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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秀那答兒/廢妾 推薦試閱Ⅱ──(廢妾 推薦試閱Ⅰ)
★★★
是夜,悶熱潮濕的牢中,鐵欄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暗影,森冷駭人。
石榻之上,一名女子正昏睡著。突然,她翻了個身,纖細的手臂探向枕頭處。袖子隨著她的動作落下,露出她雪白的手腕,腕上一只銀鐲子散發出黯淡的光芒。
龍騰坐在不遠處的石凳上,目光落在那鐲子上。鐲子看似年代久遠,沒有花紋,也許是她娘親留下的。
霜蘭兒幽幽醒轉,睜開眼,瞧清楚自己置身大牢,心中頓時絕望。她一動不動,只睜大雙眼看著牢頂縱橫交錯的蜘蛛網,覺得自己好似那受困的蟲兒,愈是掙扎愈被緊緊縛住,只能等待宰割。
龍騰起身,將一碗藥端至霜蘭兒榻邊,「妳醒了。趁熱將藥喝了吧。」
霜蘭兒偏頭一邊,半晌才道:「怎麼?殺人滅口這種事還勞大人親自動手?」她早知他坐在不遠處,她不想理他。他無非想逼問她,還有什麼瑞王的證據等等,他好像銷毀血書一樣毀去。
龍騰坐回石凳,笑得妖嬈,「這只是退熱藥。對美人我向來憐惜,怎捨得妳死呢?況且我還沒嘗過妳……」他故意停一停,又問:「郎中說妳病了很久,怎麼,妳不是醫女,治不好自己的病?」
霜蘭兒本來面朝石壁,聽見他這話才轉回頭坐起身,疑道:「你知道我是醫女學徒?」問完後,她似突然明瞭,冷笑道:「哦,自然是他們告訴你的。呵,明人不說暗話,你準備何時將我交給他們?」
龍騰輕輕搖頭,自懷中取出一枚香囊在霜蘭兒面前晃了晃,「一股藥香,這東西是妳的吧。」
霜蘭兒一愣,下意識伸手去接。
龍騰飛快地收回懷中,笑得妖嬈:「既然我撿到了,現在就是我的了。尋常女子都在香囊中放花瓣,會放藥草恐怕只有妳這個醫女了。」頓一頓,他又問:「妳只是傷口感染引起高燒,為何王府中的太醫都治不好?瑞王任妳臥病在床?他真是不懂欣賞,冷落美人。」
說到「美人」二字,龍騰視線落在霜蘭兒領口露出的肌膚上,笑得邪魅,「不過,要是換了我,也會讓妳下不了床……換種方式下不了床……呵呵……」
霜蘭兒不悅地皺眉。這紈袴子弟當真好色,真是三句話不離本性。她端起藥碗,湊至唇邊,藥的成分果然是退燒藥,這個紈袴子弟並沒有要加害她。徐徐嚥下兩口,她回答他之前的問題:「我是內熱引起高燒,每每王府太醫給我開藥,我都會悄悄服下些熱性藥草,與寒藥藥效相抵,故以高燒不退。」
牢中燭光閃爍。
龍騰扳弄著自己的指節,眸中倒映著燭火,沉思片刻後,慢慢開口:「裝病才能不引起旁人注意,縱火逃離王府?」
霜蘭兒一愣,美眸圓睜。
龍騰道:「不用奇怪,瑞王府走水這麼大的事,自然要向上陽府尹上報。我只是猜測。不然怎會這麼巧?王府守衛森嚴,妳怎麼逃?」
霜蘭兒緊緊攥住袖子,苦笑道:「是,我費盡千辛萬苦,最終還是落入你們手中。大人不用在此與我周旋,要殺要剮,請便。」語罷,她將藥一飲而盡,不再理他。時至如今,她再拖著病已毫無意義,不如養精蓄銳,等待下一次機會。
龍騰注視著霜蘭兒倔強的側顏,長髮如緞,愈發襯得她膚若映雪,一張臉如荷瓣一樣嬌小可人。她高燒未退,雙頰紅得異常,像是兩抹豔麗的彤雲。說真的,她的側影很美。彎眉上揚,有著堅韌的弧度。睫毛長而彎曲,輕輕眨動間透著靈氣。很難想像這樣靈動的女子竟出自小門小戶。
氣氛凝滯片刻。
龍騰突然道:「瑞王是何身分?當今四皇子,端貴妃所出。八歲受封瑞王,統六郡三轄區所有事宜,領數十萬邊疆大軍,池中之蛟,人中之龍。他做事雷厲風行,從不落人把柄。上陽城中多少名門望族的妙齡少女都想嫁給他,莫說為妾,恐怕為奴婢也願意。妳說,上陽美女萬千,他為何偏偏看上妳?還為了妳,殺人奪妻。誰會相信?」他刻意停下不再說,端起一旁的茶盞,用蓋碗撇去茶葉泡沫,啜了一口茶,留出時間讓霜蘭兒細細思考。
霜蘭兒雙肩微微一顫。是的,她的事匪夷所思,誰會相信?只會以為她是瘋子。心生怨恨,她將唇咬出血來,猛地望向他:「你是上陽城父母官,內中隱情自有官府去查!我怎會知曉巨細?」
龍騰轉身,背對著霜蘭兒,再看不清表情,「可我憑什麼幫妳?」下一刻,他翩然轉身,視線又落在霜蘭兒嬌小玲瓏的身段上,眸中隱有暗火燃動,邪氣笑道:「幫妳要付出很大的代價,妳又能給我什麼好處?」
給他什麼好處?霜蘭兒愣住。
牢中燭火「劈啪」亂跳,將龍騰頎長的身影映在凹凸不平的牆壁之上,影子帶著鋸齒邊,看著竟覺得有些詭異。
他灼熱的目光似將她的衣裳扒了幾遍,半晌,霜蘭兒咬唇道:「我聽說上陽府尹公正清廉,不畏強權,以百姓苦難為己任。想不到做事……也是要給予好處的。」
龍騰喉結輕輕滾動,一步橫跨至霜蘭兒面前,俯下身去。
霜蘭兒被他逼得貼上牆壁,他的薄唇近在咫尺,她嚇得不敢呼吸。
龍騰滿意地看著霜蘭兒驚恐的表情,「道聽塗說,至高無上的權力本就建在金錢慾望之上。所謂公正清廉,名聲也可以用金錢買來。姑娘若以為我辦事不求回報,那就大錯特錯了。」
「是嗎?」霜蘭兒輕輕應了一聲,聲音像是從齒縫間擠出。
「當然。妳試試不就知道了?」龍騰突然出手,一掌托住霜蘭兒緊貼牆壁的後腦勺,將她拉近。
他炙熱的呼吸,燙得霜蘭兒臉側微微疼。他的聲音充滿磁性,膩在她耳邊,「妳知道我想要什麼。深更半夜,我等了妳這樣久,又將所有人都遣退,只剩我們兩個……妳該不會以為我只想和妳純聊天吧?」
他逼得太緊太近,兩人沒有一絲間隙。霜蘭兒輕輕頷首,她再笨也懂,眼前之人已然獸性大發。她艱難道:「那案子……」
「我先驗貨,再考慮。」
「什麼!」
「妳沒得選擇,不是嗎?」他笑得很無賴。
「在這裡?現在?」
「廢話,這樣才夠勁,我就想玩新鮮的,牢裡還沒試過呢。」
「好!」她咬牙。
他又笑,俯首在她臉頰處輕輕一啄,抬頭望她的神色更媚,「真甜,我喜歡。」說罷,他毫不客氣,手游移上她的腰間,再來是她光潔的背,漸漸向胸前移去。突然,他一把抓住她胸前衣襟,眸中慾火熊熊燃燒。
「等等,我自己來脫。」霜蘭兒不知從哪來的力氣,猛地推開他。她氣息急促,胸口一起一伏,好不容易才平靜。
昏暗的大牢陷入死水般的寂靜。龍騰雙臂環胸,好整以暇地看著霜蘭兒,他不急,他有得是耐心跟她慢慢玩。他喜歡她明明走投無路卻仍是倔強的樣子,喜歡她明明如驚弓之鳥卻要強作鎮定的表情,這些都極大地引起了他的興趣。
他曲起兩指輕輕扣著膝蓋,閉目養神,也不催她。
時間靜靜流淌。
起先是「刺啦」一聲,隨之是清脆的「噠啦啦」聲傳來,那聲音無比悅耳,像是一把珍珠隨意散在玉盤中,又像是山澗清泉奔騰流入小溪之中。
龍騰微微一怔,他聽出來了,這是撕開衣裳,鈕釦掉落一地的聲音。他睜眸,卻愣在原地,原本的玩世不恭一掃而空,唇邊飄忽不定的笑容漸漸僵硬。
這是怎樣令人血脈賁張的景象啊。她只著肚兜,頸線優美,胸前飽滿突出,雙臂如玉藕,細腰若酒罈小小甕口,不足一握。再往下,雙腿瑩白勻稱……他見過無數美女,也不得不驚嘆,這霜蘭兒即便貌似無鹽,僅憑身材也足以令男人瘋狂。這時,他腦中竄起一個念頭,若霜蘭兒隨便嫁了人,真是暴殄天物。換了他,沒準也會像瑞王那樣去做殺人滿門,奪人之妻的事。
「大人。」霜蘭兒適時出聲打斷龍騰的思緒。
龍騰回神,懊惱著自己盡胡思亂想,「妳……」
霜蘭兒唇角一撇,輕輕一笑。
微妙的表情被龍騰盡數捕捉,她的笑分明是嘲弄,是不屑,也是無所謂。
霜蘭兒緩緩道:「我是個一無所有的人,能給大人什麼好處?只有這副身子了。」
龍騰長眉糾結,等著她的下文。
霜蘭兒唇角拉高,「大人怎麼不過來?你方才要的不就是這個?」
「我……」
龍騰生平第一次有詞窮的感覺,面對著這個小女人的質問竟然無可辯駁。他的確想得到她,她的確勾起他的興趣,可他此時竟有種被她羞辱的感覺。他終於明白,她為何要自己脫去衣裳,原是想表達她對貞潔的不屑一顧。她正看向他的眼神,寫滿對權貴的蔑視,對金錢的嘲弄。
他看得懂,她瞧不起他,在她眼中他不過是個貪圖權勢金錢美色的小人,與其他貪官沒有分別。這樣的感覺,令他非常不爽。想他龍騰堂堂……
「大人還等什麼?民女只希望大人事後遵守諾言,替民女伸冤。」說完,霜蘭兒閉上眼睛。災難與屈辱,對她來說不算什麼,只要能告倒瑞王,替她無辜死去的家人討回公道,一切都是值得的。更何況付出的是她本就一文不值、破敗的身子,她根本不會在意。
生若蒙冤,生有何歡?
死若坦然,死又何懼?
死尚且不懼,其他又有何所謂?
她閉著眼睛,等待著,一動不動。
此刻,時間彷彿被人拉成細線,過得極緩。
突然,有輕軟的衣料落在她肩頭,擋去夜冷,溫暖之餘,霜蘭兒疑惑地睜開眼,望著立在大牢門口的龍騰,喚了聲:「大人?」
龍騰也不回頭,只是淡淡道:「不用叫我大人,叫我龍騰。穿上衣服跟我來。」
龍騰……他的名字……霜蘭兒愣了愣,雖不知他為何不再強迫自己,但她亦無處可去,遂匆匆穿好衣裳,疾步跟上他。
★★★
黑夜漸漸褪去,正值黎明時分。
上陽府尹官邸。
龍騰快步返回。
玄夜立即上前迎道:「殿……」甫一開口便被龍騰以眼神制止,他立即改口:「大人,您總算回來了。」
龍騰擺擺手,「整天瞎操心。」
玄夜此時注意到一名女子跟在龍騰身後,衣裳鬆垮地裹在身上,長髮披散,腳上無鞋,身上隱隱染有血跡,這樣子,像是方才遭受了什麼一般。他愣住,難道主子惹了風流債?
適逢官邸總管方遷出來相迎。
龍騰吩咐道:「方遷,帶這位姑娘沐浴更衣,安排在府中住下。」
方遷遲疑片刻,「大人,以何名分安排住處?」
霜蘭兒不傻,自然看得出這名總管方遷以及那名黑衣護衛必定以為她是龍騰的女人,誰教她衣衫凌亂,引人遐想。
龍騰轉身,望著霜蘭兒,妖媚的眸子瞇起,笑容如朝陽般:「丫鬟。」
霜蘭兒愣住。
龍騰笑得更燦爛,「還是妳想當侍妾?我是無所謂的啊。」
語未畢,霜蘭兒深深蹙眉。
龍騰笑著擺擺手,言語間益發孟浪,「就先丫鬟吧,哪天妳要是改主意了,我的床隨時為妳敞開。」
霜蘭兒橫眉瞪了龍騰一眼。他還真是……這麼多人在,說話毫無遮攔。
「是!大人。」方遷立即應道。
龍騰率先離去,霜蘭兒跟著方遷入府。方遷一路絮絮叨叨:「我跟妳說,想要在府衙中做好差事,首先得多看多做少說話,懂嗎?不該妳打聽的事別打聽,不該妳知道的事,即便聽到也不許外傳。還有不該妳肖想,別有非分之想……我們現在走的是整個府尹官邸的側門。府尹前邊是公堂,後邊是大人處理公務以及升堂審案之處。」
霜蘭兒胡亂點頭,她才沒有非分之想。她真不懂龍騰是怎樣想的,說她是瘋子,將她打入大牢,想要強佔她又突然停下,此刻又將她收作丫鬟。他時而玩世不恭地笑,有時又露出高深莫測的表情,讓人看不懂,好似煙波浩瀚的大海,時而風平浪靜,時而波濤洶湧,不知下一刻會發生什麼。
此時,東方天際灑下淡紅色的朝霞。亭臺樓閣,假山小湖,隱隱能聽見輕輕的舀水聲。早起的鳥兒啾啾鳴叫,露珠悄悄滴落土地,折射出七彩的光芒。
新的一天開始了。霜蘭兒突然心情大好,也許她的生活會迎來新的希望。
她的房間安排在龍騰書房隔壁。當她沐浴更衣,小憩片刻,已是午後。伸手探了探額頭,燒已退,難怪她覺得精神頗好。
按照方總管吩咐,霜蘭兒來到隔壁打掃書房。
推開書房木門,一股墨香飄來,望去,一排博古架上擺滿各色各樣的文房四寶,有紫檀筆筒,青玉筆洗等,皆是古雅精緻的玩意兒。書桌上擺著幾本書,放得凌亂,還有一盆吊蘭,長得枝葉曼妙青蔥。
霜蘭兒順手將書本整理好,又舀了一勺清水澆那吊蘭。她很喜歡讀書,見桌上一本書名喚《韻風》,她好奇地翻開,正想細看,忽聞書房後堂有低低的說話聲。她放下書,往後堂走去,繞過一架琉璃屏風,只見彩色珠簾橫在眼前,裡邊說話的聲音益發清晰。
聽聲音,無疑是龍騰。
「對!就這樣!」
「用力,再用力!好樣的!太棒了!」
「對,我的小寶貝,就是這樣。」
這是……霜蘭兒秀眉擰緊,大白天的,他這是在……該不會是……想到這裡,她立馬紅了臉,掉轉頭離開。
「既然來了,為何不進來?」懶散的聲音自裡間傳來。
「不用了吧,大人。」霜蘭兒十分為難,讓她進去能幹嘛?看活春宮?
「讓妳進來就進來,哪那麼多廢話!快點進來幫本官扇扇子。」
「扇扇子?」霜蘭兒聽罷,氣呼呼地撩開珠簾。這人真是無恥!真會享受,既然嫌熱大白天就不要亂搞嘛,真是的。竟然還要她在一旁幫他扇扇子,她真想搧死他……可當簾子撩開,露出裡邊空空的紫檀木軟榻時,她又愣住,屋中並沒有她想像中的場面,除了龍騰和她,再無旁人。難道,剛才他是自言自語?
「愣著做什麼?還不快過來!都快熱死本官了,這是什麼鬼天氣!」龍騰並沒有抬頭,一門心思盯著眼前瓦罐,手中拿著一根長草,也不知在罐中倒騰什麼。
霜蘭兒一時好奇,走近時才發現罐中竟是兩隻蟋蟀,形似蝗蟲而小,有角翅,兩長鬚。兩隻蟋蟀頭項肥、腿腳長、身背闊,一看就善於角勝。一隻顏色青黑,一隻顏色黃紫。鬥蟋蟀她略有耳聞,仁心醫館的師父李宗遠也好這口,每到七八月間,師父總會跟街坊鄰居一起提著燈籠,拿著竹筒、過籠、銅絲罩、鐵匙等器具,出沒於壞牆敗壁間或磚瓦土石堆下尋找蟋蟀。
祥龍國國盛則民風漸散,官場民坊都流行這個,有不少人因此荒廢政務,更有人以賭此輸贏為樂,日夜沉迷。想不到這上陽府尹龍騰也有此癖好,大白天不忙政務,竟在後堂鬥蛐蛐為樂。
霜蘭兒撇一撇唇。這世道!
龍騰指了指身旁用來納涼的冰,「妳快扇這個冰,我熱死了。」
霜蘭兒不情不願地取過扇子,有一下沒一下扇起來。他真奢侈,用景泰藍瓷盆盛冰塊,冰塊還精雕細琢成吉祥如意的圖案,真是浪費。隨著她的扇動,整個房間瀰漫著清涼。
龍騰沒那麼熱,玩得更起勁。
霜蘭兒瞟了一眼,淡淡道:「別玩了,你的金翅就快被咬死了。」
龍騰用尖草將兩隻蟋蟀隔開,中間放上銅網,蓋上青釉蛐蛐罐,望了望她,「妳知道這是金翅?那另一隻呢?」
「白麻頭。」霜蘭兒沒好氣地回答。
「咦,看不出來妳一個女子還是行家嘛。來來來,坐下陪我玩。一個人無聊死了。」龍騰雙目晶亮閃爍,興奮地將一根尖草放入霜蘭兒手心,將她拉至身邊。
霜蘭兒徹底無語,忍不住道:「大人,大白天你不用處理政務?」難道這就是所謂勤政愛民的清官?還不畏強權?為啥事實和傳聞差別能這麼大?
「處理政務?」龍騰笑得暢快,頓一頓,突然佯裝正經道:「哼,什麼事都要本官處理,還要官衙書辦幹嘛!既然拿本官的銀子,當然要幫本官辦事。」
霜蘭兒聽罷,嘴角狠狠抽搐了下。他絕對是個昏官!這樣的話也能說出口。什麼事如果官衙書辦都能代替,那還要他這個府尹做什麼?人家拿他的銀子就要替他辦事,那他拿朝廷俸祿卻不為百姓辦事,又是什麼道理?真是……令人無語!
龍騰將霜蘭兒拉到自己對面坐下,「快快快,金翅要養傷,我還有一隻青項,讓白麻頭跟牠殺一局如何?我逗那隻青項,妳逗那隻白麻頭如何?」說罷,他轉身取來另一只白釉罐子,正準備打開。
霜蘭兒皺眉阻止:「大人,白麻頭剛才已廝殺一場,青項以逸待勞,未免不公平。」
龍騰想一想,道:「有道理。那我現在玩什麼呢?」頓一頓,他又瞟了眼霜蘭兒姣好的身段,笑得魅惑,「離晚膳時間充足,要不我們兩個……」
霜蘭兒無語地翻了翻白眼,心中罵著,不玩蟋蟀和女人你會死啊!
她終究沒將心中所想說出來,笑著建議:「大人不如處理公務,看看有沒有冤案之類?」
龍騰百無聊賴,一手撐住下巴,長長嘆了口氣,「天下冤案何其多。有句話叫什麼來著……哦,對了,『蒼天有眼』,既然蒼天會管好民間疾苦,為什麼要我去管?還勞心勞神的,浪費時間。」
霜蘭兒嘴角又抽搐了下,只覺氣不打一處來。這人白生了一副好皮囊,繡花枕頭一包草。蒼天為啥要將驚世駭俗的容顏安在一個不學無術的潑皮無賴身上,真是暴殄天物。此前,她總抱有幻想,也許龍騰只是表面紈袴,內裡莫測高深,現在她已徹底否定這不著邊際的想法,他千真萬確就是一個草包!不用懷疑!
她問得很無奈:「大人,既然你不想處理案子,既然不管百姓疾苦,為什麼要去巡街?」其實她最痛恨的就是這個!若不是她輕信民間傳聞,怎會傻到攔轎告狀?結果碰上這麼個昏官。
龍騰薄唇一勾,眸中蕩漾出醉人的光芒,伸出纖長一指,點了點霜蘭兒額頭,「笨!當然是做做樣子,不然這清官的名聲打哪來?!」
霜蘭兒無語,「你!那我的事,你準備怎麼辦?」
龍騰將尾音拖得長長的,「怎麼辦──」他突然一個挺身,貼近霜蘭兒。
他靠得那樣近,霜蘭兒甚至能清晰地看見他妖媚的眸中閃動著別樣的光芒,璀璨光芒之中還有兩個小小倒影,那是她自己。這一刻,她忽然覺得他多了幾分認真。不知為何,她心底又生出一點希望。她可不可以再幻想一下,畢竟他沒必要蹚這渾水,他完全可以將她送回瑞王府,何必將她帶回府衙?
午後悶熱難言,毒辣辣的日光照進來,一絲風也無。
龍騰突然伸出一手,撫上霜蘭兒臉側。
霜蘭兒一驚,他的手拂過之處,帶來一絲清涼,令她每一個毛孔都透著舒暢。其實,他笑起來更美,眼睛彎成新月的弧度,此刻認真的表情更是迷人。
只可惜,他接下來說的話,卻完全打破了這一刻綺麗的美景。
「我說,反正妳家人都死光了,妳也是個沒身分的黑戶,既然不想跟著瑞王,就隱姓埋名做我的小妾吧。我保證他這輩子都找不到妳。」說完,他好看的薄唇咧出一個大大的弧度。
霜蘭兒只覺胸口突然砸下一塊大石頭,憋死她,肺中就快氣炸了。
什麼人啊,這是?什麼叫反正她家人都死光了?!這麼淒慘的事,從他口中說出來卻是何等地輕描淡寫。
龍騰也不知從哪端來一只五彩鴛鴦瓷碗,裡面盛著冰鎮西瓜。他用銀勺隨意一攪,碗中碎冰和著瓜果叮噹有聲。
霜蘭兒正在氣頭上,剛要發作,不想他一勺西瓜送入自己口中,頓時她只覺清涼蜜香,口齒生津,心頭突突竄起的無名火莫名澆熄,再也旺不起來。
這個惡劣的男人!
就在這時,一名小官差匆匆跑來,跑得太快太急,以至於進門時沒留意到腳下門檻,直接摔進來,撲在霜蘭兒和龍騰面前。抬頭時,他好巧不巧看見龍騰正在餵霜蘭兒吃西瓜。他臉通紅,結結巴巴道:「大人,屬下是不是打擾了……大人的好事?」
霜蘭兒只差沒昏倒。又是一個笨蛋。這說的什麼話,你不說沒人知道你看見了。
哪知龍騰更離譜,「進來也不敲門!要是撞見本官燕好怎麼辦?本官的女人豈不是給你這個蠢材看光了?到時小心本官挖了你的眼。去去去,重新敲門再進來。」
小官差滿頭冷汗直流,「小的這就去敲門。」說罷,他起身朝外走去。
霜蘭兒秀眉幾乎糾在一塊兒,推一推龍騰,「他肯定有十萬火急的事,你讓他出去再進來,不是浪費時間?」
龍騰佯裝清了清喉嚨,「嗯,有道理。回來回來,有什麼事快說。」
小官差趕緊又回來,跪下稟道:「大人,三司的劉大人突然來訪,叫著嚷著要見大人。」他說得太急,剛說一半,突然憋住,喘不過氣來。
「哦,那死老頭來就來唄,讓歐陽書辦去陪他就行了,你跑來我這幹嘛?」龍騰繼續吃西瓜,也不抬眼。
「不是不是,劉大人突然昏倒在堂前,像是沒了氣息……」小官差終於順過氣,將話說完。
「什麼!」龍騰聽到這兒,突然拍案而起,「這個老不死的,要死還跑我這兒來,太過分了!」
小官差好意提醒,「大人,三司一向跟我們不和,為了避嫌,大人還是去看看吧。」
「真煩人!」龍騰一邊抱怨,一邊向外走去。
霜蘭兒跟上龍騰,「我跟你一起去看看。」她本不愛管閒事,記得攔轎告狀那日,龍騰說過,她的父親霜連成和她的夫君李知孝皆是通敵叛國的死罪,是三司定的案,按道理上陽府尹是無權過問的。三司是一個簡稱,是指由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三個部門聯合抽調人手組成的專案專審機構,一般審理上陽城徒刑以上案件。此刻三司的劉大人猝死在上陽府衙,也不知其中有何緣故。
龍騰步子邁得很快,霜蘭兒一路小跑才跟上。進入公堂前,龍騰突然將一條長巾塞入霜蘭兒手中,「將臉遮住。」
霜蘭兒步子一凝,愣了愣才反應過來,連忙用長巾遮住臉,只露出一雙盈盈水眸。心中暗驚,龍騰看似紈袴,想得還挺仔細。
公堂之上,捲簾死氣沉沉半垂著,屋中悶得令人窒息。一名鬍子花白的官員躺在地上,年約六十。
歐陽書辦見龍騰到來,連忙上前哭訴道:「大人,您可來了。這該如何是好?劉大人莫名其妙跑來,嚷著要見大人,說咱們越權,管了不該管的事。又說瑞王府走水,說了一大堆,我推說大人有事外出,想不到他竟賴著不走,後來……後來……」
龍騰長眉一挑,「慌什麼,把話說全了。」
「後來,我端碗茶給他,想不到……他喝了水……竟然昏倒了……」歐陽書辦「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哭泣道:「大人,那只是一碗清茶啊!下官……大人您快想想辦法,三司要知道劉大人死在我們這,麻煩就大了!您救救我,大人!」
霜蘭兒聽到瑞王府走水一事,眉心跳了跳。看來三司跟龍騰是死對頭,如果三司是瑞王的人,她可不可以據此猜測,龍騰和瑞王之間也有過節?想到這,她瞟了龍騰一眼。
只見龍騰薄唇緊抿。她從未見過他露出如此冰冷的神情,就像嚴冬裡一潭凍結的深水。她一怔,想再看清楚時,他已恢復一貫的懶散。
龍騰抬腳踢了踢歐陽書辦,聲音不耐道:「哎,大哭小叫什麼。死了就死了唄。」
歐陽書辦抱住龍騰大腿,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喊道:「大人,可我還不想死啊!大人,我上有老下有小,大人啊……」
此時霜蘭兒走到劉大人身旁,蹲下身,探了探劉大人脈息,突然道:「劉大人還沒死。」
「怎麼會?明明沒了氣息?!」歐陽書辦哭聲戛然而止,堂中清靜很多。
霜蘭兒揚一揚眉,望向龍騰,「此人突發心疾,再遲就來不及了。」說罷,她從袖口取出金針,對著劉大人幾個要緊的穴位刺下。最後一針刺入前,她突然停下來,抬頭望著龍騰,「大人,今日我可以救劉大人,已解大人燃眉之急。不知我的案子……」她故意不說完,餘下留給龍騰自己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龍騰一定不願讓劉大人死在他的公堂之上。
龍騰表情十分微妙,雙手環胸,唇角微揚,「醫者父母心,姑娘能見死不救?」
霜蘭兒笑笑,「凡事要講好處,這是我跟大人您這個父母官學來的。」她特地強調了「父母官」三字,以諷刺龍騰這個上陽府尹,在其位不謀其政。
「好,成交。」龍騰爽快應下。
霜蘭兒嬌豔一笑,手中金針刺入,只見劉大人全身抽搐幾下,再探時已有氣息。
歐陽書辦指指劉大人,又指指霜蘭兒,激動道:「天,死人動了,復活了!天,神醫再世啊!」
整個上陽府衙,因劉大人甦醒再次陷入忙亂中。
「神醫再世。」
龍騰薄唇中嚼著這幾字,目光似穿透重重人群,穿透悶熱不透風的公堂,直直射向遠處的高牆黑瓦,甚至是更遠的地方,漸漸凝滯。
★★★
此事過後,霜蘭兒一連好多日都沒瞧見龍騰,也不知他忙些什麼。不過,龍騰忙歸忙,有些事他是絕不會忘的,譬如臨走前將三隻蟋蟀交給她照料,關照每天要精心餵養,料要放多少多少,不能讓牠們胖了或者瘦了。另外,還叮囑每天要讓這三隻蟋蟀互相廝殺一番,以保持戰鬥力等等,不能鬆懈懶惰。
霜蘭兒聽完,只覺此人沒救到極點。無奈吃人家的嘴軟,她只得照辦。又過了幾日終於有了龍騰的消息,方總管帶來一封信,信中字跡潦草難辨,意思倒言簡意賅,約她今晚在醉紅樓見面。
霜蘭兒怎會沒聽過醉紅樓的大名,這是一個皇親國戚、大官貴族時常出沒之地,是男人的銷金銷魂窩,聽聞裡面多得是才女美女,直教人看花了眼。
龍騰真是昏庸好色,堪稱敗類中的極品,竟約她去這種地方,想想就氣不打一處來。要不是有求於他,她斷斷不會與這種人為伍。
雖是心中埋怨,霜蘭兒到底還是出了門,依舊是薄紗覆面。
行至半路時,天空突然下起小雨。
絲絲細雨打在臉上,驅散了白天的悶熱。青石板路很快便被雨浸濕,腳踏上去發出清脆的響聲。街兩旁,翠色的柳條在微風中輕搖,掩映著兩旁的舖子,像是一幅朦朧的水墨畫。
霜蘭兒沒有帶傘,腳下不自覺地加快步子。
夜色降臨,疏疏的燈籠挨個燃起昏黃的火光,照耀得整個上陽城益發朦朧。
醉紅樓門前懸著一盞盞彩燈,五色傾瀉,好似仙女織成的鋪地錦。兩名妙齡女子站在門口迎客,身披金絲銀線,在燈光下如繁星綴身。果然是一個紙醉金迷的地方。
霜蘭兒到了門口,並不說話,拿出龍騰為她準備好的帖子,一名小丫鬟立即為她帶路。
醉紅樓十分熱鬧,樓上樓下全都是人。這裡鋪陳奢華,擺設精緻,千支紅燭將樓中每一處縫隙都照得清清楚楚。
小丫鬟碎步領著霜蘭兒穿過前廳,轉了幾個彎,來到一處偏僻安靜的房間,「姑娘,就是這裡。」
「嗯,有勞了。」霜蘭兒客氣道。
小丫鬟莞爾一笑,轉身離開。
霜蘭兒正待上前,卻見轉角處幾名衣著豔麗的女子朝這裡走來,裙裾拂過木地板,窸窣有聲。她下意識地避開。
幾名青樓女子說得正歡。
「喂喂,妳聽說了沒,秋將軍今日來了醉紅樓。曉月親眼瞧見的。」
另一名女子打開摺扇,作勢扇了扇,掩唇笑道,「哦,就是那個英勇神武、高大俊美的秋將軍?那個令永娘才見了一次就害了相思病的秋將軍?可憐的永娘哦,至今還魂不守舍。」
其他女子一聽,立即圍上來興奮道,「我知道,我知道。秋將軍嘛,朝廷二品封疆大吏,瑞王爺的大舅子,皇親國戚呢。」
「聽說,他的名字很好聽。」
「叫啥叫啥,快說!」
「秋庭瀾。哎,好有詩意的名字……就是很難和威風八面的將軍聯繫起來……」
「聽說秋將軍現在就在錦秀的雅間中。」
「真的啊,好想見一見啊。」
霜蘭兒聽到「瑞王爺大舅子」時,渾身一顫,只覺寒意自腳底倒流,凍徹全身。
秋可吟,秋庭瀾……他們應該是兄妹。
恍惚間,廂房門突然拉開一條細線。
一眾青樓女子見門開了,蜂擁而上。霜蘭兒悄悄躲至一旁,她絕對不能讓秋家的人瞧見她。
開門的是一名身量極高的男子。
只一瞬,他跟前圍滿鶯鶯燕燕。隔得太遠,又被一眾青樓女子高高梳起的髮髻擋著,霜蘭兒只能看清他斜飛入鬢的劍眉,如蒼鷹般銳利的雙眸。
「你是秋將軍……」一名花癡女雙手合攏,滿目崇拜。
秋庭瀾深深蹙眉,不著痕跡地將這些花癡女隔得遠些。方才他聽得外邊有動靜,還以為有人來了,想不到竟是這些人……此刻他面上雖保持著溫和的笑意,心中卻暗罵龍騰。
混蛋,每次見面都安排在這種鬼地方。要知道絲竹之聲在他耳中簡直就是魔音,脂粉香氣更是讓他作嘔。再忍受不了,他轉身進入廂房,朝裡面擺擺手,示意裡面的人出來應付。
門拉得更開,透過門縫,霜蘭兒瞧見裡面似點著數盞燈,一盞一盞的朦朧紅光,像是很近,又像是很遠。漫天漫地都垂著朦朧的金色鮫紗,如夢似幻。還有琴聲傳來,舒緩優雅。
隨著秋庭瀾背身進去,一名紅衣男子翩然步出。奪目的紅色,似海棠醉春。那身姿,那容貌,瞬間震懾了在場每一個花癡女,她們一個個癡癡傻傻站著,全都忘了說話。天,眼前是人,還是妖?
龍騰素來擅長應付歡場,笑得比牡丹花還嬌豔,「各位美人,不才正巧要等人,還請各位美人別圍在門口。改天我定來關照妳們啊。」語罷,他翹首環顧,皺了皺眉,喃喃自語道:「奇怪,人呢?怎麼還不來?」
一名花癡女終於回神,「真的嗎?我叫翠竹,公子要記得我哦。」
龍騰隨口敷衍道:「記得記得,翠竹是吧。妳笑起來真甜,下次我來找妳啊,小美人。」
花癡女翠竹聽罷,竟直直挺身,昏倒過去,像是興奮得暈了。
這一刻,霜蘭兒驚得說不出話,只覺腳下綿軟,一步也動不了。腦海中反覆在想:秋庭瀾,是秋可吟的哥哥。
龍騰!秋庭瀾和龍騰,他們兩個怎會在一起?
秋庭瀾,龍騰。他們不但在一起,還約了她前來。
難道是……
龍騰和瑞王,他們是一夥的!
隨著一眾青樓女子擁著昏倒的翠竹哄散,龍騰轉身入內,廂房的門緊緊關上。
霜蘭兒跌坐在地,心中全亂了。她該怎麼辦?龍騰找來秋庭瀾,是想要將她交出去?肯定是的!她完全沒了主意,心中唯有一個念頭──逃!
她起身就跑,長長的走廊像是沒有盡頭,面紗之下,淚水奔騰而下,她邊哭邊跑,心中卻沒覺得好受。即便她再是絕望,對龍騰還是存有一絲希望的,而此刻,最後一點希望也徹底破滅,就像外邊雨水滾落,濺起地上無數水泡,盡數破滅。
她跑出了醉紅樓,天空陡然落下一聲驚雷,她的腳步在轟隆雷聲中停住,再回首時,紙醉金迷之中,火燭閃爍,依舊是笙歌繁華。又是一聲驚雷,震得那些彩燈在風中直晃。
天空像是被捅破一個大洞,嘩啦啦直往下倒水,人人紛紛避雨。本是熱鬧的大街,好似一下子空了,只餘霜蘭兒一人,默默站在雨中。
夜色蒼涼,連同她此刻迷茫的心,皆是漆黑一片……
一場劫親,教會她愛與痛。
依秀那答兒《廢妾》三之一:恨不相逢
11月8日 還誰千行淚?負誰一世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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