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禍女(下)
正元殿。
因了孟炎之事,天朝皇帝與心腹臣子們商量那新近加入棋局的力量──瀛國。以武揚名的西南大國駕休曾是個隱患,前幾年已被宣鐸親自帶兵掃平。而那浮於東海之上的明珠海島,還處在蒙昧混沌之中,遣人充作學子潛入漢土,是他們數百年的第一縷開化之聲息。
陳庭之認為這不是壞事,「他們對我朝的文化仰慕已久,不如順水推舟,認了這友鄰國,交遊起來。」
皇帝從嗓子眼兒裡哼了一聲,「一班倭人,交無可交!要做便做宗主國,想求學,先納貢。」
上官鴻以為不可輕視,「說起來,近年東海邊境的確常有漁民上報,被異國船隻騷擾。我看這瀛國有不臣之心。人說『海島出烈民』,不可小瞧了他們。」
路征贊同這觀點。不知怎的,他有預感,瀛國的威脅並不亞於駕休,甚至更大。孟炎之事,就應當好好利用。於是道,「飛霜堂不妨收些外來學生。若能教化著瀛國年輕人臣服於天朝,有朝一日他們回國為官作宰,甚至稱王,便會認我朝為主,豈不是我朝統治的大好先機?」
洗腦,總是最有效的一招。
他知宣鐸血管裡流淌的是先巽帝的戰皇之血,意在以戎馬平天下,以武力攘外夷。但還是要諫上一諫。
「沒這回事。」宣鐸果然不耐煩,「只有打服,沒有暗取。」
路征又道,「還有一樁。進入南垂谷之事,眼下進展緩慢。但據我們所知,南垂谷附近有瀛國火藥的痕跡。想必,瀛人也在覬覦谷中的『兵工堂』。」
這時,有人入內速報。
戶部計相孟炎在城郊西巷遭猛獸襲擊,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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颸然一襲白衣,烏髮綰成個風流蘊藉的凌雲髻,潔齊爽利的出挑。藥欄花榭,天光韶好,正是時候跟三兩好姊妹打個金銀線的絡子,攢個整竹子根摳的香盒兒。
好風南來,輕搖紈扇,說上幾句閨房祕語,一心賞那紅粉豔紫的花兒。這些,才是她這般年紀的少婦該做之事。
只可惜,她並無好姊妹講閨房話,能相互咬個耳朵的,只有棠兒;她也沒有賞花的專情,眼睛盯在那些娉婷嬌豔上,心底想的只是,這相府真是大。
從前她住西廂房,如今她住正房養心齋,平日腿腳懶,也不往深處去走。而今一走,才發現房室屋閣計有近百,一間間翻找,只怕一年也瞧不完。
說到底,她並不信孟炎的胡說八道。更尤其他已經死了,她只當沒聽過那些話,連噩夢都不會有。
可她就莫名的堵心,怎麼也放不下。
子辰……他當然是忠君守紀,恪守為臣之道的。依她所見所聞,他與宣鐸,二人之間除去是君臣,也是知己,斷無任何猜忌不和。子辰沒有道理私藏兵器。
棠兒不識相的問,「妳呀,又走神了。眼神兒都不移的,在想什麼?」
「想晚上吃什麼。」颸然回魂,重申方才教她撒的謊,「棠兒,若任何人問起,我今日身子不適,並沒出去過,整天與妳閒玩來的。記住了嗎?」
棠兒傻愣愣但義氣十足的點頭。「丞相問,也一樣?」
這傻丫頭,倒是總能說到點子上。
颸然默默的將石子打花苞,打落一個又一個,花瓣飄零。
臨剩最後一枝薔薇,她投擲石頭的手腕被人狠狠扭住,身子在強力之下,向前飛了出去,踉蹌幾步,站立不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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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兒見此情景,駭得不行。她極少見丞相動怒,更別提使硬。她鈍鈍的感到,颸然應該是犯了錯,才惹得丞相發火,那麼她該替颸然求饒。以前在程府時,她就知道要保護颸然的。若她不擋在前面,颸然會被打得遍體鱗傷。
於是她不管不顧的去掰路征的手。被他一瞪,她又很難過,因為她關心颸然,但也深深的愛戴他。
兩相權衡,只得跪下,痛哭流涕。
「求丞相饒了颸然……求、求丞相……若有氣,拿棠兒出氣便好……」
跪得不夠,還磕了兩個頭。
「妳起來!」
「妳起來。」
那兩人異口同聲。只不過,她又賭氣又冷笑,他則是氣消了一半,溫慢出聲。話落地,他放了手,與她對看。颸然繃了臉,唇要咬破,腕間清楚透著一道勒出的紅痕。
路征再次出言,「棠兒,妳起來。」這次是威嚴的命令。
棠兒惴惴的起身。丞相終究是好人,他此刻強硬霸道,但她知,他才是好的那個。
就如她醒悟過來──颸然看似柔弱不堪,實則殺人不眨眼。她也想起,他們之間,他始終會是好的那個。
丞相拖著颸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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