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恨不相逢陌上花(二)
 
 
  大理公主的屍體還停放在皇宮裡一處名為長秋殿的地方。
  大理思慕公主作為大理國獻給錢佐的妃子,如今遇刺,自是按照妃子的禮制對待,需得在宮中將靈柩停放二十一日,才能下葬。
  據說大理國的使臣已經將公主新死的消息派人快馬加鞭向大理國皇帝段思胄稟報,思慕公主雖然不是段思胄的同胞親妹妹,但事關國體,也不容馬虎。
  如今所有的嫌疑,都指向了流求,若是段思胄知道了消息,而這邊還沒有找到真凶,那澤新辰恐怕就更是不妙了。
  洗脫罪名,我唯一的目的。
  靈柩停在長秋殿的偏殿之中,兩個小太監守在那裡。
  換上夜行衣的我和錢倧,儼然是黑夜中的兩隻孤魂野鬼。
  錢倧在領我進去之前,先把兩人打暈了。
  關上房門,屋子裡只有棺材和我們。
  房間裡一片素淨的白色。
  只一個眼神,錢倧就上前去把棺蓋打開,眉頭不禁一皺。
  「怎麼了?」我在旁邊遠觀。
  錢倧放下棺蓋,掩住鼻子,把臉別過,「妳真要過來啊?已經有臭味了。」
  我沒近距離接觸過屍體,嚴格說,是人的屍體。但是怎麼也得豁出去了。湊近的時候,深吸了一口氣,佯裝不在意地拿眼瞟去。
  只看了一眼,便別過臉去。
  思慕公主的絕世容顏早已不再,臉已經水腫,泛著褐色,陰慘慘的。
  錢倧看著我,一臉譏誚。
  我深吸了一口氣,讓心情稍稍平靜些。閉著眼,默念了幾遍目的,重新回過頭,再看那具屍體,便好多了。
  思慕公主的臉部浮腫,褐色的網狀條紋佈滿了整個臉龐。錢倧居然還拿了一個燭臺靠近,看得更是清楚。
  那些褐色的條紋都是因為屍體腐爛,靜脈受到擠壓,然後從靜脈滲透出來,透過組織漸漸傳播開來,反應到皮膚上。
  「妳在看什麼?」突然出聲的錢倧差點嚇了我一大跳,叫出聲來。我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肯定是故意的。
  我踢了他一腳,對他說道:「你來看屍體吧,我旁邊站著。看到什麼告訴我。」
  錢倧在旁邊嘻嘻一笑,看我瞪了他一眼,只好收斂住自己調笑的心思,畢竟現在是在宮裡頭,隨時都有可能被人發現。
  錢倧俯身仔細查看,還用手進去摸了一圈,一邊彙報道:「屍身下半身僵硬,但上半身的屍僵已經消失,身上開始浮腫,臉上的肉都鬆了。哎呀!」他忽然大驚小怪地一叫,這聲音,差點就把別的人給引來。
  我橫了他一眼,知道他又是想嚇唬我。
  果然,他舉了舉手,手指尖沾了些渾黃的液體,我知道那是思慕公主已經滲出的組織液。錢倧這時候居然還有幾分玩性,他不知他剛才那一聲若是被人聽見了,發現了我倆,那真是吃不了兜著走。
  我索性往一邊的椅子上坐下了,跟著那黑衣人跑了一圈,又同錢倧跑了一圈,早已經四肢無力。我斜倚著,若有所思地問道:「王爺應該見過許多死屍,覺得思慕公主這屍身有什麼不同沒?」
  錢倧沒想到我會非常冷靜地坐在一旁,不禁有些掃興,但看我一本正經,也不好再在一旁插科打諢,「若是因刀劍失血而死,這屍身擱置到現在,也該是一直僵硬的,倒不像她如今是一半硬一半浮腫。而且如今這天氣又不是盛夏,棺木中有這許多香草,說起來,不該這麼快就開始腐爛。」
  我點點頭,對錢倧所說的深表贊同。我雖然不是學法醫、刑事偵緝的,但看到思慕公主那張可怖的臉,便也覺得有些不對勁。加上錢倧這麼一說,就更加證實了我的猜測。
  「仵作說思慕公主死前就已經身體僵硬了,許是被人下了藥,是這樣麼?」
  「不錯。這世界上能讓人身體僵硬的藥只怕不下百種,所以仵作看不出思慕公主被人下了什麼藥、是否被人下藥倒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錢倧似乎帶我出來看屍體,只是為了炫耀一下他的能耐,倒並不指望我能夠發現什麼。 「恐怕妳想從這裡著手,實在有些困難。」
  「那倒未必!」我強自給自己打了幾分氣。想要挖掘出那幾個當事的宮女出來似乎比從思慕公主身上找線索還要困難些。
  況且,思慕公主這屍體實在有太多的奇異之處。
  一般來說,能夠引起全身麻痺的藥物本身都有一定的毒性,對人體本身有傷害,對微生物又何嘗不是呢?就拿之前所配的迷幻藥來說,曼陀羅含有的那些生物鹼,並不能刺激微生物的生長。所以,若是一般的藥物,思慕公主此時的身體應該不會這麼快浮腫,不會這麼快就腐爛的。
  腐爛,說白了,就是一些細菌微生物開始在肉體上滋生,如今秋高氣爽的天氣,加上宮裡頭設有專人對屍體進行「維護」,畢竟那些屍體動輒就是停一個兩個月,若不能防腐,如何停得?所以,思慕公主的屍身斷不會像現在這樣一副局面。
  也就是說,思慕公主被人下的藥,絕對不是普通的藥。什麼藥能夠讓人的身體全身僵硬,但卻適宜微生物的生長呢?既對人有神經毒性,又能夠給微生物提供大量的營養物質。這種東西,我都有些好奇了。
  「王爺,」我深情款款地喊了一聲錢倧,他回頭看我,忍不住打了個冷戰,知道我準沒有什麼好事找他。
  我嘻嘻一笑,指了指思慕公主的嘴巴,這個手勢錢倧應該能看懂吧?藥從口入,思慕公主最後吃了什麼,絕對是個關鍵。
  錢倧居然非常聽話地伸手把思慕公主的雙唇掰開,這一次,連站得遠遠的我,都聞到了一股讓人難以忍受的氣味。
  一股酸臭的腐味從她的嘴巴裡傳來。這種氣味是和著了發酵酸味和濃郁香氣的混合體,和我往日裡用於細菌培養的培養基倒有幾分相似,也就是說這裡頭應該有葡萄糖等營養素。
  「她都吃了什麼?」錢倧眉頭皺了起來。
  「蜂蜜?」我想了半天,看樣子應該是蜂蜜了。
  錢倧聽我提到蜂蜜,忽而點點頭:「是了,那仵作驗屍的時候似乎說到思慕公主是喝了蜂蜜。不過,他們大理國本就與我們風土不同,莫非這蜂蜜還有問題不成?」
  「聰明!」沒想到問題出在蜂蜜。
  蜂蜜雖然糖分含量高,但是也不至於這麼容易引起身體的腐爛。肯定是思慕公主所喝蜂蜜有所不同。蜂蜜中含有的微生物本來就不少,所採花蜜的不同,蜂種的不同,以及保存方式的不同,微生物也相差極大。比如蜂蜜中就含有有毒的微生物肉毒桿菌,只不過含量微乎其微。
  錢倧雙手抱胸,一副不大當真的樣子,「蜂蜜能有什麼問題?聽說那個思慕公主有每日飲用蜂蜜的習慣,仵作也把公主帶著的蜂蜜查驗了一遍,並沒有奇怪之處。」
  思慕公主有每日飲用蜂蜜的習慣?
  我眉頭一皺,「王爺是聽誰說的?」
  「公主的貼身侍女。」
  「貼身侍女?為何公主遇害的時候,那個侍女根本不在?」我就說一個大理國的公主,怎麼可能入得宮來,連個隨身的丫鬟都沒有。
  「她被人打暈在草叢裡。妳莫非懷疑她?」
  我微笑不語,知道公主有喝蜂蜜的習慣,又能夠輕易下毒,卻在最關鍵的時候被人打倒在外邊的草叢?究竟是她被人打倒,還是自己倒下的?恐怕很難說吧。
  「王爺可知她現在在哪?」我不敢保證這個婢女一定和思慕公主的死有關,但是任何一個線索我都不能放棄。
  錢倧一直都用一種旁觀者的角度來看我,但我問什麼,他都原原本本地回答著:「她現在也在刑部大牢裡關著。」我不禁一惑,錢倧解釋道:「做奴才的沒有護好主子,錢佐也不過是將她暫時收押,自是日後交給大理國處置。」
  我只是稍稍一滯,明白過來。她作為思慕公主的貼身侍婢,如今公主遇害,她這個奴才就沒有做到奴才的本分,自然是要受處罰的。像大理國這種被越國稱為蠻夷的國家,恐怕刑罰更是原始可怕。
  接下來的事,便不用我吩咐,錢倧也自然照做了。
 
我要評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