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恨不相逢陌上花(二)
 
  重新回到刑部大牢的時候,一切恢復了平靜。我不禁有些納悶,剛才的劫獄,屍橫遍地,如今怎麼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
  錢倧朝我投來一個得意的微笑,看來我是多慮了,錢倧能耐不小,自是把這件事給埋下了。
  那個婢女被關押的地方,就遠比我的監房要簡陋許多,看守上也實在不堪一擊。除了外面來回巡邏的獄卒,就只有兩三個羸弱婆子坐在最外邊的桌子旁,在燈下一邊納著鞋底,一邊打著瞌睡。
  錢倧又弄了兩三顆石子凌空一點,就輕鬆地讓這幾個婆子倒在了地上。
  按照事先的商量,我和錢倧都蒙上了臉,悄悄地靠近了那個監房。錢倧拿著從婆子身上掏下來的鑰匙,把房門打開。
  屋子裡的女人正躺在一堆稻草垛上,聽到門響,頓時驚醒,驀地直起腰背,一臉惶恐地看著有亮光的門口。「是誰?」
  錢倧隨身攜著的寶劍明晃晃地亮了出來,寶劍反射著寒光正好照映在那女人的臉上,那張還帶著幾分稚氣的臉龐此時寫滿了驚惶和不安。
  「你們……你們想幹什麼?」她蜷縮著雙腿,身子不由往牆邊角落裡縮去,雙手抓著身邊的稻草,可惜稻草根本不能給她任何的安全感。
  錢倧獰笑了一聲,說道:「主人讓我們來送妳一程!」
  我用眼角的餘光瞥了他一眼,這傢伙演壞人倒還比較像,比他扮清純要順眼多了。
  「什……麼、什麼主人?」那小姑娘一雙眼珠子在眼眶裡胡亂地亂撞,她的脖子扭動著,但看了幾圈,最後卻發現這屋子裡根本就沒有逃生的出口。
  錢倧不說話了,我也讓自己冷笑了一聲,空蕩蕩的笑聲在陰冷的監獄裡回蕩,這笑聲讓我自己都聽著發毛:「主人說妳這件事辦得很好,所以讓我們來獎勵妳。」
  「獎勵我?」
  「是啊。主人不捨得妳在這監牢裡頭受苦,讓我們來早早結束妳的苦難,送妳去西方極樂世界,這不是獎勵是什麼?」
  那少女眼中閃過一絲驚詫,寒光之下,那張臉是如此的慘白,她的雙目漸漸浸潤在透明的液體中,眼角凝結出一顆晶瑩的淚珠,滴落下來:「真是這樣麼?」
  此時的少女,一副楚楚動人的模樣,惹人心憐。但是我必須得狠下心腸,這少女並不否認的回答,更加證明了我的猜測。
  錢倧適時地把寶劍往前一遞,送到了少女的咽喉前。
  本以為那少女會嚇得直哆嗦,沒想到她索性把眼睛一閉,身子不再躲避,反倒把脖子往前一伸,只與錢倧手中的寶劍距離不到寸許,要不是錢倧反應快,劍尖稍退,那少女這一遞,就直接斷送了自己的性命。
  少女的行為讓我和錢倧不禁一驚,她卻突然出聲道:「你們要殺就殺吧。」擺出一副慷慨就義的架勢。
  「喲,真的不怕死麼?」我反譏著。
  少女搖搖頭,有些淒涼的說道:「說實話,我就沒打算活著走出這個牢門,不論別人問我什麼,我都絕不會透露出任何一個字,大人他多慮了。他不相信我了?」她說著神情黯然,「你們既然覺得我死了更放心,那就殺了我吧,我這條命本就是大人給的,也絕不會有任何的怨言。」那語氣裡滿是剛毅和堅定。
  這少女傲然的表情讓我和錢倧面面相覷,居然碰到一個如此愚忠的人。
  大人,她口中的大人是誰?
  我迫切地想要知道,靈機一動道,「妳沒有透露任何一個字麼?妳要是沒有透露,皇上又怎麼會懷疑主人?」
  「皇上?什麼皇上?哪個皇上?妳是說越國的皇上?」那少女忽然睜大眼睛,凝眉望著我,眼裡滿是迷惘,只是忽然,她蹭地站起,背部緊緊貼著牆壁,疑竇佈滿了整張臉,她有些怯怯,聲音雖小,卻聽得十分清楚:「你們……你們到底是不是主人派來的?你們!你們根本不是!對不對?!」她說著一臉羞憤,俏臉頓時氣得緋紅,懊惱自己說錯了話把自己給暴露出來。
  我當時一愣,自以為聰明的問話卻不小心暴露了自己。那少女一連說了幾個「皇上」,難道這個稱呼有什麼問題?為什麼問是哪個皇上?難道她的主人根本不是越國人,不在越國?因為我在「皇上」這兩個字眼上沒有加任何的修飾語,所以惹她懷疑了?還是他們壓根就不會稱呼錢佐為皇上?
  有這個可能。事情似乎和我想像的有些不一樣。
  我冷笑了一聲,乾脆改變方針,「不錯,我們騙妳的。我們根本就不是。妳要是想活命,就老老實實和我們合作。」
  「不!」那少女更是堅定,「我就算死也不會出賣主人!」她已經因為我的欺騙使得她自己說漏了風聲而懊惱不已,此時發現我根本就不是她那主人派來殺死她的,更是起了護主的心,寧死不肯說了。
  「哦,我說漏了一個字。」既然這丫頭這麼護她的主子,那就更好辦了。我狡黠地一笑,趕緊補充道,「我是說,妳要是不想讓妳的主子沒命,就乖乖聽話才對。」
  「妳胡說!妳又想套我的話,是不是?」這丫頭一臉的警惕,寧死不屈地站在一旁,昂首挺胸。
  「笑話!妳的話有什麼好套的?」我已經有了計較,對付這個小丫頭,還難不倒我。「妳以為越國的仵作都是吃乾飯的麼?妳以為旁人就查不出思慕公主是中毒麼?就不知道問題出在她喝的蜂蜜?」
  「蜂蜜?」乍一聽到這個字眼,那少女的臉色刷的一變,似乎完全沒料到我會猜到是蜂蜜的問題,她搖頭道,「怎麼可能?他們怎麼可能知道是七里香的花蜜?」她一著急,倒吐露出一個重要的資訊,到底是沒有見過什麼世面的小丫頭。
  七里香?是種花名?但事實上,月橘、海桐、木香等等,都有七里香這種別稱,只因花香濃郁,方圓幾里內都能夠聞到香味。
  但是我卻猛然想到了一種名叫柳雪桂的植物。
  這種植物也是香氣四溢,但是這柳雪桂的花粉細胞卻容易被一種高致病性的植物病毒寄生,若是工蜂採集了這種柳雪桂的花粉花蜜,再釀造出來,也基本無毒。可是,一旦直接採集柳雪桂的花粉花蜜,神經毒性極強,能讓人在幾分鐘之內就全身麻痺,完全動彈不了,這和思慕公主死前的症狀十分相似。
  但是,這種病毒的能耐不僅僅限於此。相對於人類身上其他細菌病毒來說,它是一種非常恐怖的物種,一旦在人體內存活下來,便會迅速擴散,大量繁殖,在釋放毒素使人體麻痺、產生神經毒性之外,該毒素還能和人血液裡的血紅蛋白進行結合,使之慢慢喪失運氧的能力,在不到一天的時間內,就會讓人窒息而死。
  也就是說,無論補不補那一刀,思慕公主都是必死無疑。
  這和我當時的推測──認為是凶手用藥物迷暈思慕公主,等我進屋再殺掉的論斷,又不一樣了。
  我不禁皺起了眉頭,倘若說這婢女的主人只不過想嫁禍給我,就沒有理由在我還沒進入偏殿的時候,就給思慕公主下了這樣一種必死的藥。這買賣也太冒險了。
  不對,肯定是有什麼地方我搞錯了。
  我望向眼前那個一臉悲憤的少女,她是一直跟在思慕公主身邊的,她所使的柳雪桂也是只有雲南這種亞熱帶氣候下才適宜生長的。若她主人是越國的,放這樣一根長線安插在大理一個小小公主的身邊,到頭來只為了嫁禍給我?這個假設也太荒唐了一點吧。
  她的主人肯定不是越國人。這一點,我剛才就已經猜測過。那麼戴悠夢又會得罪誰呢?還是……
  還是少女的主人根本就是想要解決掉思慕公主,惹起越國和大理的不和,而我,只是順便嫁禍,來個一舉兩得?
  或者……
  或者說,要殺掉思慕公主和嫁禍給我的,根本就不是同一個人?!
  這個念頭只在我腦子裡靈光一現,立馬就佔據了我整個思維。是這樣的!
  一副畫面頓時清晰地勾勒在我面前。
  該少女奉命用柳雪桂殺死思慕公主,然後偷偷地離開偏殿,假裝被人打暈,好脫離關係。
  思慕公主因為服用了柳雪桂的花蜜而渾身僵硬,倒在了地上,她當時並沒有死,只不過她的僵硬引來了其他人的注意,那個有心之人於是假他人之手,嫁禍給我!
  試問有誰最有可能知道思慕公主渾身僵硬?然後又有能力把這件事一直隱瞞到夜宴時分?
  我嘆了一口氣,對著少女輕笑:「七里香,柳雪桂,這種花的花蜜花粉都有劇毒,食用這花不到半個時辰,就能讓人全身麻痺,不消一日,就能讓人窒息而死,對不對?」
  那少女臉色一變,或許是猛地聯想到了思慕公主臨死前的模樣,臉色現出一絲不忍,不禁脫口而出道:「妳……妳怎麼知道?」
  雲南是有許多奇珍異草,對於越國人來說,雲南大理與越國距離實在遙遠,他們對大理姑且只有一個模糊的概念,更何況大理國的草木?可是對於我們學生物的來說,越是稀奇的東西,反而研究的越多。
  我冷哼了一聲,「噷,妳真的以為靠柳雪桂就能夠瞞天過海麼?說吧,妳是什麼時候把柳雪桂的花粉給思慕公主吃下的?」
  那少女被我戳穿了她的手段,一時之間六神無主,見我問起,便直接說了,「傍晚時候。」她的聲音極其的微弱,有些發抖。
  「妳要是想救妳主人,就老老實實把妳做的事都招認出來!」錢倧配合地抖動了一下手中銀晃晃的寶劍,那少女不再堅持。畢竟她對用柳雪桂謀殺思慕公主的事已經供認不諱,這少女已經把自己的性命置之度外,只要不逼她說出她的主人是誰,她也沒有必要隱瞞。
  「是,我把公主的蜂蜜換上了柳雪桂的花蜜,公主喝了兩口,對我說蜂蜜味道不正,讓我去換了。我便趁機出了偏殿,打算以幫公主換蜂蜜為由,溜出宮去。」那少女詳盡地敘述著當時事情的經過,「誰知道我走到西華門,那裡的守衛卻不放我出宮,後來我還遇上了一位宮女姊姊,她說她那有蜂蜜,可以給公主服用。我拿了蜂蜜,但沒敢往偏殿那裡去,後來我看天黑了,就找了個地方假裝暈倒,再後來,就聽到公主死了的消息,我便被關在這了。」
  「有個宮女給了妳蜂蜜?」錢倧順口問道。
  「是,那姊姊好像叫紅芍。」
  「紅芍?」錢倧在旁邊琢磨著,而我的腦海則閃現過一幅幅畫面,與此同時另一個陰謀進行的畫面──
  少女下了毒,離開了偏殿,偏殿管事的其他宮女發現了思慕公主渾身僵硬,有些不對勁,而趕緊把這件事報告給了要暗害我的人。
  她聞訊趕來,查看了思慕公主的病情,此時思慕公主應該已經歪倒在地不省人事,她把這件事暫時瞞下來,甚至把偏殿的人都遣散開去,只留了一個心腹在此。
  然後她又回到南薰宮,力邀我去參加中秋宴會。
  是,我冷笑,這裡面最不可或缺的人,就是尹德妃。
  思慕公主若是出事,宮女要報告的人就只有尹德妃吧?中秋晚宴也是她來主持的,想要瞞住思慕公主中毒的事,對於她來說也不是一件難事。更何況,尹德妃並不知思慕公主所中的毒必死,假如她沒有誘拐我成功,她假裝不知此事,即便被人發現思慕公主中毒,也斷然不會歸結到她頭上去。
  好歹毒的女人。好機敏的心思。
  她安排我一個人站在樹下,那裡正是去偏殿的必經之路,然後按照安排,等澤新辰一進偏殿,就讓兩個宮女透露出這個消息給我。
  我中了計,果然往偏殿去了。一直守在偏殿裡的心腹見我推門而入,便一刀捅入了思慕公主的胸膛,發出一聲響聲,引起我的注意,而她則敏捷地跳窗而出,告訴御林軍聽到這屋子裡有聲音。
  然後御林軍闖入,我則躲入了對面的廂房裡。再之後的一切,恐怕都在尹德妃的意料之中。
  她不知思慕公主為何中毒,中了什麼毒,但卻巧妙地利用這一點成功嫁禍給我。若這一切都果真是她做的,那尹德妃這個角色也確實狠了些。
  相比於心腸歹毒的季淑妃,尹德妃懂得如何隱忍,懂得在什麼時機給出致命一擊。我從來都覺得尹德妃的智商頗高,她知道如何在宮廷裡保存自己,如何鞏固自己,現在,我對她又多了一層認識,那就是她知道如何隱藏自己,讓自己的敵人在不知不覺中進入自己設下的圈套。
  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尹德妃,呵,原來宮裡確實沒有一個人是完全透明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互相傾軋,互相利用。我想我以後有的玩了。原來以為尹德妃是個例外,可事實上,宮裡的女人沒有例外。
  再對著小丫頭的時候,我已經感覺到自己的心被裹上了一層緻密氧化膜,再無任何惻隱之心。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
  我看著小丫頭,兩個眼珠子死死地盯著她不放,她居然被我看得心裡發毛,一句話說不出來。
  「妳剛剛說那宮女叫什麼?」
  「紅芍……」她的聲音很細微。
  「好!」我嘴角浮現出狡詐的一笑,「妳想不想救妳家主子?」
  「當……當然!」那少女雖然心生怯意,但一聽到主人兩個字,就不知哪裡來的動力,頓時把監獄裡的陰愁給化得七七八八了。
  我笑得更燦爛了,「妳若是想救妳家主子、想救妳自己,就得跟我合作。妳謀害思慕公主原本是必死無疑,但若是別人在妳的蜂蜜裡換了什麼,讓思慕公主喝了,妳頂多被判個失責,是不是?」
  「是……只是……」小少女顯然沒領會我的意思。
  「妳記著,妳家主子喝下的蜂蜜,是那個叫紅芍的姊姊送給妳的。思慕公主喝下了蜂蜜,身體不適,讓妳去找太醫來救命。妳在偏殿附近沒尋著人,便跑遠些想去找大夫,誰知道卻在中途被別人打暈,不省人事了。」
  我沒想到思路會如此的清晰,一口氣說下來,替少女安排好口供。這樣簡短的假口供,對於少女來說並不至於太難。
  錢倧從我說這番話開始,就一直用一雙鷹隼一般的銳眼盯著我。我知道他在想什麼,他在猜測我想幹什麼。
  不對,應該說,他猜到我想幹什麼,只是有些不相信罷了。
 
 
我要評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