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寵逃妃 南晉王朝.仲夏 春光明媚,池塘邊的海棠花怒放,園子裡的九重葛亦開得盛爛,一名身著緋色軟綢短襖、四邊繡上鈴蘭花八幅緞裙的女子,置身於花樹下,她抬起一隻如初雪般白皙的柔荑,輕輕擺弄著樹上垂落的紅花。 翟砡瞇起那雙深邃凌厲的黑眸,努力想看清女子的容貌,偏生女子身旁好似籠罩著一層霧氣,教他怎麼也看不清。 他微微張動朱潤的薄唇,試著喊住那名女子,卻發覺喉頭出不了聲。 他只能眼睜睜看著女子撥弄著紅花,隨後好似受了驚嚇一般,纖手提起裙襬,直往霧中深處奔去。 一朵紅花輕輕落在泥地裡,與塵土混為一體,成了一團紅泥,似在祭奠幽幽歲月,花謝人已非。 驀然一個抽顫,睡夢中的翟砡睜開了黑沉沉的雙目。 一側躬身而立的年輕太監,見此景,連忙低聲請示:「大人倦了,可要回紫微閣稍作歇息?」 紫微宮偏殿裡,臨窗大炕上,紫檀木嵌雲紋矮案旁,斜坐著一名身穿紫色軟綢繡竹紋白鶴錦袍的男子。 一頭如墨長髮在腦後盤成髻,髻上束著夔龍紋路白玉環,飽滿天庭下,長眉入鬢,深邃如夜的黑眸,凌厲爍爍,令人望之生怯;高挺鼻梁下,是兩片紅潤的薄唇。 那張好看的嘴,只消輕輕吐出幾個字,便能撼動整座南晉王朝。 「王昇。」翟砡緩緩張口,聲嗓溫醇卻自有一股威嚴。 名喚王昇的太監大氣不敢喘上一下,躬身上前等候命令。 翟砡支手撐著額角,垂掩而下的眸光,猶透著一絲自夢裡抽離的氤氳。 「本王又夢見她了。」良久,大炕上姿態慵懶的俊美男子,似嘆氣一般的緩緩吐嗓。 聞言,王昇神色一凜,道:「大人可是夢見了蘇皇后?」 翟砡不作聲,只是閉起雙眸,貌似陷入沉思,頎長身影就這麼靜止不動。 「大人?」王昇小心翼翼的提嗓。 「說。」翟砡沒有睜眼,淡淡命令道。 「不如大人抽個空,明兒個去皇陵祭奠蘇皇后,這樣好安大人的心。」 王昇口中的皇后娘娘,實則早已是太后,只是她年紀過輕,當上太后沒幾年便薨逝,因此宮人們猶會以蘇皇后稱之。 翟砡緩緩掀動嘴皮,似笑非笑的道:「祭拜死人這種事,是你們這些底下人的事情,尚且用不上本王弄髒手。」 「奴才說錯話,還請大人寬恕。」王昇登時汗涔涔,連忙跪地請罪。 翟砡沒搭理,兀自睜開那雙深沉無邊的墨眸,望向窗外的滿園花團錦簇,腦中忽爾掠過另一道縮首畏尾的身影。 「蘇雲苒怎麼樣了?」驀地,他朗朗啟嗓問道。 王昇怔住,只因這個名字,乃至於此人,皇城中已許久無人提及。 說來諷刺,這個已無人聞問的蘇雲苒,不僅是衛國公府的二小姐,更是已逝蘇皇后的異母胞妹。 更甚者,她還是如今掌攬南晉皇權的夔王之妻。 根據伺候過夔王的老宮人說及,當年夔王有意娶蘇皇后為妻,可蘇皇后最終嫁入東宮,蘇家唯恐為此與夔王交惡,便將衛國公府的蘇二小姐嫁入夔王府。 夔王是怎樣的人? 他的生母是前朝皇貴妃,深受先帝的榮寵,母族更是屢受重用,賜官封爵,雞犬升天。 夔王自幼聰穎早慧,先帝本有意封他為皇太子,然而前朝皇貴妃生怕此舉會招來當時皇后的妒恨,那王皇后背後尚有皇太后撐腰,母族勢力在南晉朝中盤根錯節,豈是尋常人能輕易撼動得了? 於是,在前朝皇貴妃的勸說之下,先帝仍是封了先皇后之子為皇儲,翟砡則是封作夔王,雖是親王,其吃穿用度幾與皇太子無異。 先皇辭世,謚號孝文,緊接著皇太子即位,夔王未曾把新皇放在眼底,甚至堂而皇之的把權弄政,先後剷除了王皇后在朝中的勢力,讓文武百官對他忌憚生懼,臣服於他腳下。 至此,皇權已被夔王架空,文武百官悉數聽令於夔王,為此,新皇終日鬱鬱寡歡,繼位不過五年便病逝。 新皇臨終前傳位於年僅四歲的太子,新皇的妻子蘇皇后升格為蘇太后。 彼時,朝中百官上諫由夔王擔任中書令,統掌三省六部,四歲的小皇帝連三省六部是什麼都不清楚,作為深宮命婦的蘇太后亦無力反抗。 於是乎,夔王兼任中書令,幫著四歲的小皇帝代理朝政,更甚者,小皇帝身邊的人全是夔王所佈,小皇帝的一舉一動全逃不過夔王的眼。 一年後,蘇太后病逝,蘇家氏族在朝中已逐漸式微,正所謂樹倒猢猻散,如今朝中裡外,已少有人提起蘇家。 如今,小皇帝已滿六歲,卻連四書五經都未讀全,鎮日只知吃喝玩樂,身邊一幫人亦日日慫恿起鬨,把小皇帝哄得服服貼貼,不知今夕是何年。 明眼人全看得出來,夔王這是準備把皇帝養成一個傻子,即便日後皇帝有心振作,只怕大勢已去,民心已離,終究只能當一個有名無實的傀儡皇帝。 由此可見,夔王的心有多麼狠辣,不只把權弄政,鬥垮了先帝,甚至連曾經戀慕過的蘇太后,亦不曾手下留情。 夔王自幼吃穿用度全比照皇太子,更甚者,他看上的東西,連皇太子也不敢明搶,當年若不是蘇大小姐執意嫁入東宮,只怕皇太子亦不敢娶。 老宮人們都說,當初夔王看中蘇大小姐,蘇大小姐為了日後的榮華富貴,選擇了皇太子,夔王自覺受辱,便起了奪位之心。 然而在王昇看來,夔王容貌無雙,聰明過人,能讓他看上眼的,除了皇位權勢,恐怕再無其他,若說是為了蘇太后而起奪位之心,只怕是名過其實。 王昇雖然只跟了夔王兩年,只有近日,偶爾聽見夔王提及夢見蘇太后,除此之外,不曾聽他提起蘇家人。 「大人,奴才只知王妃在青崙,其餘的一概不知。」猶豫再三,王昇終是據實以告。 坐擁天下的夔王,心思深沉多疑,底下人最忌在他面前撒謊編派。 大炕上的紫衫身影兀自賞覽著窗外花景,許久才淡淡揚嗓:「這麼說來,蘇雲苒在青崙無人照看?」 「大人,青崙那兒雖是田莊,同樣有奴僕照應著王妃。」 據說,當年夔王與蘇二小姐成親後,不出三日,蘇二小姐便去了皇京近郊的青崙,那兒一帶全是皇族的田地,由皇族的奴僕負責栽種農物,收成後便送入宮供皇族食用。 夔王這般處置蘇二小姐,無疑是狠狠搧了蘇家一巴掌,亦是自那場婚禮之後,夔王與蘇家正式決裂。 然而,讓王昇想不透的是,這麼多年來,夔王遲遲未休了蘇二小姐,卻又把她扔在青崙不聞不問,圖謀的是什麼? 片刻過後,翟砡收回遠眺的眸光,重新執起茶几上的一本奏摺,嘴角細不可察地揚了一下。 「讓吳真去查一查新上任的監察御史,看他是什麼來歷,與蘇家有什麼關聯?」 這突來的命令聽怔了王昇,他連聲應是,隨後又聽見翟砡落下另一道吩咐。 「去給尹常捎話,明日本王要去一趟青崙,讓他帶上一批影衛隨本王一起出宮。」 王昇心下驚詫,嘴上連聲應道:「奴才這就去通傳。」 翟砡神情滿是玩味兒,琢磨著奏摺裡彈劾蘇家的文章。 他反覆尋思,看著彈劾蘇家的字裡行間,貌似無意中提及夔王妃,順道一併將她拉下水,上諫夔王將之休棄,彈劾之詞義正詞嚴,幾乎挑不出半點毛病。 放眼皇京之中,除了蘇家,誰還會想起蘇雲苒?多年來,蘇家不曾提及他們壓根兒沒放心上的蘇雲苒,又是誰在惦記著她? 而且,此人不僅惦記著蘇雲苒,更甚者,還想著讓她與夔王府劃清界線。 此人莫不是想救蘇雲苒於水火之中? 俊麗的面龐緩緩揚起一抹笑,翟砡終於明白為何這幾日,總會夢見那個早被他扔至青崙的女子。 一直以來,每每大事將臨,他總會有所夢,夢見關鍵之人。 看來,是時候去會一會他的王妃了。 如玉的白皙大手閤上了摺子,翟砡站起了高瘦頎長的身影,推開書房的門,來到書房後邊的小花園,看著繁麗似錦的牡丹與海棠,夢境中的女子面容,逐漸在他眼前浮現。 王昇總以為他這些日子是夢見了蘇太后,實則不然,他夢見的是六年不見的夔王妃。 那個早被蘇家當作棄子的蘇二小姐,因為嫁入夔王府,逃過了遭他清算的劫難,雖是被他扔在了青崙,卻依然有人惦記著她,看來當年是他小覷了蘇雲苒。 六年不見,不知那個膽小如鼠的蘇二小姐,成了什麼模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