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爺(卷壹~卷肆)~魔影魅靈之十二 前世篇(全四冊不分售)〔2023再刷〕 一月盈然。 夜風颯颯吹過芒草,教點點輕柔的白絮,飛上了天。 天黑已久,這偏遠的河邊小路上,無人來去,只有草木靜靜隨風搖擺。 在這夜深人靜之時,一輛驢車從遠方緩緩而來,車輪轆轆壓過泥路,帶起了些許泥水。 毛驢拖著車慢慢的走著,偶爾還會因為被漫天的芒花擾著了,搖著腦袋用鼻孔噴氣。 又白又輕的芒花被風帶著,如冬日吹雪,飛過了驢車。 駕車的人自在的倚在車駕上,即便夜深,也不急不躁,不揮鞭趕驢,只是一臉愜意的看著路上月下的山光水色,不時還吃著擱在座椅上木盒裡的核桃。 核桃仍帶著殼,用果木燻過,以海鹽、黃油炒過,又香又鹹。 核桃殼很硬,一般都得先用器具開殼,這盒裡的核桃為了要入味,都讓人先開了個口子,可即便如此,仍需要工具方能打開。 那木盒裡附有一小鐵片,讓他開殼,可車駕上的男人很懶,他沒用那鐵片,每回拎起核桃,兩指輕輕一捏,那硬如石子般的硬殼便被他捏開了。 他任那頭驢慢慢走著,連韁繩也沒在握。 他喜歡這樣安靜的閒散,看風吹雲走,看芒花漫天,聽水聲潺潺,夾雜著偶發的蟲鳴。 天雖黑了,但今夜月色很美。 這附近沒有住家,一盞燈火都不得見,可就因如此,月華卻更加清明,他連遠山的輪廓都能瞧清,偶爾他還能看見夜空中飛過一排成人字形前進的候鳥。 這日子,多清閒啊。 他吃著炒核桃,不急著趕路,就這樣斜倚在車駕上,讓毛驢自己慢慢走。 正當他伸手要再去拿另一顆核桃時,一把蟬翼一般細薄的小刀,忽然悄無聲息的從後架上了他的脖頸,若非他及時察覺,他這腦袋恐怕會就這樣掉了。 刀,是他的刀。 不過握刀的手,可不是他的。 他垂眼看去,可以看見那白中透青的小手。 前兩日,他才剛剛把那小手的纖纖玉指,一根根的洗乾淨,連指甲縫裡的血跡都拿小毛刷沾水清除洗淨。 沒辦法,他路上閒著無聊,而那些乾掉的血跡,看來還挺礙眼的。 身後的人,沒有開口,只是動也不動的握著那把小刀如筆桿一般的刀柄,但那威脅不言自明。 別動。 話她沒說出口,可他不是笨蛋,他很清楚這時就是不要亂動才是上策。 這刀,是二師叔特別為他訂製的小刀,他比誰都還了解這把小刀有多鋒利。 更別提,她的手雖然很穩,氣息卻沒那麼穩,這女人身受重傷,是他三天前在河邊撿到的,他到河邊洗手時,不小心看見,本以為她是浮屍,想將她埋了,讓她入土為安,直到他將她從水中撈起來才發現她還有心跳。 將她帶回車上後,她一直處於昏迷的狀態,到現在方清醒過來。 或是,她其實醒來過? 看著前方夜色,他挑起了眉,揚起了嘴角。 「要吃嗎?」 淡淡的,他噙著笑開了口。 「核桃。」 身後的女人沒有回答,他緩緩抬手將那顆破好了殼的核桃仁往後遞,她也沒有接。 「那就是不要了。」 他笑著,收回手,把核桃仁送到自己嘴裡,繼續看著前方夜色,慢慢咀嚼著。 不知過了多久,身後的人,終於開了口。 「你是誰?」 小小的聲,在耳邊響起,因為虛弱,也因為太久沒開口,有些沙啞,但那聲嗓仍是好聽。 不過他很清楚,有一副天籟般的聲嗓,不代表就是個好人,所以他還是眼也不眨,很乖順的報出了自己的姓名。 「宋應天。」 「做什麼的?」 「只是一個小小的江湖郎中。」為了省去她的麻煩,他很好心的一併開口道:「我爹在洞庭執業,師叔在揚州營生,近日我小師妹將要大婚,師叔特召我前去幫忙,幾日前我在河邊洗手,見妳傷重,卻仍一息尚存,本著醫家之心,我方將姑娘帶上車來,好生照料──」 「夠了。」 那喝止他的聲,清清冷冷。 他瞬間乖乖閉嘴,刀在人家手上呢,還是聽話點好啊。 前方的驢子拉著車,漫步前行。後頭的人兒,小手仍緊握著那把刀,架在他脖頸上。 他可以感覺到,她吐出的氣息更輕更紊亂了,但她盡力控制著自己。 一個時辰前,他才把過她的脈,這兩日她雖然好了一點,但脈象依然輕得幾不可察,整個人萬分虛弱,隨時要嚥氣都有可能,說真的,他頗懷疑她此刻真能爬起來走上幾步。 不過,即便虛,倒也是還有餘力在他脖頸上劃上一刀便是了。 她沉默了好半晌,試圖調整紊亂的氣息。 然後,在那頭驢拉著車拐過一個彎之後,她終於又開了口。 「把車掉頭。」 「去哪?」 「叫你掉頭就掉頭。」 他伸手去拿韁繩,看見前方草木之後,隱隱浮現燈火。 所以,這姑娘不想他入村進鎮? 也行啦,反正他也不是真的很想去揚州。 師叔這時召他,想也知道沒好事,八成是要操縱他們這幾個小輩,設計陷害阿靜吧,一個弄不好,到場的人可是真的要娶那小師妹的啊。 既然現下他被人挾持,他人不到就不是他的錯啦。 於是,他非常心甘情願的抓握著韁繩,驅使小毛驢在小路上拉車掉頭。 小毛驢即便不開心,也沒表現出來,就只是認命的拉著驢車,走起了回頭路,漸漸遠離了那本來已經靠近的村落。 映著月光的水面波光粼粼,芒花依然隨風飄散著。 「姑娘,妳若渴了,一旁竹筒裡有清水。」 她沒有動,鋒利的小刀,仍架在他脖頸上。 他噙著笑,只再道:「妳若不渴,能不能把裝水的竹筒遞給我?」 她還是沒動,但氣息更微弱了。 經由她呼出的微弱氣息,他知道身後的女人,幾乎整個人已靠在車牆板上,怕是隨時就要昏厥過去,可她仍堅持的握著那小刀。 他以為她隨時會昏過去。 誰知道沒有。 一里兩里過去,三里四里過去,十里都過去了,天上月兒都從東邊跑到了西邊,可她再沒出聲開口,一點動靜也無,那貼在他脖頸上的冰冷刀鋒,早被他熨得都暖了,他還以為她昏了,當他試圖轉身回頭,那把小刀壓進了他的皮膚,教那兒立刻見了血,劃出了一道口子。 他在那瞬間,握住了她持刀的手。 她早已無力,他甚至沒有用力,只是握著而已,便能制止了她。 他在月下回身,只看見那個虛弱的女人,頂著一張被啃咬得七零八落的小臉,用那雙血紅的眼,死死瞪著他。 她烏黑的髮垂落著,遮住了一半那淒美又萬般恐怖的臉,雖然她眼瞳是黑的,眼白的部分卻因為充血泛紅,紅得像是隨時會滲出血來一般。 這模樣,活生生就像一冤死的女鬼,若教其他人看了,定會嚇得三魂出竅、七魄升天。 可這些天日夜相處,他很清楚她不是鬼。 月光下,她整個人依靠在牆板上,就一口氣撐著而已。 手中的小手,冰冷如雪。 他將她的手從自個兒脖頸上拉開,她無力反抗,那血紅的眼卻透出更加冰冷的殺意。 他不驚不懼,只微微一笑,半點不客氣的將那把利刀從她手中抽走。 「姑娘,抱歉,這刀是我師叔給的,上頭有我的名的,不能送妳。」他將小刀收回那剛剛被她拉開未關上的木抽屜裡,再把抽屜關上,一邊道:「可妳若喜歡,下回去揚州,可以到一心刀鐵舖訂上一把。妳若不喜歡揚州,岳州那兒也有一間分舖的。」 她看著他放刀,閤上屜,充血的眼瞳微瞇。 他沒多看她一眼,只拎起一旁裝水的竹筒,從另一個抽屜裡拿出瓷杯,倒了一杯水,擱到那被他握著的小手裡。 「喝點水吧。」他笑咪咪的說:「這水十分甘甜,很好喝的。」 她沒動,沒力氣動,若非他的手握著她的,她怕也握不住那杯水,他知道,所以幫著她把手舉起,讓那杯水能湊到她乾裂受傷的唇邊。 可她沒張嘴,就只冷冷瞪著他。 「姑娘,」他見了,笑笑再道:「妳若不渴,那這水,我就不客氣了。」 她還是沒張嘴。 他也不惱,從她手裡拿出那杯水,就往自個兒嘴裡送。 她的眼更冷了,眼角抽了一下。 他自顧自的再倒一杯水。 他知道她很渴,不可能不渴,這女人昏迷了那麼多天,都靠他餵食灌水,但那畢竟不是自主進食,她這會兒怕是又餓又渴,不肯喝水,八成就是怕他下毒吧。 他又喝一杯,再喝一杯,然後才放下杯子,笑著道:「我看夜也深了,再走下去,我這頭驢可能堪不住的,得讓牠休息一會兒,咱們就在前頭把車停路邊歇息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