聘后為妻 青花蓋杯往烏木茶几一擱,白皙修長的大手搭在紫檀鳳頭扶把上,繆容青長眸一挑,望向呆杵在那兒的耿歡。 審視了片刻,一雙宛若點漆的黑眸這才轉向耿歡身後的冉碧心。 冉碧心亦一臉震愣回視,卻在四目相接這一刻,連忙垂下眼,避開了繆容青深邃的注視。 拂開掩住舊時回憶的那層塵埃,「前世」記憶在腦中翻騰如浪。 她猶然記得,在那座輝煌燦爛的昭華宮裡,皇后繆氏端坐在鋪著雪白狐裘的長榻上,一派雍容顯貴,紅袖底下的纖手,來回指揮著宮中婢子。 紅木嵌螺鈿理石炕桌上,擺滿了出自御廚的珍饈御膳,幾名綠衣司膳退立於案後,等著皇帝前來用膳時,從旁布菜斟酒。 而她,年紀尚小,是佇立在司膳前方的尚食。 在她試嚐御桌上的所有菜式之前,皇帝不可能動箸,因為得先由她來試毒。 「容青,過來娘娘這兒。」 那一次,亦是唯一的一次,她在昭華宮看見那個被世人讚譽為神童,當時年方六歲的繆容青。 猶記得那個孩童,長得粉雕玉琢,眉眼俊麗,身上自有一股渾然天成的威懾氣勢。 彼時的他,一身錦衫,髮髻簪玉,身形雖小,行姿卻如同大人般的端秀直挺,隨領路太監進到昭華宮,眉宇間凝著一束早慧的沉穩。 當他行過那一眾綠衣司膳時,好看卻清冷的眼眸,淡淡瞥過她們一眼,只那一眼,她便記住了這個神童。 只因,那眼神,那神采,那樣的冷靜沉定,全然不似那些心浮氣躁的王族子弟,就不知,這樣的神童,及長之後,倘若入朝出仕,是大梁之福,抑或大梁之禍? 她不敢往下細想,只曉得,只要皇后繆氏持續專寵,這個俊麗非凡的神童,日後對大梁朝廷肯定會產生莫大的影響。 ……果不其然,轉眼這麼多個年頭過去,繆氏依然專寵,皇后外戚橫行於朝廷,繆容青亦已從昔日的孩童,蛻變為手握權柄的一代奸臣。 「皇上只有召見耿歡,並未召見他的夫人。」 冉碧心一怔,抬起眼,循聲望去,對上繆容青不帶情緒的雙眸。 這一眼,與她記憶中的那一眼相重疊── 再一次,她被這記眼神所震懾! 耿歡目光憨直的凝瞅著繆容青,好奇地問道:「你是誰?怎會在這裡?」 冉碧心心中一緊,急忙上前握住耿歡的手,輕輕扯了一下。 耿歡雖是滿心困惑,可遭她這麼一扯,隨即噤了聲,低下頭,裝出一派恭敬的模樣。 這一幕,盡入繆容青眼底,一個細節也沒落下。 他微地瞇起眼,原本不把隨耿歡同行的女子放在心上,眼下這一幕,頓時讓他心中有數。 看來,誠王府是特意讓這個女子陪同耿歡一塊兒入宮。 不過,他對這個誠王府世子妃毫無印象,只記得約莫兩年前,誠王府低調辦了喜宴,探子回報,誠王府給傻子世子爺討了個廚娘當老婆,大概自認不怎麼光彩,便草草辦了喜事。 皇京裡無人不知,誠王府世子爺在十歲那年,學習騎術時從馬背上摔下來,又遭馬兒踢了一腳,腦殼險些開了花,在床榻上躺了一個多月才恢復神智。 怎料,許是摔傷了腦袋,抑或是慘遭馬兒那一踢,給踢傷了腦袋瓜,誠王這個捧上天的獨子,成了個不長智的傻子。 為此,誠王甚是苦惱,無奈多年過去,直至誠王病逝之前,府中後院的妾侍仍然沒能為他誕下一子半女。 誠王辭世之後,誠王府僅剩孤兒寡母,靠著稟性賢淑的誠王妃打點王府裡外,然而,誠王府少了個男人撐天,在京中勳貴裡自然逐漸為人所淡忘,時日一久,朝堂之上已無誠王府的位置。 這也是為何他會挑中耿歡這個傻子的原因。 繆容青打量著冉碧心,深邃難測的眸光,直教後者感到陣陣心慌。 「副相大人恕罪。」冉碧心當機立斷,在繆容青還未發難之前便跪了下來。 見她跪下,耿歡神色一緊,像個做錯事的孩子,隨即跟著一塊兒跪。 繆容青端坐在繡著紅鳳祥雲的大紅錦榻上,一派從容自在,絲毫感覺不出此處是皇后寢居。 他眸光清冷直睇,兩丸漆黑瞳眸,比之窗外深濃的夜色,更教人心慌。 是該心慌,大梁王朝誰人不知,大梁朝廷的執宰落在二府手裡;其中,以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出任宰相一職,並且主政事,至於軍權則是交由樞密院事掌管。 朝中眾人心知肚明,表面上主掌政事的是宰相柳徽,然而實際掌握內政大權的人,是出任參知政事,與門下侍郎、中書侍郎、尚書左丞、右丞、樞密使以及副使等官員統稱為副相的繆容青。 年近五十的宰相柳徽,不過是個傀儡,更是皇后母家外戚的遠親,之所以能夠坐上宰相高位,靠的自然是外戚勢力從旁推波助瀾。 年僅二十六歲的繆容青,三年前被破格拔擢為參知政事,成了朝中內政的真正主事者,這樣的破格拔擢,朝中無人敢發聲,無人敢阻攔。 原因無他,繆容青可是當今皇后同父異母的庶弟。 「恕妳什麼罪?」繆容青聲嗓極冷的問道。 「聖旨召見世子爺,並未召見小女子,小女子卻隨世子爺一同入了宮,實在有違禮法……」 「既然知道於法不合,那妳為什麼還要進宮?」繆容青不客氣地打斷她的解釋。 交握在頭前的纖手暗暗一緊,冉碧心不敢抬首,只是假意瑟縮起肩膀,後背一顫一顫,貌似甚感惶恐的模樣。 「啟稟副相大人,小女子做為世子爺的妻,平素負責照料世子爺的起居飲食……副相大人應當知道世子爺的情形,若是沒有妾身從旁幫襯著,就怕世子爺會給聖上添亂,若是觸犯龍顏,那可就不好了。」 「抬起頭來。」 前方傳來繆容青聽不出情緒起伏的沉嗓命令。 冉碧心萬不得已,只好緩緩抬起低垂的螓首。 繆容青這才真正定下心神,端詳起這個據傳出身卑微,原先只是誠王府灶房裡的廚娘,後來不知什麼原因,被誠王妃挑中,擇為世子妃的冉氏。 她眉眼纖秀,巧鼻唇朱,膚白似雪,烏髮盤了個墮馬髻,簪以一柄琥珀珍珠蝶尾釵,垂落而下的纓絡,在髮間輕輕晃動。 她一襲藍紫色繡白荷的窄袖短襖,下身穿著靛藍色繡寶相花的十二褶裙,看上去雖算不得驚豔脫俗,卻自有一股賢淑恬淡的風韻;雖是平民出身,且曾待過灶房,可眉眼間的氣質,卻不若尋常平民粗鄙。 說起來,打從她隨耿歡一同入殿,她的談吐應對便不似尋常平民,看來應是誠王妃煞費苦心調教出來的。 也是,放眼大梁朝有誰家閨秀想嫁進誠王府?偏生耿歡又是獨苗,誠王妃怕是也算準了,倘若真幫耿歡求得一門好姻緣,對方若是個精明的,只怕耿歡會被欺辱。 與其這樣,倒不如幫耿歡挑個普通人家的媳婦兒,最好是乖巧聽話,還能伺候好耿歡,又不敢嫌棄夫家的單純女子。 誠王妃也算是個開明的,為了家中這株獨苗,將什麼是最適合耿歡的安排擺在前頭,而誠王府的名望置於後方,也不怕外人笑話誠王府。 只是繆容青沒想到,誠王妃為耿歡挑的媳婦兒,原來不單單只是乖巧單純,似是個聰敏伶俐的。 在那雙闃黑眼瞳銳亮的審視之下,冉碧心的後背已濕了大半。 「既是如此,那麼,妳便隨世子一起留下吧。」打量完畢,繆容青方揚嗓。 冉碧心暗暗一凜,恭敬地問道:「副相大人要小女子隨世子爺一塊兒留下,這是……」 「大膽!」 驀地,一道尖亢嬌潤的聲嗓響起,隨後又見一抹身穿絳紅色萬壽菊紋飾直領對襟半袖褙子,內搭淡綠襦裙,兩手攏著一條宮綢披帛的娉婷身影,在一票宮婢的簇擁之下,自一面雲母石大插屏的後方款款步出。 一看清那人的容貌,冉碧心面色刷白,悄然收緊了指尖,不可抑制的發起抖來。 終於又見面了……繆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