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點
「姊姊?姊姊,我是惟惟……」五歲多的小女孩奶聲奶氣的在同伴身旁蹲下來。
「不要叫我姊姊,我又沒有妹妹!」六歲的小女孩頭埋在膝頭,整個人在牆角縮成小小的一團,壓抑著哭聲的嗓音悶悶地從膝頭飄出來。
「媽媽說,妳要來當我們家的小朋友了,所以以後妳就是惟惟的姊姊了,惟惟的爸爸媽媽就是妳的爸爸媽媽。」
較大的小女孩暴跳起來:「妳亂講!他們才不是我的爸爸媽媽!我有自己的爸爸媽媽,我才不要妳的!」
小惟惟嚇得跌坐在地上,怔怔地盯著她。
一陣罪惡感掃過文慧鈴小小的心海,隨即,下巴倔強地一揚,生氣地盯著坐倒的小女孩。
小惟惟明亮的眼眸中漸漸凝成一顆又圓又大的淚珠,文慧鈴下巴仰得更高。去啊!去告狀啊!去讓他們知道文慧鈴是壞小朋友,然後不想帶她回家啊!
惟惟突然跳起來,撲過去抱著她大哭。
「文慧鈴,妳不要哭!惟惟會愛妳的!惟惟會當妳的妹妹,惟惟會愛妳的……會很愛很愛妳,妳來當惟惟的姊姊,妳來!」
她錯愕地看著哇哇大哭的小女孩。
心靈深處一個封閉的角落突然潰堤,她反手抱緊了小女孩,兩個小丫頭一起放聲大哭。
「哇──」
爸爸媽媽!嗚……嗚嗚……
★★★
她望著鏡中的陌生臉孔。
這是一張六歲小女孩的臉,原來她也曾經這樣年輕。
不,那是「現在」的事!
她看著自己小小的左手,掌心有一道淡淡的白疤。
她知道這疤是怎麼來的。在她五歲那年,一場車禍奪走了她的父母,在她身體和心靈都留下傷口。
感覺起來是好久遠以前的事了,原來才是去年而已嗎?
過往的那些「曾經」,如今都成了她的現在──
她早已失去印象的父母在一年前過世。
她最親密的妹妹兼最好的朋友將在一個月後出現在她的生命裡。
她輕輕按著左手的脈搏。
若干年後,這裡將出現另一道傷痕。
不!這一次,她的腕上,不會出現傷痕!
二十七歲的靈魂看著鏡中六歲的稚顏。
這一次,她要改變命運。
每個人的命運!
★★★
「文慧鈴!」林綵潔背著書包在後頭大叫,光聽聲音就知道她追得氣喘吁吁的。
文慧鈴腳步緩了一緩,秀致的眉一鎖。
似乎早料到她會有這種反應,林綵潔也不以為忤,嘻嘻哈哈地跑過來,一隻手勾向她的肩膀。
對這位從高中一入學開始就對她過度友善的同學,文慧鈴其實懊惱多於驚喜。
「這顆給妳。」綵潔不知從哪裡摸出了一顆巧克力球拋給她,繼續想摸第二顆出來。
摸了半天摸不到,文慧鈴索性把手上的還給她,她也無所謂,開開心心地接過來,拆開包裝吃掉。
「放學了快點回家,不要在外面逗留。」導護教官從校門外走進來。
她們是最晚離開的一波學生,其他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教官再見。」文慧鈴乖巧地道,背著書包繼續往外走。
「妳要去哪裡?」綵潔連忙跟上來。
「有事。」
綵潔對她的冷處理已經很習慣了。
文慧鈴是個很神祕的女生。倒不是說她個性陰沉什麼的,而是像個謎,讓人摸不透。
文慧鈴也是個很漂亮的女生,整個人看起來清雅素淨,像素描畫裡走出來的一般。
可能人家說「古老的靈魂」就是這種感覺吧!文慧鈴總讓人覺得她懂的比她說的多,她想的比她講的深,那雙悠遠深沉的大眼裡彷彿藏了許許多多的祕密。
一身吹彈可破的白皙肌膚,深黑的眸,如筆桿般挺直的鼻樑,如蓮花般清雅的丰采,難怪其他班的男生已經偷偷封她為新任的校花。
即使同樣都是十六歲,同樣穿著白襯衫黑裙子的制服,不像她們這些大女孩,文慧鈴已經讓人有一種成熟的感覺。
綵潔跟她一起走到校門口的公車站牌,附近一所前三志願的高中也放學了,幾個穿著名校制服的男生看到她們走過來,眼睛一亮,綵潔當然知道讓他們看的不是自己。
文慧鈴旁若無人的拿出一本英文單字卡,開始背。
「喂。」
「喂什麼啦!」幾個男生在那裡裝模作樣推來推去的,就是沒人敢過來。
綵潔哼哼兩聲,像門神一樣往正妹的身旁一站,幾個高中男生氣勢立刻受阻。
「哼!私立高中的。」其中一人故意道。
「對啊!」幾個名校男生同仇敵愾地轉開眼,好像這樣就替自己找回了面子。
吼!就算她們是私立高中又怎樣?還不一樣是高中生!
「神氣什麼?」綵潔不爽地頂了頂文慧鈴。「哦?」
文慧鈴清清淡淡地瞟她一眼,不再理她。
高材生或放牛班對她都沒有差別。曾經她也是北一女、台大、普林斯頓一路念出來的超級菁英,那又如何呢?百年之後一樣是一堆白骨。
該學的她都學過了,這次念什麼學校對她並沒有差別。
現在的她,只是在「等時間」而已。
等待那個正確的時間點。
「聽說高中聯考這一兩年要廢除了,那我們這些末班車的不是很倒楣嗎?只是早生了一、兩年就在那裡考得死去活來,要是晚生兩年說不定可以直接去念北一女!」綵潔抱怨道。
「不會的。」文慧鈴淡淡翻開下一張單字卡。「聯考就算廢除,也還有基測,不見得就比較輕鬆。」
「基測?什麼是基測?」綵潔一愣。
文慧鈴瞄她一眼,不再回答。
「啊,公車來了!」綵潔跑到路邊等著卡位。
她能順利纏上文慧鈴,有很大的成分就是因為她們家住同一個方向,所以早上和放學都坐同一趟公車。
文慧鈴悄悄往後一步。
綵潔沒有發現,奮勇當先擊退了無數英雄好漢,一路擠上公車去,一口氣佔了兩個位子。
「咦?文慧鈴?」她撲到車窗上,看著站在路旁的朋友。「文慧鈴妳怎麼沒上車?」
太遲啦!
文慧鈴米粒般的白牙一閃,愉快地揮揮手,看著公車載走那個很吵的小丫頭。
五分鐘後,她真正要等的公車來了。
上了車,很幸運的有位子,看著窗外的街景往身後開始移動,她輕輕嘆了口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