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情無極
衣裳。
純白,隱約可見精湛的刺繡功力,一隻隻斑斕彩蝶躍然於袖,栩栩如生。
原本該是純白色澤,如今竟染上鮮豔的紅,似是點綴又似是傳達噩耗。
這是他為她所買,期待彩蝶能襯出她的美與無瑕。
是了,她猶如單純的蝶,不知人間險惡,所以他想保護她、珍惜她,想將她納入羽翼好生照顧,結果……
結果──蝶飛,人無蹤。
「妳剛剛說……是在哪裡找到?」顫抖的指尖抓緊衣裳,牢牢地,猶怕會再失去一般。
「春河邊。」女子垂首,一臉黯然。
「不……」不可能!不可能!「妳騙我,是吧?」他轉頭,怒瞪質問。
「屬下不敢欺騙主子,這件衣裳確實在春河岸邊尋獲。」
「她人呢?她如此珍愛這件衣裳,絕不可能脫下……」
美麗的彩蝶如今破碎,再難拼湊原貌。
他的心,瞬間冷了。
「主子,對不起!屬下沒保護好姑娘,是屬下的錯,請主子責罰。」
「我要她平安回來!」彩蝶令他想起她的笑靨。
昔日的幸福如磚石砌滿胸口,壓得他幾乎快要喘不過氣。
「屬下沿著整條春河仔細找尋,仍是未曾尋獲。」
「再找!生要見人,死要見……」那個說不出來的字令他痛徹心腑,驟然又想起另一件事。「是誰將她逼上絕路?給我殺了他們──」
「是,主子。」
※※※
一夜夢魘。
這五年來,他幾乎每晚都要受惡夢折磨,可他沒有一句怨,因為這是他的報應。
沒有好好保護她的……報應。
失去了她,本以為終有一天會平復,怎知她刻畫在他心頭上的痕跡,如海誓山盟,難以抹去,總能輕易想起她的一顰一笑。
大夫說他病了,他並不認同,若他真病了,怎不是氣若游絲躺在床上,怎不是在生死交關徘徊,而是──仍活著?
「主子,該前往衛府了。」外頭的孫管事必恭必敬的提醒。
「我知道了。」衛珩是他的好友,今日是衛夫人的生辰,他理當前往祝賀。
嚴觀羽下床更衣,看著桌上的銅鏡,鏡中的他依然如昔,似沒有一絲改變。他無奈地嘆口氣,即便心底有多麼苦,他仍有該做的事。
這就是活著的意義。
斂下嘴角的訕笑,他迅速換好衣服便前往衛府祝賀。
當年,在他跌落谷底的時候,衛珩一肩扛下「天盛商行」的責任,若沒有他,此刻他恐怕會一無所有,因此對於衛珩,他有說不出的感激。
「嚴老闆,請進。少爺已等候多時。」衛府的老管事恭敬站在門口迎接。
嚴觀羽隨著老管事走進府裡,這裡的一草一木他甚為熟悉。衛珩是茶商,每回外出前總會託他多多照顧衛府,經常走動的結果便將這兒當作自個兒家。
突然右邊傳來聲音,不經意的一瞥,他隨即怔在原地,臉上堆滿不敢置信。
「嚴老闆?」在前頭領路的老管事察覺嚴觀羽沒有跟上來,轉頭好奇地喊。
「她是誰?」
老管事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看見一名婢女正在餵食黑狗,笑道:「那是半年前進府的小姑娘,是少爺的義妹,名叫懷真。」
懷真?嚴觀羽陡然回神。
「老管事,此時衛珩必定應接不暇,勞煩你先去通報一聲說嚴某到了,待會兒再過去祝賀。」
「是。」老管事拱手應了聲,隨即離開。
嚴觀羽慢慢走向角落。
曾經,他以為這輩子都不可能再見到她,曾經,他認為總有一天,一切都會如過往雲煙淡去,沒想到真的見著了,才明白原來傷口永遠不可能好,即便外表看不出異樣,他的身體也早記住這疼痛,忘不了,就像自己根本忘不了她一樣……他的懷真。
他的……
懷真專心逗弄小狗,完全不察有人靠近,直到有個黑影擋住光線才抬起頭。看見陌生男人,她不禁縮了縮身子,依然蹲著,睜大眼望著他。
他的懷真一如記憶中那樣無瑕,當年查到她並沒有死,他便一直找尋她的下落,但她就像是從人間蒸發,完全查不出一點消息。五年過去了,沒想到她就在離他如此近的地方,許是上蒼憐憫,終於給他一點希望。
懷真眨眨眼,不懂這名陌生男人為何直盯著自己不放,隔了一會兒,她緩緩起身。
「爺應該是衛大哥的客人,正廳在那裡喔!」她好心指點他方向,說完轉身準備離開。
「懷真!」嚴觀羽喊住她,神情多了些驚詫。
懷真停住腳步,轉頭看他,一臉困惑。
他在她臉上找不到一絲熟悉,她望著他的眼神也沒有任何情感,難道她忘了他?
「爺還有事嗎?」不知怎地,明明眼前這位爺生得極好看,可她卻覺得很不舒服,只想快快逃離。
嚴觀羽上前一步,懷真卻猶如驚弓之鳥後退一大步,臉上浮現害怕的神色,他心底一痛。
「妳……」
「懷真,施施找妳,快去吧。」衛珩從正廳走出來及時替她解圍。
懷真聞言,頓時鬆口氣,說了聲好便迅速離開。
「懷……」
「觀羽,你認識懷真?」懷真是他要保護的妹子,所以衛珩的態度格外謹慎。
嚴觀羽轉過頭來,直視好友滿是探究的眼神,輕輕點頭,問道:「你怎會找到她?」
「懷真是我爹故友之女。當年他們家出事,等我趕到時只剩下她一人,那時她執意要與未婚夫在一起不願隨我離開,沒想到後來我卻在河邊發現她,便將她帶回了。」
嚴觀羽在心裡嘆了口氣。
「原來是你……」繞了一大圈,結果出乎他意料,看起來最不相干的兩人還是牽扯上,只能說命運捉弄人。
「懷真就像我妹妹,我照顧她是理所當然。倒是你還沒說怎會認識她?」他不知當年究竟發生什麼事,只知道有人要對懷真不利,因此他讓她隱姓,安排她住在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村落,直到半年前才接她來北涼城相聚。
「五年多前,我到春河城遇上懷真,我們兩情相悅,正當我要上門求親時,卻傳來她家遭逢劫難,我本想帶她離開,誰知她竟然失蹤。」
「你可知她當時已有未婚夫?」
「懷真愛的人是我。」嚴觀羽說得斬釘截鐵。
衛珩點點頭,感情原本就是最複雜的事,他這局外人也不好說什麼,反正已事過境遷。
「那你可知當時究竟發生什麼事?」
「一無所知。」嚴觀羽神色未變地避談這話題。「對了,懷真似乎不記得我,這是怎麼回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