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女皇與憎質子~女兒國七辣之七
※※※
寒風勁勁,戰旗飄飄,白雪覆地,殺聲震天。
任鵝毛大的雪片飄降在身上,一名頭戴雪笠,臉蒙黑紗,體態娥娜的少女,策馬站在山崖上,動也不動地遙望著半月谷裡那彷彿永遠沒有休止的濃血戮殺,以及因受這場戰爭波及而無聲向天哭喊的人們。
短短三日,度日如年。
瀰漫在空氣間的腥血惡臭,已幾乎讓人連呼吸,都無法呼吸了。
不忍望,不想望,但這名十五歲的少女──云茱穆爾特,依舊看著,望著,因為她必須牢記在心,必須將那一張張瘋狂、絕望、猙獰、扭曲的容顏深深刻畫在心間,畢竟終有一天,此刻在天禧草原上四處肆虐的烽火,必將燃至她女兒國,而她有責任讓未來的自己在下決斷的那刻,清清楚楚、徹徹底底明白何謂戰爭!
就那樣強迫自己冷然望著人世間的至悲與至苦,直到感覺到一股古怪視線朝自己所在位置直射而來,她才終於微傾過頭。
又來了。
這視線,一整個下午都在追隨著她,由對面山頭開始,而今,已穿越整道戰線,愈靠愈近,愈靠愈近……
視線的主人是誰?又有何目的?
緩緩將目光移向不遠處斷崖上那隱沒在樹叢間的高大暗影,云茱的眼眸瞬也沒瞬一下。
也罷,他明明發現她已知曉他的存在,卻依然如影隨形地緊跟著她,既然如此,她又何必白費心神揣度他的來意?
時候到了,她自會明白。
半晌後,無視那道仍舊緊緊跟隨的視線,云茱逕自策馬向山林走去,因為此刻的她,已幾乎承受不住由臉上傳來的那陣隱忍已久的劇痛,與那股令人發狂的刺癢。
「唔……」
隨著暮色西沉,那陣劇痛與刺癢益發蝕人心神,但云茱依然緊咬著牙根,直至再忍受不住時,飛身下馬,摘下面紗,一把握起地上的雪,將之貼於她那如今滿是膿腫與醜惡疙瘩的小臉上,希望能藉此麻痺掉自己的所有感覺。
有人說是蠱,有人說是毒,有人說是業障,有人說是詛咒。
但無論是什麼,這自她有月事開始,每個月都考驗一次她身心堅韌,長達二十四個時辰的痛苦煎熬,已整整伴隨了她四年。
這四年間,縱使女皇找遍了天下名醫,卻依然無解。
云茱曾無數次問蒼天,但蒼天總是默默無語,而隨著年紀、眼界與經歷的成長,她漸漸明白,她所處的這個婆娑世間,本就充滿著各式各樣的「尚不可解」與「根本無解」,所以與其繼續執著、糾纏,她還不如將心力與時間花費在自己可以,更必須掌控的事物上。
夜幕,降臨了,天,更寒了,云茱的小臉雖幾乎被雪凍僵,但那股痛癢不僅沒有消退,反而益發猛爆。
當寒雪都無法令那股由骨髓裡竄出的痛癢暫歇之時,云茱索性脫去外襖,走至山壁旁的小瀑布邊,眼一閉,仰起頭,任那讓人心脾都幾乎要為之凍結的刺骨山泉,大力沖刷著她的小臉,甚至全身。
都快凍成冰柱了,竟還止不住?看樣子得另尋他法了……
在心底的苦笑聲中,云茱緩緩低垂下頭,舉起顫抖且冰涼的小手,欲將之伸向頰旁,抓撓那些因怪症發作而冒出的恐怖至極的膿腫與疙瘩,她纖細的右腕突然被一隻巨大的手掌握住,身後傳來一個低沉雄渾的醇厚嗓音。
「莫妄為。」
由眼角餘光中,云茱看得出來人異常高壯,而由他那頭戴僧笠,身背棍杖,腳踩僧鞋的裝束看來,似是名雲遊僧人。
儘管不知此人何時到來,但云茱卻知曉,他,就是那道目光的主人。
「喝了它。」
當云茱的身子忽地一起,整個人被扛離小瀑布丟坐至一旁,並且肩頭被覆上自己那件保暖雪襖時,雲遊僧又開口了,而她的眼前則出現了一條剛健,滿是刀疤,如今又新添一道刀口,並且刀口上還汩汩泌著赤色液體的手臂。
是血,帶有一股淡淡藥味的血。
「喝了它。」
望著完全沒有任何反應的云茱,雲遊僧又重複了一次,然後在她抬起頭望向他時,也同樣望向她,可他的視線所在,卻是她胸前因被水浸濕,而曲線畢露的渾圓雙乳。
他很努力的看著,很專心的打量、研究著,許久許久後才收回視線,仰天輕嘆了一口氣,將帶血的手臂更伸向云茱唇旁。
直至此時,云茱才終於發現,這名雲遊僧並不是獨自一人,因為他大大的右掌上,還托著一名似乎剛滿月,但因為哭了太久、餓了太久,以致氣若游絲的小小嬰孩。
看樣子他是在找奶娘,在這滿是烽煙的戰場上,為這名顯而易見是由戰場中拾來的嬰孩,找尋最後一線生機……
儘管不太明白這名雲遊僧為何要她啜飲他的血,但她卻依他所言的將那飄著淡淡藥味的溫熱血液吞入腹中,在他轉身大步離去時冷然一喚。
「留步。」
雲遊僧停下了腳步。
「這孩子上回喝奶是什麼時候?喝什麼奶?」將身上濕透的沁寒衣衫剝下,云茱用雪襖裹住裸身,用黑紗蒙住小臉,淡淡問著,在說話之時,發現自己臉上那股蝕人心志的痛癢,在啜飲了這名雲遊僧的血後,竟真的有緩和傾向。
「三日前,豹奶。」
三日前?
難怪了,難怪他會在發現她是名女子後,那樣緊緊盯著她,至於那隻原本用來餵養嬰孩的母豹,想必早被那群因受戰火波及而同樣飢餓多日的流民們拿去果腹了……
「把孩子給我。」
聽到云茱的話後,雲遊僧先是一愣,而後二話不說地一轉身,迅速將嬰孩交至她手上,望著她把原來包裹嬰孩的襁褓脫下,把嬰孩抱至她赤裸的胸前讓兩人肌膚相親,並將嬰孩的左耳貼至她的心前面,聆聽她的心跳。
「真乖,真可愛。」完全沒理會雲遊僧的注視,云茱只是用手輕撫著那名半闔著眼的嬰孩全身,然後輕聲對他說著話,「好娃子,什麼都別擔心,有姊姊在呢!先睡一覺,好好的、安心的、痛快的睡一覺,等睡起來後,便有奶喝了喔……」
絲絃般的清清話語聲愈來愈低,愈來愈溫柔,直至無聲,但取而代之在黑暗山林間響起的,卻是一陣柔美的歌聲,一陣讓人心神俱靜的天籟之聲──云茱的歌聲。
當歌聲響起時,雲遊僧順手將自己的殘破外襖也覆在云茱肩上,然後快速在她身旁升起火堆,並將她冷濕的衣衫置於火旁烘烤,才盤腿坐至她身邊輕闔上眼。
「他睡起來,妳便有奶餵他了?」當嬰孩安穩沉入夢鄉,當那美妙歌聲完全消逝後,雲遊僧終於緩緩睜開雙眼,凝眸盯視著云茱白皙豐盈的渾圓椒乳,低沉磁性的嗓音中有些不解,有些好奇。
「一個時辰後,現今在山谷裡激戰的兩方軍隊將會在東北角出現漏洞,只要你有辦法突圍,我便有辦法找人來餵他。」細細聆聽著遠方的戰鼓聲,云茱柔視著嬰孩的小小睡臉,淡淡說道。
之所以如此篤定,是因為在被這場戰事阻道,無法順利與下屬會合,以致不得不暫時在此處停留,並靜靜觀察的第二天,她便發現了這個漏洞,可她無法一人突圍。
而她相信,這名能在兩軍交戰的漫天烽火中,抱著個嬰孩如入無人之境,並橫越整條戰線來至她這頭的雲遊僧,身手絕對不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