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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顏皇后~煙鎖御宮四之四

 

 
 
※※※
 
 
一輛絳紫色金帳車急速行駛在顛簸的山路上。
一夜春風吹拂,天地彷彿變了樣。桃紅柳綠,芳菲無垠。煙落撩起車簾向外瞧去,窗外錦繡如織如畫,山下平野漠漠,皆是青翠稻田與燦爛如金的油菜花。再美的景色,煙落也無心欣賞,她知曉此刻他們正往北趕路。
「嘎」的一聲,馬車驟然停了下來。馬車門簾撩起,清晨霧氣與完顏尋一道入來,他惹目的丹鳳眼中盈滿笑意,隻身擠了進來,挨著煙落坐下。原本車內空間就窄小,完顏尋這般身量的男子坐進來,頓時令車內擁擠得無法伸展。
車夫揚鞭一揮,馬車繼續趕路。
煙落秀眉緊蹙,一臉惱火道:「莫尋,哦不,完顏皇子,你一個大男人不騎馬,也學姑娘家坐車?虧你還是夏北男兒。」
完顏尋大咧咧朝後一躺,整個人慵懶舒展著,狹小空間內,充斥著他身上散出的淡淡的男子氣息,煙落則被他擠至角落裡。
完顏尋勾起媚眼,語意輕佻道:「我騎馬累了,不行嗎?咦,妳幹嘛坐在角落裡?過來坐這裡,這裡寬敞。」言罷,他一臉壞笑,向煙落招招手,指一指雙腿,示意她坐在自己腿上。
他簡直是無賴。煙落氣得不行,冷眉問:「無憂呢?」
「到了涼州,妳就能見到她了。」他似是小憩片刻,敷衍道。
「我要去定州,不是涼州!」煙落吼出聲,她穿著青藍色長裙,領口繡著水波紋,此時似隨著她浮躁的氣息泛起粼粼波光。生氣令她嬌美的臉上漾出一圈圈紅暈,比窗外朝霞更燦爛。
完顏尋陡然睜開雙眸,深深望著她。
煙落只覺眼前光華一閃,彷彿一頭小憩的豹子陡然睜開金線般的綠眸。
完顏尋爽朗笑起來:「難道妳不想見妳的女兒了?」
煙落驀地收緊手,亦是僵硬地笑了笑。心中將他罵了千遍萬遍,他掐著她的軟肋,她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涼州與定州南轅北轍,風離清肯定急瘋了。長長嘆一口氣,煙落心念一轉,突然灼灼盯住他:「完顏皇子,我是被慕容成傑到處通緝追殺之人,你帶上我這個累贅做什麼,該不會是?」她頓一頓,挑眉:「該不會你不願你父汗與慕容老賊同盟,所以帶上我去遊說吧?」
煙落的話,彷彿在平靜的湖中投入巨石,水花飛濺。
完顏尋一怔,靜默不語。她確實聰慧,他的確不願父汗與慕容成傑同盟,急著趕回雲瑤城。瞇起眸子,他突然擒住她的下顎,手指摩挲著她臉上淡粉色的疤痕,「神仙玉女草妳沒用?」
她想避開,他卻牢牢鎖住她。
「這麼美的臉,真是可惜。為何毀了?是風離御傷害了妳?」
煙落冷聲道:「我的事不用你管。」
完顏尋神情突然認真起來,眸子如深邃的烏潭,倒映出她嬌美的容顏,字字道:「妳在他身邊太累太苦。他不能給妳的幸福與專情,我都能給妳。」
她未嘗聽不出他話中情意,只是他這樣突兀說出,心內難免震動。煙落別轉頭去:「完顏皇子說笑了,煙落是有夫之婦,還有一雙兒女。」
完顏尋面上隱隱有失望之色,忽又輕鬆一笑,道:「夏北風俗不同中原,我不介意,只要妳肯。」
煙落回以一抹訕笑,不再搭話。
馬車越走越顛簸,行駛在峽谷中,兩旁山勢險峻,峰險林茂,景觀雄奇。過了峽谷則是開闊的草原。涼州與靈州大不相同,靈州是群山峰巒中的峽谷州縣,涼州卻建在平原上,北邊屹立著高聳綿延的山脈。
草原的夜是深深的藍色,星垂平野,仿若伸手可及。
馬車走在曠野之上,隱隱能見前邊有房舍的點點燈火。他們停在一處圍屋前,完顏尋先下馬車,而後又扶煙落下來。
屋內一名中年男子開門迎接,俯首恭敬道:「盟主!」
完顏尋擺擺手,道:「只宿一晚,收拾一間乾淨的屋子。」
那人點點頭,轉身進屋去打點。
煙落跟在完顏尋身後進入屋中。草原空曠,屋裡四處都透著風,她搓了搓微涼的手,覷他一眼,似笑非笑喚著:「盟主。」頓一頓,她似是嘲諷,「你苦心經營的日月盟落入慕容傲手中,引狼入室,為他人做嫁衣,恐怕就是指你了。」
完顏尋坐下,面色稍霽,「妳還不是一樣中了他的圈套。」
煙落微嘆道:「當日慕容傲落崖,徹底博取了你們的信任。」
完顏尋冷哼一聲,道:「慕容傲算得真精,若不是我親眼瞧見他不敵風離御,墜落山崖,也不會輕易信他。」
「親眼所見?原來你就是慕容傲喚來增援的人!」煙落驚訝道。如此說來,完顏尋的確在她入宮前見過她,難怪他會說出「妳果然與眾不同,難怪七皇子對妳上心」這樣的話來。想來完顏尋定是瞧見風離御攜她下山躲避暴風雪的一幕。
「是啊。」完顏尋也不否認,恨恨道:「慕容傲叫我來,看他演了一齣好戲。」
煙落神情陡然凝重,記得慕容傲說過,他墜崖昏迷好長一段時間,不知自己入宮沖喜一事。如果慕容傲連墜崖都是演戲,那豈不是……
想到這裡,煙落雙肩狠狠一顫,目光迫向完顏尋:「當日構陷我入宮,那生辰八字……」她幾乎說不下去,「難道是慕容傲的主意?」她與慕容傲有過婚約,是合過八字的,所以慕容傲一定知曉她的生辰八字。
完顏尋徐徐吹開茶沫,低首飲著茶,難掩眸中鄙夷,「不妨告訴妳,確實是他的提議。我不過調了一味令人昏睡不醒的藥,其餘皆是他打點。」
煙落眉心劇烈顫動著,突然笑起來,起先只是輕笑,後轉為大笑,笑聲淒厲不止,整個人抖得好似狂風掃過,正落著繽紛花雨。
完顏尋從未見過她如此悽惶脆弱,忙上前擁住她,用力止住她的顫抖,關切道:「煙落,妳怎麼了?妳別這樣。」
屋內只一盞油燈,顫顫巍巍地燃燒著,剩下最後一截燭芯子還在垂死掙扎,發出極微弱的光。
她突然用力揪住他的衣領,眸中飽含無盡的痛楚,厲聲質問道:「你知不知道,那時我已經有了孩子。因為你們的計畫,我的孩子沒有了……」
陡然鬆開他,煙落雙眸愣愣瞧著自己的雙手,可眼中光芒卻像是熄滅了的燭火,黯淡無光。她恍恍惚惚,反覆低喃著:「血,好多好多的血……我好痛好痛,我睡了過去,醒來孩子就不在了,不在了……」緊緊擁住自己的頭,她屈膝蹲下,痛苦得將自己深深埋入膝蓋裡。
慕容傲,那樣飄逸溫潤的男子,自萬燈節相識,他們畢竟有過一年的迤邐時光,她無法想像他會害她。他一定是在報復!他愛著梅瀾影,他在報復風離御。當年風離御將梅瀾影送入宮中,他以彼之道,還治彼身。只是可惜了她未成形的孩子。
完顏尋無語,只得將她擁緊。這的確是他的錯,他心中再清楚不過。如果不是他輕信慕容傲,怎會發生後面的一幕幕,只是當時他確實不知她有身孕。她入宮後,有一次撞到在樹下小憩的自己,他無意中探得她的脈息,竟是不日前曾小產。那時他知她定是因入宮被迫落胎。對於她,他一直愧疚。他的野心,他的無心,造成她的悲劇。所以,他替她封脈醫治,知她會難產早就候在晉都。還有他抱走無憂,他一直不忍告訴她,無憂生來有心悸之症,也不知要多久才能治好。他不忍帶她去看無憂,生怕無憂蒼白的小臉會令她心神俱裂。
不忍見她沉浸在過去的苦痛中,完顏尋輕輕揚起衣袖,無數白色粉末籠罩住她哀慟的面容,她緩緩閉上雙眸,頭無力地輕輕偎入他懷中,沉沉睡去。眼角猶有零星晶瑩,在昏黃的燭火下耀著潤澤的光芒。
他溫柔撫摸著她如絲緞般光滑的長髮,指尖畫過她臉龐細膩的線條,唇在她冰涼的額上落下一吻。也許,只有她恬靜睡著了,他才能一親芳澤。
屋外是廣闊的天地,無邊無際的原野,彷彿永遠都不能走到盡頭。他多麼希望,能陪著她一起漫步之人,會是自己。
我要評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