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搶先試閱
搶先試閱
皇后出牆記(一)

 

宴擺在了得月樓。
得月樓位於長安街上,三層挑高歇山式建築,斗拱精奇,藻畫精美,雕樑繡棟。這裡一桌席面的花費是普通人家一個月米糧錢銀,所以往來無白丁,進出的都是達官貴人,普通百姓僅能望樓興嘆。
錦曦跟著朱守謙來過幾回。她對得月樓的蜜汁鴿脯、醋香魚、十香包子記憶猶深,念念不忘。
她比箭已出盡鋒頭總感覺燕王對她不喜,再多話恐惹是生非,坐下後只管找愛吃的菜埋頭大嚼。
太子與秦王較老成,話也不多,朱棣壓根兒就無話,三位親王端杯寒暄言談不多,目光卻均落在錦曦身上。
席間聒噪的就只有穿的花俏的李景隆與直腸直性的朱守謙。
雖說太子、秦王、燕王從輩分上是朱守謙的叔叔,除了太子,朱守謙的聖眷遠遠勝過另外兩位皇叔。皇上念及朱家長子一房就他這棵獨苗,對他照拂異常。朱守謙性子直,在皇帝、皇后面前得寵,酒一下肚人就放肆起來,不顧王爺身分說著坊間聽來的笑話。太子與兩位親王見慣不怪,倒也不責怪於他。
錦曦卻把李景隆眼中的諷刺與燕王懶散中帶著的不屑全收進了眼底。她心裡嘆氣,這幫親王中只有朱守謙是這般直性子,他們現在由得他沒上沒下的胡鬧,心裡還不知道打什麼主意呢!
正愣想著,一道目光時不時瞟了過來。錦曦是習武之人,敏銳的感覺到了,她不經意的抬頭夾菜,正對上李景隆玩世不恭的笑臉,就把夾的一筷子菜送了過去,「小弟初來乍到,李大哥多照拂才是。」
她自動把李世兄變成了李大哥,天真諂媚的笑著討好巴結,心裡奇怪李景隆怎麼總是盯著她,他的笑容……錦曦突然想起扮豬吃老虎這句話來。
李景隆今天所有的目光都放在錦曦身上,聽錦曦乖巧的改了稱謂,他低聲笑了起來,順手就拍在錦曦身上,「非蘭太客氣了,既然喚景隆一聲大哥,自當好生照顧一番。非蘭來南京不知道去過哪些地方玩?」他看了眼幾位親王,小聲的說道:「南京最有名的當屬秦淮河,玉棠春便是河上久負盛名的一家,聽聽小曲兒也是不錯。非蘭去過沒?」
錦曦一怔,搖了搖頭。她三歲就送去了棲霞山,回來又遵母訓待在家裡,朱守謙偶爾被她逼著帶出府玩,又怕惹事,總不肯讓她盡興便催著回去。秦淮河聞名已久,朱守謙卻無論如何都不肯帶她去,聽李景隆又說起玉棠春,錦曦不禁心動。
「不如我請非蘭去遊玩可好?」李景隆語氣溫柔,真把錦曦當成弟弟似的。
瞧著李景隆和藹的面容,錦曦好奇心重,便想跟了他去,想起出府若無朱守謙做擋箭牌,母親與大哥斷然不會允許,她的目光就看向朱守謙。
這時,朱守謙已喝得半醉,拉著秦王和太子鬥酒訴苦,錦曦只聽到他抱怨,「皇上怎麼忍心讓守謙離開南京呢……」
守謙要離開南京?錦曦馬上被這個問題佔據了注意力,尖起耳朵聽朱守謙說話。
她好笑地看著朱守謙不顧形象用衣袖拭淚,嘆了口氣,暗想空了一定好好盤問一番,心中已有了模糊的概念。朱守謙年已十五,沒準兒是皇上授了封地予他,朱守謙捨不得南京的繁華;再說,他一個人去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怎麼會不難受呢?
「非蘭!」李景隆見她走神,又喊了她一聲。
錦曦回過神來,卻沒漏掉李景隆所說,她聽不清楚朱守謙嘟囔的話語,陪笑道:「李大哥想必對吃喝玩樂極為傾心,非蘭沾李大哥的福了。」
李景隆好笑地看著錦曦嚥了嚥口水,眼睛還望著朱守謙,就乾脆地替她作了決定,「好,我去靖江王府找你。」
錦曦一愣神,趕緊扯朱守謙的袖子,「表哥,李大哥說請我去玩!」
她手上用了勁,朱守謙一痛,酒醒了大半,不知所以地看著她。
李景隆俊臉上一片和煦,「王爺恩准?」
朱守謙還不知道情況,便點了點頭。
錦曦以為朱守謙知道該怎麼做了,就放下了心,臉上漾出笑容。
她一看李景隆,便知道他肯定會玩。想著明天,心之嚮往。錦曦愉快的夾了片蜜汁鴿脯剛入口,眼角餘光又瞧見朱棣狹長的鳳眼裡含著幾分不屑。心裡明白他定是先聽她說要去玉棠春,再又討賞,如今又對吃喝玩樂頗感興趣,便瞧她不起。
明知朱棣是燕王殿下,以朱守謙的輩分,還該喊他一聲皇叔,可錦曦自小在山上長大,顧忌卻沒那麼多。一來朱守謙這位靖江王對她百般寵愛,毫無親王架子;二來父親魏國公是開國功臣,回府年餘她處處感受到豪門大家的氣派,府中諸人都拿她當掌珠對待。所以錦曦全然沒有在太子與親王面前露出唯唯諾諾的小心。
若說對太子和秦王殿下還有幾分禮敬,錦曦瞧朱棣不過也就比她大兩歲罷了,便輕哼了一聲,用同樣不屑與嘲弄的眼神瞪了回去。
還敢瞪回來?朱棣眸子裡漸漸散發出冷冷的光。這個謝非蘭的眼神明明白白地告訴他,技不如人,就少擺威風。他一旦想明白,就覺得胸口那團氣鬱結得想要發作。這席間又有太子與二哥坐鎮,朱棣不敢造次,只用更冷的目光盯著錦曦。能在他目光中保持鎮定的還沒多少人,他就等著這謝非蘭害怕的低頭。
偏偏錦曦就瞪他一眼,下巴一抬,又親親熱熱地和李景隆說笑起來,再也不瞧他一眼。朱棣看了,心裡又堵上了。他緊抿了嘴心想這謝非蘭一身好武藝,神情動作卻沒有半分男人氣概,小小年紀便好色、貪玩,絕非可造之材,當下偏過頭,不再理會。
錦曦並沒把朱棣的冷臉放在心上,她只顧著往好的方面想,明日的李景隆之約能一窺色藝雙全的落影樓主芳容,還能在後半個月內由朱守謙出面出府遊玩,吃著美食的她當下心情愉快至極。
酒酣耳熱,朱守謙已醉了。出了得月樓,錦曦吩咐侍衛送他回王府,看看天色已晚,她不由得暗呼糟糕。
急急與眾人告辭,她顧不得換掉衣衫就匆忙回府。
回了府,她躡手躡腳地往後院走,就聽到一聲冷冷的喝問,「錦曦,這麼晚了才回家,去哪兒了?」
聽到喝問,錦曦身上寒毛乍起,低下頭結結巴巴地回答,「大哥,我……守謙哥哥他……」
「靖江王請妳外出吃八寶雞,從辰時吃到酉時,告訴大哥,什麼八寶雞能吃這麼長時間?」
她慢慢地抬起頭,大哥徐輝祖負手站在中堂門口,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她。
錦曦回家最怕大哥。徐輝祖今年十九歲,才華洋溢名冠南京城,頗得皇上稱讚,十一歲便奉旨為太子伴讀,如今出任詹士府少詹士,已經是正四品的官員了,甚得太子倚重。他少年老成,父親徐達這一年來有公務不常在家,他儼然就是一家之主。
錦曦肖似母親,徐輝祖卻承繼了父母的特點,面若文弱書生,舉手投足間卻帶著兵氣,不說話只用眼睛淡淡的一瞥,連驕橫跋扈的朱守謙見了他也會收斂幾分,更不用說才回府一年多一直裝乖的錦曦。
本想辯白兩句,話說出口卻輕若蚊蚋,「守謙哥哥和太子殿下他們比箭,硬拉著錦曦前去,前去助威……」
她低著頭,暗罵自己怎麼是個欺軟怕硬的性子,見了朱守謙是母老虎,見了大哥就成小白兔,低著頭只盼能混過大哥這一關。
徐輝祖「哦」了一聲,淡淡地說:「原來又是守謙強拉了妳去……」他的尾音拖得極長。
錦曦趕緊補充,「是啊!大哥,你知道守謙哥哥的脾氣,錦曦說了好多遍要回家了,守謙哥哥玩高興了,就是不肯走。」說著她聲音已哽咽了起來。她倒不是真哭,平時裝樣成了習慣,眼淚說來就來,不見得是傷心,只盼著這般示弱大哥能放過她。
徐輝祖嘆了口氣。錦曦心中一喜,偷偷把眼睜開,微抬了頭飛快的看了一眼。徐輝祖並未注意到這點,對她招了招手,「過來!」
錦曦聽話的走了過去。
徐輝祖牽了她的手走向內堂。
錦曦心裡嘀咕:夜已深了,大哥要帶她去哪兒呢?見母親嗎?
正想著,徐輝祖停了下來。錦曦見進了祠堂,益發忐忑不安。
「錦曦,跪下!」徐輝祖一掀袍角也跪了下來。
錦曦順從地跟著他跪在祖宗牌位前。
「錦曦,妳雖然在山中待了十年,要明白父親的地位和朝廷的局勢……」徐輝祖看著錦曦,見她面帶不解,嘆了口氣,又道:「自古以來有多少功臣能全身而退的呢?我們身為徐家長房子孫,家族興旺就繫於我們一身了。」
大哥在說什麼?他想要說什麼?錦曦心念數轉,睜大了黑白分明的眼睛。
「父親一生忠心耿耿,他總是不肯相信事實。錦曦,以後大哥的話妳要記牢!大哥也是未雨綢繆!」說到最後一句,徐輝祖磕了一個頭,沉聲道:「徐氏子孫輝祖當以興家業為己任,求祖宗保佑!」
錦曦還在發愣,已被大哥帶著磕了頭。
「錦曦,到秋天妳就及笄了,知道了嗎?」
錦曦呆呆地點了點頭。大哥什麼意思?及笄?心思向來敏捷的她猛然反應過來。大哥說的不是會是要她承諾用婚姻去維繫家族的興旺吧?錦曦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自動忽略這一想法,裝著胡塗似地瞪大了雙睛,「大哥,我聽不明白,錦曦睏了,可以先回房了嗎?」
她還小啊!怎麼會懂?以後再細細說給她聽吧!徐輝祖摸摸她的頭,拉她起身,微笑道:「妳回府時間不長,大哥忙完事,每天總想瞧瞧妳,出府去玩也不是多大的事,見時辰晚了不歸,大哥放心不下。這南京城誰不知道靖江王頭大無腦,驕橫無比。大哥是擔心妳。」
他心裡是極疼這個妹妹的,就因為小時候算命先生一句話,爹娘生怕會害了他,又怕錦曦會真的短命,就把才三歲的她送到棲霞山的庵堂裡養了十年。想到這層,心裡對小妹的內疚感便湧上心頭,他低低嘆了口氣,「還好守謙知道給妳換身男裝,女兒家拋頭露面的……以後要記得妳的身分!」
「是,大哥。」錦曦低頭應下,獨自往內堂行去。大哥一席話讓她心情有些沉重,她不太滿意大哥的行為,在她看來,天塌下來也會有父親頂著。想起在心中如天人一般的父親,錦曦慢慢露出微笑,迅速的將大哥今晚說的那些頗含深意的話拋在了腦後。
快到繡樓時,她放緩了步子,對珍貝輕聲細語地吩咐,「珍貝,備熱湯,我累了。」
珍貝趕緊扶住她,埋怨道:「表少爺真是的,都提醒了上百遍了,還是顧不得小姐身體。早準備好了,珍貝服侍小姐沐浴吧!」
錦曦點點頭,舒服地泡了個澡,上床躺著卻又清醒了。
師父的話又在耳邊響起,「錦曦,妳回去後,只管在家裝著體弱多病,不要輕易顯露功夫,就算顯露了功夫,也別讓人知道妳是徐家大小姐,答應師父。」道衍法師眼中透出深意。才五十多歲,道衍法師鬚眉皆白,露出了從來沒有見到過的凝重神色。
「為什麼啊?師父。」錦曦很好奇。她自懂事起,師父就出現在庵堂後院中,只說與她有緣,夜夜前來教她武功與兵法。
白天庵堂裡的師太會教錦曦琴棋書畫、針繡女紅,晚間便是道衍法師飄然而至。錦曦喜歡道衍法師,他教她的功夫可以讓她背上庵堂師太在後山如鳥一樣的飛,每天自由得很,竟也不覺得山中十年的清苦孤獨。
「還有,不要告訴家人妳的師父是我,不要告訴任何人,妳人在尼姑庵,卻每晚跟我學武。」道衍法師沒有回答她,又多了重吩咐,他定定地看著她,嘆了口氣道:「為師曾告訴過妳世間有兩大名劍,倚天、裁雲,這裁雲劍極為靈異,相傳是歐治子在練就名劍之時,發現冶煉爐內居然有團鐵精如水銀般流動,於是窮畢生之力將其煉成。這劍,在妳三歲時為師就送給妳了!師父現在教妳用法,妳運勁到右腕試試!」
錦曦早聽過裁雲劍的威力,又驚又喜,卻又疑惑地望向師父,不知道劍在何處,只一愣神就看向了右手腕上的鐲子。這鐲子自小就戴在她腕上,脫解不下,色澤銀白、似玉非玉、似銀非銀,隱有雲紋流動。戴習慣了也就不以為奇,聽到師父所言,她試著運勁一吐,只見一道閃電般的白光從手腕抖出,在內力震盪下竟變成了一柄兩尺來長的銀劍。她仔細一看,卻是無邊無鋒。
道衍法師微微一笑,伸手扯下錦曦一根長髮,往劍上一擱,輕吹口氣,髮絲便斷成兩截。
「好鋒利的劍啊!師父,若是錦曦沒了內力呢?」
「若是沒了內力,以妳的血滴上,用心力也一樣可以抖直它,只是不到萬不得已別用此法,此劍通靈,用一次會讓妳耗盡心血且大病一場,久了還會折壽的。在妳三歲時,為師試用此劍,沒想到它自動繞上妳的手腕成鐲,當是認妳為主。從前妳不知它是裁雲劍,動不了心念自然使不了,現在它與妳心意相通,師父送妳此劍,是想讓妳在不得已時能得以保命,妳答應師父,不到生命危急時千萬不要用它……更不要以血驅劍!」道衍法師臉上顯出了鄭重之色。
錦曦發下毒誓,才看到師父似鬆了口氣。
「記住今天師父說的話,若是……若是不與皇子有任何交集,便是最好了。」
錦曦躺在床上想不明白為什麼,但是她知道師父必定不會害她。她於腦中對今天的事情又仔細回想了一遍。似乎太子表示愛護之情送的玉珮太貴重;似乎秦王冷冷的眼眸中頗含深意;似乎燕王表裡不一;似乎李景隆不像外表看上去那麼草包,他的箭術似乎不比燕王差……
想也想不明白,錦曦覺得自己多半不會再和那些親王在一起,她對他們也沒多大好感,特別是朱棣,才說一句玉棠春,他就翻臉。錦曦哼了一聲,下山時日短,對外面的世界的好奇心佔據了她的思維,她開心地想,府中無人知曉她會武功,不用朱守謙,自個兒溜出去玩也一樣,還不會被大哥知曉。
我要評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