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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出牆記(一)

 

錦曦一旦玩心起了,心裡就像有隻毛毛蟲爬來爬去,癢得她難受。
院子裡春意似錦,圍牆外似有無窮盡的玩竟兒在等著她。錦曦嘿嘿笑了,藉著午睡支開了珍貝,反栓了門,將床上佈置成有人睡覺的模樣,從窗戶一躍而出。
她的繡樓面臨魏國公府的後花園。當初下山回家時,母親和大哥怕她認生,又想著在山上生活了十年,必是喜愛花草樹木,便讓她住在了這裡,沒想到方便了她偷出府門。
輕鬆翻出了圍牆,回頭瞧了瞧,她得意的笑了。出府就是這麼容易!
皇上定都南京後,為讓京城繁華,遷江南富戶入南京,同時大修城垣府邸,加上航運通暢,內地戰事平定,百廢待興,幾年光景,南京城內顯現出百姓安居樂業、商家生意興隆、欣欣向榮的氣象來,尤其是十里秦淮,沿岸高樓亭閣精巧秀麗、富麗堂皇,更有美女如雲,吹來的風都帶著脂粉甜香。
秦淮河,錦曦聞名已久,想起玉棠春,她嘴一撇。你們覺得面子過不去,我自己去瞧瞧又有何妨?錦曦悠悠然行走在春風裡。
天子腳下熱鬧非凡,朱雀大街上紅男綠女熙來攘往,騎馬坐轎者川流不息。錦曦獨自一人逛得不亦樂乎,不多會兒,眼睛裡就裝滿了東西,五花八門的攤點,雜耍、小吃、酒樓、茶肆……沒有朱守謙在旁囉唆,她心情格外的好。第一次自己出府,自由得很,她東看西看,看什麼都覺得稀奇好玩,見什麼小吃都掏銀子買下。
轉過幾條街,她吃著臭豆腐邊四處打量,看到前面擠著人堆,便湊進去瞧熱鬧。人群裡只見幾名侍衛正拉著一名插著草標賣身葬父的丫頭。那丫頭不過十歲左右,長得甚是清秀,臉上掛著淚,嘴裡哀求道:「我自會跟你們回王府……」
「豈有此理!」錦曦鼻子裡哼出一聲。
那幾名侍衛聽到冷哼聲,臉色便不好看,回身看見一個衣飾華麗的小公子吃著臭豆腐噘著嘴說閒話,僅看衣飾,便知曉必是大家出身,於是語氣變得和緩些。
「我等是燕王府侍衛,在此抓逃奴,這位公子別誤會。」
聽說是燕王府,錦曦就想起朱棣背著眾人獨對她露出的帶著威脅的寒光來。若在平時,別人府中之事她自然不方便插手,何況又是抓逃奴這等事,此時聽說是燕王府的事,又不忍看著草席蓋著的死者,她就露出挑釁的神色,「燕王府便是這般寬待下人的嗎?家中老父過世也不得安葬!」
輕飄飄一句話便置燕王府於不仁不義的境地,侍衛臉色大變。四周百姓議論開來,同情起那名被抓的丫頭。
侍衛們的臉色更為難看了,領頭一個拔出配刀指著錦曦喝道:「哪來的臭小子!敢管王府的閒事,詆毀殿下聲譽,給我拿下了!」
別的侍衛早已按捺不住,聽到統領下命,呼喝著拔刀衝向錦曦。
錦曦等的就是這個時候。「啊!燕王府不講道理啦!不管府中奴僕生死,還不准旁人打抱不平!」她大吼著,看似狼狽的東躲西藏,四周百姓同情的喝罵起侍衛來。
錦曦在人群裡繞來繞去,一刀下去又怕誤傷百姓,氣得那群侍衛直爆粗口。
她心裡暗暗笑著。反正沒人認識她,照說打狗也要看主人,我今天就打了你們,看朱棣還敢冷眼威脅於我嗎?
拿定主意後,錦曦見逗弄得侍衛差不多了,幾口吃完臭豆腐,拳腳施展開來,沒幾下便打得侍衛們落花流水、四下逃竄,她哈哈大笑,「一群草包還敢當街搶人?」心中得意至極。
見侍衛去得遠了,她卻收了笑容,伸手扶起哭著的丫頭,正色問道:「妳既然是燕王府的人,父親過世怎麼不稟報上去,燕王豈是這般無情之人?」
丫頭低了頭,臉漲得通紅,悶了許久才說:「俺是才進府的丫頭,受欺負,哪敢上稟要葬身銀子,便想著跑出來,只要俺爹能入土為安,別的也管不著了。」
錦曦從身上掏出幾兩碎銀給她,「妳拿去把父親葬了,再回燕王府認錯吧!燕王殿下聽明緣由必不會怪妳,要知道逃奴只有死路一條,何況妳是燕王府的人,別人也不敢收留妳的。」
「好一個俠義肝膽的謝非蘭謝公子!」
來得這麼快?錦曦笑咪咪地一回頭,就看到燕王朱棣似笑非笑地站在她身後。
朱棣一身銀白深衣,寬袍大袖,衣上同色銀絲繡著團龍雲飾,金冠結頂,益發顯出一種清俊來。若不是他雙瞳中閃動著錦曦熟悉的冷意,唇邊帶著分明的譏誚,她還真以為朱棣是在誇她。
這一刻,她就想著,太子殿下若是春回大地,這位燕王爺就是雪域冰寒了。
朱棣身後站著一群身著黑紅緊身箭衣的侍衛,剛才被她痛打的人正張大著眼瞪著她。
錦曦嘴一撇,回瞪過去,雙手抱臂,不卑不亢。
「燕王殿下千歲千千歲!」周圍百姓惶恐的跪地三呼千歲。
錦曦不想跪,硬著脖子益發站得挺直。
朱棣瞟了眼錦曦,悠然踱步走到那名丫頭面前,慢條斯理地問道:「我說秀蘭哪!今年妳葬了幾次親人了?」
秀蘭嚇得渾身發抖,伏跪於地上直哆嗦說:「王……王爺……饒了秀蘭,秀蘭還小,家中尚有……」
「嗯!家中尚有八十多歲的奶奶,但是妳入燕王府時已拿了賣身銀子葬了;家中尚有同齡的姊姊,可半年前妳也領了銀子葬了;家中尚有病弱的母親,三個月前妳不也領了銀子葬了。今日,是妳親爹吧?」朱棣慢吞吞地接過秀蘭的話。
秀蘭身體抖得厲害,跪伏在地上已說不出半句話,朱棣冷哼一聲,抬腳狠狠地踩向一旁席子裡蓋著的秀蘭爹。
只聽「啊」的一聲,席子裡的人發出痛哼,緊接著一個三十多歲、臉上糊滿黃泥的漢子滾了出來,趕緊爬兩步,抱著朱棣的腿連聲呼道:「王爺饒命!饒命啊!」
突來的變故嚇了錦曦一跳,這場騙局讓她和周圍的百姓全看傻了眼。
「大家說,我燕王府出了這等奴才,該怎麼辦好啊?」朱棣一腳踢飛秀蘭爹,看看腿上黑呼呼的泥手印,眸子裡冷意湧動,劍眉一擰,似極為難地問道。
「哎呀!燕王殿下真是心善,十歲大的孩子就這樣狡猾欺主,長大了還得了!竟敢欺騙到燕王殿下頭上!實在是太可惡了!」說話間,群情激憤,有人開頭往父女倆身上扔了塊石子,於是大大小小的石頭就飛了過去。
錦曦回頭看到朱棣擺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再看兩父女已被砸得頭破血流。被騙是一回事,可秀蘭也才十歲,這般打法不死也是重傷。她大喝一聲,「住手!」
激動的百姓根本聽不進去,錦曦無奈,衝進人群,用腳踢、用手接的擋開石頭,拉起秀蘭,扶住她父親,硬生生打開一個口子就往外跑。
百姓緊追了過來,錦曦目光一凜,對秀蘭喝了聲,「你們往靖江王府跑!」說完她回身站立,指著追來的人道:「再打會出人命的!再怎麼說,她不過是十歲的孩子!還是燕王府的奴才,要生要死也是王爺說了算,被你們打死了,燕王找你們要人啊?」
錦曦怒視著這群經不起撩撥的百姓,心裡對朱棣借刀殺人、存心想打死秀蘭父女兩人的狠毒著實憤怒。她抬頭望去,正對上朱棣不懷好意的目光,那狹長鳳眼裡射過來的光芒,讓錦曦覺得他像一條毒蛇,怎麼也比不過太子殿下的溫柔和藹。
百姓見錦曦衣飾華麗氣度逼人,嚷嚷幾句便散了去。
臭小子!壞我好事!朱棣暗罵著,慢慢地走近錦曦。
他身形高大,已比錦曦高出一頭,走近後他居高臨下逼視著她,冷冷地笑了,「本王最恨別人欺騙我,最恨別人利用本王的好心,你讓他們躲在靖江王府也沒用,本王要讓他們死,他們就活不過明天。」
錦曦情不自禁地說道:「我知道是他們不對,可是不至於要他們的命吧!」
「哼!」朱棣轉身就走,又站住回身,「本來是不至於,最多教訓教訓,可是你一插手,本王就沒辦法了,他們死,也是你的爛好心造成的。」
什麼道理?救人還救成這樣了?!她眨巴著眼睛,突然露出得意的笑容,「記得燕王殿下比試輸了,曾答應要滿足非蘭一個願望,這個願望,就是請殿下放過他們!非蘭相信殿下絕非食言之人!」
朱棣一怔,想起昨日應下的事,看到錦曦小臉上堆滿討好的笑容,那眼神卻是不屑至極,他想了想,走回她身邊,低聲說道:「本王自是守信之人,不會再為難秀蘭父女倆,不過,謝非蘭,你給我記好了,本王不是你能惹之人,靖江王也護不了你。」
錦曦又瞧見朱棣薄薄單鳳眼中閃動的威脅,這種眼神實在討厭至極。但得到他的承諾,她也不想再惹是生非,突然的單膝跪下,大聲說道:「大家都看到了,燕王殿下慈骨仁心,答應絕不為難秀蘭父女倆。燕王府向來寬待下人,殿下胸襟實非小的們可比,非蘭誠心佩服!」
四周百姓齊口跟著稱讚起來。誰家遇上這等奴才還不亂棍打死,朱棣的確算得上是寬待下人的好主子了。
討好賣乖以為就可以了?狡猾的臭小子!朱棣的手突然捏住了錦曦的下巴,迫她抬起頭,指尖觸到她柔嫩肌膚的瞬間,一種奇怪的感覺隨之襲來。朱棣拋開這種怪異感,繼續用他輕柔的聲音說:「沒用的,謝非蘭……你的皮膚真好,長得真夠漂亮,做清倌正合適,你不是喜歡玉棠春嗎?」
錦曦聽了大怒,一掌拍開朱棣,跳了起來,手掌翻動,柔若無骨的就印上朱棣胸口,正待吐勁,猛然想起師父的吩咐,收氣回掌後,她便冷冷說道:「殿下別欺人太甚,日後要收斂怒氣……」
「啪!」錦曦驚怒地撫著臉望著朱棣,她的話還沒說完,他竟然給了她一巴掌。
朱棣也是一愣。謝非蘭的手掌印上胸口的剎那,他才知道這人武功詭異,不由自主揮出一掌,沒想到對方竟然收了掌,他卻沒來得及收手,一巴掌就扇在人臉上了,那張精緻小臉瞬間浮上淡淡紅痕。緊跟著,他對上了錦曦驚詫不信的眼神,瞧著那雙黑烏烏的眼眸水霧立現,盈盈欲滴,突然覺得後悔,一種極為不捨的感覺襲上了心頭。
錦曦雖在山上長大,從小不是錦衣玉食,卻也從未受過這等氣,回到南京府中,人人待她如珠似寶,就算嚴厲如大哥,心裡也是極疼她的,幾時被這樣打過,而且還是在大街上挨打!她強忍著淚不掉出來,忍得鼻子都紅了。
朱棣瞧得癡了,手一動就想去摸她的臉,心裡後悔不已,卻又開不了口道歉。
他的模樣,看在錦曦眼中,卻是蔑視。「殿下氣出完了嗎?非蘭告退!」她昂首,逼回眼淚,心想要報仇也不在這大街上落人口實。她轉身就走,再不想與這位燕王殿下有任何交集。
朱棣緊抿著嘴不吭聲,不知為何,她的離開讓他油然而生一種孤單感。他默默地看著她離開,心裡對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感到吃驚。他沒道理會如此憐惜一個少年啊!
「主上!」一名侍衛不知道該不該攔下錦曦,小心地問了一句。
「回府!」朱棣吐出這兩個字,轉身就走,臉色陰沉得像雷雨前的天空。
侍衛嚇得噤聲不敢再說,緊跟著朱棣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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