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界出現了缺口,封印裂了一道窄縫,極其細微,一縷嘆息卻裊裊而出。
★★★
她很久沒作夢了,今夜卻在夢見一片腥紅血色後驚醒過來。
孟蝶驚醒,好像有人前一刻勒住了她那般大口喘氣,日光似有若無,暮色沉濃,看來是天未亮。黎明前露正寒,她卻在睡夢中冒出一身汗,連被褥都濕透了。
孟蝶瞪著床頂橫樑許久。
她還是沒作夢,但確信驚醒前,腦海裡一片紅霧。
聽說人睡著了會作夢,她有記憶以來,乃至來到這裡以前,從不明白作夢是怎麼回事,哪怕是一片紅,對她來說都是多麼難能可貴、多麼破天荒。
她想好好回憶,越想,那片紅卻越難以捉摸,到最後她甚至說不出那到底是哪一種紅?亮紅?喜紅?暗紅?想到後來頭還漸漸泛疼。
「唔……」
不甘心啊!她好不容易有了一片夢,偏偏使勁去想,腦袋裡就像有誰在懲罰她似的要她頭痛欲裂。
她抱著頭在床上翻滾,直到窗外傳來羽翼拍打聲響,扣扣扣,什麼硬物敲著她窗欞。
她終於放棄掙扎,困難地起身,冷透的汗水讓她打了個機伶,下床的同時撿了件短褥披上。
「小奇。」小奇是她養的烏鴉。
更正,小奇本來是師父的「寵物」,但師父總開玩笑地說他才是小奇的寵物,因為他從不管小奇飛去了哪,只有小奇高興來便來,有時三天兩頭飛得不見蹤影。小奇原來叫奇鶬,她嫌名字不好記,便叫牠小奇,反正小奇也無從抗議。
「奇鶬」是傳說中的九頭鳥,所遭之家必有災禍。師父管牠叫奇鶬是有原因的,師父在距天水鎮十里的杏花坡上開了這間破醫館,小奇一來,不是討吃的,就是牠的「管轄區」裡又闖入了個倒楣鬼,大半都是受了傷半死不活,師父也不知小奇是要他去收屍,或者去救命?總之小奇每次來便沒好事。
師父離開後,小奇跟牠的疑難雜症理所當然由她負責。
見她開窗,小奇飛上枝頭,一副高高在上、不耐煩地等著她的模樣,孟蝶便知道又有人受傷了。
孟蝶希望是個傷者,因為她害怕屍體。師父倒寧願是屍體,因為就地埋了還省事。
「我穿件衣裳就來。」她再次慚愧地重申,她真的不是小奇的「主人」,哪有主人這麼低聲下氣的?然而一想到她這條命很可能也曾是小奇所救,對救命恩人客氣一些也是應該的。
孟蝶提了藥箱,跟著小奇走,牠領著她往天水荒原前進。
天水鎮原名陰陽鎮,其來有自,天水鎮夾在兩個沼澤中間,向陰處被古人叫作「幽冥沼澤」,一株株參天古樹,樹根盤根錯節地埋在泥濘和黑水下,連綿十餘里的樹蔭遮天蔽日,濃重沼氣形成一片終年不散的黑霧,時不時有人看見鬼火飄飄,甭說有去無回,任何生物都不會想靠近。
向陽處叫作「天水荒原」,那是人間至美之絕景,北方人稱為南方雪的鹽原,一望無際的廣袤雪白鹽原上浮著一層稀薄的水,成了一面無邊無際的鏡,倒映著蒼穹,踩在鹽原上便彷彿踩進了蒼天的國度。
然而正因為景色太美,常有人一入了荒原便沒再回來過。沒有人知道天水荒原的邊境在哪兒,不小心深入其中,被海市蜃樓所迷惑,孤身待在荒原上不超過一日,便會因烈日灼曬又無飲水,或入夜寒冷而虛弱至極,到了這境地恐怕就九死一生,只能等待奇蹟了。
師父說,當初發現她時也是在天水荒原。而她發現自己「回去」的希望渺茫,便留下來跟師父學醫了。
人總要向前看。
有小奇在,孟蝶倒不怕迷失方向。通常小奇會來找她救人……或收屍,傷者都在天水荒原,因為入了幽冥沼澤等於一腳踩進了地府,找人收屍就免了,多拉一個倒楣鬼作伴罷了。
孟蝶套上黑色連帽斗篷,拉著推車,推車上有藥箱和暫時給傷患保暖用的油布。小奇飛飛停停,荒原風大,黎明到來之際水冷得徹骨,還好師父縫製了一種表面為油布、內裡襯駝毛的長靴,保暖又不致濕了雙腳。推車則是師父為了應付這種狀況所準備的,上面躺過活人也躺過死人,反正躺過的都不會知道這件事。
荒原上,霧氣繚繞,在天上也在地下,踩進荒原便如踩進了迷幻之境中,霧的氣味是鹹的,孟蝶瞇著眼,小奇始終沒飛遠,在前方不遠處的低空盤旋,待她走近後才緩緩降落,鹽丘上的男人動也不動。
不會是屍體吧?孟蝶困難地嚥了口唾沫。小奇嗄嗄地催促她,她只得硬著頭皮走近。
越是近看,就越發覺男人身材相當高大魁梧,與南方人普遍較為纖細的體型不同。小奇就大剌剌踩在男人臉上,依然是那副趾高氣昂的模樣,男人看樣子是處於昏迷中才會完全無所反應,孟蝶看見他結實的胸膛沉緩地起伏著,不免鬆了一口氣。
泰半在荒原上發現的傷者與其他地方不同,都是仰躺的,應該是在倒下前都還有殘留意識,本能地避免鹽水浸入口鼻,又或者在絕望時至少能仰望這一片人間極致美景,作為人生旅途終點給自己的踐別禮吧?
不知道為什麼,孟蝶多看了男人的相貌兩眼,大概是天水鎮難得有外族人的關係。因為他臉上的鬍子有些凌亂,孟蝶僅能猜測他不年輕,但也不老,他的頭髮披散,五官英朗挺拔,卻有些滄桑,眉心擰著深刻皺褶。
孟蝶竟然可以想像他意氣風發時的模樣,血色駿馬是他的王座,一望無際的大草原是他的國土,那雙琥珀色的眼瞳總是閃著狩獵者般得意的、威風凜凜的神采……
琥珀色的眼?
腦袋一陣陣的疼痛讓她回神,男人也在這時猛地睜開眼。
那是一雙狩獵者的眼,有著野生動物的保護本能,察覺到陌生侵略者的視線,眼裡的警戒甚至有著讓人毛髮倒矗的殺意。
她立刻被那雙金子般顏色的眸子所捕捉,孟蝶完全沒有任何思考的機會,男人瞪著她,暴吼出聲,下一刻她已被一雙巨掌抓牢,然後重重被甩扯跌趴在濕地上。當她還不停痛苦地嗆咳、因為衣服吃進冰冷刺骨的鹽水而瑟縮時,男人已經撲了上來,將她壓制在身下。
他手勁好大,完全不像虛弱等待救援的人,孟蝶的背脊重重撞在鹽田上。
毫無江湖道義的扁毛畜牲驚嚇地拍著翅膀飛走了,抖落兩三根黑羽毛,落在她與鹽池一色的白髮上。
男人怒目圓瞪地咆哮出一串異族語言,一雙巨掌掐住她脖子──他沒有使力,至少不是全力,否則她那根本不足他合握的頸子早給他扭斷了。孟蝶瞪著他,驚駭的神色卻不是因為害怕。
「給我找到了,妳想躲到哪裡去?」
她竟然聽得懂他說什麼!這個事實跟眼前凶性大發的男人一樣讓她震驚,她看著他咬牙切齒的模樣,脖子上和額上青筋浮突,手臂肌肉賁起,卻顯然不是想使勁掐死她,而是極力忍耐著不掐死她。
為什麼想掐死她?又為什麼不乾脆掐死她?
他看她的眼神,是那麼的深惡痛絕,那恨意好像有意志一般鑽入她心窩,把她的心也扯了一下。
雖然同樣不是本地人,但她確實不曾學過男子所說的語言,不曾到過天朝的邊境,孟蝶卻確信自己聽懂他說什麼。
「妳果然……」
果然什麼?他說不下去了,方才的暴怒只是迴光返照,孟蝶感覺到他的力氣快速地消失中,然後瞪圓的眼一翻,龐大的身軀頹然倒趴在她身上,她差點連肺也給一起擠岔了氣。
她瞪著起風的天色,霧散了,雲也在翻騰,恐怕不一會兒便要下雨。
「嗄!」沒義氣的扁毛畜牲又飛回來了。
小奇停在她頭頂不遠處的小丘上,歪頭打量這疊在一起的兩人。
「……」如果她方才有一絲絲寄望這雖然有兩隻腳,膽子卻不知有沒有綠豆大的傢伙會飛到鎮上幫她找救兵,那一定是犯傻了!孟蝶沒好氣地想,接著也不知道該不該鬆了一口氣地發現,男人還沒死。
他灼熱的氣息就吹在她頸邊,心臟也還在跳動。
至少她不用處理這龐然大物的屍體。
屍體越大,坑也要挖越久,很累。
孟蝶掙扎著想推開這大傢伙脫身,卻既尷尬又驚訝的發現,這該死且恩將仇報的混蛋在完全沒有意識的現在,竟然還有不該有的、「男人」的反應!她氣得睜大了眼,又羞又窘地僵住身子,因為她感覺抵在她兩腿間的腫脹隨著她每一次使勁地推擠,越發地壯大了。
水是冰冷的,但這男人發著高燒,體熱將她完全包圍,她竟然無法分辨自己的顫抖是因為寒冷,或羞怯,或害怕……甚至是其他?
孟蝶咬了咬牙,使力將男人推開,困難地掙扎脫身,當她狼狽地看著地上擰緊了眉、一臉痛苦的男人時,她真的有一瞬間想丟下他不管就算了,犯不著讓自己這麼費盡千辛萬苦地,救一個可能會反咬她一口的臭男人!
可惜的是,她雖然是個醫術不怎麼高明的大夫,卻是個有血有肉,有良心的平凡人,她如果真在此刻轉頭不理,這男人就真的活不成了!孟蝶知道到鎮上去找人是最保險的辦法,可是一來,鎮上的人因為她一頭白髮,本來就不歡迎她;二來地處天朝邊陲的天水鎮對外來者一向很有警戒心,鎮長就曾老實不客氣地說過,這種受了傷又來路不明的外地人能死在荒郊野外是最好了,別亂帶進鎮裡找晦氣,所以她一開始就沒想過要找幫手。
有些憤懣地瞪了地上的男人一眼,她還是認命地抖著身子想辦法將他拉上推車。荒原的風大,她又全身濕透,總覺得身上衣服都給結成了冰,此刻真是冷到牙齦都給咬得發疼了。
好不容易讓這高頭大馬又虎背熊腰的男人躺上車,孟蝶猶豫了半晌,依然只能氣虎虎地把能擋風的防水油布讓給他,自己像落湯雞似地推起推車。
小奇大概知道自己方才太沒義氣,一路上安靜地乖乖帶路。
回到醫廬時,她很快拿火折子點上壁爐的火,把門拉上,人都救回來的此刻也不用再猶豫什麼了,立刻動手脫下男人的濕衣裳。師父的推車本就是為了這種情況而準備,經過改造,隨時能當作傷患休息用的床舖,她把推車推到壁爐前讓男人取暖,順便入內撿了件獵戶送的熊皮毯子替他蓋上。
她甚至不敢先入內換上乾衣裳,替男人把過脈、看過診,她不知道男人怎麼會出現在天水荒原,這一向是她最不好奇的。
而且她發現男人身上有舊傷,也有輕微中毒現象,應該是他在誤闖天水荒原前就有的,但這男人十分強壯,他的毒未解,傷口也是自己痊癒的,並且以這樣的身體在荒原裡待了不短的時日……
被反咬一口的不滿因為同情而一點一滴地消逝了。任何人要是在荒原孤身待上數日,沒有發瘋也會產生幻覺,這麼一想他會攻擊她也就情有可原了。
孟蝶以蜜調水,用細竹管餵男人喝一些,再到廚房灶邊鍋裡煮水準備熬點可以緩和他體內毒性、順便袪寒的補湯,然後才打水回房很快地把自己梳洗乾淨。
★★★
這男人是她遇過最難纏的傷患,即使在昏迷當中,也不停地頑強抵抗,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餵他喝下熱湯。等她忙完,差不多也到中午了,她只能以昨天煮的地瓜再配顆雞蛋填飽肚子。
平日醫廬沒什麼人來求診──應該說,她也只能醫醫野貓野狗。鎮上早有醫館,師父當年在此結廬只想專心研究藥草知識,他的診金天價,縱然醫術精湛卓絕,鎮上的人寧可就近求醫,師父也樂得清心。更不用說現在師父不在,而她根本是個庸醫,鎮上的人見她一頭白髮就嚇得作鳥獸散,就算分文不取也沒人想來找她求診。
說來慚愧,她名為大夫,抓藥、包紮傷口還行,把脈問穴下針,她僅懂粗淺知識。比起來她對後園子裡的包心菜、番茄、地瓜要如何才能長得好、樹上蜂窩何時能取蜜,還更有心得。她還有兩頭羊可以擠奶,釣魚的技巧也不錯,她養的四隻母雞下蛋也下得很勤,加上南方不下雪,四季都能仰賴大地為生,所以到現在還餓不死。
總之,慶幸的是她有大把時間跟他耗著。但她真的寧可在這種大雨天穿著簑衣斗笠照顧她的菜園,也不想把心思全花在這個「飛來橫禍」上。
而且,雖然她醫廬裡多的是藥味,不過好歹她聞慣了,而這男人在荒原待了那麼久,身上盡是汗臭混和了泥土、鹽水久日曝曬的氣味,她得憋著氣餵他喝湯,簡直是酷刑。
猶豫了許久,孟蝶說服自己,病人的清潔也很重要。她燒了一盆熱水,將男人身上的衣服能脫的脫,脫不了的就剪開,反正他的衣服也破爛不堪了。
當男人幾乎赤裸地躺在推車上時,孟蝶開始覺得壁爐的火好像太大了。雖然是大夫,但她的經驗真的不多,看到男人赤身裸體的會覺得不好意思也是正常吧?
無論如何,剛剛她差點死在他一雙巨掌下,這男人根本是洪水猛獸,猛獸的裸體不都毛茸茸的?沒什麼好在意。再者,醫者父母心,也就是說病人都是自己的小孩,母親看著自己的孩子,彷彿都是襁褓中光溜溜的小屁孩,小屁孩的裸體又有什麼好在意的?
孟蝶一邊說服自己,一邊努力無視男人陽剛昂藏的體魄,拿著布條努力地想把他身上的汗垢髒污全擦掉。
但是,沒有一頭猛獸生得如此英俊──雖然他顯然因為長途跋涉,沒空修整儀容,但還是看得出凌亂的鬍碴底下的臉孔,有著英挺俊美的線條。
當然,更沒有一個小嬰兒會有這麼的……孟蝶不知道這些天朝人怎麼形容像他這樣的男人,據師父說,天朝的女人不愛這樣粗獷偉岸的男人,而在她的「家鄉」,孟蝶可以肯定,這男人絕對有迷倒天下女人的本錢。他身上每一處肌肉線條都顯示他絕對是個武人,是練家子,昂藏偉岸的體魄比過去她曾經見過的「猛男」都要性感。
對了,性感。不知這兒的人用不用這詞?孟蝶讓自己專心擦拭病人,不要想東想西。
擦著擦著,孟蝶卻突然怔住,窘迫地瞪著男人兩腿間明顯的隆起──她還沒大膽到把他的褲子也剪個精光,留了一點長度遮羞,可是就在孟蝶擦著他大腿的當兒,從她的角度看過去,短短一截遮羞布顯然起不了任何作用……
看來心猿意馬的並不只她,可是孟蝶還是生氣!她懷疑自己救回了一個色鬼!她不信一個病人會那麼容易有生理反應!
孟蝶決定把他綑起來。師父什麼人都救──雖然他更愛埋屍體,但若病人一息尚存就不可能見死不救──因此應付過無數危險狀況。這台推車兩邊各有一排鎖鉤,如果救回了疑似江洋大盜的可疑病人,可以先在他昏迷時把他綁在床板上,等確定他死不了,看要丟到官府,或者下個半時辰的迷藥丟回荒郊野外讓他自行離開都好。
孟蝶取了繩索,或許是覺得生氣,手不停顫抖著。她把手腕粗的麻繩套上鎖鉤,才要把麻繩甩到床的另一邊,男人突然伸手捉住她的皓腕。
孟蝶驚叫出聲,男人瞪大的眼殺氣騰騰地怒視著她,孟蝶嚇得腦袋一片空白。
她很確定方才給他把脈時,他身體十分虛弱,應該還會昏迷幾個時辰!
「同樣的錯……我不會犯第二次!」男人咬牙切齒地道,接著有如狩獵的雄獅般猛地起身撲向孟蝶。
她該不該期待男人會像方才一樣,馬上就失去意識?孟蝶知道自己該做點什麼,但他抓著她的右手腕,而她來不及抓個能防身的武器就被撲倒在地,後腦甚至狠狠撞在地板上。
這世界沒有X光,她要是腦震盪怎麼辦?孟蝶呻吟著,來不及阻止,也無法阻止男人暴虐地撕扯她衣物的動作。
「走開!你這恩將仇報的臭傢伙!」她破口大罵,所有的抗拒宛如一隻螞蟻妄想撼動猛虎。
男人把她的衣服脫的脫、撕的撕,最後才好整以暇的將她的雙手往頭頂上舉。
孟蝶懷疑他的手臂是鋼鐵鑄的,而她的雙臂就這麼被「釘」在地上!
「恩將仇報?」男人瞪著她,臉上牽起嘲諷猙獰的笑,孟蝶感覺到抓住她手腕的手掌憤怒地收緊了,「恐怕沒有人比妳更懂得這四個字的意思,我的薩仁。」
原來他會說天朝的語言?
孟蝶的臉一陣紅一陣白,男人把她的肚兜也給扯掉了,她感覺自己像砧板上的肉,而身前的男人是匹飢餓的狼。
他喊她薩仁?是認錯人了吧?
很有可能,因為她跟這男人素不相識,他怎麼會一看見她就像看見仇人似的?
「我不是薩仁,我叫孟蝶,我根本不認識你。」她希望他聽得進去。
然而,男人似乎是聽進去了,孟蝶卻不知道自己哪裡又惹到他,如果剛剛他想吃了她,那孟蝶懷疑現在他不只想把她生吞活剝,還打算鞭屍!
他眼裡怒火更熾,全身每一寸肌肉都繃到最緊,宛如暴怒的復仇使者。
「妳不是,妳當然不是。」他冰冷的嗓音像毒蛇吐信,一字字地自唇縫中吐出,彷彿正壓抑著不要太快殺死獵物,要慢慢折磨她!「妳是司徒凝,是孟蝶……然後呢?有沒有別的?」
孟蝶困難地嚥了口唾沫,明明眼前情況危急,她卻莫名地感覺到男人眉眼間沉默的痛苦。
誰是司徒凝?她根本不認識。
司徒凝……司徒凝……孟蝶擰緊眉,又不那麼確定了。孟蝶突然想起在她初到此地,被師父所救時,師父曾經喊她小凝,或者小寧,她不清楚,總之聽起來很像。
所以她真的和一位叫作司徒凝的女人長得很像,甚至一模一樣?
孟蝶喘著氣,憤怒的情緒一點一點的消逝,「你真的認錯人了,我不是你說的什麼司徒凝或誰的,孟蝶就是孟蝶,一直以來都只有這名字。」
男人冷笑,惡意地抓住她一只雪乳,「連胎記都一模一樣,真是舉世無雙的巧合,是嗎?」
孟蝶呆住。
她知道她左乳下方多了一塊蝶形的印記,是到這裡之後才有的,包括她一頭的白髮……
難道說從一開始她就搞錯了?這身體其實不是她的?孟蝶又感覺到熟悉的暈眩與頭疼。
她總不可能連是不是自己的身體都不知道吧?這明明是她再熟悉不過的身體,只是來到這兒之後多了一點不同,她以為自己從原來的世界掉到這裡來,身體有點損傷也是正常,她聽過很多奇譚與怪譚,還知道「蟲洞」這種現象,沒有人能證明穿越蟲洞時身體會有什麼樣的變化,她覺得自己一頭秀髮變白全是拜蟲洞所賜。
但,為什麼師父當初會喊她小凝?如果她真如師父所說,是他從天水荒原救回來的那些迷途者之一,師父應該是不認得她的吧?
對了,她還看過穿越時空的小說,主角回到過去,但身體不是自己的。所以她附身在司徒凝身上,而司徒凝卻巧合地與她長得一模一樣……
連身高體型,甚至是痣的位置、小時受傷留下的疤都一樣?
孟蝶閉緊眼,這會兒她的頭不只疼,連眼前的景象都有些泛白。
薩仁。她腦海裡突然浮現繁星如織的夜幕下,那個男人也是像現在這般,長髮披散著,全身赤裸。不同於如今的狼狽,他容貌整齊,沒了凌亂的鬍子,她一眼就明白那是男人與女人歡愛過後饜足愉悅的模樣,然而他的樣子比現在更年輕許多,也無比的意氣風發,只有和最親密的人獨處時才會收斂那股與生俱來的戾氣與霸氣,顯得慵懶又性感。
我的薩仁……
他看著她,眼神讓孟蝶感覺到全身羞恥地泛起燥熱與酥軟,溫柔的表情讓她下腹升起一股陌生的悶熱騷動。
我的薩仁……
她應該聽不懂的。
薩仁,在他的族裡,是月亮的意思,統治者對王后的親暱稱謂。
不是靈光乍現得到這樣的答案,那好像是自記憶底層突然間翻騰而出,驚覺原來曾經無比熟悉。
天上原就只有一個太陽和一個月亮,我也只有一個王后。
這個粗暴的男人,原來也有溫柔深情的一面。是幻是夢?她竟然能清楚在腦海裡描繪出當時他眼裡的愛與憐,還有那彷彿已經擁有了全世界的快樂,一個男人許下了那樣的諾言,卻不減他眼裡早已無所求的快樂。
薩仁,我相信妳。
孟蝶全身竄起一股戰慄,猛地回過神來,腦海裡的影像消失無蹤,卻驚覺男人取來原本要綑住他的麻繩,轉而將她兩手綁在樑柱上。
「不要……」孟蝶在他抬起她大腿時死命地抵抗。
男人突然發狠地一把掐住她脖子,「怎麼?現在連陪我演戲都不屑了?」他粗礪的大掌轉而握住她小巧的下巴,力道已經顧不得收斂,「妳那時叫得多浪,演得多麼逼真!我都要相信了……」他猛地一挺,狠狠刺進她深處。
孟蝶抽氣,身子原本正準備迎接疼痛而繃緊,預期的疼痛卻沒有降臨,她心裡更慌了。
是體質的關係嗎?她明明沒有過性經驗才對……
沒有應該隨著處女膜破裂而來的疼痛,但他畢竟太巨大,而她還沒完全準備好,孟蝶有些吃不消地呻吟出聲。
男人也是,他無法壓抑那股久旱逢甘霖一般的狂喜,像脫韁的野馬奮力地馳騁。他一次一次加快節奏,一次一次加重挺進的力道;而她的身體也同樣以不可思議的柔軟接納並熟悉他……
「嗯……」
她忘情的吟哦卻提醒男人她前一刻的矜持。他冷笑,「妳是天生的戲子,或天生的蕩婦?」他沒有停止身下的侵犯,只是挺起上身,居高臨下地看著她雙頰漸漸被情慾薰紅的模樣,兩臂捉住她的膝蓋,令她不得不抬起臀,繼續由著他在她體內衝刺。
「和敵人上床的滋味如何?妳如何能演得這麼逼真?」男人古銅色的肌肉上沁出一層薄汗,額上青筋浮突,他進犯的動作沒有停頓,更毫不留情,「只有天生的蕩婦才做得到吧?是嗎?」
不是……
孟蝶身子開始痙攣,她已經聽不進那些羞辱。
「薩朗……啊……求你……」求他什麼?孟蝶的記憶與感官,在逼近高潮處,交錯,重疊,閃爍,快轉……直到形成一道急速旋轉的渦流,那深不見底的渦流深處,傳來狂風沙的呼嘯、傳來大地震撼的鳴動、傳來千軍萬馬的嘶鳴與怒吼。
殺!
不要!最後是她心碎欲裂地哭喊。
渦流轉瞬化為天際翻騰的金雲與黑霧,是上天伸出巨大的掌,峽谷彼岸暴風雪肆虐,萬丈高的谷底,染血的怒濤是亙古以來天神用以劈開大地的利刃,劈開峽谷,劈開生死,也劈開天下二分的命運分水嶺。
男人渾身是血,腹背中了無數暗箭,他卻不看他的敵人,被逼上窮途末路仍如鷹隼般銳利的眼,穿過如鐵幕般將他重重包圍的天朝士兵,看著她。
他沒開口,她卻知道那一眼代表什麼。
心死。
她尖叫,聲音卻消失在成千上百的士兵們耀武揚威的嘶吼聲中,消失在她神魂離散的剎那。
驕傲的王者絕不甘願受敵人擺佈。不是敵人把他逼上絕路,而是他自己選擇了葬身所在……
他縱身跳下巨浪怒吼的深谷中。
天空中,傳來淒厲的悲鳴,與她的呼喚共鳴,血雨風暴瞬間染紅大地。
「薩朗!」薩朗,她的日,她的王……
男人幾乎停下發狠地挺進的動作,慾望與怒焰奔騰的眼抹上抑鬱與深沉。
他知道她正迎向高潮,卻不知道她同時在慾望的巔峰與心碎欲死的谷底煎熬。
她忘情地嗚咽,無法思考其他,男人咬緊牙,俯下身吻住她,吻住那張不該讓他心軟的嘴。
他沒離開她,仍然像發情的獸,非要榨乾她的所有,不放過她早已嬌柔地顫抖的身子,未休止的慾焰繼續它的凌遲與掠奪。
他們的帳到死都算不完,他絕不會放過她!
★★★
想起什麼了嗎?
才怪。
孟蝶由昏迷轉醒,腿心的痠疼與濕潤,以及身上衣不蔽體,讓她明白她並不是作了惡夢。
該說還好她不是這世界的人嗎?女人沒了貞操,不用尋死尋活。師父曾說過他擔心會有這麼一天,所以教她在危機時可以對男人的某些穴位下針,為什麼她沒動手?
在她原來的世界裡,她曾經作過志工,輔導過像她這樣的例子,也許是因為這樣,此刻的她第一個想到的是師父把避孕草藥收在哪個櫃子裡了?
原本還趴在床上不想動,或許晚點再來面對自己被折磨得多慘會好些,但門簾後有人走動的聲響,她甚至聞到……
有人在烤肉?
馬的!登門踏戶欺負她不夠,還在她的地盤烤肉?孟蝶從床上跳起,隨手抓了件外衣披上,左右想了想,翻出櫃子裡針灸用的長針,像母夜叉似的衝出房間。
吃人吃夠夠!現在是怎樣?把她玩夠了,現在肚子餓,還烤肉來吃?這採花賊會不會太超過?
她衝出房間,想不到採花賊也正打算進房,矮人家好幾個頭的孟蝶在發現對方光站在她面前就把窗外日光全部遮住後,很孬地將長針藏到身後。
小命比較要緊!
男人顯然趁她昏睡時稍微清理了一下自己的門面,亂七八糟的鬍子沒了,俊美的五官跟她在那些「幻覺」裡看到的果然一模一樣。
當然,這沒什麼好奇怪的,孟蝶決定再次忽略這種莫名其妙的巧合。
男人面無表情地看著她隨意披著外袍,根本什麼都遮不住,臉色突然變得很難看,拎小雞似地又將她拎進房。
「欺負女人的王八蛋,有種來單挑!」現在她不會手下留情了,他敢再亂來,她就把他刺到不舉!
男人一把搶過她手上的針,把孟蝶往床上丟,她嚇得臉色慘白,才想著她該不會要被刺成蜂窩吧?男人卻更快地欺上她。
「欺負女人?照族裡的律法,以妳犯下的罪,我早該要把妳吊死。」男人惡狠狠地瞪著孟蝶,當著她的面把銀針折斷。「不管妳是司徒凝還是孟蝶,我在天地見證下娶的女人,就算化成灰,也是我的!」
「就跟你說你認錯人了,聽不懂人話嗎?」
「我上過幾百幾千次的女人,豈會認錯?」
他以為他的老二裝了感應器不成?
孟蝶氣得渾身發抖,「好啊!就算我跟你結過婚好了,」更正,「是成過親!但你太卑鄙無恥了!我要離婚!我休夫!」
「我不知道你們朔朝有什麼狗屁規定,在騰格爾和朗瑪的見證下成為伴侶的兩個人,只有另一方死了才能分開。」
「……」這什麼不人道的習俗?「其實我已經死過一次了。」看來跟這個原始人講道理沒用,要「番」大家一起來「番」啊!「我死過一次,喝了孟婆湯,孟婆湯你知道吧?就人死後喝了某種東西就會把以前的事忘光光,誰知道我喝完後師父把我從鬼門關拉回來,然後我就什麼都不記得了,嚴格說來什麼司徒凝的,已經不存在了,我已經到了來世,跟你沒有關係。」
「妳儘管耍嘴皮子,我不會被妳耍第二次。」男人根本不理她,起身撿了她的衣服丟到她頭上──顯然他方才一點也不客氣地翻箱倒櫃,自己找了塊布圍住下半身,也把她的衣服找了出來。
「把衣服穿上,去幫我燒熱水,我需要沐浴。」
這傢伙會不會太得寸進尺?她還得幫他燒熱水?
她救了他,他不感恩不打緊,還吃了她;他吃了她,他不知羞恥和反省也就算了,還命令她幫他燒熱水?
「……」去你的!她剛剛怎麼不是拿燭台?現在就可以砸到他頭上!
「要燒熱水自己去燒,不然你就洗冷水!」不對,水還是她千辛萬苦從井裡打上來的!「水是我家的,我不爽給你用!」
男人似乎不料她這麼耍賴,但並沒有任何訝異的神色,只是撇撇唇,不以為意地聳肩,「妳受得了,我無所謂。」他踏出房間。
干她屁事?難不成這王八蛋想留下來?
但,她難不成能拿掃把趕他?
吼──孟蝶只能搥枕頭出氣。
她開始遺憾他沒有直接掐死她!也許她死了,就能回到原來的世界。
★★★
憤憤不平地穿好衣服,孟蝶來到屋外,發現男人果然在她院子裡烤肉!
中午草草吃了簡單的午飯,現在早已餓得前胸貼後背,她決定趁男人發現前把烤肉全吃掉!
而且她來到這兒後就沒再吃過肉,口水都快成瀑布了!
但是,孟蝶聞著空氣裡混合著烤肉香與濃濃羊羶,再端詳被串在架上,明顯不是鳥禽類也不是山豬的「動物屍體」──確切來說,只剩一截羊大腿。
孟蝶突然腳跟一轉,提起大廳的油燈,跑向後院。
「綿綿!咩咩!」
原本的羊圈早就塌壞了,她試過要修補,但要完好如初顯然超出她能力範圍,而且她覺得綿綿跟咩咩關在羊圈裡也挺可憐的,便一直以放養的方式讓牠們到處亂跑,兩頭羊活動的範圍其實不會太大。
綿綿跟咩咩都不見了。
「王八蛋!」火山爆發了,孟蝶殺氣騰騰地屋裡屋外找著那個該判極刑死一百次的臭男人,最後在菜園外的籬笆處找到似乎打算行刺她的番茄的男人。
「殺千刀的,還我羊!」她撿起地上石頭朝他丟去,「你這殺羊凶手!強姦犯!我跟你拚了!」
「住手。」男人沉聲道。
「你叫我住手?我叫你住手時你怎麼不住手?綿綿跟咩咩叫你住手時你有沒有住手?去死吧!」盛怒之中,她連隨手抓到的羊大便也拿來砸他,最好能砸得他滿臉大便!
她以為躲遠遠地放冷箭沒事,誰知男人一個箭步,孟蝶根本來不及作出反應,眼前一花,他已經來到她身前,搶走她手上亂晃的油燈,並一把抓住她還握緊石頭的手。
「妳發什麼瘋?」
「你殺了我的羊!」
「羊本來就是讓人吃的。」
「你好殘忍……」孟蝶突然覺得好悲傷,眼淚再也克制不住地掉了下來。綿綿跟咩咩是師父離開後,少數肯聽她說話的伴了。
鎮上的人討厭她,避之唯恐不及,她就只有牠們了……
「嗚……綿綿……咩咩……嗚嗚哇啊啊啊……」
男人沉默了良久,他愣住了,沒料到她會為了一頭羊大哭。
「我……」他嗓音沒了原有的冷硬與篤定,「我只宰了一頭。」所以她應該還有另一頭……
孟蝶止住大哭聲,「綿綿或咩咩一定是嚇到跑去躲起來了!都是你!」她繼續哭。
「不准哭!」
孟蝶沒心思發現他的嗓音沒了這一刻以前的凶狠與威脅性。
「你這魔鬼!你沒人性!」殺別人的羊還不准人家哭!
男人挫敗地低吼出聲,卻像隻焦躁的野獸,只會在原地繞圈子踏步,顯然拿她一點辦法也沒有。
最後,他只好由著她去哭,單手拎著想反抗但顯然是螳臂擋車的孟蝶回到屋內,把她丟在椅子上。
「吃不吃隨妳!」他把稍早就切成小塊打算留給她的小羊排盛盤放到她面前,轉身離開了醫廬。
★★★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整夜沒睡。
她沒吃那盤羊肉,自己弄了簡單的晚餐。一個人生活了那麼久,沒有肉也可以吃一餐。她寧願一輩子不吃肉,也不要吃自己養的動物。
她絕不是因為那個男人一夜沒再出現而沒閤眼。
孟蝶不知道自己怎麼了,照道理說,她應該會深惡痛絕才對,她把自己的麻木歸咎於她對這個世界的疏離感。
有時她會覺得自己只是作了一場荒謬的夢,夢醒,她還是可以回到原來的世界。所以這個世界的一切都與她無關。
孤獨恐怕是這場夢境中最真實的存在,她一個人生活了好久好久……師父到底離開了多久呢?她每天只能對著咩咩和綿綿,還有院子裡的四隻雞說話。
「我叫孟蝶,不是莊周夢蝶的夢蝶。」每天每天,她都要提醒自己一次,「我今年……」孟蝶擰起眉。
她到這裡來多久了?山中無甲子,而她在這鬼地方,恐怕連天干地支都沒有,每天認命地過著單純的日子,什麼都不要想。
那麼,她在來到這裡以前,又是幾歲呢?
孟蝶發現自己想不起來。
「我叫孟蝶,出生於……」哪裡?那個摩天大樓林立,汽車滿街跑的城市叫什麼名字?
她一天一天發現,關於她原來世界的種種,越來越模糊,她只記得最基本的概念,詳細的資訊卻漸漸一片空白。
也許,等這個夢醒了,她就會想起來了吧?她這輩子從沒作過夢,想不到唯一作過的夢,卻如此漫長。
孟蝶又想起那個可惡的男人。
就當這身體不是她的,但這麼對待妻子的男人,一樣令人髮指!
可是,那個叫司徒凝的女人,到底犯了什麼錯?這個錯誤竟會難以饒恕到需要被吊死?
孟蝶可不以為然。這種封建的世界,一個女人能犯下什麼滔天大罪?最多是對丈夫不忠罷了。
但,隱隱約約地,孟蝶內心正反駁著這個想法。
妳的罪,連地獄也容不下!
孟蝶又覺得頭暈了。經驗告訴她,要甩掉頭暈,最好把「幻覺」也甩掉,追著那些「幻覺」,到頭來都是自找頭疼罷了。
對了,她突然想到另一個可能。
前世今生!司徒凝是她的前世,而她突然因為某種連她自己也記不得的原因,回到前世,也許是為了贖罪,又也許她根本沒罪,老天讓她回來替自己洗刷冤屈,她才不信女人能犯下什麼需要被吊死的罪過。
但這麼巧,她的前世跟她的今生,膝蓋跟額頭上都受過一樣的傷,留下一模一樣的疤?最可笑的是連手指上握筆長出來的繭都生在同個位置!這時代連原子筆都沒有呢!
她抬起手,卻發現原本中指上的繭消失了,倒是這些日子來做慣粗活,手掌也變得粗糙。
「……」見鬼了。
孟蝶又看向膝蓋,同時伸手探向額頭,發現疤還在,這讓她鬆了一口氣。
來這裡也許好幾年了,那些記憶會淡去,握筆的繭會消失,也沒什麼好奇怪的,只要她還記得原來的世界,只要疤還在,孟蝶就是孟蝶。
她這麼想著,決定不再在這些疑點上鑽牛角尖。
就當司徒凝真的對不起她丈夫好了……那關她啥事?
孟蝶抱著膝蓋坐在床上,瞪著窗外從紫灰轉淡澄的天色。
臭男人總算因為錯殺她的羊,愧疚地連夜潛逃了嗎?這樣更好,她一點也不擔心,更不是為他等門。她管他和他的妻子有什麼恩怨?他把氣出在她這個外人身上就是該死!
雖然,他顯然從頭到尾都把她當成他的女人。
可惡。她還沒出嫁啊!連男朋友也沒有!什麼時候變成人妻了?
臭男人最好別回來!孟蝶氣呼呼地倒頭就睡。
臥房的門簾卻在這時被掀開,到現在還不知道叫什麼名子的臭男人竟然還沒走?
最糟糕的是,孟蝶發現自己突然不鬱悶了。
她有病!她一定生病了,這男人對她做了什麼?她怎麼可以因為他去而復返而雀躍?這時代沒有心理醫生,看來她是叫天天不應了。
「如果妳想看妳的羊,就跟我來。」男人站在門邊。
「……」他是啥意思?在跟她勒索嗎?簡直就像綁匪對肉票的親人說:想要妳的寵物活命就乖乖跟我走!
這些「古人」怎麼搞的?一點也不純樸,竟然還會綁架勒贖!
孟蝶不得不跟他走。
「牠在哪裡?還好嗎?你沒對牠怎麼樣吧?你要帶我去哪?」
男人沒回話,自顧自地走在前頭,領著孟蝶往樹林裡走去。
孟蝶雖然擔心小羊,可越走越心驚。這臭男人帶她往森林深處走,要是突然凶性大發想殺人埋屍,她真的會叫破喉嚨也沒人理!
孟蝶決定一路上偷偷做記號,但這卻讓她發現男人走在前頭,一路上用短刀和木棍替她開路,而這條路顯然是他方才一路回來時探好的,早有被斬下來的枯枝和荊棘,此刻他只是為了確定沒有藏在草裡的蛇或淺坑,而且每走上幾步,總要回過頭來確定她跟上了。
其實他一個人走捷徑很簡單,這條路是方才回來時特地找的,偶有幾處陡坡與大石頭,他不理會孟蝶的抗議,單臂撈著她,幾個箭步就輕鬆解決她可能會爬得要死要活的困擾。
他甚至抱著她「飛」過一道大水溝!孟蝶差點尖叫出聲。
正常人有辦法一跳就跳過四五丈嗎?有嗎?這男人去參加奧運,一定破世界紀錄!搞不好還會被抓去解剖作研究!
男人帶著她來到一處山洞,洞外堆了一些砍下來的荊棘作掩護,三尺外就聞到羊騷味。
「咩咩!」
男人拉住傻傻就要往前衝的孟蝶,兩三下移開荊棘。
洞裡,綿綿聽到她的聲音,已經在洞口踱步,而咩咩跪臥在洞內,三坨肉色的小東西窩在牠肚子前……
咩咩和綿綿都在,而且咩咩竟然生小羊了!她之前一直以為咩咩發福了,還一直要牠少吃一點。孟蝶不可思議地張大嘴。
那……被掛掉的是哪裡的羊?真可怕!
她決定先無視這個問題,開心地抱著綿綿和咩咩。
早知道就帶些新鮮的草過來。
「這種羊我不可能宰來吃。」男人只說了這句話,就到外頭等她了。
這種羊是什麼羊?就羊啊!有什麼差別嗎?不就只有捲毛跟直毛而已?捲的跟直的她還分得出來。
看來,她太小看咩咩和綿綿了,她以為牠們跑不遠,其實整座森林都是牠們的「餐廳」哩!
孟蝶打算回醫廬帶籃子過來把小羊裝回家,這會兒她不再抗議被男人抱著飛來飛去了。
而且她突然想到,她還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
那些「幻覺」裡,她聽到自己喊他「薩朗」,而她也再次莫名其妙地「想起」,薩朗,在他們族裡的語言裡,代表太陽,就如薩仁是統治者對他王后的暱稱,王后也稱夫君為薩朗。
她還是不要亂喊比較好,喊了就真的不能不認帳了。
「喂……」她遲疑地喊他,男人頭也沒回。
幹嘛啊?她是錯怪他沒錯,但真要追究起來,他依然是可惡的強姦犯!他誤把她當成他老婆,也不代表他可以對老婆使用強硬的手段求歡,更何況她根本不是他老婆……總之她幹嘛對他低聲下氣?
她決定了,繼續喊他「喂」就好。
回到醫廬時,孟蝶才想起,咩咩和綿綿都是母的啊!雖然她不知道哪來的公羊讓咩咩懷孕,就像她也不知道男人去哪裡宰了那頭羊吃,換言之……
「你殺了寶寶們的爸爸!」殺羊凶手!
「……」男人翻白眼,不想理她了。
★★★
她堅決不和殺羊凶手講話。中午做飯時,她只做自己的份。
偏偏前院又傳來烤肉香。
為什麼他總是有肉吃?太可疑了!孟蝶又想到她的雞,於是風風火火衝到前院。
她立刻看到烤肉架上串了好大一根雞腿!
「春桃!」
「妳的雞我可沒動。」男人頭也沒抬,持續滾動香噴噴的烤腿。
可不是,春桃夏荷秋香冬梅,全都悠哉地在一旁散步。
「……」那他又是哪來的雞腿?
仔細瞧,那雞腿,未免也太大了點,接著孟蝶發現一旁處理好的野雁羽毛與雁頭。
其實昨天的羊本來還可以吃上幾餐,只要處理成肉乾就行,偏偏她昨夜太生氣,把「屍體」全部挖坑埋了,還立了碑。
烤肉香陣陣飄。
「嗄!」專門製造麻煩的扁毛畜牲又出現了。
「小奇?」該不會又有傷者了吧?上一個瘟神還沒走啊!何況經過這次,她開始考慮學師父,幫忙唸幾句阿彌陀佛後就地挖坑埋了了事!會大老遠跑到國境邊緣的,八成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顯然,小奇只是肚子餓了,牠正站在院子那株銀杏樹最矮的枝幹上,觀察男人有沒有可能分牠一杯羹。
「還有什麼是妳養的?一次說清楚。」
「沒了,咩咩和綿綿,還有春桃、夏荷、秋香、冬梅……」
「嗄!」
「以及小奇。」孟蝶覺得她有義務提醒這男人,小奇是他的救命恩人,「希望你打獵時不要不小心傷到牠。」
男人終於抬眼,看向趾高氣昂的小奇,接著露出一個輕蔑且不屑的表情。
她當他打獵都不挑獵物的?「這隻醜鳥連塞我牙縫都不夠。」
孟蝶有點緊張,小奇最討厭有人對牠不禮貌了!她抬頭看向站在樹梢的小奇,不可思議地發現,這隻不可一世的扁毛畜牲,在接收到男人傲慢不屑的鄙視後,竟然顫抖著,躲進葉子裡,垂頭喪氣地把尾巴對著他們。
小奇的自尊心受創了。
難道小奇是母的?孟蝶突然思考起這個可能性,咕嚕嚕的聲響卻喚回她的注意力。
男人也看向她。
孟蝶臉一紅。「我去吃飯了。」她轉身就走,希望他千萬別以為她很想很想吃烤雁腿!
在來到這鬼地方以前,孟蝶其實是標準的肉食主義者,每餐一定要有肉,最好紅肉白肉都要有,但來到這裡以後,她最多只能吃自己釣的魚。
早知道剛剛就去釣幾條魚回來。孟蝶食不知味地啃著地瓜,聞著烤肉香,越覺得地瓜和水煮蛋好像怎麼吃都吃不飽。
就在她不知道第幾次嘆氣時,男人走進廚房。
孟蝶差點心虛地想把地瓜藏起來,一方面覺得他在外面吃野雁大餐,她躲在這裡啃地瓜有夠糗──不知道是誰賭氣不做對方的午餐──另一方面又覺得她真的沒準備他的午餐,似乎有點小心眼。
男人對她的舉動視若無睹,只把盛了碟的烤雁肉放到她桌上就離開了。
他還把肉切成一口一小塊。
「……」
孟蝶覺得彆扭極了,她只能不停提醒自己,這男人是強姦犯!他對她做的事,有再多理由都不可原諒。
但,對他而言,她是他的結髮妻。
他也說了,她犯下的罪,早該被吊死。孟蝶根本不知道司徒凝到底做錯了什麼,她既然無從得知他們夫妻間的糾葛,又怎麼去評斷誰對誰錯?她以她原來世界的價值觀來衡量他的行為,到底對或不對?
她也可以說,使用暴力就是不對,這是她所生長的文明世界的鐵則;但對不屬於她的世界的人來說,對那個男人來說、對司徒凝來說,她所謂的鐵則也許根本就沒有意義。
師父曾經對她說過,這裡是個以暴制暴的世界,要她必要時不能心軟。
但她明明就不是這裡的人啊!
噯,她又頭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