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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禾馬閱讀報No.489 萬里晴《情迷耀眼英雄》

 NO.489 2014/1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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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被跟蹤了!
不能怪她如此緊張兮兮、小心翼翼
實因她父親是製造炸彈的專才
造成她被綁架的無限可能──
當她左彎右拐閃入飯店、躲在酒吧
仍甩不開那些人,她很肯定,她被盯上了!
此時卻有個不識相的酒吧男,頻頻對她拋媚眼
一臉「來吧!寶貝,快到我懷裡」的淫賤笑容
自信地挺出厚實胸膛並抖動粗壯手臂上的小老鼠……
看來,這缺心眼猛男是睪固酮溢出,侵略性才這麼強!
在他自我介紹後,才曉得他是父親安排的N號戰士──
前面的ABCDEFG……號,皆在完成任務後離開
這個老是引起她體內火熱自燃的他,首次讓她覺得:
男人的保護令無限延期也無所謂……


萬里晴/天堂角之firework事件簿1
紅櫻桃1286《情迷耀眼英雄》

11月14日 與危險同時到來!是燦爛如火的愛情……


 



 


 

 

連載專區:

萬里晴《情迷耀眼英雄》

 

☆☆☆   ☆☆☆   ☆☆☆

 

透明的防護箱宛如一口水晶棺材,橫在實驗室中央,構成它的那層防爆玻璃比烈酒杯底更厚,卻依然晶瑩透光。

瓦倫斯將精秤後的藥品放入試管中,打開箱蓋,將試管一一放在固定的位置上,而後,將箱蓋關得密密實實。

實驗開始。

他捧著一本攤開的筆記本,低頭研究。

紙面上散落無數焦黃的點,顏色最深的幾個,紙面已經蝕穿了,那是化學藥品所致。本子邊緣泛黃,看來有些年頭,裡面密密麻麻寫著無數符號、化學式及計算公式,看起來像密碼。

事實上,也只有他才看得懂。

這本子裡,每一頁都是他的心血,他研發出來的炸藥配方。

靠著藥品的選擇、分量的拿捏,他可以隨意操弄焰火。劇烈的方子,足以將堅固的政府建築物炸得殘破;花俏無害的方子,可以舉辦一場盛大的花火大會。

他啟動防護箱裡的機械手臂,將藥品混合在一起。

作用那瞬間,白金光芒濺射出來,他早已戴好護目鏡,噼啪亂炸的火光讓他的眼神亮了起來。

他喜歡實驗室,喜歡冰冷的儀器和刺鼻的化學藥品。實驗室之於他,猶如度假聖地之於任何人,化學反應的氣味更如花香一般迷人。

他抓起原子筆,將過程與結果記在本子裡。

他兩鬢灰白,誠實反映出快到六十的年紀。年輕時,他不懂韜光養晦,使自己被犯罪組織控制住,那些人拿他與他家人的安危當籌碼,逼他造下許多罪孽,歐洲、美洲十幾起到現在還沒結案的爆炸事件,他得負很大的責任。

後來,他學會用專長換籌碼,跟惡魔打交道,一步步換回自由。這十年來,他終於擺脫那些傢伙,不必再代人殺人。

比起過去,現在的他,過得很安逸。

安逸之中,卻迭有不安。

在內心深處,他知道自己的罪孽太深重了,過往的惡魔、鬼魂遲早會再找上他,要他吐出更多代價。

遲早。

電話鈴聲在此時響起。

忙於記錄的他,隨手抓起話筒,夾在耳朵與肩膀之間。「哈囉?」

「瓦倫斯?是你嗎,瓦倫斯?」

他沒聽出試探的語氣,直覺問,「什麼事?」

「真的是你!」那聲音充滿驚喜,「原來這支電話還打得通!」

他這才有所警覺,可已經晚了。

他放下本子,看清楚電話顯示面板上的數字,發現這是從他以前的舊號碼轉接過來的電話。

曾用這個舊號碼聯繫他的人,都是要借他之手殺人的惡魔,如今不是死了,就是恩怨兩了,照理說,不該再有人打來。

「你是誰?」他謹慎的問。

「阿里,阿里.安達司盧。」

他的呼吸頓時窒住。

「正確的說,我是小阿里,你認識我老頭。」

他記得老阿里,檯面上的身分是旅居法國的正派商人兼慈善家,實際上是伊朗軍火商,混蛋之中的大混蛋。「你怎麼弄到這個號碼的?」

「我老頭掛了,我繼承他的所有身家,包括保險櫃最底層的一批資料。」話筒那端傳來紙張翻過的聲音,小阿里愉快的說:「裡面有你的資料。」

他閉了閉眼睛。

「你來自哪裡,你長什麼模樣,你幹過哪些事,還有……你的家人。」

狗娘養的老阿里,他答應過會銷毀,但他沒有!

「原來傳說中的炸彈專家瓦倫斯,竟然有妻子,還有女兒。」小阿里嘖嘖驚嘆,「我不禁想,是什麼樣喪心病狂的人,會在自己也有家人的情況下,炸毀無數家庭,奪走幾十條人命?」

就你老頭那種人!有許多炸彈是他逼我做的!

瓦倫斯鐵青著臉,忍住不回應,希望小阿里只是在吹噓,並不是真的掌握了他的老底。

「畢竟是壓箱寶,太久沒更新了,最近我讓人去查,得知你老婆三年前死了。」又一頁紙張被翻過,聲音雖然輕微,威脅力卻十足。

瓦倫斯忍不住猜測,他還查出了些什麼。

「未成年少年酒醉駕車,她當場死亡。」小阿里哼哼兩聲,「這種案子最多只判幾年吧?你老婆死得真不值!」

瓦倫斯的下顎抽緊了。

小阿里談起這些細節,無非是在炫耀他對情況很了解。

一個無所求的人,不會費力去做這些事。

「你要什麼?」他直接問。

「嘿嘿,」阿里笑了笑,合上資料夾。「我說我來敘舊,你不會相信的,對不對?」

「你當然不是。」瓦倫斯冷冷的說。

「既然你這麼想就好了。瓦倫斯,我要拔掉一些眼中釘,看在跟我老頭的交情上,你不會袖手旁觀吧?」

「你父親跟我有過協議,十年前,我幫他完成最後一爆,從此兩清,沒什麼交情可說。」他的語氣繃得很緊。

小阿里好整以暇,「那我換個說法好了──我想炸幾個我看不順眼的仇家,需要你幫忙。」

「不,我不再做那種事了。」

「那你願意讓你女兒吃苦頭囉?」

瓦倫斯的呼吸變得粗重,「她、她在你手上?」

「還沒,但快了。我知道她在哪裡,隨時能下手。」阿里假惺惺的說:「不過,直接動手太沒禮貌了。我想先問問你,要是你肯幫,沒必要驚動她。」

瓦倫斯口氣一軟,「不要動她。」

「這取決於你,瓦倫斯。我要不是叫人擒住她,就是放出風聲,讓道上的人知道她的身分。」

想到那情況,瓦倫斯幾乎發狂。他的女兒會被人追獵到死。「別──」

「你知道外面有多少人在找你,消息一旦流出去,會有更多人搶著抓她。所以,」小阿里早已想清楚利害關係,知道該如何擺佈他,「今天是你的幸運日,只要你幫我,我就替你保守祕密;我幫你保守祕密,她就能安全。作為回報,你要持續供應我炸彈。」

簡直是惡夢重演。小阿里不愧是老阿里的兒子,繼承了他的貪與狠!

「我說得夠清楚嗎?」小阿里親切的問。

瓦倫斯從齒間迸出回答,「非常……清楚。」

「很好。你會幫我吧?」

瓦倫斯捏緊了拳頭。

他一直知道,太平日子不會永久,有一天,過去會追上來,找現在的麻煩。

只是他沒想過,那一天竟然就是今天。

 

☆☆☆   ☆☆☆   ☆☆☆

 

她被跟蹤了。

走在倫敦街頭,瓦慈有這種感覺。

自從下午下飛機,領了行李,走出入境大廳之後,她身後就多了幾道陌生的視線。

一開始,她以為是扒手盯上了她──黑眼瞳、黃皮膚的華人女子,獨自拉著行李箱,穿越層層接機人潮,走到機場門口召車,沒有跟團,也沒有同伴互相照應,的確是心懷不軌者眼中的肥羊。

但她也不是好惹的。她暗自心想。

別人不惹她就沒事,真要來惹,她也能順手拔下高跟鞋,俐落的在混蛋的腦殼上敲出一個洞──雖然從沒實踐過,不過,她早在心裡演練過無數次。

麻煩不斷的單親家庭,加上獨生女的身分,讓她從小沒有太多被嬌寵的機會,她的出身環境教育她,隨時做好保護自己的準備。

她可以不好戰,但必要時,絕對不能任人宰割。

然而,她一路平安的搭著計程車,經過倫敦眼、海德公園,到達飯店,順利入住。

應該沒事了吧?那時她心想。

在房裡略事休息之後,她外出用餐。

那幾道陌生的視線又出現了,從她踏出飯店後,就牢牢的跟著她,跟她穿過大街,走過小巷,即便在人潮川流不息的鬧區,也沒跟丟。

他們只是尾隨,沒有動手,就目前來說不造成危險,但這種狀況很不對。

她不喜歡被人惦記、被人窺伺,那意味著比當街行搶更大的麻煩。

心裡這麼想著,她慢慢的停住腳步,欣賞起珠寶店的櫥窗。

 

☆☆☆   ☆☆☆   ☆☆☆

 

那個女人很聰明,利用珠寶店櫥窗裡的鏡子,觀察跟在她後面的兩個男人。

有趣的是,那兩個跟蹤技術不差的傢伙毫不知情,看她又在window shopping,不約而同的翻了個白眼,從口袋裡掏出菸,站在路邊吞雲吐霧,他幾乎可以聽到他們心中那句「又來了!」的呻吟。

里昂忍不住輕笑。

一路上,她走走停停,利用這一招反監視回去。

她是在前三條街,那家櫥窗內釘滿寶藍絨布的商店前,利用深底色與玻璃片造成的倒影,抓到那兩個人的身影。

而此時,她看起來像在欣賞櫥窗裡的首飾,由左而右,一件接一件慢慢品味,實際上,是在用不同的角度觀察那兩個人。他敢說,稍後若是給她一位肖像繪圖師,她可以精確的把那兩人的模樣描述出來。

真不愧是瓦倫斯的女兒,腦袋絕非裝飾用。

里昂.布里克斜靠在對面的電線桿上,享受黃雀在後的樂趣。

那兩個跟蹤者是黑髮黑眸的中東裔,走在街頭並不突兀,應該對倫敦不陌生。

而她,擁有一頭削得很短,幾乎跟男人差不多的短髮,髮尾燙鬈,使那屬於東方的淺顯輪廓變得立體許多,而染成亞麻色的頭髮,少了華人一貫給人太過厚重的印象,看起來格外清爽。

就五官來說,她不是豔驚四座的大美女,但很耐看。眼睛大大的,嘴巴小小的,眉色深濃,不說話時,白皙小臉上有抹冷冷的神情,不容易被親近。

他一路跟在她後面,看到許多經驗老到的街頭小販巧妙的避開她,不向她叫賣。那些人看得出她是外地人,但不是觀光客,不可能停下來挑選紀念品,乾脆不把時間浪費在她身上,彷彿她身上就掛著「別浪費我時間」的披帶。他又低笑。

而她的穿著打扮,附議了這一點。

此時的她,穿著腰間束起的卡其色風衣,咖啡色短靴,看起來率性又帥氣。

早前在餐廳用餐時,她把風衣脫掉,裡面穿著一襲米白洋裝,從領口到裙襬全無綴飾,奇妙的是不顯單調。她玲瓏有致的身材,讓單色洋裝有了非常優雅的線條,每道光灑在她身上,都呈現出豐富的光與影。

以他過人的閱歷來說,得要身材非常好的女人,才撐得起這種衣服。

這也是他覺得她耐人尋味的地方。

在髮型上、衣著上、氣勢的表現上,她都避開浪漫風,他可以感覺到她想表現效率與紀律;可是,在另一方面,她的身材卻充滿了女人味,腰肢纖細,臀部挺翹,酥胸飽滿,這種身段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擁有,他能從她的小腿線條,看出她有固定運動的習慣。

不管她有沒有意識到,她都想讓自己保有很女人的特徵,這代表在內心深處,她想當一個迷人的女人,這跟她表現在外的氣勢完全矛盾。

這矛盾,讓他興起了探究的興趣。

此時,她正在看櫥窗最邊邊的一對珍珠白鑽耳環,看得很「投入」。他估量一下,那個角度的鏡子可以將他的身影映在其中。

有那麼一下子,里昂覺得自己可能被發現了。

他隨即轉身,避免跟她在鏡中對視。她很有意思,他還想多看一會,不想這麼快就引起她的警覺。

他摸出手機,撥打出去。

「瓦倫斯,我看到她了。」他輕鬆的對忘年之交說:「對,有人在跟蹤,不過她行動自由……別擔心,我會看著辦,保持聯絡。」

收起手機後,他注意到,她又往前走,他繼續跟上。

這時,跟蹤者之一接到電話,講了幾句後,用手肘頂了頂另一個,收起了之前散漫的調調,跟得更近。

兩人交頭接耳了一陣子,又各自打了幾通電話之後,盯著她的眼神變得肆無忌憚,似乎不再怕被她發現。

大概是察覺到氣氛轉變,她也不像之前那樣東繞西繞,改走最短的距離,直接回飯店。

讓里昂感到詫異的是,那兩個跟蹤者沒有等在外面,他們也走了過去。

能擔任飯店門房的人,目光都是犀利的,能一眼看出來人是不是住客,需不需要擋下來盤詰,可在那兩個人走近時,門房仍拉開大門,躬身歡迎他們進入。

不妙!事情有了變化。

里昂匆匆跟了進去。

 

☆☆☆   ☆☆☆   ☆☆☆

 

踏入飯店後,里昂的目光在幾架電梯前梭巡。

當他以為自己慢了一步時,恰巧看到那抹卡其色身影在角落隱約閃過。

他立刻跟過去。

角落是飯店內附設的酒吧,以方方正正、磨到發亮的黑色大理石為牆,柔軟的暗紅地毯為底。在這裡,一樓的來去喧鬧被攝去雜音,只留下清靜。

他進入時,瓦慈已經在吧台深處坐下。

酒吧裡客人三三兩兩,那兩個跟蹤她的人也坐在吧台前,比較靠近門口的位置。

他迅速打量一圈。這裡不直接對外營業,要進要出只有一個門口,就是他剛剛走進來的地方。

如果瓦慈要離開,勢必走過那兩個人身後,她的任何行動不可能逃過他們的注視,也就是說,即便機靈如她,來到這裡,也被困住了。

他微微一笑。是英雄出場的時候了。

 

☆☆☆   ☆☆☆   ☆☆☆

 

瓦慈也沒想過,她會被困在酒吧裡。

當她進了飯店大門,正要走向電梯時,從牆壁金屬條的反射中,看到那兩個跟蹤者也進來了。

她不知道他們為什麼沒被門房或大堂經理阻擋,但在方才那一路上,她已經反覆確認過,他們是在跟蹤她。

而現在,他們跟進飯店來了。

那門房本該是保護她的第一道防線,大堂經理是第二道,但都失效了。

出於危險直覺,她改變主意,決定先不上樓。進了電梯,上了她住的樓層,客房外的走廊通常又空又靜,會發生什麼事沒有人知道,等有人發現也來不及了。她還是待在有人的地方比較保險。

對於被跟蹤,她心裡有個大約的猜測,如果猜測成真,事情可以變得很糟糕。

這趟來倫敦,她有重要的公務要辦,可不願意讓糟糕的私事牽絆住。

走入吧台最深處坐下後,她點了一杯加了檸檬片的氣泡礦泉水。

選這個位置是為了便於觀察,好將酒吧內發生的所有事盡收眼底,可是,當那兩個跟蹤者也走進來,坐上吧台中段,她暗叫不妙。

比起剛才在街上,他們的眼神與行動明顯大膽了許多,不再迴避她。此時的相對位置,足以讓他們看清楚對方的一舉一動。

人唯有在破釜沉舟,要做絕某些事情時,才會有這種態度。

她把手伸進包包裡,握住手機,猶豫該不該打電話給臆測中的麻煩來源。

她不想驚動那個人。如果他坦承,麻煩來自於他,她會很不開心;但是如果他否認,下一個困擾將會是他想幫助她脫困,她卻不願意。

不是人人都搞得定父女關係,她就很不行。瓦慈嘆了一口氣。

就在她拿出手機要撥號時,酒保踅過來,「打擾一下。」他放下厚紙杯墊,將一杯調酒放上去。

那是一杯……給女人喝的調酒,從底而上,橙黃、粉紅、桃紅疊加上去,色彩鮮豔,層次分明,上頭還綴著兩顆連梗櫻桃。

瓦慈驚訝的瞪著他,「我沒點這個。」而且光是用看的,就知道這酒跟她很不搭吧?

「是那邊那位先生請妳的。」酒保用手示意一下。

她轉過頭,看到一個男人舉起杯子,在對她致意。

那應該是個出外差旅的商務人士吧?她猜。他坐在一般座位,面前擺著一杯黑啤酒。他的領帶已經扯下來了,成捲放在桌上,身上的粉彩襯衫合身有型,鈕釦開了幾顆,一件大紅色毛衣搭在寬闊的肩膀上,鮮明的色彩看起來很有活力。

他慵懶一笑,神情中有滿滿的自信,彷彿已經擁有了她。

太好了,這個時候她最不需要的,就是來找一夜情的陌生男人。

她板起臉,轉回來,把那杯求偶用的調酒推開一些。這個拒絕夠明顯了吧?

顯然,世界上有些人不懂什麼叫識相。

「嗨,我是里昂。」那男人端著酒杯,眨眼間走過來。

他一臉魅力十足的笑容,讓那雙深藍色眼眸、那頭沙金色頭髮,格外閃亮。

「介意我坐在這裡嗎?」問歸問,他已經拉開高腳椅,要一屁股坐下去。

「等等,我的包包。」她趕緊低呼,本想假裝不會講英文的小計謀破功。

還以為他會就此閃開,可他沒有,他保持著即將入座的姿勢,絲毫沒有讓開的意思。

瓦慈撐了兩秒,為了不讓心愛的包包印上他的臀印,只好先把它拿起來。

他立馬坐下來。「謝謝!」他轉過頭來,愉快的對她說。

無賴,我本來沒打算請你坐的,你這傢伙真懂得得寸進尺!

她默默轉身,把包包放到靠牆的檯面上。

「很高興認識妳,我是里昂.布里克。」他笑咪咪的自我介紹。

「先生,我受寵若驚。」不,她其實是咬牙切齒。「謝謝你請的酒……」

「別客氣!」他把方才被她推開的酒,再推回她面前。

她再度推開,拒絕得直白,「我沒有交朋友的心情。」

「哦?」他朝她微微傾身。

由於另一側是牆,她無法遁逃,只好被他靠得極近,也因此,感覺到他身軀的魁梧。

這男人有非常厚實的胸膛,儘管只是微微側著,就擋住了她與跟蹤者的直接對視。就算在此時,跟蹤者跳起來衝向她,也得先跳過這個大塊頭,才有辦法觸碰到她。

她不願承認,但在這瞬間,她有一種近似小船駛進港灣的安全感。

「我知道。」他的低語猶如呢喃,驚醒了她。

你知道?那你幹嘛還靠過來?

「聽著,我要妳這樣做。」他好像不知道拒絕是何物,對她喁喁細語,「別再往內縮,靠我近一點,露出微笑,假裝很高興在跟我交談。」

說著,他努了努嘴,暗示那兩個人正透過磨光的大理石牆倒影,在觀望這邊。

瓦慈瞇起眼睛,忽然覺得他的意圖似乎不只搭訕那麼簡單。她是不是錯過了什麼?他看著她的目光,比初次會面更熟絡一些,彷彿不是第一次見到她。

用左肘撐著檯面,里昂將臉完全轉向她這邊,對她眨眼睛,「如果妳願意,也可以把手按在我的胳膊上,那會更有親密的感覺。」說著,他右拳一握,手臂肌肉抖了一下。

隔著衣袖還能看到他胳臂上的小老鼠在顫動,這男人得有多壯才辦得到?

原來是睪酮素太旺盛,怪不得侵略性這麼強!

「以一個在酒吧對女人示好的男人來說,你太專斷了。」她冷冷的說:「我本就沒打算邀你過來,也不想請你坐,現在,麻煩你滾回去原來的座位。」

「請別發怒,瓦小姐。」

他知道她姓瓦?她怔了怔。

「妳被跟蹤了。」極低聲說著,他笑出一口白牙,「而且妳知道。」

她微微瞠大雙眼。

里昂繼續用低沉的語氣說:「被吧台前的那兩個男人跟蹤。」

她的眼神轉為驚疑不定。

「在我過來之前,妳正在煩惱該如何脫困。如果他們一直坐下去,妳根本沒辦法甩掉他們。」他頑皮一笑,「妳打算坐到打烊嗎?那會不會太累了?」

如果有用,她不介意,但就怕這招也失效。

意識到他來意特殊,她問,「你怎麼知道?」

「我也在跟蹤妳。」他喝了一口啤酒。「從妳在小餐館吃炸魚薯條的時候起。」

「怎麼可能?」她忍不住問。

路途中,她曾經多次停下,就為了確認身後有幾個人,數來數去就兩個,她沒算到有他。

一種不服輸的心情在發酵,他太顯眼了,那顧盼得意的神情,那亮眼至極的裝束,如果他也在跟蹤她,她不認為自己會看漏眼。

「剛剛你不是這樣穿的吧?」她有點敬謝不敏的看著搭在他肩上的紅毛衣。

他隨手拉了拉,讓它以完美的弧度貼在背上。「當然是。我沒有理由易裝。」

「那我沒理由看不到你呀……」她喃喃。

「如果我刻意躲開,妳就看不到。」他不著痕跡的把調酒推向她的手,笑著稱讚,「很不錯的反監視技巧,瓦倫斯的女兒果然非同一般。」

她怔了一下,神情更加戒備。

連這個名字都冒出來了,她可以肯定,事情正朝著她不樂見的方向而去。

「誰?」她垂下眼,舉起杯子輕啜一口,才發現那杯是酒,可已經嚥下去了。「你在說誰?」

「妳知道我說的是誰。」他注意到她沒把酒杯推開,看來她也知道,微量酒精有助於鎮定。「聽到那個名字時,妳的眼角抽了一下。」

這是她被說中心中事的反應,只有最親近、相處時間最久的母親才知道,但是才見面不久,他就發現了?

「記得微笑。」他低聲叮囑,「表現出對我的話很感興趣的樣子。一點偽裝不會少掉妳一塊肉,卻能幫妳安全脫身。」

也許是酒精在壯膽的同時,也軟化了防衛,她不自覺照他的話去做,小小梨窩在嘴邊綻開,「我不認識你說的那個人。」

她笑起來竟然出乎意料的甜美,跟先前冷若冰霜的模樣判若兩人。他猜得到她為什麼不愛笑,一笑起來,她刻意擺出來的強人架勢全都消了。

「他是妳父親。」他十分篤定的說:「我有東西可以證明我是他派來的。」

「哦?」她不信的挑挑眉。

他將扣在掌心的領帶推向她,「看看。」

認出那花色,她有些錯愕的看著他。

「檢查領帶夾,後面有刻字。」他繼續說:「是妳父母的姓名縮寫跟妳的出生年分。瓦倫斯說,他曾跟妳約定過,帶著這條領帶來見妳的人,就是他委派的保護者,妳看了就會相信。」

瓦慈抓過來仔細端詳,那還真的是她高中打工時領的第一份薪水,應母親要求,買來送給父親的禮物。

由於父親身分特殊,什麼時候會大難臨頭、波及到她,也很難說,所以他們之前有過這種約定。這就足以證明,眼前這男人說的話可以相信。

再抬起眼時,她眸中的猜疑之色已經不那麼重,但也不是全然的信賴。

「既然這樣,你應該不介意我打電話向他求證。」她握著手機,虛張聲勢。

「當然不介意,不過,也不建議。」他掏出自己的手機遞給她,「如果妳一定要打,就用這支,我的線路才是安全的。」

她咬了咬唇。

說真的,她沒那麼想跟父親說話。

看出她的遲疑,他幫她找台階,「這裡不方便講重要的電話。」

心思被窺破,她有點惱,「讓我猜猜看,下一步,你要我邀請你回房間?」

「當然。」他呵呵笑得開懷,「不然,我要怎麼把妳安全的弄出這間酒吧?」

沒有人護航,她還真的很難從那兩個跟蹤者的眼皮子底下走掉,她清楚,里昂也清楚。

所以,他的笑容更大了,「快,為我傾倒,讓我裙下稱臣,我才能名正言順當妳的護花使者。」

討厭他囂張的態度,她稍嫌用力的將手機推還給他,「免談!」

「微笑,美女,眉角含春,表現出妳對我很感興趣的樣子。」他眨眨眼,促狹的叮嚀。

「我或許有求於你,但對你不感興趣。」她用氣聲低吼。

「我們要讓那兩個人相信妳良宵有伴,不方便被打擾,他們才會乖乖解散。」他輕哄著,「再仔細看看我,說真的,我高大帥氣,英俊挺拔,應該不難被欣賞呀。」

要不是孔雀這種生物的體型太過薄弱,跟他毫無相合之處,她會說,他像極了招搖開屏,以求注意的公孔雀。

注意到她在看他,他挺起上半身,雙臂往後撐,擴胸仰頭,好像在伸懶腰,其實是在炫耀那身精壯的肌肉。

瓦慈發現,她移不開眼睛。

她一開始怎麼會誤把他當作出門洽公的商務人士?這男人在襯衫下起伏的肌肉,蜿蜒於脖頸間的青筋,很明顯不屬於蒼白文弱的上班族,即使是那些會在跑步機上邊審閱公文邊練身體的男人,也不可能練得出來。

忽然間,她的雙眼彷彿多了透視能力,能穿透布料,看到真正的他。

他身材雄壯,但不是健身房出品,沒有那種宛如人體複製的節制、優雅與精悍。他沒那麼呆板,手臂與大腿肌肉很發達,肩膀粗厚,甚至有些過頭了,使他看起來比較像戰士,而非猛男。

她瞪著他看,眼神調不回來。

「嗯?看來妳對我有點興趣了。」他低笑的聲音很醇厚。

就算有,她也不會承認,而且被他這麼一說破,立刻煙消雲散。

她從鼻子哼出氣來。「你會不會太自信了?」

看來要說服她,有難度啊!里昂忽然想起之前對她的觀察:這女人有點反骨,請她還不如激她。「妳應該有過類似經驗吧?」

「什麼?」瓦慈差點岔了氣,「你再說一遍。」

「還是說,妳從來沒跟男人調情過,所以辦不到?」那驕傲的眼神摻雜了一些些睥睨。

「當然有!」她以超乎必要的快速回答,抓來調酒喝了一大口,雙頰也以超乎想像的速度飛快變紅。

即使有,顯然也很少,他敢賭沒有。

「妳該不會在逞強吧?」睥睨瞬間轉為憐憫,「辦不到沒關係,說一聲就好了。」他將蒲扇似的大掌拍在她肩上,慰撫道:「我的優點就是點子多、反應快。我再想想其他辦法。」

不能讓他想,她無法忍受被同情!

「我是個成年女子,當然知道調情是怎麼回事。」她昂高下巴。

「是嗎?」他一臉不信。

「是!」

「那就表現給我看看。」他一臉沒期待的說。

被看扁成這樣,她豈能輸?瓦慈再喝一口調酒。

不過是調情嘛!誰不會?她需要的不過是一些幻想。她對自己洗腦:假裝他很帥,假裝他很好看,假裝他是男人之中的男人,假裝他……

邊想著,她邊醞釀情緒,看向他。

里昂側撐著頭,回看她,那眼神帶著笑意,暖暖的,很溫柔。

媽啊,他真的很好看。

她的小宇宙忽然震了一下,心裡彷彿有一道一直冰封著的牆裂開了,一些莫名的、陌生的感覺滲了出來。

他的眼睛奇亮無比,蓄著活力與自信,再看得深一些,她找到了三十多歲男子的智慧。它們不滄桑,但閱歷豐富,眼周微微的細紋使那雙藍眼眸多了情感。

她不喜歡此時心口動搖的感覺,但她控制不了。

以一個不同種族的人來說,他對她莫名的有親切感,她不覺得他難以親近,但這可能是他很會瞎哈啦的緣故。

她不由自主的滑下目光,看向其他部分。

他的鼻樑很挺,微翹的唇角掛著笑意,笑得慵慵懶懶……不知為何,她想到了在非洲草原上曬太陽的獅子,看起來雖然懶洋洋,可從靜止到全速啟動,不用一秒鐘──先前她竟然想用公孔雀來形容他,真是太過分了,他比較像鬃毛張揚、睥睨一切的雄獅。

是他精壯的身材讓她有這種感覺吧。

目光再往下滑。

他的襯衫是淡淡粉色,有點像早春的櫻花,柔和不俗麗,不至於模糊了他雄赳赳的男性氣概,只讓他顯得氣色很好。坐在她身邊的他,肩頭比她高,坐在同樣的高腳椅上,她的腳只能搭在腳架上,他光可鑑人的皮鞋卻能直接踩在地毯上,可見他有多高大。順帶一提,他腳上那雙銅棕色皮鞋,品味真不錯,他很懂得突顯優點。

她忽然間有些領悟,這個男人的自信不是來自於虛無,能如此恰到好處的包裝自己,他肯定是有料的,她不禁有那麼一點點、一點點的……就說是欣賞吧。

「嘿,這是打量,不算調情。」他調侃著。

她揚眉看他,眼中淺濛濛的意動之色,讓他窒住。

在他雙眼之間打了個圈,她的視線再往下,溜向喉結,男人的象徵。

里昂不自覺的動了一下,握起啤酒杯。

面前的啤酒一定是退冰太久了,喝下去後,胸口才會熱熱的。他才不會承認,一個明顯沒有調情經驗的小女人,竟然只用幾個生澀的眼神,就讓他口乾舌燥。

「房卡呢?」他瘖啞的問。

在靜謐的酒吧裡,這聲沒壓抑的詢問格外清楚,誰都聽到了。

她從包包裡摸出來,壓在檯面上。

他接收過去,一把牽起她的手。

「我們上樓。」

 

☆☆☆   ☆☆☆   ☆☆☆

 

接到小阿里的電話之後,瓦倫斯一直處於不安之中。

因為生存環境完全不同,避居海外的他很少跟女兒聯絡,當他透過安全線路,打電話到她位在台灣的公寓,卻沒有接通時,他更是緊張。

所幸天堂角的人很快就查出來,瓦慈人到倫敦出差。

再過不久,里昂打電話說找到瓦慈了,他才鬆了口氣。

但也只是稍微而已。

此時坐在實驗室角落,他看著眼前的大螢幕,螢幕上分切六個視窗,代表這個聊天群組裡有六個成員。

成員之一是他,另外五個是天堂角的人。這個聊天群組有個代號,叫「Firework」,中文譯作「花火」,這個名字起源於讓他們相識的事件。

「放心把你女兒那邊的事交給里昂吧,他總能把女人弄得服服貼貼。」六人之中,最年輕的一個,日本人西森有些譏誚的說。

瓦倫斯搖了搖頭,「我擔心他不會這麼容易就成功。」

他有些困擾的看著代表里昂.布里克的小方格,他的顯示狀態是離線。兩天前,當他把自己受到小阿里要脅的消息告訴Firework,里昂立刻自告奮勇,趕到倫敦保護他的女兒。

「怎麼說?」小組中唯一的女成員武婕馨問。

「瓦慈不是一般的女孩子。」瓦倫斯嘆了一口氣,「她個性很硬、很獨立──或者說太過獨立了。這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在她成長過程中,我不在她身邊,反而給她跟她媽媽帶來很多麻煩,所以……」

不想聽他數落自己,西森帶開話題,「那就好啦,她是塊大鐵板,我就更欣賞了。最好讓里昂知道,不是每個女人都吃他陽光型男那一套。」

武婕馨溫柔的責備他,「你明知道他不會靠外表欺詐女人。」

「可他那副自信滿滿的樣子,看了就礙眼。」西森故意反嘴。

「不知道他能不能說服瓦慈?」瓦倫斯無暇理會他們的小小鬥嘴,兀自心煩意亂,「她是個好女孩,但也很執拗,會讓里昂很難做事。」

「這是里昂的問題,別替他擔心。既然他自願出勤,就該自行克服問題。」Firework成員中,隱隱居領導地位的班克斯說道。他是英籍華人混血。

武婕馨再度勸說:「瓦倫斯,放心吧,既然里昂出手,瓦慈的安全就沒問題。」

瓦倫斯點了點頭。

這些人與他沒有血緣關係,但自從五年前在一場危機中相識之後,彼此便有了過命的交情。對他來說,這五個人是小輩,也都是出任務的好手,他們也把他當長輩看待,彼此交情很深。

班克斯又說道:「倒是小阿里這邊,不容易對付。」

其他人點點頭,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他們都知道小阿里是什麼樣的人。在黑暗世界裡,安達司盧家族算得上是一號麻煩,天堂角一直有在注意他們的動向。幾年前,小阿里擔任老阿里的副手,隨著老阿里逐漸老去,無力管事,他把權力轉到自己手上,幹下了一些不上道的事,早就引起警覺。

老阿里雖然又貪又狠,但還算有節制,該講的道義,儘管打了對折,還是會講。但小阿里就不同,他的貪是毫無極限的能貪就貪;他的狠,是能把人逼進絕境就不留分毫的狠。

西森說:「他不知道瓦倫斯跟我們的關係,如果知道,就不敢來招惹。」

「無論如何,他已經來了,就算知道了,也不會退縮。」班克斯簡潔的說:「他手上握有瓦倫斯的資料,這是最要命的事。」

瓦倫斯雖然是揚名於地下世界的炸彈客,但是,他的真實姓名、他的國籍、他的出處,對多數人而言都是祕密,即使是現在使用的「瓦倫斯」,也只是英文化名。這是因為早年箝制他的人,都是要利用他的人,自然不會將他的身分外傳,以免更多人來搶。

「小阿里不會輕易把瓦倫斯的身分公佈出去,就算要說,也不會免費贈送,到時他一定是拿出去兜售,換錢或換人脈。」西森洞悉得透徹。

「短時間內,我們不必擔心這一點。但是就長遠來看,這件事一定得解決。」班克斯總結道:「在這段時間內,我們的工作有三個重點,第一是保護瓦倫斯,由婕馨跟阿奇負責;第二是保護瓦慈,里昂已經在進行了;第三是設法取走阿里手上的資料,以絕後患……」

 

☆☆☆   ☆☆☆   ☆☆☆

 

寬厚的大掌握著她的手,帶她走出酒吧,穿過大堂。

她不應該任由他牽著自己,可是,身後有兩個人虎視眈眈著,手不讓他牽,反而就不對了。

瓦慈有點頭暈眼花,任里昂將她帶回房間。他的手乾燥暖熱,手心粗粗的硬繭摸起來讓她有種荒謬的安全感。行走間,她側瞥一下,他真的好高大,壯得像座山,身高一百六又穿著高跟鞋的她勉強只到他肩膀而已。

她的整體身材比他小了好幾號。也許是被跟蹤令她緊張,也許是第一次牽男人的手讓她無措,上樓後,走在通往房間的安靜走道上,她忽然產生一種可笑的錯覺:走在這男人身邊,她就像走在巨大猛獅身旁的小女孩。

終於走到她房間,里昂將她推向房門,自己則從她身後,把門卡插入卡槽裡。感應過程中,他用身體將她圈護在門與他之間。

忽然間,她變得有點敏感,熱烘烘的感覺到他的體熱,不安的顫了一下。

幸好房門在這時「滴」的一聲打開了,他握住她側腰,將她往旁一帶,自己先一步進房,察看裡面的狀況,直到確定安全後,才將她扯進去,關上門。

腰間,他隔著衣服觸碰到的地方,熱熱的,辣辣的。

他的動作似曾相識。她以前也接受過保護,只不過不曾對保護她的男人有過如此敏銳又特別的感覺。

「妳坐一下,我先看看情況。」里昂回過頭來交代。

好不容易離得他遠一點,她的腦子終於可以清醒一些。

瞪著站在房門內側的高大背影,瓦慈回過神,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讓他輕易的進了房。

幸好關上門之後,他就鬆開她,站在門後,從貓眼窺伺走道,沒對她如何。要是他有歪心思,從酒吧回房間的一路上,任何人、任何監視鏡頭都能證明是她親手把自己交給他的。

她脫下高跟鞋,將其中一隻握在手上,防止他不規矩。

里昂轉過來,看到她的模樣,不覺莞爾。從口袋裡掏出手機拋給她,他說:「先打電話,向妳父親求證我的身分。」

儘管不很樂意,她還是打了,只用半分鐘就講完這通電話,得到兩個結論:里昂是他派來保護她的,請她配合;以及他很抱歉。

父親對她總是很抱歉,說不出「沒關係」的她,找了個藉口,掛掉電話。

「這就講完了?」里昂扭頭問。

她聳聳肩,把高跟鞋放下,但仍放在可及之處。

「你們的父女關係真的很不好,對不對?」他思索著說:「我過來之前,去跟他拿那條領帶,他曾提起過。」

瓦慈岔開話題,「那兩個人有跟上來嗎?」

「有。」里昂慢吞吞的回答,「上來之後,逛了一圈,又走掉了。」

她放鬆下來,「看來他們不知道我住哪間房,這代表我是安全的。」說著,她提議,「既然這樣,你可以離開了吧?我會好好照料自己的。」

「不,我們談談。」里昂走進房間中央,將屁股往梳妝台上一擱,長腿交疊,指了指大床旁邊的單人沙發,「坐。」

下一秒,當瓦慈發現自己坐在織錦椅面上,不禁對過於順從的自己感到惱怒。她似乎太容易接受他的指揮,而她不喜歡這樣。

但放鬆坐下來的感覺好舒服,她捨不得再站起來。

「你也是那種人?」她質問的語氣摻了絲絲火氣,把對自己的不滿轉移到他身上,「水裡來、火裡去的那一種?」

「妳指從事特別任務?」見她點頭,他又說:「對。妳以前接觸過?」

「拜父親所賜,就說我不陌生好了。」頓了頓,她又問,「他已經很久不動用這種保護方式了,這次他為什麼要你來?」

「有人威脅他,要擒住妳,讓他做……呃,很不好的事。」出發前太匆忙,他沒來得及詢問瓦倫斯,瓦慈對他的「事業」了解多少,因此用「很不好的事」含混帶過。

認真想想,認識瓦倫斯五年,他們如忘年之交一般親近,他甚至像對待自己父親一樣的尊崇他,但在某些私人事務上,他對瓦倫斯一無所知。比如說,若不是因為小阿里的威脅,他根本不知道瓦倫斯有個女兒。

既然不知道他有女兒,自然也對她這個人一無所知。

「這種事約有七、八年,甚至更久沒發生過,我還以為絕跡了,沒想到竟然在這種重要時刻再度發生。」她露出一個不太愉快的慘笑。

「重要時刻?」他攫住關鍵字眼,「是什麼?」

瓦慈沒回答,而是轉了個話題,「他可以打電話來警告我,我的手機一直開著。」

「對方可能已經侵入妳的電話線路在監聽。要是用電子郵件或手機告訴妳,會被攔截。」里昂解釋,「那是一種證據,證明妳跟瓦倫斯的關係,要是掌握在壞人手裡,又是一項可以用來勒索他的工具。」

她不快的吐出一口長氣,「他在別人手裡的把柄多得是,不缺這一個了吧?」

里昂的眉蹙了一下,「是不缺,但多一個,就增加更多風險。這種事不該被輕忽。」

想不到他在細節上如此謹慎。「我父親這次惹到了什麼人?」她無奈的問。

他不喜歡她此時的語氣,「不是他惹事,是有人來惹他。」

她負氣的說:「對我來說都一樣。」

「不,不一樣。」有別於她的馬馬虎虎,里昂十分堅定的澄清,「瓦小姐,他是妳父親,妳對他應該更有包容心才對。」

 

☆☆☆   ☆☆☆   ☆☆☆

 

妳對他應該更有包容心才對。

這個叫里昂.布里克的美國男人,披著花稍的紅毛衣,踏著自信爆棚的步伐,進入她生命的第一天,認識她還不到兩個小時,就開始評判她。

她自我保護的鎧甲迅速歸位,「你在指責我?」

像一場隱形戰役即將發生,里昂斂起初見時那種隨性愉快的笑容。

「瓦倫斯是我敬重的長輩,我不喜歡妳現在的態度,對他很無禮。」

瓦慈冷下臉,「你以為自己是誰,可以這樣臆斷我?」

他一點都不歉疚,「我是瓦倫斯的朋友,恰好知道他是個值得尊敬的人。」

換言之,她就不值得尊敬囉?「很好,如果不是太清楚我的權益即將受到損害,我會非常欣賞你捍衛我父親的態度。」她露出譏諷的笑容,「但是,又有誰來捍衛我呢?」

「我來!」他宏亮有力的聲音自胸口透震出來,幾乎撼動她的靈魂。

如果不是在這種情況下,這句「我來!」足以讓她立刻傾倒,但此時,它辦到的是完全反效果。

里昂當仁不讓的繼續說:「聽著,我不會讓妳的生命受到威脅──」

她倏地打斷他,「問題是,我的權益不只包括生命,還有很多其他的事。」

「比如什麼?」

「比如生活。你才給我聽著,這種情況我經歷過好幾次,過程比你熟練。事情總是開始於我父親與麻煩纏夾不清,下一步就波及到我身上。像你這種人,會在這個時間點切入,無所不用其極的保障我的安全,包括將我轉學,讓我搬家,離開我熟悉的環境。」

里昂爭辯,「這些都是必要的手段──」

瓦慈毫不客氣的豎起食指,要他閉嘴。「噓,我還沒說完。然後,危險解除,你們是英雄,呼啦啦的離開,只留給我安全,卻把我生活中的一切全都拿走。」

他不知道她還有什麼好不滿的,「要安全,就必須付出代價。」

「問題是,我總是在付出高昂的代價,卻得不到跟別人一樣的安全。」她盤起手,果斷的搖頭,「這種事不能重來一次,後天我有個面談,接下來還有工作行程。不管我父親派你來是打算怎麼處置我,總之這一次,我不會為他改變。就這樣,討論結束。」

結束這個字眼只有他能說,她不能。

「妳要面談什麼?」他技巧的轉個方向。

見他願意進一步了解,她神情和緩些,「我正在爭取進總公司進修的機會。」

「噢,只是機會而已,那還好辦。」他開始思索該如何讓她改變主意。

他那副沒啥大不了的神情,讓一股不悅往上衝,多思考之前,她已經迸出一句:「這個機會很可貴。」

他很實際的還她一句,「不會比妳的命更可貴。」

瓦慈嗤笑一聲。她怎麼可能以為他會懂呢?看在從事特殊任務的人眼中,大概只有世界和平、人民福祉、停止炸彈倒數計時才值得努力,尋常百姓的升遷、進修,算得上什麼重要的事?

偏偏這次面談對她來說,就是一件挺重要的事。

里昂安撫著,「事情比妳想的還要嚴重,進修的機會可以以後再爭取,不急在這一時。」

聽他說的,機會好像計程車,隨便站在路邊招一招就有。

瓦慈既生氣又寒心──他甚至沒興趣知道她付出過多少心血。

見她不語,他又加把勁,「這不只關係到妳的安全,也關係到其他人的安全。如果妳被對方拿住,瓦倫斯被脅迫,會有很多無辜的人受害,所以說,妳的人身安全對這個世界很重要。」這幾個字,他說得又低沉又篤定。

成為somebody,而非nobody,是絕大多數人的心願。以往當他說到這句話,他要說服的人都會心潮澎湃,因而軟化。

但此時,瓦慈無言的回望著他,又圓又大的黑眼睛裡充滿嘲弄。

「所以,我再度成為影響別人生死的重要關鍵。」她唇角彎起,「但是,對別人來說,如此重要的我,卻連自己的人生都掌握不了。」她忍不住哈哈哈的笑了起來,「你不覺得這很諷刺嗎?」

他繃起臉龐,「一點都不好笑。」

她努力止住笑,「假設我同意好了,接下來,你建議我怎麼做?」

「打包行李,讓我送妳到曙光島,愈快愈好。」

「曙光島?」她好奇的問,「在哪?」

「印度洋上,那裡是天堂角的總部。天堂角是我所屬的特殊組織名稱,我們有另外一組人馬會護送瓦倫斯過去跟妳會合。」想到她連打電話給瓦倫斯都不太願意,他又補上一句,「或者不會合也可以,我可以安排你們住得遠一點。」看吧,他也可以很有彈性。

她管它是天堂角,還是地獄角!「你的意思是,我就這樣把工作、總公司面談放到一邊,立刻跟你到印度洋上某個小島去。」

「簡單的說是這樣沒錯。」他點點頭,「就當作度假,反正曙光島很美。」

「就當作度假?」這個提議太可惡,她又怒極反笑起來。

見她笑了,他以為她心動了,把好條件全開出來,「這是免費的,機票食宿都不用錢。」為了強調這個機會有多難得,他特別點出來,「因為妳是瓦倫斯的女兒,才特准進入曙光島,否則,不是天堂角的人,是不被允許進入總部的。」

「我父親也屬於天堂角?」瓦慈歪著頭問,不很清楚父親這幾年的動向。

「他不是,他與天堂角有特約合作,加上我跟其他四個朋友作擔保,他才能上島,妳則是託他的福。」

瓦慈以手扶額,想苦笑又想大叫,「『託他的福』?」

「是。」

「所以我犧牲點工作,就可以保住我的命,還有免費假期,海島旅遊,這麼划算?」她問得更仔細些。

里昂再次點頭,「這不只是划算,這叫穩賺不賠。」

她忽然跳了起來。

他以為她高興得要歡呼,直到他看清楚她抄起高跟鞋,才意識到事情跟他想的完全顛倒。

她不是在高興,她是在生氣!

「等等──」他彈身閃開,被鞋跟敲到可不是好玩的。他絕對有把握將它奪下來,但不能保證過程中完全不傷到她。「我哪裡說錯了?」

「每一點都說錯!」她把他往門口推,「出去!出去!」

「有話好好說,我可以先道歉。」他抓住差點從肩膀滑下去的紅毛衣。

她趁這個空檔,一把拉開房門。

「道歉也沒用!」她手裡抓著的鞋尖用力指向外面,「滾!你給我滾出去!」

 

☆☆☆   ☆☆☆   ☆☆☆

 

這是他生平第一次讓人用鞋子一路拍出來,活像隻該死的大蟑螂。

里昂瞪著那扇緊閉的房門,門裡的女人彷彿嫌不過癮,抓著鞋子重重的在門板上拍了一下,又一下,才終於停止。

瞧她氣的!要是在討論的時候,她不要諷刺的笑出來,直接說出她的不爽,他就不會誤判她的反應,她也就不用氣得蹦蹦跳了。

他耙了耙頭髮,回到自己下榻的地方,打開電腦。阿辛,天堂角裡駭客能力一把罩的傢伙,已經把瓦慈房外走廊上的監視畫面切轉到他面前。

才剛連上線,電腦就將他自動登入到Firework通訊小窗。

「怎麼樣?」瓦倫斯面上帶著一絲焦急,問著。

里昂聳聳肩,「交涉失敗,她不願去曙光島。」

武婕馨狐疑的放大里昂的視窗,「等等,你胸口那片黑黑的影子是……鞋印嗎?」

里昂低頭看了一眼,將紅毛衣拉得更緊一點。「對,瓦小姐的鞋印,我被她用鞋子一路打出來。」他無奈的嘆了口氣,「我對她的情緒判斷完全錯誤,而她完全無視於我豐富的魅力。」

不是他自誇,很多女人覺得他很好看,體格也誘人,她們會因此對他特別客氣或特別寬容,但是,瓦慈顯然不買他的帳。

她覺得他很好看──這一點,他從她眼中看得出來,但她拒絕因此對他通融。

可惡,他本來很有自信的!像她那種不太有男女經驗的女人,應該在他的調笑、殷勤之下,徹底融化。

「噢哦,某人的心受傷了。」西森、班克斯、阿奇,幾個男人笑了出來。

雖然被糗了,但里昂沒有被嘲弄的惡感,反而也笑了。「你們這幾個爛傢伙,會把這件事掛在嘴邊笑我很久吧?」

「那當然。」

「好賤啊你們。」他一邊笑罵,一邊審視監視畫面。

雖然知道他在瓦慈那邊受挫,但這些朋友不會急著幫他支招,他們知道他處理得來。在他開口要求協助之前,其他人不會急虎虎的遞點子,這就是一種尊重。

這種陪伴的感覺很舒服,他很習慣,也……嗯,可以說很喜歡。

他們這幾個人,瓦倫斯、他、班克斯、西森、阿奇、婕馨,在五年前那起特殊事件之後,就常常透過網路視訊,湊在一起。他們有專屬的網路空間,如果有開電腦,就會登入,有話就聊聊,但即使各自沉默著,也很自在。

這算是友情嗎?

光是想到這個文謅謅的字眼,里昂的雞皮疙瘩就快要浮起來。他們不會特別約出去吃飯敘舊,不會在年節時互相問候,不會沒事互相吹捧讚美……不,他們之間不是這種交情。

比較符合實情的說法是,他們曾經一起遭遇過某件大事,一起踏過生死關卡,那個經驗讓他們震盪出一個特殊頻率,然後,他們出現在對方的生命裡,無關乎喜歡或不喜歡,欣賞或不欣賞,他們就是存在了。

笑完之後,里昂一邊處裡接下來要做的事,一邊說:「情況有了變化,之前小阿里的人只是跟蹤,盡量不被瓦慈發現,但後來,我相信他們接到了動手抓她的指令。」

「小阿里改變主意了嗎?」武婕馨思索,「為什麼?」

班克斯立刻做出判斷,「不必在這種事情上花心思,想出來也沒有獎品,重點是情況已經不同了,里昂必須因應。」

「對。」他也同意。

門房應該是被收買了,不過這點也無需求證。這種低階小人物的交易短暫而即時,通常是付現解決。門房的人脈四通八達,小阿里的人能買通他們,自然也能透過他,買通旅館裡其他工作人員,比如房務員、技術維修員及保全人員。

此時的瓦慈,等於被含在虎口之中,她趕他離開,稱了那些人的心。

但是,小阿里不會慷慨到將她一直軟禁在那家旅館裡,他當然會要人設法將她帶走。

里昂笑了起來。要帶走瓦慈絕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會奮力抵抗,那兩個傢伙最好有被敲得滿頭包的心理準備。

斂起笑容,他再深想一層。要帶走瓦慈,需要哪些裝備?

一輛低調不起眼的車子,窗戶小小、印有廠商Logo的貨車最合用。

思及此,他拿起手機,開始聯絡在地人脈……


致命的威脅步步進逼,情感的溫度節節攀升──
萬里晴《情迷耀眼英雄》/11月14日/與危險同時到來!是燦爛如火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