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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禾馬閱讀報No.480 曼妮《撲倒猛漢子》

 NO.480 2014/08/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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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生什麼事?
溫婉小粥娘竟……撲上了冷硬刀疤捕頭?!


自從臉上有了疤之後,他對自己就不太有信心
再加上一身狠戾之氣,女人見了他總會被嚇跑
但這個賣粥的小姑娘卻忒奇怪
不僅不怕他,還時時含羞帶怯,動不動就臉紅
對於她的心意,他雖隱約明白,卻一直沒有說破
因為他擔心萬一是自己會錯意,到時可會自取其辱
身為一名捕快頭兒,面對惡徒,他連眉頭都不會皺一下
偏偏這等兒女情長之事,卻令他裹足不前,懦弱膽怯
直到她「投懷送抱」,他才鼓起勇氣向她告白……

秋日到,暖心甜蜜新推薦──
曼妮/紅櫻桃1278《撲倒猛漢子》
9月19日告訴您:溫柔的撲倒,也是一門技術活~


 



 


 

 

連載專區:

曼妮《撲倒猛漢子》

 

☆☆☆   ☆☆☆   ☆☆☆

 

雞才鳴啼,天空尚未透亮,就有不少人已擠在城外,等著城門開。有小販進城營生的,也有不少農戶剛摘了新鮮菜蔬,趕著進城賣個好價錢,有些是來城裡辦事的,大夥兒三三兩兩地說著話。

最外圍有個少年,約莫十六歲,神情有些緊張,三不五時東張西望,一會兒又強自鎮定,深怕別人瞧出異樣。

終於門開了,少年暗自鬆了口氣,跟著大家進城。少年來自米澤村……其實應該說是個少女才對。為了不引人注意,楚妍特意扮成少年,還刻意在臉上抹了一點暗色的粉。

會如此緊張,是因為她身上藏了不少銀兩與首飾。一年前父親過世後,她那些個伯叔堂兄就陸陸續續露出貪婪的嘴臉,個個想把她家的財產佔為己有。

起初還懂得收斂,不敢表現得太明顯,可這三個月來,他們的行徑越來越過分,甚至還有人半夜想摸進屋裡來偷東西。

當下她就知道自己若再不想辦法,家裡的錢財總有一天會被吞掉,於是天未亮,她就帶著值錢的東西進城,準備將它們全存進錢莊。

平時走在路上,神情自然,大大方方,可今天她卻怎麼也無法抬頭挺胸,手指三不五時就得摸摸肚子,確定東西還在。

沒想到她這個舉止,卻給人盯上了,就在她離錢莊只有一條街時,忽然背後有個東西撞上她,她驚叫一聲,摔倒在地。

「抱歉,抱歉。」那人連連道歉,趕緊將她扶起。

楚妍還弄不清怎麼回事,正想罵他走路怎麼不長眼睛,卻見他的手突然伸進她的衣內,接著就往前跑。

她直覺地摸了下放在腹部的錢袋,本能地大叫,「小偷!」

她隨即拔腿追了上去。

可那偷兒跑得飛快,眼看著他離自己越來越遠,楚妍都要哭了。

「快攔住他!」楚妍朝著行人大叫。她在村子裡也算是跑得快的姑娘,可惜怎麼也追不上。

那偷兒快得讓人根本來不及反應,就見他一拐彎消失不見,楚妍當下眼淚就迸出來了。

「別跑。」楚妍不肯放棄,拚了命的跟上去。

「啊!」一聲淒厲的尖叫傳來。

楚妍心頭一凜,拐進巷弄,那偷兒整個人摔趴在地上,一個高大、面上帶疤的男子手上拿著她的錢袋,周身的氣勢十分嚇人。

「是妳的東西吧?」男子問道。

「是。」楚妍立即點頭。「謝謝好漢,您仗義勇為,替天行道,為民除害,老天爺會保佑您的。」

失而復得,楚妍太高興了,一連串的好話就這麼脫口而出。

男子微微扯了下嘴角,將錢袋遞給她。

楚妍開心不已,趕緊將錢袋收好,「他怎麼辦?要不要送去官府?」

「嗯。」男子簡短地應了一聲。

「對了,不知恩公姓名?」

男子笑道:「區區小事,不足掛齒。」

楚妍也不糾結,說道:「聽您的口音,是外地來的吧?想必不知道衙門在哪兒,我帶您過去。」

這人幫了她,她得回禮才是。

「我……」話未說完,見偷兒想逃跑,男子一把抓住他的頸後。

「放開我。」竊賊喊道。

楚妍皺眉。

「聽人說城裡竊賊多,沒想到今兒個卻讓我碰上了,不是有捕快巡城的嗎?怎的還會如此囂張?」她想了想,若有所悟地道:「想來那些捕快是躲懶去了。」

男子不發一語,眉頭卻是緊皺著。

楚妍嘆道:「看來我以後還是少進城,這治安如何能讓人安心?」

男子瞥了她一眼,忽然道:「放心。」

她疑惑地望向他。

「有我在,城裡的治安會好的。」他微微一扯,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她不明白他的話語,只注意到他揚起笑容時,臉上的線條變得柔和許多,深邃的黑眸顯得更加明亮,令她的心卜通卜通加快了兩下,連頭都暈了起來。

楚妍覺得自己像在坐船似的,她的心跟著他的笑臉盪啊盪的,盪啊盪的,揚起了一陣陣的漣漪……

 

☆☆☆   ☆☆☆   ☆☆☆

 

兩年後

 

市集的街道在天方亮時,隨著早點叫賣的聲音,熱熱鬧鬧的迎接一天的到來。

「包子,熱呼呼的包子。」

「烙餅,東大城最香的烙餅,客倌,來一份吧。」

「豆漿、豆腐腦、饅頭,甜的鹹的,應有盡有……」

初升的日陽,照在青石板上,一寸一寸,趕走夜的殘痕,街尾一角,楚妍正俐落地切著自己醃製的醬菜,剛擺上盤子,一旁的楚青就給客人端上。

趁著客人還不多,楚妍舀了一碗粥在邊上放涼,又切了一點小菜跟滷味擺上,對弟弟說道:「趕緊吃了去學堂。」

楚青立刻道:「我剛吃了一碗。」

他穿著一襲藍布衣,顏色有些褪了,年方九歲,五官清秀,身形偏瘦。

「你在長身子,一碗怎麼夠?」她在粥上又添了一份豆腐,「把這碗喝了。」

「姊……」

「快點,別跟我廢話。」她催促,「吃了就快點去學堂。」

楚青無奈地嘆口氣,聽話地端起粥,走到角落吃著。

遠遠地,由街道尾走來一人,穿著黑紅相間的官服,腰間繫著一把大刀。來人高大魁梧,二十有五,濃眉大眼,鼻梁堅挺,帶著一股北方男兒的豪邁與粗獷,可惜面上有一道疤,自太陽穴延至嘴角,再加上一身的肅殺之氣,令人望而生畏。

當他走進賣粥的小攤時,魁梧的身影擋下大片的日陽。

「照舊。」他的聲音低沉卻迷人。

楚妍微微紅了臉,望著他的神情帶著一絲喜悅。

「好,馬上來。」她俐落地為他舀了一碗粥,順道拿了幾盤小菜。

男子才就坐,身邊一名老漢便出聲道:「早,齊捕頭。」

「早,老人家。」齊鋒回道。

「小心燙。」楚妍將食膳端了過來,輕語,眼神在他堅毅的臉上溜了一圈,含羞帶怯。

齊鋒瞥了眼她桃紅的臉頰,淡淡地應了一聲,「嗯。」

老人家看了兩人一眼,也不說話,只是呵呵地笑了兩聲,一旁的楚青卻是不高興。姊姊怎麼就喜歡這位大老粗?要他說,私塾裡的先生可比這個臉上有刀疤的捕頭強多了。

再說,姊姊生得杏眼瓜子臉,就像春天的桃花,嬌美可人,比街頭的豆腐西施更勝三分,與齊鋒站在一塊兒,好比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

楚青的評論自是摻了私心的,他三歲時母親就過世,都是姊姊在照顧他,感情自是深厚。

後來父親也走了,家裡如今就剩他們姊弟兩人,在他眼裡,姊姊比任何人都要好看美麗,根本沒有人配得上。

齊鋒察覺到敵意,卻不甚在意。他經常到這兒用粥,誰討厭他,老拿著一雙眼睛瞪人,他又豈會不知?

或許,他不該再來……齊鋒面露猶豫之色,卻在熱粥入口後,決心動搖了。楚娘子的手藝實在沒話說,平平淡淡的粥也能讓她煮出滋味來。

即使是簡簡單單的小菜,醋溜胡瓜,爽口蘿蔔絲,還有滷得入味的豆腐干、羊蹄筋……簡直要讓人把舌頭都吞下了。

齊鋒從沒覺得自己是個吃貨,非美食不可的人,餐風露宿時,硬如石塊的炊餅,他照樣啃得下去,沒想到才吃了個把月的攤子,卻把舌頭養刁了,這可不是一件好事,可惜每回在心裡說得清道得明,隔天經過攤子時,又被引了饞蟲,只是他天天來,卻引得楚青誤會了……

思及楚妍方才緋紅的臉頰,他又有些心神不寧,心中不免臆測,小娘子莫非對他……

不,怎麼可能!大概是怕的吧?哪個姑娘見到他臉上的疤,還有肅殺之氣,不被嚇壞的?

他可莫要自作多情,把事情想歪了。

此時楚妍則在心中抱怨,怎的這齊捕頭如此木訥,她都送過幾次秋波了,他怎麼就是不開竅?

難道她做的不對?明明對著銅鏡練習了許久,效果應該不錯呀,還是粉抹太多了,沒精神?

先前出來賣粥時,曾遇上一些男子調笑騷擾,市集裡有捕快巡邏,他們不敢太囂張,只是口頭上佔便宜,但仍舊讓她不舒服,後來她便故意打了些暗粉,讓自己的臉色蠟黃憔悴,卻也不敢做得太過,怕被誤會疾病纏身,對生意也不好。

今兒個她還特意少抹了些,想引起他的注意,卻沒得到一絲回應……難道她得更大膽些?

不行,她一個姑娘家總得矜持些,若是太過了,便是孟浪,萬一惹他看輕,反倒弄巧成拙。

到底該怎麼做才好?

楚妍糾結的時候,楚青已經吃完粥,就著水桶把碗給洗了,楚妍將裹著文房四寶的布包遞給他,讓他快點去學堂上課。

楚青將姊姊拉到一旁,小聲道:「今天先生要考校學問,會晚點回來,回家後,妳把門窗都關緊了,什麼人都別讓進,表哥若是來了,妳也別開門,他不安好心眼。」

他們的表哥莫仁富實在有虧他的大名,既不仁也不富,活脫脫就是猥瑣陰險的小人。不只他,親戚們都一個樣,欺負他們這對無父無母的姊弟,不只想把他們的土地吞了,後來還想來奪他們的房子。

幸好村長看不過去,幫了家裡一把,否則他們姊弟早流落街頭了,姊姊心一橫,把房子跟地都賣了,帶著他到城裡討生活,表哥一家卻還不放過他們,不時來騷擾,簡直欺人太甚。

瞧著弟弟小大人似的交代著,楚妍又是感動又是心疼,為了不讓弟弟擔心,她故意玩笑道:「裝什麼大人,越來越有夫子樣了。」

她摸摸楚青的頭。

「姊……」楚青難為情地紅了臉,「我都這麼大了,別再摸我的頭,夫子說了,男人的頭不能讓人隨便摸,那是要頂天立地的。」

她笑道:「是,姊姊不該小瞧你。」

兩人輕聲地又說了幾句,楚妍便打發他上路了。

雖然兩人壓低了嗓門,可齊鋒長年練武,耳聰目明,自是聽得一清二楚,便也留了心。

楚家姊弟的處境他是知道的,當初楚妍狀告伯叔侵吞家產,鬧得沸沸揚揚,連衙門都進了,他自然清楚。

至於莫仁富,他也見過,是個不學無術,成天閒蕩的地痞,還好賭,有一回他來吃粥時,來得晚了,正好碰見莫仁富來糾纏楚妍。

莫仁富也是個人精,一見官差,立馬收斂,打了幾句哈哈就走了,之後在街上遇見,莫仁富還想來攀交情,讓他一個狠戾的眼神給嚇跑了。

「小娘子,來碗粥。」一個漢子喊了聲。

「馬上來。」楚妍回道。

漸漸地,人越來越多,楚妍差點忙不過來,就連齊鋒付帳要走時,她都抽不出空多說幾句話。最近生意越來越好,她想著是不是該請個人幫忙?

半個時辰後,攤子裡的東西幾乎都賣完了,楚妍難掩一臉的倦意與喜悅,倦意是因為勞碌,喜悅則是勞動的成果,這一袋的銅錢令她喜不自禁。

「要收工了?」一旁賣豆腐腦的老人家笑問。

「是。」楚妍回以微笑。

沒想到她一抬眼,就看到陰魂不散的莫仁富從街角走過來,她趕忙把錢袋收好,面無表情地收拾桌椅。

「喲,生意這麼好。」莫仁富帶著一臉的諂笑過來。

楚妍連聲表哥都懶得喊,也不看他,逕自收拾著。

莫仁富卻不高興了,笑臉一下子成了怒臉,「妳還有沒有禮數,見了人也不打招呼?」

莫仁富今年二十歲,小時候長得十分清秀,可長大後因為成天遊手好閒,還染了賭博的惡習,相貌也有了變化,雖然樣子不難看,可整個人流里流氣,眼珠子飄移不定,總是轉啊轉的在算計人,添了幾分猥瑣之氣。

「禮數是留給知禮之人。」她不冷不熱的說了一句。

莫仁富一下子火了,「妳是什麼意思?」

「表哥也莫朝我撒野,有什麼事就直接說。」她不耐煩與他口角,雖然她也猜得出他的來意,可他不開口,她沒法堵回去。

莫仁富的臉色更加難看了。他這個表妹,小時候長得像灰炭似的,脾氣又壞,他根本瞧不上眼,沒想到長大了之後,五官長開了,皮膚也白了,倒有幾分韻味,杏眼柳眉的,也是個俏姑娘,於是他爹娘起了心思,想來個親上加親。

誰知道他姑姑、姑丈不答應,鬧得兩家不愉快,後來他姑姑、姑丈相繼病死,原本家境還不錯的楚家也敗了,只留了一間屋子跟幾塊地。

在親戚的鬧騰下,照理說那房子跟田地是留不住了,可這楚妍硬是了得,找了村長跟衙門給她撐腰,把自家的東西都給留住了。

更讓大夥兒吃驚的是,孝期一過,她竟把房子、田地都賣了,跟楚青搬到城裡來。雖然得了錢,可城裡的花費也高,若是沒有營生,坐吃山空也是遲早的事,沒想到楚妍卻開始賣早點,還讓楚青到私塾念書。

看在他眼裡,心癢得厲害,要是那些錢落在他手上……

「既然這樣,我就直說了。」先前他也好言好語過,可每每碰了一鼻子灰,給臉不要臉,說的就是楚妍這種人。

「我呢,最近想做一點營生,還望表妹幫幫忙。」他還是留著一點情面,笑著臉說。

「表哥這話好笑了,你應該去找舅舅、舅媽,怎麼到我這兒來了?」她將碗筷放進空的粥桶內,免得佔空間。

「我是想跟妳合作,咱們一人出一半的錢開間舖子,妳說怎麼樣?」他又問。

「不了,我沒興趣。」她拒絕。

莫仁富的臉沉了,「怎麼?妳是看不起我嗎?」

楚妍不冷不熱地道:「難道你說什麼我都得聽?我不想與你開舖子不行嗎?」

莫仁富頓時火了,他凶巴巴地上前,朝著木桶蓋狠拍了一下。

「妳是什麼意思?不要給臉不要臉,我好言好語的,妳聽不進去是不是?」

他這一吼,可把周圍的販子及人群的目光給引來了,頓時就有人仗義執言,「怎麼欺負姑娘家?」

「我是她表哥。」莫仁富對著人喊,「礙著誰了?」

「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尋仇的呢。」隔壁攤賣豆腐腦的老頭兒回了一句。

眾人都笑了,莫仁富惱羞地想揍人,楚妍見他面色不善,深怕他對老人家動粗,急忙擋在他面前。

「你凶神惡煞地想做什麼?」

莫仁富憋了一肚子的火,這會兒是忍不住了,伸手將她推開,她一個踉蹌,往旁倒去……

忽然,一雙大手握住她的肩,穩住她的身形,她往後一瞧,堅毅而熟悉的臉出現在眼前,她頓時有些害羞,卻掩不住心裡的歡喜。

「怎麼回事,吵吵鬧鬧的?」齊鋒嚴厲的目光掃向莫仁富。

一見到齊鋒,莫仁富頓時委靡起來,如同老鼠見了貓,不復方才的凶悍。

「哪有什麼事?我就來看看表妹,說說話。」莫仁富立刻道,見楚妍一臉羞意地望著齊鋒,心裡更恨。

這不要臉的女人,見了男人就貼上去,下賤!

莫仁富含糊地又說了兩句,便找個藉口溜走了。

好漢不吃眼前虧,他總有一天會讓楚妍知道他的厲害!

莫仁富一走,楚妍朝齊鋒福了一福,「多謝齊捕頭。」

「是我分內之事。」齊鋒忙道。

原本高興的楚妍,聽到分內之事四字,原本欣喜的表情隨即掩去。

跟在齊鋒身旁的捕快王武,瞧著兩人的互動,一個含羞帶怯,一個雖表情嚴肅,瞧著淡漠,可王武心裡可是雪亮的。若說頭兒沒對人家姑娘有半點意思,他可不信,否則頭兒怎麼巡城巡到一半,忽然改變路線,嘴上說肚子餓了,要來這兒買包子?顯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見楚妍收好東西,就要推著推車離開,王武忙道:「頭兒,你還是送佛送上天,幫姑娘推車回去,一個姑娘家推車忒辛苦。」

他跟著頭兒也兩年了,知道頭兒因臉上的疤,不受姑娘喜愛,難得楚姑娘不在乎,他自然要在一旁推波助瀾。

楚妍忙道:「不好耽誤差爺的事兒。」

「哪有什麼事?」王武大言不慚地說著。這話說的是有點違心,全城那麼多人,要是看到羸弱的就送到家,早耽誤差事了,可楚姑娘不同,既然頭兒那麼在意,他順手幫一下也不為過。

「是啊。」賣豆腐腦的老人家也開了口,「要是那賊小子半路攔道,可糟了。」

聽見這話,齊鋒倒真有些擔心,也就不再推辭,「我送妳出市集。」

楚妍自然不會拒絕,但姑娘家總是要矜持些,於是說了兩句客套話,才終於點頭。

齊鋒推著車,楚妍則走在他身旁,有些害羞地在小販們與行人的目光下,與齊鋒漸漸走遠。

「齊捕頭可真好心。」一旁的路人說道。

「是啊,自齊捕頭調到咱城裡後,治安可是大好,地痞流氓也少了,不敢惹事。」其中一名賣糕餅的小販說道。

以前他們都受過地痞的氣,還得交保護費,也不是說差爺不管,只能說差爺大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要地痞不過分,他們也不會干涉太多,因為他們自己也想從小販身上撈點好處,白吃白喝的,弄得大夥兒有苦不敢言。

可新的縣太爺就任後,風氣就變了,齊捕頭是跟著縣太爺過來的,一開始大家瞧著齊捕頭身上的殺氣與臉上的刀疤,可嚇壞了,這哪是官差?活脫脫是個土匪,但日久見人心,齊捕頭雖然嚴厲,但公正守法,很快就贏得大家的信任。

不只如此,齊捕頭把底下的捕快們也整治了一番,徹底革新了不良風氣,讓老百姓對官差重拾信心。

縣太爺背後的支持固然很重要,但齊鋒能收服油條又難纏的捕快,也不是容易的事。

聽聞齊捕頭至今未婚,也有不少人想牽紅線當媒人,可壞就壞在齊捕頭臉上的刀疤,姑娘家一看就不喜,再加上他身上的殺氣讓人卻步,所以一直沒能成。

 

☆☆☆   ☆☆☆   ☆☆☆

 

楚妍走在齊鋒身邊,腦筋不停轉著,試圖尋找一個適宜的話題。這可是難得的好機會,她得好好把握才是。

可她還沒能打開話匣子,一個尖銳的聲音突然響起。

「這是怎麼了?」

還未見人,光聽聲音,楚妍就知道是豆腐西施顏牡丹──東市第一美人。光聽外號豆腐西施,就知她有沉魚落雁之貌。

人如其名,牡丹生得豔麗奪目,身姿窈窕,就是性子太過張揚,說話又刺人,所以人緣不佳。

自從楚妍擺攤後,就把牡丹的風采搶去了一半。說起來楚妍也是非戰之罪,比外貌,楚妍如同溫潤的月光,淡淡的,溫雅大方,笑容可掬,與牡丹如同豔陽的光亮是兩樣風情。

兩人站在一起,不由分說,定是牡丹更加奪目,更何況楚妍為了不引人注意,臉上塗了暗色的妝粉,因此又差上一截。

可楚妍性子好,對人客客氣氣,牡丹雖外貌好,卻驕慢無禮,不討人喜,那些曾被牡丹得罪過的人,便故意捧著楚妍,貶損牡丹,說牡丹氣質粗鄙,雖豔卻俗,氣得牡丹一見到楚妍就想找碴。

「哪裡找的野男人……」牡丹做作地掩著嘴,「哎喲,一時沒瞧清楚,原來是齊捕頭。」

楚妍賞她一個白眼。又不是瞎子,齊捕頭那麼大一個人,妳會沒看清?分明是故意的。

「妳是年紀大了,眼睛不好使,我能體諒。」楚妍忍不住諷道。

「妳說什麼?」牡丹火了,「我今年才十八歲。」

「那更不能掉以輕心,怎麼十八歲卻有八十歲的眼疾?還是快找個大夫瞧瞧。」楚妍回道。

「妳……」牡丹恨不得衝上去撕爛她的嘴,但齊鋒像高塔似的杵著,渾身的殺氣,還是讓她有些發怵。

齊鋒聽著楚妍酸不溜地的話語,嘴角抽了幾下,差點忍不住笑意。今天他可算開眼界了,一直以來,楚妍總是溫柔婉約,和和氣氣的,沒想到今日才發現她其實是個小辣椒。

但細細一想,楚妍若真是個溫順的女子,又如何能守住家產?他每日到攤子吃粥,見她低眉順眼,客客氣氣的,便以為她個性溫馴,其實是交情不深才有的錯覺。

此時楚妍卻有些懊悔。她實在不該逞口舌之快,萬一齊捕頭誤會,以為她是個霸道嬌蠻的女子,那可不妙。

牡丹正想著該如何回嘴,壓壓楚妍的氣焰,忽然想到一事,便扯起一抹虛假的笑容。

「說起來我要恭喜妹妹了。」牡丹扯著嘴角。

楚妍一臉狐疑,並不搭腔。

「妹妹不問喜從何來?」牡丹笑道。

一看就知道沒安好心眼,她才不中計。楚妍淡淡說道:「齊捕頭,我們走吧。」

「嗯。」齊鋒也不想兩個姑娘吵起來,便推著推車,徐徐前行。

被如此忽視,牡丹豈會善罷甘休?忙不迭地奔到兩人前頭。

「妹妹何必拒人於千里之外?說起來我們以後也是姻親了。」牡丹難掩得意之色。

姻親?誰跟她是姻親?楚妍覺得莫名其妙,就聽得牡丹繼續說道。

「看妳的樣子,還不曉得吧?妳大伯可是收了柳家的聘禮,再過三個月,妳就要進柳家的門了,那柳傻子妳也有耳聞吧──」

「妳胡說什麼!」此時楚妍也顧不得在齊鋒面前保持形象了,厲聲打斷牡丹的話,心中極是不安。

大伯收了柳家的聘禮,是真的嗎?

齊鋒心一凜,不由得肅起面容。

牡丹原本得意洋洋地看著楚妍變了臉色,但旁邊齊鋒的凶狠樣把她嚇了一跳,忍不住膽怯起來。這齊鋒生得這樣嚇人,怪不得娶不到妻子。

「妳要不信,自己回去問就是了。」牡丹冷笑。

齊鋒眼神狠厲地掃過去,牡丹忍不住退了一步,但口頭上依舊不想認輸,「幹……幹嘛瞪我……我又沒說錯……」

楚妍牙一咬,粉拳緊握,接著便拔腿狂奔,直直地往前衝去。

她要回村子問清楚。

「楚姑娘!」齊鋒喊了一聲。

楚妍卻置若罔聞,拚命地往前跑。

大伯他們真的太過分了,這還是血親嗎?楚妍的憤恨整個被勾了起來。

她想到父親過世後,親戚們如何欺侮他們姊弟,端著長輩的架子,一心說是為了他們好,讓她把房契跟地契交出來給伯伯叔叔們保管,她不依,他們便想強行奪取,這還是人嗎?

如今又想來管她的婚事,她拚了命也不會讓他們如願的!

 

☆☆☆   ☆☆☆   ☆☆☆

 

「楚姑娘!」齊鋒一把跩住楚妍的手臂。

他喊了幾聲,她都沒反應,他只得攔住她。

手臂猛地被扯住,楚妍嚇了一跳,身子不穩地傾了一邊,齊鋒握住她的肩頭,穩住她的身形。

她抬眼望向他,眼眶泛紅著,是氣憤也是委屈,卻又帶著一股不服輸的倔強,那堅毅又脆弱的神情令他的心微微扯了一下,卻分不清那是什麼樣的感覺?

他莫名地嘆了口氣,鬆開她瘦弱的手臂,「妳冷靜點。」

他低沉的嗓音帶著磐石般的力量,讓她拉回了一些理智。她竟然不管不顧地在街上狂奔,都忘了他也在,對了……

「我的推車呢?」她急問,往他身後看去。她的生財工具可都在上頭。

他微笑,「我沒辦法一邊推車一邊追妳,若一不小心,可要出人命。」

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推車狂奔,要是撞了人,那就麻煩了。

「我讓人看著了。」他回頭指了下位置。

就見遠遠地,一個攤子旁,正擺著她的推車,她連忙道謝,「是我莽撞了。」

「別慌,我先送妳回去。」他立刻道。

她點點頭,道了聲謝,可神情還是不安,齊鋒明白她的心情,姑娘家最重要的便是婚姻大事,若是隨隨便便嫁了人,後半輩子也不用指望了。

齊鋒張嘴想說些安慰的話,卻不知該怎麼開口,他一向不怎麼會安慰人,最後只道:「別擔心,雖說他是長輩,可也不能罔顧妳的意思,決定妳的終身大事。」

婚姻大事一向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母不在了,自有家中的長輩做主,但這只是一般原則,如果長輩存有惡意,並非真心為晚輩著想,都還有商量的餘地,更何況若真是定了柳家傻子,那是站不住腳的,即使拒婚,縣官都能酌情處理。

「大人一向公正又明辨是非,妳別擔心,他定能為妳做主。」齊鋒說道。他跟了大人幾年,對其處事判案很有信心。

原本憂憤交加的楚妍聽後,稍稍安下心來,冷靜後,也明白他說的有理。

是啊,他說的沒錯,大伯若真的把她許給柳傻子,於情於理皆站不住腳。

只是心裡明白,卻難掩焦慮,這事像刺一樣,一天不拔,一天螫得人疼。

「一會兒我就去僱牛車。」從城裡回村坐牛車得一個時辰,來回得兩個時辰,想想又覺得不妥,那時楚青也回家了,若是沒瞧見她,定要著急。

齊鋒同時也想到了這個問題,「還是明兒一早去吧,楚青要是回來沒見著妳,怕要擔心。」

沒想到他竟說出自己心底的顧慮,楚妍頓時感到歡喜。他是關心自己的吧?下一刻又想,會不會只是他的職責所在,所以提醒自己罷了?

楚妍的心一會兒高一會兒低的,希望他對自己另眼相看,又擔心這一切不過是自己多心。

齊鋒不知這一會兒工夫,她的心思已經百轉千迴,只讓她待在原地,他回頭去拿推車。

楚妍暗自忖度著,到底該怎樣知道他的心意呢?

待他推著車子過來時,她的心中便有了主意。不如讓他陪自己回村,幫自己壯勢。

問題是,怎麼開這個口呢?

他可不是遊手好閒之徒,捕頭可是有職務要處理的,比如巡城、抓犯人、押送犯人,還得過堂,幫縣太爺跑腿做事……

待齊鋒推了車子過來後,兩人便沿著大街走出市集,他們依舊受到不少注目,也有不少人與齊鋒寒暄。他神情如常,一點兒也沒受到影響。

但那些停在她身上探究的目光,則令她感到不自在。他們兩人也算是招搖過市吧?

出了市集後,楚妍才自在許多,她偷偷地瞥了齊鋒一眼,他像座山似的,連汗都沒泌出一滴。

「你……」她欲言又止。

他望向她,眉微挑,等待她的話語。

楚妍遲疑一會兒,才道:「也不是什麼大事,明天一早我就回村裡,就不出來擺攤了,先同你說一聲,免得你白跑一趟。」

其實她是想讓他陪她回村的,可又開不了口,這時她就羨慕那些能一眨眼就灑出一泡淚的姑娘。

「我知道。」他應了一聲。

接著兩人又沉默了,楚妍有些失望。看來齊鋒是對她沒意思,若真的對她上了心,就會陪她回去了。

齊鋒瞧著她沮喪的神情,不知她又怎麼了?方才不是還說得好好的嗎?女人的心思果然不是他能猜透的。

感覺她又偷偷打量著他,他的心莫名地直打鼓。這姑娘莫非真的對他……

齊鋒心裡不踏實,總覺得這樣的好事不會落在他身上,他臉上的疤可是嚇走不少人,連未婚妻都嚇跑了……齊鋒心中閃過一陣苦澀。

雖然楚妍從沒表示過厭惡,但比他條件好的一大堆,她怎會看上他?

「你……你可還有喜歡吃的東西?」

楚妍的話將他的心思拉回,他還沒反應過來,就聽她又急急地添了一句。

「小菜總是那幾樣,也該換換花樣了。」

她解釋得有些急,連臉蛋都紅了。

齊鋒的心又開始亂跳了起來,想起每日到攤子吃粥時,她也常不經意地臉紅。他的心怦怦地作響,越跳越快。

「都好,妳做的,我都喜歡。」他不假思索地說了一句,話一出口,便覺得過於孟浪了。

楚妍的臉頰更紅了,低垂著眉眼,唇角卻是微微勾著。

「我是說我不挑食。」他連忙又補了一句。

楚妍忽然想起一事,「天氣越來越熱了,賣粥怕是不討喜,改賣包子或是烙餅會不會比較好?你覺得呢?」

做生意他是門外漢,可她說的也有道理,天氣慢慢熱了,熱騰騰的粥便沒有冬天賣時吃香,雖然粥冷了也能賣,但冷粥總沒熱時美味,而且粥又重,就算有推車,對一個姑娘家來說,都算重活了。

齊鋒卻不知,楚妍自小在田間長大,收成時便要去田裡幫忙,力氣比一般城裡的姑娘大。

齊鋒說道:「冷淘也行。」

他雖喜歡粥食,可為了生計,自然應該以盈利為優先。

楚妍揚起翠黛,杏眼閃著光彩,表情歡喜。他倒是提了個好意見,她一時之間竟沒想到冷淘,將麵過水後,涼涼的吃也是極有滋味。

「也能做涼皮。」她難掩欣喜,「謝謝你出了好主意。」

他笑道:「哪值得道謝?妳不過一時沒想到罷了。」

「你肯幫我出主意,我怎樣都要謝謝你。」楚妍微笑。

與他說了幾句話,她的膽子也漸漸放開了,又問了他其他的問題,有工作的,有生活的,隨興想到什麼便跟他說。

兩人一路聊著,從住處到市集的路,她每天都推車走著,總是覺得特別遠、特別疲倦,怎麼今天卻覺得這條路如此短,到家時才發現已走了一大段路。

烏地巷是一條又長又窄的巷子,兩邊的屋子都是早期所建,已有二、三十年的歷史,雖然屋子多少有些破舊,但租金便宜。

齊鋒將推車放置在小院子後,便道:「我該走了。」

「喝杯水吧。」楚妍忙道。「不能讓你走了一趟,連杯水也沒喝就走,我心裡過意不去。」

齊鋒也沒阻止她,人情義理他還是明白的,若是不讓受幫助者表達感謝,反而令他們內心不安穩。

他就站在院子裡也不入內,楚妍也是知禮的,自不會勉強他,雖然本朝男女之防不重,可畢竟家中無人,孤男寡女的同處一室,還是不妥。

楚妍走進屋子,倒了水後才回到院子,將碗遞給他。

齊鋒也沒客氣,喝了一大碗水後,才道:「我走了。」

她曉得不能再留人,他還有職務,已為她耽擱不少時間,縱然心裡不捨,還想與他多說些話,卻是不能。

「路上小心。」她說了一句。

他點點頭,轉身離開。

楚妍不自覺地移動腳步,送他到門口。

他低聲說了句,「不用送了,妳進去吧。」

他大步走出巷子,楚妍輕聲地嘆了口氣,喜悅與悵然交織著,是她不知該怎麼自處的陌生情緒。

楚妍卻不知與她同樣不知所措的還有齊鋒,這一路走來,她眼眸閃著光彩,臉頰桃紅,他若真的再看不清楚對方的情意,那他便是二愣子了。

但怎麼會呢?齊鋒忍不住又懷疑起來。她怎會看上他呢?

手指撫過臉上那道凸起的疤,齊鋒眉心糾結,最終只是喟嘆一聲。

 

☆☆☆   ☆☆☆   ☆☆☆

 

翌日,楚妍同往常一樣,天方亮時便起,灑掃庭院與屋子,接著便拾了木柴進灶房,生火做飯。

待楚青起床後,早點也差不多好了,包著肉絲與大蔥的捲餅香味撲鼻,楚青吃得十分開心。

「姊,咱們換做捲餅也挺好。」楚青吃得津津有味。

楚妍嚼著捲餅下肚後,才道:「我還沒想好要換什麼,蔥大餅、冷淘、涼皮……都挺好,我打算再多問幾位老客人的意見,也能做個參考。」

楚青點點頭,表示贊成,「姊,妳今日就在家裡好好歇息,表哥若是來了,千萬別應門。」

「知道。」楚妍頷首。

回村找大伯理論的事,她並未告訴楚青,怕他擔心,吵著要跟去,他才九歲,萬一吵鬧時,一個推擠,受傷了就不好。

也難怪楚妍擔憂,她這是前車之鑑,先前楚青便曾被二堂哥「不小心」推了一下,額頭撞到桌腳,她那時想殺人的心都有了。

也多虧莫仁富昨天來攤子糾纏,她便拿了他當藉口,說想在家休息一天,免得他不死心又來,楚青聽了,哪還有疑心?連連點頭。

用過早膳,楚青陪著楚妍在小院子活動一下,免得積食,見時間差不多了,才拿著布包上學去,臨走之前還千叮嚀萬交代,別讓莫仁富進門。

「知道了,你怎的越來越像囉唆的老頭?」楚妍忍不住調侃一句。

楚青被調侃了也不以為忤,正色道:「夫子說了,金玉良言豈會嫌少?」

她忍俊不住,笑了出來,「是,你的金玉良言,我謹記在心。」

他露齒而笑,歡欣地上學去了。

楚妍回屋,換了套粗褐的布衣布裙。回村可不能穿得太好,要是讓人以為他們在城裡過得好,說不定又像臭蟲一樣貼上來。

出了門,她快步往城門口趕。早點回村把事情說清楚了,也能早點回來,今天雲層瞧著有些厚實,陰沉沉的,別下雨了才好。

快到城門口時,有座小橋,水邊楊柳垂綠,迎風搖曳,樹下站了個人,目光盯著路的盡頭。

淡淡的一抹身影出現,粗衣短褐,行色匆匆,一張小臉比平時紅潤,眉間輕鎖,似有解不開的難題,他靜靜看著她越走越近。

要上橋時,楚妍有種被人注視的感覺,她不經意地往四周看去,視線停在楊柳樹下,一抹高大的身影引起她的注意。

第一眼她並未認出對方,因為他並沒穿著她熟悉的皁袍,而是著了件深青色長袍,瞧著比平時清減,肅殺之氣也削弱許多。她的視線在他身上掠過後,又轉了開來,接著又覺得哪裡不對勁,便轉回頭來。

此時他已從柳樹下走出,與她視線相接,一抹漣漪從她嘴角延至她的眼眸,拉起一道笑意,如同石子落入水中,陣陣泛出漣漪,那笑容也慢慢地擴大,照亮了她的眼角眉梢。

如同一面鏡子,在她勾起唇角時,他也隨之揚起嘴角,欣喜於她的欣喜。

天未亮,他就在這兒等著了,心裡來來回回地想著,她見了他會不會高興?抑或是厭惡?

若她是欣喜的,那麼……是不是該問問她,問她是否喜歡自己?

自昨日起,他的心就一刻不得閒,如果她是真的鍾情於他呢?他該怎麼回應?莫非要放棄?

這念頭像生了根似的,在他腦袋鑽啊鑽的,讓人不安寧,連覺都睡不好。

又擔心她見了他若是不高興怎麼辦?畢竟他們昨兒個沒約,他如此唐突的等在這兒,說不定她覺得被冒犯了,甩臉子給他看,那又該如何?

所有的不安、緊張與忐忑,全在她揚起嘴角,眉眼帶笑時,如同冰雪融化在豔陽下。

她朝他走來,步伐如此輕快,好似雀躍的鳥兒。

「你怎麼在這兒?」

她聲音裡的驚喜取悅了他。

「不高興見到我?」心情一放鬆,他也有了說笑的心情。

楚妍差點就說了高興,又想到這樣太不矜持,只好含蓄道:「是太意外了,你專程在這裡等我?」

她眼含期待。

他頷首,「我今天早上正好沒事,怕妳一個人回去吃虧,所以在這兒等妳,要是我不方便跟著,那……」

「方便,怎麼會不方便。」她趕緊道。

他咧嘴而笑,黑眸因她的話語而閃耀著,「那就走吧。」

「好。」她盈盈淺笑,心裡甜滋滋的。

 

☆☆☆   ☆☆☆   ☆☆☆

 

天還是陰沉沉的,不過駕車的張老頭說,那烏雲還遠著呢,一時半刻不會下雨,讓他們安心。

楚妍坐在牛車後頭,靠著乾草堆,還挺愜意的,齊鋒的位置靠近駕車的張老頭,與張老頭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但目光不時會瞥向她,她讓他瞧得有些不好意思,臉兒低垂著。

趁著張老頭哼著曲兒,齊鋒低聲說道:「妳歇會兒,到了我再叫妳。」

她怎麼可能睡得著?「我不累。」

「記得別跟妳大伯吵,把話說清楚就行了。」齊鋒叮囑。

楚妍想著昨兒個,自己與莫仁富還有牡丹爭執的模樣都落入他眼底,他定以為她是母老虎吧,想到這兒,她不由得急了。

「我很少跟人吵架的。」除非對方太無禮。她在心中默默加了一句。

「我知道。」齊鋒微笑著,也沒多說。

中途,張老頭遇見熟人,順勢載他一程,之後又遇上個採野菜的大嬸崴了腳,於是又擠上來一人,齊鋒與楚妍便不好說話了。

牛車慢慢地顛啊顛的,一個時辰後,總算到了米澤村。農村的人一向起得早,楚妍到家時,村裡的人早就起來活動了,男人種田,女人在家打理家務。

她進村的時候,引起了不少騷動,一傳十,十傳百,楚妍的大伯楚大財雖然在田裡工作,可早有人給他通風報信去了。

因著她身後跟了個男人,就有好事的大娘問了,「楚妍怎的突然回來了?還帶了男人。」

「該不會是未來的夫婿吧?」有人調侃道。

楚妍被說得紅了臉,還未來得及回話,就聽得又一人道。

「喲,怎的還破了相?瞧著怪嚇人的。」

這種話,齊鋒早聽得麻木了,對他來說根本不痛不癢,可聽在楚妍耳中卻備覺刺耳。齊鋒好心陪她回村,竟然被人批評,她要是吞忍下來,豈不對不起齊鋒?

「哪裡嚇人了?」楚妍不悅地看向魯嬸子。

「人家是情人……什麼西施的,那句話怎麼說的?」另一個大娘撓著頭。

「情人眼裡出西施。」

這話一出,一群女人鬨堂而笑,楚妍臉都漲紅了,連齊鋒都有些尷尬,他嚴厲地掃過大嬸、婆子們,大夥兒被他的犀利與殺氣嚇了一跳,紛紛退了一步。

齊鋒無聲地對楚妍說了兩個字:走吧。與村裡的人鬥嘴置氣,不過是浪費精力,還是早點把正事解決了。

楚妍明白他的意思,也不與眾女人糾纏,沿著小路往楚大財的屋子走去。才到門口,大伯母早聽了訊,迎了出來。

「我說今兒個是什麼日子?」尤氏抬眼瞧了烏黑黑的天空,「怎的有楣星上門?美蘭,拿掃把出來。」

楚妍早聽慣尤氏的刻薄話語,因此一點也不意外,連氣都懶得生,先前因為搶奪房子與田地,兩邊的臉早都撕破了。

齊鋒在一旁卻是皺緊眉頭。這還是親人嗎?說話如此難聽。

「我說完話就走。」楚妍也沒要進屋的意思,「妳跟大伯是不是收了柳家的聘禮?」

尤氏心一驚,臉上就顯了色,楚妍頓時心中一陣涼,不用再繼續問,答案已是昭然若揭。

齊鋒自然也看得分明,眉頭皺得更深,原以為楚妍要大發雷霆,沒想到卻聽她笑笑地說道。

「我在城裡聽說妳收了柳家的聘禮,就急急趕回來了,大伯母,妳怎麼能這麼做?就算再愛錢也要顧著名聲,把自個兒的女兒嫁給柳傻子,那是得多黑的心腸才做得出來。」

前半段尤氏還能聽懂,結果聽到後邊就茫然了。她什麼時候要把女兒嫁給柳傻子了?

「妳胡說什麼!」門口忽地傳來一聲斥喝,正是尤氏的女兒美蘭,她比楚妍大一歲,今年十九歲,「妳這個惡毒的女人,竟敢破壞我的名聲。」

她拿起掃把就往楚妍身上揮。

楚妍與美蘭掐架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早已駕輕就熟,因此也不怕美蘭,正要輕鬆避開,沒想到一旁的齊鋒出了手,手一揚就握住揮來的掃把桿,美蘭這才發現有個不速之客。

什麼樣的地痞流氓、逞凶好鬥之徒,齊鋒沒見過,氣勢自是不在話下,就這麼一攔手,一瞪眼,便把美蘭嚇得退了一步,躲到尤氏後頭,可口頭上還不饒人。

「原來找了打手,好惡毒啊妳。」

「哪比得上妳?既然不是妳要嫁給柳傻子,那又是誰?」楚妍冷冷地問了一句。

「當然是妳。」美蘭脫口而出。

尤氏在心中暗叫一聲糟糕。這婚事可是他們私底下做的主,沒問過楚妍的意思,自然更沒經過楚妍的同意,楚妍是什麼性子,要是讓她曉得了,還不鬧得天翻地覆?

他們以為自己不說,這事就能蒙混過去,卻沒想到柳家的人也有一張嘴,無意中說出去後給牡丹知道了,於是楚妍也知道了。

其實這世上本就沒不透風的牆,也沒永遠的祕密,尤氏只想著能瞞到上花轎那一天,她再想辦法給楚妍弄上花轎,誰曉得詭計未成,就被戳破了。

楚妍既然知道了,竟然還下套子給她!分明是在耍她!

尤氏越想越氣,尖銳地道:「婚姻大事本來就是長輩做主,哪有妳說話的餘地。」

「妳算什麼長輩!」楚妍冷回一句。

尤氏氣得發抖,正要罵人,就聽見一聲斥喝先傳來。

「妳眼裡還有我們嗎?」

楚妍的大伯楚大財與兩個堂兄都從田裡趕來了,大堂兄手上還拿著鋤頭,二堂兄則是手拿鐮刀,一副要尋仇似的。

楚妍只覺好笑,世上怎會有如此滑稽的事?明明是他們貪圖她家的財產,如今卻像是她奪走了他們家財產似的。

楚大財生得較為肥壯,兩個堂兄也是結實的漢子,就連尤氏與美蘭都屬於豐滿型,看得出家境還不錯,雖然他們自己也下田,但其實還有一大片田租給人耕種,所以日子過得也算優渥。

三個男人同仇敵愾,正想上前給楚妍一點顏色瞧瞧,忽然感到一道極冷的視線,往右一瞧,猛地打了個冷顫。這不是……

「齊捕頭!」楚大財錯愕地叫了出來。

他這一開口,把尤氏、美蘭與其他圍觀看好戲的左鄰右舍都給嚇了一跳。

米澤村離縣城遠,齊鋒今天又沒穿皁袍,他們不認識也是情理之中。

可楚家幾個伯叔因與楚妍爭產,後來還打起官司,那時縣太爺身體不適臥床已有半個月,楚大財心想佔了個便宜,縣太爺此時定沒心情管他們這些個小事,只要他使點錢打點一下底下的人,說不定就能把楚妍手上的房契跟地契改名過戶。

果然,縣太爺因身體不適,並未出面,只讓師爺跟主簿先出來了解前因後果,而後師爺就發話了。

「我勸你們還是回去吧,這官司打不贏,你們落不著好處不講,要是惹得大人不高興了,可要挨板子。」

他以為是沒行賄的關係,趕緊遞了錢過去,師爺笑咪咪地收了,可話還是沒變。

「我收你這錢,就更要跟你坦白了,還是那句老話,你們打不贏。家裡爹娘去了,親戚把財產給奪了的事,我們看的還會少嗎?實話跟你說,咱大人最痛恨的就是這種事,也別說什麼你姪女姪子還小,你幫忙著託管,我瞧楚姑娘也不是好欺侮的,否則哪能拉著村長跟你們打官司?我瞧她挺好,一定能照顧好自個兒弟弟,你們就別瞎攪和了。」

「託管是我弟弟死前親口說的,大家都能作證。」楚大財急道。

「放屁。」楚妍喝了一聲。

楚大財氣得發抖,「您瞧她這是跟長輩說話的態度嗎?簡直大逆不道,大人,您要明察秋毫……」

楚大財咬著弟弟死前將財產都託給了他,死纏爛打不肯走,結果把師爺給惹火了,叫人把他們轟了出去,當時齊鋒就是其中一個,他啥話都沒說,眼睛那麼一瞪,腰上的大刀出了半截,把他們都給嚇死了,只能落荒而逃。

如今再見齊鋒,楚大財首先底氣就不足,心裡直打鼓。楚妍這死丫頭,攀上大枝了,竟然能讓齊捕頭給她撐腰。

「齊捕頭,您怎麼來了?」楚大財原本憤怒的臉,轉為虛偽的笑。

從恨不得啃肉喝血的臉換上諂媚的模樣,齊鋒還挺佩服楚大財變臉的速度,只不過還是能看到他臉上的肥肉言不由衷地顫抖兩下。

齊鋒也懶得跟他們廢話,於是直接說道:「只是來轉達幾句話,大人已經知道這件事了。」

楚氏一家包括楚妍都一臉吃驚,楚妍不知他是說真的?還是藉縣太爺來嚇唬楚氏一家?

「雖說你們是楚姑娘的長輩,可基於先前爭產的糾紛,再加上你們為她訂的親事,男方有重疾,不堪良配,所以若楚姑娘不願意,這婚事便不能作數。」齊鋒朗聲傳達縣太爺的意思。

窮苦人家把女兒嫁去沖喜或是嫁給傻子的不是沒有,可那是父母做主,女兒也知道是為了改善家計,就算不願也會上花轎,地方的父母官即使曉得了,也不會多管。

可楚妍的例子並不一樣,她父母過世,伯父又有搶奪財產的前例,縣官自然會酌情處理,當然也虧得楚妍運氣好,遇上不錯的父母官,否則這事不可能如此簡單了結。

聽到齊鋒的話語,楚妍自然曉得該怎麼回應,立刻大聲道:「當著眾鄰里的面,我楚妍也把話說清楚了,我不願嫁到柳家,也希望伯父伯母以後不要再為我的婚事費心機了,楚妍承擔不起如此『厚意』。」最後兩個字,她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出來。

其實若家中無長輩做主,城裡也有官媒能為失怙失恃的男女說親,甚至能安排適齡男女一起相看。

「那怎麼行!」尤氏尖叫,「聘禮都收了。」

「收了還能退。」齊鋒淡淡說道:「這事就到此為止。」

齊鋒一拍板,倒把幾個人弄得不知所措。官府都插手了,他們就算再不平,也不能跟縣太爺對著幹,那不是以卵擊石嗎?

可就這麼輕易放過楚妍又如何甘心?而且錢都收了,再掏出去,簡直是刮心刮肉,刺痛難當。

楚大財一家都是如此想法,偏偏又沒法子可想,只能乾瞪眼。

人群之中也有楚妍其他幾個叔伯跟嬸娘,但大夥兒都在看戲,早在齊鋒露面時,他們就知道沒戲唱了,自然不會笨得出來當炮灰。

何況收下聘禮的是楚大財,他們什麼好處都沒撈到,又豈會幫襯?再說,兄弟的情誼早在爭奪財產時就傷了,沒落井下石已經仁至義盡了。

「走吧。」齊鋒說道。話都帶到了,又有鄰里作證,楚家就算再不滿,又能如何?

楚妍也恨不得立刻就走,這地方她一點兒都不留戀,只是沒想到事情會如此順利就解決,好似作夢般不真實,她還以為今天非拚個你死我活不可。

見兩人如入無人之地,甩頭走人,美蘭嚥不下這口氣,她從尤氏身後站出來,出聲嚷道:「妳在縣太爺面前說了我們多少壞話?」

要是把聘禮退回去,那母親答應給她的嫁妝還有家裡要整修蓋新房的計畫都落空了,她怎麼忍得下這口氣。

其他人也反應過來了。對啊,一定是楚妍這死丫頭在縣太爺面前抹黑他們。

「我需要說什麼壞話?難道你們把我定給柳家不是事實?」楚妍冷笑反問。

這一反問,又把眾人噎著了,鄰人也是竊竊私語。這楚家大伯是做得有些過分了,也有點蠢,楚妍是什麼個性,哪由得他們把她嫁給傻子。

尤氏趕緊道:「我們也是為妳好,柳家是富貴人家,嫁過去,妳吃穿不愁,以後楚青還能靠著柳家的勢。」

「是啊,是啊。」楚大財附和,「妳以為念書不用錢?要中舉那得花多少錢,妳知不知道?別因為妳自個兒而耽誤了楚青的仕途。」

楚妍只覺萬分可笑。以前父親把楚青送去學堂,他們嗤之以鼻,還說楚青哪有念書的天分,現在卻說得他鐵定榜上有名了。

「不勞大伯擔心了。」楚妍轉身走人。

美蘭自小與楚妍不對盤,在她手下更是吃了許多悶虧,見她氣焰高張地要離開,美蘭簡直氣得要生煙。

美蘭尖銳地叫道:「父親,人家攀上縣太爺了,哪還會把你看在眼裡?改天她成了縣太爺的小妾,她還得叫咱們給她磕頭呢!」

大人的小妾?!眾人全是一凜。

美蘭這話可嚴重了,事關姑娘家的名聲,還有縣太爺的清譽,這似在暗示縣太爺其實昏聵,是中了美人計。

「妳說什麼!」楚妍如同爆竹,一點即爆,她衝上前,揚手就往美蘭臉上招呼。

啪的一個耳光,把美蘭打懵了,眾人也是一陣錯愕,齊鋒立刻上前,沒想到美蘭發出一聲驚天尖叫,整個人撞上楚妍,把她撞倒在地。

「妳竟敢打我!」美蘭揚手打人。

兩個姑娘在地上扯成一團。

美蘭的兄長反應也快,要上前幫忙,卻聽到一聲咆哮──

「夠了!誰再鬧,我統統抓了關大牢!」


對於她的心意,他雖隱約明白,卻一直沒有說破;
因為他擔心太多,更害怕自己會錯意,自取其辱。
如今她就在他懷裡,如此美好,柔軟誘人,為何他不敢伸出手去承接……
曼妮《撲倒猛漢子》/9月19日告訴您:溫柔的撲倒,也是一門技術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