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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禾馬閱讀報No.477 紅櫻桃歡樂個鬼!主題書【來自地府的你】Ⅲ

 NO.477 2014/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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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間最不人道的工作職場?叫做地獄。
上班打卡制,下班責任制,加班沒補休,誤餐費也沒有──連鬼都過得比他們有希望……
終於,在陽光燦爛的七月盛夏!人間百鬼爭鳴!萬鬼齊放!
更是「蕩森」閻王大人去豪華旅遊的好時機──
地府員工自救會決定……集體逃(ㄔㄨㄥˊ)班(ㄕㄥ)去……

 


紅櫻桃歡樂個鬼!主題書
──【來自地府的你】──

系列五:盤絲《渡夫》 系列六:可樂《譯官》
8/22愛(?)的宣言:上天下地找……到……妳……


 
 


 

 

連載專區:

紅櫻桃歡樂個鬼!主題書【來自地府的你】Ⅲ

 

☆☆☆   ☆☆☆   ☆☆☆

 

盤絲/紅櫻桃1272/渡夫~來自地府的你之五

 

故事簡介:他是一個擺渡人,小小舢舨來回在此岸與彼岸,平日他做得最多的事,除了擺渡,就是在忘川旁發呆……來往的亡魂太多,他通常很快就會將他們忘得乾淨,可不知為何,他一直記得曾有個堅持等待丈夫的小娘子,以幽幽的語調,問他可知何謂情?何謂愛?自有記憶以來,他的生命就是在等待,雖然他已經等得太久,等到連自己在等什麼都忘了,但他仍打算就這麼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等下去,直到冥府員工打算集體罷工、上人間玩玩,他拗不過酒友的「好意」,選了個人家投胎去,也因此遇見了想和她一直牽著手走下去的女孩……因為她,他終於明白何謂情、何謂愛;因為她,他寧可打破天理循環、遭受天譴,然後在忘川旁守候千劫,等待一個圓滿……

 

☆☆☆   ☆☆☆   ☆☆☆

 

自他有記憶以來,他的生命就是在等待。

冥府裡沒有生老病死、沒有四季交替,待得久了,便連時間也不記得。他唯一記得的,就是等。

他已經等得太久,等到連自己在等什麼都不記得,等過了歲歲年年、暮暮朝朝,往著地老天荒的一日等下去。

他是一個擺渡人,小小舢舨來回在此岸與彼岸。姓啥名啥已經沒有人記得,包括他自己。剛到岸邊不識得他的人喊他「船家」,認識他的人則喊他一聲「阿灰」。

阿灰在這忘川上擺渡多久已經不可考,只知道不論是去問牛頭馬面、文武判官還是孟婆,他們的回答都是相同的一句:「我到任時他就在那兒了。」

沒人知道忘川上那個毫不起眼的小小擺渡人,或許是冥府裡除了地藏王之外最「老資格」的存在。

然而這對他而言並沒有意義,因為他的存在,只為了等待。

冥府其實與人間沒有太大的差別,人間該有的冥府差不多也有,好比山水湖泊、世代交替。唯一最大的差別大概只有天空,即使在天氣最好的時候,冥府的天空也是一片陰霾。

阿灰平日做得最多的事,除了擺渡,就是發呆。他總是蹲坐在岸邊某塊大石上,凝視那片灰濛濛的天空,又或是那開了一地的紅花。

忘川旁長了不少的彼岸花,這些花並非時時都綻放著,每年到花季時,那沿岸朝天際鋪去的紅花,壯麗得讓人呼吸困難。

似是火海、似是血海。

那一地無邊的豔紅總讓阿灰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熟悉,胸口似有什麼在拉著扯著……

疼得痛徹心扉,偏又移不開眼。

 

☆☆☆   ☆☆☆   ☆☆☆

 

忘川。冥府分隔此岸與彼岸、生與死的一條河。

其實忘川並不如世人所想的恐怖,大部分的時候它都是寧靜的。約莫百來尺寬的河面上平靜無波,只有舢舨划過帶出漣漪時,水面才會出現同心圓,一圈又一圈地漾開。

小舟靠了岸。不多時,又歸回平靜。

忘川兩旁是滿滿的卵石,大的有一張椅子那麼大、小的有時只有鴿卵大小,但大部分約莫都是巴掌大。岸上稀稀落落長著幾棵樹,只是都是枯的。忘川陰氣重,岸旁似乎只有彼岸花能夠生得燦爛。

大部分時候阿灰都待在此岸,他是冥府少數可以光明正大待在此岸的人。他的存在是那麼理所當然,沒有人會擔心他意圖逃離冥府,就像他是河岸邊的一塊石、一棵樹,激不起人半點防心。

說到阿灰,大家想起來的便是狹小破舊的船身,一身褪色嚴重的灰棉布衣、一頂老舊的斗笠,還有一頭與灰衣一般斑白的灰髮。

曾有鬼差笑著跟阿灰說:「阿灰,你這船也該補補了。每次你一面撐篙它一面進水,到河中時我都怕自己要填川了。」

忘川不恐怖,但不代表不危險。

忘川底下是數也數不清的怨靈,無法安息、無法超渡、無法投胎。它們早在無邊無盡的痛苦中失去了理智,只剩下攀抓的本能。

就像溺水的人,它們什麼都抓,哪怕是死靈鬼差,還是神佛妖怪,一年不知要抓多少填河。阿灰的小舢舨是唯一不會引起怨靈騷動,可以在河上自由來去的存在。

阿灰壓了壓原本就遮去大半面容的帽沿,後腦露出一片年老之人斑白的灰髮,灰髮下的耳垂與後頸肌膚倒不特別顯老,至多三十來歲。嗓音倒是與老人無異,低沉沙啞。

只聽他答道,「沒的事,沉不了。」音調就如平靜的水面無波無浪。

於是便在這忘川旁過了百年、過了千年。

一日,岸邊來了個小娘子。小娘子左顧右盼,遲遲不肯上船。

「小娘子,上船吧。」阿灰的聲音幽幽響起,「既已來到此處,前塵已矣,莫再留戀。」

忘川可以是個很安全的地方,也可以是最危險的地方,端看你如何面對。你舉止從容、坦然面對,它就激不起波濤;你心緒不定、念念不捨,它就能驚濤駭浪。

「船家……你可曾見到我家官人?」小娘子含淚欲泣、楚楚可憐。

「小娘子可是在等妳家官人?」阿灰問。

相約忘川,這樣的人並不少見。

「是的,我與我家官人相約在此。」小娘子細細說明了相公的模樣,美眸充滿期待,「船家可曾看見這樣一個人?」

「小娘子,這忘川之所以名為忘川,是因為在忘川旁待得愈久、忘性愈大,最後別說為何而等、等的是誰,就連自己姓啥名誰都會忘記。」阿灰的聲音低沉,緩緩說著。

「我要等我家官人。」小娘子搖頭,繼續徘徊。

載著這樣執著的人過河很危險,阿灰沒打算陪她填川,逕自走開了。

過了幾日,小娘子已忘了她家官人相貌。

阿灰給一人渡了船,撐回此岸見著她便又勸,「若是有緣,你們自然能再相見的。待在忘川很危險,妳先過吧。」

「不,我與官人約好,必等到他來。」小娘子答。

又過了幾日,小娘子已忘了她家官人名姓。

「過河吧,他來時我會告訴他,讓他去尋妳。」阿灰又勸道。

小娘子搖頭,「不……我們約好了。」

不知又過了多久,阿灰再去問她時,她已連自己是誰都忘記。

阿灰說,「小娘子隨我過河吧!」

小娘子又搖頭。

阿灰不解,「妳既前塵盡忘,又何苦執迷?」

小娘子幽幽一嘆,反問道,「船家,你可知何謂情、何謂愛?」

「所謂情愛,苦不過一碗孟婆湯。」阿灰說著。這也是孟婆最常放在嘴上的一句話。

「即便喝了孟婆湯,我也要等到我家官人來。」小娘子道。

「妳等不到他了。」阿灰嘆道,「妳已認不出妳家官人。」

「若等不到他,我就化成一棵樹;再等不到他,我就化為一塊石。」小娘子溫柔淺笑,「地老天荒,總有一天等到他路經此處。」

之後,小娘子如願化成了忘川旁的一顆石。

忘川旁有無數石子,沿著河岸向天際鋪去,無邊無際,數也數不過來,全是癡情人的化身。

小娘子不是阿灰遇見的第一個,亦不是最後一個。她化為石後與旁邊的、與岸上的每一塊石都沒有什麼差別。

沒多久阿灰就將小娘子忘得乾淨了,只是不知為何一直記得當初她問的那句話──

你可知何謂情、何謂愛?

 

☆☆☆   ☆☆☆   ☆☆☆

 

說起阿灰這個名字,冥府裡有印象的不多,但提起忘川旁那個灰色的人影,完全不知道在說誰的還真沒有。

統一來說,阿灰的存在感非常淡薄。若說忘川是幅畫,他就是邊上一個小小的灰點,輕輕淡淡的一抹,讓人幾乎感覺不到存在。

不論內外阿灰都是淡然的,但淡然不代表孤僻。阿灰平時話極少,但你若同他說話,就算是長篇大論的抱怨,他也會安安靜靜認認真真的聽你說完。

第一個發現的,是個叫李格的鬼差。

初時李格誤會阿灰是啞巴,搭他小船來回此岸與彼岸時總愛與他閒話家常,時而抱怨工作、時而說說自己在陽間時的風光──這些「家常」說穿了大都是些瑣瑣碎碎。

兩人這麼一聽一說,也不知過了多少年。阿灰始終沒搞懂為什麼這人總有說不完的話?

誤會持續著,直到某次阿灰得知李格被派去辦一件吃力不討好的案子,小船靠岸時順口對他說了聲「保重」,李格才曉得原來阿灰不啞。

李格當下大吃一驚,渾身一顫,立即憂心起自己是不是跟阿灰說過什麼機密?未料阿灰壓根沒理會他的反應,竹篙一撐又往回了。

李格定下心一看,只見牛頭馬面在對岸等船,平靜的忘川倒映著灰色天空,天水一片的蒼茫。

再一看,阿灰撐著他的小舢舨飄飄盪盪,身影在水面上輕淺得像化開了似的,突地不再緊張。

就阿灰那性情,即便他不小心說了什麼不該說的機密,阿灰也不會和人雜嘴。李格想著當下定了心,此後的話不減反增,甚至擅自將阿灰當成知心好友。

阿灰若是知道那隨口一句「保重」,換來的是李格接下來數十年的友情與滔滔不絕,不曉得會不會悔不當初?

阿灰的想法不得而知,李格倒確實是個夠義氣的朋友,除了話癆了一點,這些年下來有什麼好處總不忘惦記著阿灰那份。

這年,冥府的員工不滿到了極點……

「……也不知道是哪個地方出了問題,搞得陽間那邊的人死了都不乖乖來陰間報到,不管是借屍還魂還是投胎轉世都跳過我們這兒直接去了。轉輪台那裡的文員帳面對不上,整天罵罵咧咧;孟婆又餿了一鍋湯沒人喝,這個月都三鍋了,最氣的就我們這些鬼差……」

這天李格來到忘川旁,阿灰還當他要過河,哪知他將人招到岸邊後就選了塊平整的大石坐了下來,懷裡掏出酒菜,拉著阿灰又開始他的家常。

阿灰一如往常坐在他身旁,除了偶爾抿口酒、夾兩口菜外,嘴巴都不曾多動一下。

阿灰這人十天半個月不吭一聲是時常的事,若是旁人遇見這樣的酒伴可真是掃興,李格唱了幾十年獨角戲,倒是半點不覺冷場,兀自將所見的亂象一條條細數給阿灰聽。

李格這人講話沒什麼重點。或者該說,他話匣子一開就能離題萬里若等閒,最後連自己原本要說什麼都忘光。幸運的時候還能誤打誤撞繞回原題,大多時候結束的話題與開頭沒半毛錢干係。

這天算是幸運一些的,在嗑掉兩袋子花生後,李格終於想起自己這次專程來找阿灰的目的。

「怎麼樣?哥兒們夠意思吧!」李格手一揮,重重一掌巴在阿灰肩頭,「知道有這麼好的機會,就特地給你留了份兒了。」

這些年來天理循環也不知出了什麼問題,搞得他們平白多了許多工作,各處怨聲載道,向上面反應了幾次也沒見改善。然後也不知是誰提的議,居然決定集體罷工,想逼上面出來解決。

「……不好吧?」

阿灰在冥府都不知待了多久,這樣的事還真是頭回遇見,怔愣了半晌才道,「總有些人生老病死是照規矩來的。」

「這就是老弟你不懂啦!」李格手一揮,繼續對阿灰循循善誘,「要知道所謂長痛不如短痛……」

李格外貌是個四十多歲的壯漢,為人海派又喜充老大,平時總對著看不出年齡的阿灰一口一個老弟的喊,阿灰也不生氣。

「這事咱們是解決不了的,必須上面把出錯的環節掰正了才有解。沒理由咱們下面的事倍功半,每天做得要死要活,上面一副隔岸觀火、事不關己的模樣。」

一提起上面李格就氣得不輕,顯然也是為陽世亂象受了不小的累。他這平日豪爽的人都跟著起鬨,別處就更不用說……

托李格的福,阿灰對冥府各方面都不算陌生。預料到不久的將來冥府肯定好一陣子不能安生,阿灰多少也有些皺眉,畢竟李格的家常有多長,就是取決於這些瑣碎。

阿灰的性情就像他給人的感覺一樣,輕輕淺淺,沒太大的喜惡,也沒多少追求,可有一點是肯定的,那就是他終究還是喜靜一些。

與李格相識以來,耳繭都不知厚了幾層。左思右想,阿灰終是答應了他的邀約,告訴自己,權當找個地方安靜一陣子。

見他答應了,李格欣喜地領著阿灰去轉輪台,沿路說著自己與人搶名額的過程如何如何……

說起來李格待他這兄弟真是義氣了,拚死拚活搶到兩個缺,還大方地讓他先選。

阿灰拿過那兩張命牌隨意看了一下。一是富商幼子,雖是庶出但也備受疼愛,一生富足有餘;二是世家公子,手下有幾分文采,鎮日風花雪月。說穿了,兩個都是富貴閒人的命。

阿灰左看右看,偏生沒一個清靜的,反而為難了。

正自猶豫不定,兩名鬼差押著另一個男子走了過來,男子滿臉淚水,口中唸唸有詞。

李格這人好奇心重,便問了那鬼差,「男子漢大丈夫,有什麼過不去的?這麼哭哭啼啼是為何事?」

一鬼差認得李格,不屑地啐了一口。「還能有什麼,不就是嫌棄將要投胎的人家嗎?」

李格不在轉輪台當值自然不知,在得知自己即將投生的人家不合心意時,哭泣甚至抗拒的鬼魂可不少,只是天理如此,哪能容人挑東揀西。

「莫非是抽中了下下籤?」李格問。

人在陽間所做所為,只會影響來世投生在六道輪迴中的哪一道,與出生時容貌美醜、身家富貴無關。想要投生個好人家,若沒有後門可走,就只能靠手氣。

有些人見自己抽中了為婢為奴的命,抑或是缺眼少腿的身,當場哭出來的也不是沒有。

「哪能啊。」鬼差臉上的不屑更明顯了,「不就是抽中了個打魚的命嗎?哭成這樣只為嫌貧愛富。」

「打魚的?」阿灰一聽到這詞,反應過來,「是怎麼樣的人家?」

那鬼差一時沒認出阿灰,看了李格一眼。

李格也不知他這兄弟在想什麼,只是阿灰難得開口問事,不想駁他臉面,便使了個眼色讓那鬼差說了。

鬼差明顯與李格是有交情的,權當賣他個面子就將那男子投胎的人家說明與阿灰聽。

那男子投生的人家位在山間一座大湖旁,世代打魚、生活貧窮,除此之外倒是無病無痛,一生健康長壽。

這樣的人生說起來也不是太差,可偏偏男子前世生活優渥,自然看不上這樣的條件。

阿灰聽那地方依山傍水、景色優美,當下便有些動心,又確定了男子身強體健,便提議道,「要不,我與他交換好了。」

李格一聽斥了幾句胡鬧,拉了他到一旁小聲又勸,「老弟,哥這是讓你去享福的你不要?要不是這次好多人套好了關係,這樣順遂的人生可是別人求也求不來的。」

李格的話阿灰不是不懂,對李格也是頗為感謝,只是他當真不求富貴,這樣的人生給了他還反而浪費。

「你的好意我自然明白。」阿灰不是個不知好歹的人,當下好好謝過了李格,卻沒有鬆口,「只是我是個撐船的,這麼久下來怕是離不開船,這打魚的人生倒是適合。」

平日少言的人突地主動說了這麼多話,反而更讓人難以拒絕。李格見他堅持,沒辦法只好去替他向那兩個鬼差說情。

兩個鬼差面面相覷,不知該不該答應。禁不住李格再三請求,又保證出了事絕不牽扯他們,兩人這才應了這件事。

那男子沒料到會發生這樣天上掉餡餅的好事,與阿灰換過了命牌後歡天喜地去投胎了。

李格看著阿灰手上那塊命牌,眉頭直皺,可也來不及反悔。阿灰看在眼裡,心下反而有些好笑,可更多的是感激。

拿了命牌,在投胎前不免俗的得到孟婆那領一碗湯喝。

兩人到了孟婆的小茶攤,李格接過一只茶碗,對阿灰道,「好兄弟,哥先走一步了。」倒是灑脫。

阿灰對他點點頭,也去向孟婆要湯。

孟婆眼神倒是比之前轉輪台那兩個鬼差好使,見阿灰來領湯便道,「你也去啊?」

「是啊。」見孟婆舀湯的動作,阿灰不知怎麼鬼使神差反問了句,「怎麼,妳不去嗎?」

「不了。」孟婆一手執碗、一手拎勺。「又不是沒去過,就不跟你們一起折騰了。」

阿灰聽孟婆這麼說,不禁又想起那日小娘子問的話,便問,「孟婆,妳可知何謂情愛?」

孟婆沒料到他會問這問題,先是一愣,後笑著將茶碗遞給阿灰,指著那碗道,「情的滋味就跟這碗湯一樣。」

阿灰接過湯,只見木碗裡的液體清澈見底,似是白水。

「聽說這湯是苦的。」阿灰低著頭。他的斗笠本就壓得低,頭這麼一垂就看不清面貌,反而露出了頸間一小片肌膚,只見右耳下似有一塊疤,被灰髮蓋著看不分明。

阿灰不記得自己是什麼時候遇見小娘子,只記得那已是認識李格之前的事。想起小娘子說過的話不禁又問,「莫非情愛也是苦的?」若情愛真那麼苦,為何小娘子如此執迷?他不懂。

「情愛一事,是甜是苦只有當事人才知道,就像如人飲水,是冷是熱又干旁人何事?」孟婆指著阿灰手中木碗道,「我也不曉得這碗湯你喝起來是什麼滋味,我只知道同一鍋湯,世上沒有兩個人喝起來的味道相同。」

孟婆這話讓阿灰腦海中似是閃過了些什麼,但速度太快了,還沒來得及反應便已不見蹤影。

 

☆☆☆   ☆☆☆   ☆☆☆

 

天祐三年

 

太綿山下有個小鎮名曰錦湖。這錦湖鎮規模不大,名聲倒是不小,因著此處地形高低起伏不定,易起霜霧,而盛產一種青茶。茶湯顏色青透似翡翠,遂稱之為翠茶。

翠茶產量不多,每年為此而來到鎮上的人卻不少,只因此茶滋味甘美、茶韻芬芳,每到了產季總是吸引不少外客,有盤商、有貨郎,亦有不少文人墨客貪好此處的山水秀麗。

錦湖鎮的名聲,好茶的人肯定曉得,卻沒什麼人知道相距錦湖鎮約二十里處,有個叫紅花渡的地方。

每年由太綿山為主的山脈上流下的雪水雨水匯集成河,蜿蜒盤據灌溉了大半茶區,沿著河流的幾處碼頭便也跟著興盛起來。

這個紅花渡原本地理位置極好,正是湖泊與河流的交接處,百年前也是興盛一時的地方,直到後來河道改了位置,船隻進不來後才逐漸沒落,目前湖邊只剩韋姓一家。

韋家世代都是以打魚為生,偶爾充作渡船載客收點船資。也虧得河流雖然改道,總還有些小溪流終年不絕地為湖泊送來水源,湖泊才沒乾涸。

說起來這一家從紅花渡興盛時就在這兒,至今已經過了數代的人。這代的女主人是鎮上嫁來的,每年春季總是會帶著兒子到鎮上幫忙採茶賺些許微薄工資貼補家用。

「平兒,娘去上工了,你要跟大家好好相處哦。」韋田氏清晨起來,做好了採茶打扮,給還睡眼惺忪的兒子擦了擦臉,邊交代著。

「好的,娘。」被剃了個大光頭,只剩額前一撮頭髮的孩子閉著眼直點頭,也不知有沒有聽進去。

韋田氏所生的兒子名叫韋平,五六歲大的模樣,身量不高,身體倒是壯實,平日沒生過什麼大病,性子也極好。

這韋家便是阿灰投生轉世的人家。一對小夫妻一舉得男,喜不自勝,別的也不求,只希望這個孩子平平凡凡、平平安安,故而取單名為「平」。

韋平在紅花渡沒有玩伴,他自己撈撈蝌蚪、掏掏鳥窩、抓抓蟋蟀、拔拔蘆葦倒也自得其樂,從不哭鬧,讓人相當省心。

韋田氏帶著韋平與茶家一同用過早飯,又跟韋平交代了幾句,完了便逕自去上工。

錦湖的翠茶一年只產春秋兩季,又以春季質量最好。只是春季多雨,而茶芽一淋雨便長得飛快。

要知道,茶芽的大小可是直接關係到之後的品質與茶價,是以家家戶戶總是會盡量多請些人手,由早到晚不停摘採,甚至為省去趕路的時間,而讓茶工住在雇主家。

這些茶工多是附近村落的婦女,因沒有自家的茶園,這才空得出手來幫忙。若是誰家有孩子沒人照料,多半也會帶著孩子住過來。

這年被一起帶來的孩子少說有六七個,最大九歲、最小兩歲半,大人們在忙的時候,孩子們便玩在一塊兒。

鄉下地方,大孩子帶小孩子的事很常見,孩子們也不認生,很快便玩在一起。

對於一年一度被娘親放生在陌生人家,韋平已經相當習慣。雖然每年一起玩的孩子都不同,但畢竟正是貪玩的年紀,小伙伴們相處起來也容易。

幾個男孩子湊在前院彈石頭,沒一會兒韋平就覺得渴,自己繞到後面的廚房找水喝。

「李嫂,我想喝水。」韋平進了廚房,對正在準備午飯的農婦道。

「那邊有茶,你拿去喝吧。」李嫂忙著騰不開手,嘴朝旁邊的大茶壺努了努。

在茶家幫工,茶水是不怕喝的。他們會用大茶壺裝滿茶水,鎮在附近的小溪裡,有時一處較平緩的溪床裡還會同時鎮了好幾家的茶壺。

那壺茶是李嫂剛才沖的,準備讓茶工們下午能喝。茶水還是熱的,韋平自己過去倒了一碗,坐在邊上吹氣。

「嫂子,我回來了。」一名少婦帶著個女娃兒走了進來。她是這戶人家前些年嫁出去的女兒,每年春忙時都會回來幫忙。

「佩兒回來啦。小玉一年不見又長高了。」李嫂見到小姑也很高興,招呼道,「妳回來得正好,快來幫我搭把手。」

來茶家工作一般都會供吃住,再加上孩子們,大大小小李嫂一頓飯就要準備二十多人份。

少婦笑著道了聲「來了」,挽起袖子就去洗菜。

李佩兒夫家姓杜,生了個水靈靈的女兒,取名玉環,小名小玉。

小玉環今年五歲,一雙烏瞳黑白分明。她穿了件小紅襖子,軟呼呼的圓圓臉頰旁垂著兩條小辮子,愈發襯得唇紅齒白惹人喜愛。

韋平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可愛的女娃兒,不覺怔愣住了。

玉環見旁邊有個男孩也不怕生,軟軟糯糯的聲音問他,「小哥哥,你叫什麼名兒?」

被玉環發覺自己在看她,韋平慌得手腳都有些不知該往哪放,紅著臉粗聲粗氣反問,「那妳又叫什麼名兒?」

玉環性情極好,被他凶了也不生氣,甜甜一笑,「我叫小玉。」

「我叫阿韋。」韋平讓她這麼一笑,頓時覺得自己剛才口氣不好不對,放下了茶碗走過去,「我帶妳去玩。」

「好。」玉環不怕生,主動揪住他的袖子。「娘,我跟阿韋哥哥去玩了。」

「去吧去吧。」杜李氏正忙著,沒空理會玉環。橫豎她才五歲,遠沒到需要在意男女之防的年紀。

韋平被玉環拉住袖子,不知怎麼臉上就熱熱辣辣,心跳得極快,心裡也特別開心。

農家的孩子早當家,特別是女孩子,大約七八歲就要開始學習針線、幫忙家務,年紀稍大一些的幾乎都不怎麼跟男孩子一起野。除非家裡有姊妹,否則男孩們平日沒什麼機會與女孩一起玩。

韋平帶著玉環回到前院跟大伙兒一起玩,其中有個男孩見玉環生得可愛,便好奇去拉她小辮子,一個不小心拉得重了,玉環吃痛哭了起來。

「你做什麼?放開她!」韋平見玉環哭了,心裡一急重重推了男孩一把,把男孩推倒在地上,男孩吃了一驚也哭了起來。

另個稍大點的男孩見狀跑了過來,一拳揮向韋平,「敢打我弟弟!」

兩個男孩子你揪我、我捏你,連牙都用上了,打得在地上滾來滾去。一群孩子全嚇傻了,連玉環都嚇得忘了哭泣。

那男孩畢竟還是比韋平大一些,韋平打不過他,趁機拉了玉環頭也不回的跑。男孩追了上來,韋平靈機一動,拉著玉環的手闖進茶園之中。

韋平與玉環兩個小小孩個頭嬌小,一排排的茶樹都比他們還高,一鑽進去還真看不出人在哪兒。

韋平不認得路,拉著玉環在茶樹間無頭蒼蠅似地跑了一陣,待到兩人都跑不動時才發覺他們闖進了一片陌生的茶園。

兩人滿頭大汗、上氣不接下氣,兩隻汗濕的小手緊緊握著,誰也沒想要放開。雖然迷了路,卻都不覺害怕。

韋平剛在地上滾得一身都是泥土,身上還擦破了好幾處,滲出血來。玉環最是怕痛,記得一次她擦破了膝蓋疼得直哭,見阿韋擦破了好幾處,不覺紅了眼眶。「阿韋哥哥,你痛不痛?」

韋平見她臉是紅的、眼也是紅的,不知怎麼就逞強說了句,「我不痛,妳別哭。」

玉環點頭,吸了吸鼻子,從懷裡掏出一條小白帕去擦韋平臉上的血漬,「阿韋哥哥,我幫你擦擦。」她娘在白帕一角繡了隻小蝴蝶,是玉環最喜歡的一條帕子,平日根本捨不得用。

兩個小小孩在茶園裡迷了一天的路,直到黃昏才被出來找人的大人找到。大人們找到他們時,他們雙手緊緊相握著,累得睡倒在一棵大樹下,表情安詳。

 

☆☆☆   ☆☆☆   ☆☆☆

 

錦湖鎮到紅花渡約莫就是二十里地。這二十里說近不近,說遠倒也不怎麼遠,一般人稍微走一走還是能到的。然而對年幼的韋平與玉環來說,這二十里地便是一年的距離。

韋平十二歲這年,小鎮上幾位仕紳合資請了位先生,又將村長家那座閒置的老宅翻修了一下,充作私塾教導鎮上的孩子讀書識字。

這年頭還是讀書人吃香,鎮裡的人雖然嘴上都說沒對自家孩子有多大期待,實際上誰不是盼著自家兒子能成材,要是能考個秀才回來都算光宗耀祖。

韋平的爹韋大郎與妻子田氏商量過後,也決定把兒子送去私塾讀兩年書,就算韋平天資平平,好歹能識得字,作些簡單的算數也不錯。

只是二十里地對十二歲的韋平來說還是遠了些,每天走著上學也不是辦法。幸好田氏本就是鎮上嫁過來的,爹與大哥還住在鎮上,便向娘家商量能不能讓韋平寄住在他們那兒,自己再貼點錢給他們。

田氏的父親田大勇與大哥田大壯都是老實人,並不圖她幾個錢,也知道韋家並不好過,便讓韋平免費寄住在田家。橫豎房間本就有的,只是桌上多雙筷子罷了。

田家嫂子原還有些不願,只為家裡還是公公田大勇當家,並不敢吱聲。所幸韋平乖巧,平日放學回來多少會幫忙點家務,跑跑腿什麼的,田家嫂子才逐漸接受了這個甥兒住在家裡。

這年清明,私塾放了整整一個月的假。其實照規矩是不該放這麼長的,只因雙方各有難處。

一來是翠茶過了清明就不值錢了,家家戶戶都想要多些人手,就是十來歲的孩子也好,能多採一些是一些;二則是因為私塾先生祖籍在榆縣,來回一次就要十幾二十天左右的路程。

茶家一年的收入有七成就看這春茶,而私塾先生是個儒生,特別孝順,不回去掃墓不行!

村長知道了這些便與幾位仕紳商量,不如讓塾裡假放長一些,這樣茶家有孩子幫忙、先生也不必為了趕路奔波。

一開始私塾先生有些遲疑,可這個決定對雙方都有利,左右一想便也答應了。

私塾放假韋平倒是沒有回紅花渡,而是留在外公家,跟著大人一起去採茶賺幾個工錢,在用作之後的束脩之餘,也好補貼家裡與外公一點。

韋平的爹娘怕他孤單,一直還想再生個孩子,名字都想好了,不論男女都叫韋安,可惜在生了他之後多年沒有音訊。前兩年好不容易懷上了一個卻沒留住,韋田氏的身體還因此變得大不如前。

韋平懂事,每天早起貪黑,賺得的錢全交給了舅舅。

放假十多天之後就是清明。韋平除了清明節那天回紅花渡祭拜了祖先之外,一樣待在外公家,不過不是去採茶,而是採梅。

「外公、舅母,我出門了。」早上一起吃過早飯之後,韋平就準備去上工。

錦湖鎮除了產茶之外還產梅,只是品質一般,名聲也不如翠茶來得大,故此雇用工人一般就是請住在附近的人,供吃不供住。

「慢走,路上小心。」田大勇送走外孫,又吩咐媳婦一些事後,便出門去給人炒茶。

韋平往種植梅樹的山區走去,沿途遇到了好幾個準備上山的人,其中男女老少都有,也不乏熟面孔。

「韋平。」一名十三四歲的少年見到韋平,帶著一個小一點的男孩跑了過來,「上山,一起走吧。」

「添福添壽你們也來啦。」韋平見是同學,很自然就跟那對徐姓兄弟聊了起來。

清明一過,翠茶的產季就算結束了,但梅子的產季才剛開始。韋平他們的工作倒也不難,就是將梅樹上個頭較小的青梅摘下。這動作是為了讓大顆的梅子在盛產的時候有較好的品項,稱之為疏梅。

疏梅不能用竹竿敲,只能用手採,有些稍高一點的地方只能爬上去,因此體重輕手腳又靈敏的少年很受雇主歡迎。

幾人走到一半,經過一條小溪。

韋平無意間往下一看,只見岸邊四名婦女帶著五六個女娃兒正在漂洗青梅。韋平一眼就認出了玉環,腳步不覺緩了下來。

正巧不巧,玉環剛好抬手擦額,也見到了幾尺外的韋平。兩人四目相交,各自心裡都是一跳。

「韋平你待在那兒幹什麼?還不快走。」徐添福走了幾步發覺聊天的對象突然沒了,又跑回來喊他。

「好,我們走吧。」韋平趕緊轉過頭不敢再看,與徐家兄弟快步上山,腦海裡不覺浮出不久前私塾先生才教過的一句話──男女七歲分席而坐。

其實鄉下地方男女之防不算太嚴重,但在人前表現得過於親近也不是什麼好事,特別是他與玉環正是尷尬的年紀,要讓有心人見著了,終究對玉環的閨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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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樂/紅櫻桃1273/譯官~來自地府的你之六

 

故事簡介:他跟她都是政治聯姻的犧牲者──她既不是金枝玉葉也不是皇室貴族,莫名的雀屏中選,儘管心裡百般不願,還是得遵從聖命出嫁;他是溫文爾雅的尊貴王子,曾經遭受背叛,根本不在意娶的是誰,只要對方能符合他的要求,不逃避應該盡到的職責,從此相敬如賓……原來他們結下的情緣是早已注定好的?!當年她因為「天賦異稟」飽受他的欺負和捉弄,如今卻依然單純誠摯,毫不保留的呈獻真心,在生死交關時刻不離不棄,甚至願意與他一起死,這樣的委屈哀怨與情絲纏繞,終於讓他再次動了情,只可惜情深緣淺……她這一世的死期已定,想要再續情緣卻遙遙無期……

 

☆☆☆   ☆☆☆   ☆☆☆

 

她是地府譯官,沒有名、沒有姓,是煉獄中一抹純淨無瑕的存在。

千百年前她還是陽世人時,因為體質特殊、天賦異稟,時常在夜半睡夢中被請下地府,為閻王審判眾魂時翻譯。

某一年,地府因為道行深厚的妖魔作亂,陷入混戰,因而令她無法及時回到肉身,被迫滯留。

時日久了,她順理成章的留在地府,成為閻爺的專屬譯官。

正式任職後,她陪同老爺子審判過芸芸眾魂,聽聞過人世間的愛恨情愁、苦樂悲歡,本該無慾無念、無半分感受,卻因為道行淺,情緒跟著狂起狂落,經常哭得不能自己。

然後,閻爺為她抽掉了七情六慾,讓她無嗔、無慾、無念的為他翻譯。

此刻,她靜靜的杵在一片寒氣氤氳的蒼茫裡,茫茫然看著那份由鬼吏同僚送來的密件。

那是一項史無前例的逃脫計畫──

利用人間七月,鬼門關大開時,重返陽世為人,再嚐七情六慾……

密件與上頭的文字,在她細閱後化成一道輕煙,消失無蹤,她平靜無瀾的心隱隱顫動。

身為閻王老爺的專屬譯官千百載,已經無慾無念、無半分感受的她,卻對鬼吏同僚們提的新鮮事起了興致。

這不該興起的騷動,來自一抹魂。

因為隔一段時日,她便會見到那一抹魂。

在他與芸芸眾魂一般,來到閻王的面前接受審判時,她本該無慾的心總是難以自抑的隱隱作痛。

她不懂心因何而痛,更不懂面對芸芸眾魂,為何唯獨對他看似熟悉卻又陌生的臉興起波瀾……

倘若追隨著他的腳步墜入輪迴,她是不是能與他相遇,找出讓自個兒心痛的理由?

因為這一點淡得幾乎無法捉摸的想法萌生,她解下腰間的譯官玉珮,找上執掌生死簿的判官。

「出生及死亡年月……三十年?!」執掌生死簿的判官為她自個兒定下的死期感到詫異。

「嗯,我或許會想家……三十年就夠了。」

在地府都生活千百年了,一下子到人間,不曉得能不能適應,還是別冒險比較好。

執掌生死簿的判官若有所思的瞅著她許久,最後執筆為她在死期那欄位寫下「三十」兩字,定了她的陽間死期。

不久,她出現在開在冥界三途河邊、忘川彼岸的豔紅血花前,奈何橋前異常熱絡,她眼尖的發現走過橋的卻是摻和在眾魂間的鬼吏同僚們。

原來對這個轉世為人的叛逃大計有興趣的人這麼多……

譯官靜靜的接過孟婆遞來的湯,一口接一口的飲盡。

飄然過橋間,身為冥界譯官的女子已忘卻在冥界的一切。

忘川波濤翻湧,腥風再起,淒厲的鬼哭神號在耳畔迴盪,她恍若未聞,無所顧忌的不斷往前。

行進間,她身上那襲月白衫裙,軟軟的迤邐在身後、無髻無釵的如緞墨髮,再次隨風飄揚、飛散。

漸漸的,那墨髮素衣的身影被黑暗吞噬,帶著一身無垢入輪迴,嚐七情六慾。

 

☆☆☆   ☆☆☆   ☆☆☆

 

春光燦爛,御花園裡百花盛開,蜂蝶穿梭在花叢間,綠意盎然的枝椏間傳來唧喳不停的鳥鳴聲,好不熱鬧。

庭院中,一名梳著雙髻、紮上粉色絲帶的小姑娘,仰高秀氣雅致的臉蛋,輕蹙蛾眉,在一棵粗壯的老槐樹下跳著腳。

「哎呀!別跳、別跳,妳該等妳的爹娘回來才行呀!」

小雛鳥置若罔聞,興奮的跳動著,吱吱喳喳叫個不停,下一瞬間,便歡喜的一躍而下。

小姑娘的心陡然一凜,趕忙伸出雙手,承接那由樹梢間不知死活躍下的小小身影。

砰哆一聲,小小身影跌進她軟軟嫩嫩的掌心,發出痛鳴。

聽著那一連串彷彿極痛的啾啾鳴叫,她嘆口氣,嫩如櫻瓣的唇嘟了起來,小嫩指輕輕的點了點那羽翼未豐的小雛鳥,既氣惱又心疼的問:「哎呀!妳痛不痛呀?」

小雛鳥發出啾啾痛鳴,一雙黑溜溜的眼睛泛著淚光。

「我就同妳說,妳該等妳的爹娘回來再練習。」小姑娘人小鬼大的訓斥,腳跟一轉,走向博淵殿。

驀地,有道身影杵在她的面前,粗蠻的問:「喂!慕容謐,妳手上拿著什麼東西?」

聽到那聲音,慕容謐頓下腳步,暗暗叫慘。

喊住她的是天朝的使臣王子,忘了叫什麼名字,但大家都叫他小虎子,與她及哥哥陪太子侍讀不一樣,他是來學習天朝語言的。

剛開始他待她極好,但因為有一回她聽他府中的狗兒旺旺說,小虎子搶了牠的雞腿、打碎了寄宿爺爺家的花瓶,卻不肯承認,全都推給牠,她覺得旺旺好可憐,所以當著學伴們的面,說出他的惡行,要他給旺旺賠不是。

沒想到小虎子非但沒承認,還告訴大家,旺旺是條狗,不可能會說人話,她替一條狗討公道,實在太奇怪了。

最後,她反而成了大夥取笑的對象,甚至還有人問她,是不是聽得懂小螞蟻說的話呢!

她是真的聽得懂,才想反駁,便被哥哥拉了回去,耳提面命了一番,要她不准再隨便當著眾人的面和動物說話。

如果再讓小虎子知道她和小雛鳥說話,會不會又笑話她?或者像每一次巧遇她一樣,總是很用力的掐她的雙頰,弄得她好疼,又不准她哭?

慕容謐好困擾的想著,捧著小雛鳥的小手悄悄的往身後藏。

小虎子一雙黑白分明的明亮眼眸銳利的捕捉到她的動作,粗魯的抓住她的手,看到她手上的小雛鳥,不解的問:「妳抓著小鳥做什麼?」

明知道自個兒什麼話都不該說,但是他問,她很直覺的回答,「飛飛說牠想要學……」驚覺自己說了什麼,她連忙摀住嘴,心虛的看著他。

慕容謐是太傅慕容昶之的千金,永遠蒼白著一張小臉,模樣卻是十分可人,性子也十足古怪,總是會和動物說話,還會給動物起名字。

本來他還挺喜歡她的,不過因為她當眾揭穿他的惡行,害他很丟臉,才暗暗決定不再喜歡她。

只是……她現在心虛的模樣真的好可愛,害他忍不住想著,是不是不要再欺負她了?

見他一直盯著自己,慕容謐忍不住開口,「小虎子哥哥……」

小虎子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莫名其妙的想法,嫌惡的皺起眉頭,一臉嘲諷。「飛飛?妳又給動物起名字了?」

心思單純無瑕的慕容謐忍不住糾正,「不是,飛飛是飛飛的娘取的名字,牠還有哥哥叫壯壯,妹妹叫……」

小虎子看著她煞有介事的解釋的模樣,不耐煩的揮揮手。「算了、算了,我不想知道鳥的名字。」

慕容謐好失望的打住話,儼然忘了小虎子與她有「仇」,天真的又問:「小虎子哥哥,那你可以幫我把飛飛送回牠的窩窩嗎?」

「不要!」

「可是飛飛的娘會擔心……」

「妳找別人。」話雖這麼說,他卻沒有離開的打算。

「但這裡又沒有別人……」一再被拒絕,她急得一雙大眼像是要滾出淚水。

小虎子看著她好不可憐的模樣,兀自天人交戰了好一會兒,才心不甘情不願的抓過她手中的小雛鳥,咕噥了句,「妳真是麻煩!」

慕容謐仰起頭,看著他快手快腳的爬上樹,將小雛鳥放回藏在濃蔭樹梢間的鳥窩後,開心的鼓掌叫好,「小虎子哥哥好棒!好棒!」

小虎子透過葉縫,瞧見她笑得像花一樣燦爛的臉,腦袋瓜子一片混亂,心軟軟熱熱的。

怎麼會有那麼可愛的小姑娘?

他怎麼會覺得一個會和動物說話的怪姑娘可愛呢?

深深的嘆了口氣,他的頭頂突然傳來吱吱喳喳的叫聲,循聲望去,對上的是剛放回鳥窩的小雛鳥黑溜溜的眼睛。

沒來由的,他覺得小雛鳥似乎在取笑他,但……是嗎?

幾乎是一個念頭閃過,他本來想回嗆小雛鳥,卻赫然發現,自己這行為和慕容謐有什麼不一樣?

他沮喪的撫額嘆氣,安慰自己,只要結束在天朝的學習,遠離慕容謐這個奇怪的小姑娘,回到自己的國家,他就會恢復正常了。

 

☆☆☆   ☆☆☆   ☆☆☆

 

十二年後

 

三月,春暖花開的季節,海上的風已無冬日凜冽,鹹鹹的海風夾帶著盎然生機,清新而爽涼。

慕容謐倚在船艙邊,看著風平浪靜的海面,恍恍出了神。

幾個月前,龍餘國王親自到天朝求親,求娶的對象不是金枝玉葉、皇室貴族,而是太傅之女慕容謐。

初聞婚訊,慕容家陷入前所未有的惶惑當中。

自從父親慕容昶之得急病去世後,慕容家便無當日在朝堂上的風光,雖然慕容昶之的長子慕容旭讀取功名,在朝廷謀得一官半職,但行事端正、循規蹈矩,並無太出色的表現。

這種藏著聯姻意味甚濃的親事,眾臣避之唯恐不及,因為誰都不想把女兒嫁到蠻邦異國。

偏偏這門親事因為皇帝極為重視與龍餘國數十年的友好邦誼,多了不同的含意。

眾人皆明白,親事落到哪家,哪家人便成了維繫天朝與龍餘國數十年友好邦誼的恩人。

為了娘親和哥哥,明白箇中道理的慕容謐即便心裡百般不願,也只得領聖命出嫁龍餘國的三王子。

聽說幾個月前,連接天朝與龍餘國的弁通海域有八腳海怪作怪,導致來往的船隻翻覆,死傷難計。

龍餘國求助於天朝,兩國合議後,由龍餘國武功和水性皆不凡的二王子靳雷、三王子靳韜率領聯合船隊,進入弁通海域除海怪,最後還是由兩位王子潛進海中與八腳怪海怪搏鬥,才除去此害。

這一戰,將靳韜與靳雷的威名推至巔峰,兩國邦交已久,情誼非比尋常,天朝的百姓對龍餘國的王子並不陌生。

消息一傳入天朝,兩位王子更成為百姓想一睹英姿的英雄人物。

嫁給這樣一個英雄人物,不差哪!

於是在二十多天前,她便帶著大批的御賜嫁妝、六名陪嫁丫鬟、一班護衛、兩名保護她安全的將軍、一名譯臣和一名御醫,告別親人和自小生長的地方,坐上前往龍餘國的遠航大船。

出海這幾天,天氣晴朗,海象平和,有著豐富航行經驗的船師說,他在船上大半生,還未遇過幾次這樣好的天氣。

眾人皆說,天朝與龍餘國這門親事是天作之合,才會博此好兆頭。

這對從未坐過船遠行的慕容謐而言,確實是好事。

她少了暈船之苦,思維清晰的腦子被海上前所未見的眾多事物佔滿,沒啥心思去感受鄉愁與即將面臨的一切。

父親從她小時候便灌輸隨遇而安的觀念,影響她甚深,現在奉皇命出海和親,她也是抱著這樣的心態。

方才她還和歇在船艙邊的海鳥說了好一會兒話,便聽到急促的腳步聲伴隨著一抹興奮的清脆嗓音響起。

「小姐,聽船師說,還有大約半個時辰的航程就到龍餘國了,這會兒已經可以瞧見墨色大龍礁岩了,您要不要出去瞧瞧?」

皇帝賜給她六個陪嫁丫鬟──福、祿、壽、雙、喜、祥,眼前這個機靈活潑的便是年方十三歲的喜兒。

出嫁前,娘親跟她說了許多事。

除了夫妻相處之道外,不忘一再叮囑她要遵照慕容昶之的遺囑,要內斂、低調,不讓人知曉她的「天賦」。

娘親的告誡與爹親的遺囑,她謹記在心,但是……眼前有那麼多新鮮的事,耳邊迴盪著各種動物說話的聲音,她怎麼忍得住啊?

雖然這些年來她感覺自己的「天賦」與兒時有些不同,兒時她可以清楚的聽辨動物說出的話,覺得動物與人類的語言並無不同,但年紀愈長,愈難分辨出那些話,若不用十二萬分的精神與專注力,那些入耳的聲音與一般人聽到的聲音無異。

在船上,她百無聊賴,才能心無旁騖,趁著旁人沒注意之際,與身旁的動物交談。

聽喜兒這麼一說,慕容謐原本平靜的心湖悄悄的起了漣漪。

待半個時辰過後,她就要在龍餘國落地生根了,此生是否能再回家鄉、有無再見到家人的機會,都不知道了。

往後真的想家時,只能透過海,遙思遠望……想到這點,她的胸口不由得湧起一股鬱悶與淡淡的惆悵。

沒發現主子的心思起伏,喜兒繼續說道:「嗯,船師說,航程比估算中快了五天呢!壽兒從伙房那兒備膳回來,說瞧見龍餘國的墨色大龍礁岩了,那塊礁岩氣派非凡,還真像一尾海上巨龍盤踞其間呢!」

慕容謐在出嫁前讀過龍餘國的通史,裡面詳盡的記載了龍餘國的歷史、風土民情和國境內地理氣候等事。

書內寫到龍餘國百姓居平地沿岸,王宮宮殿則建在墨色大龍礁岩上,高高在上,受萬民景仰。

墨色大龍礁岩被龍餘國人民視為「聖石」,是龍餘國的象徵。

行經海上的船隻,天氣好時,才能透過浪濤遠眺,看到了大龍礁岩就代表航程會平安順利,會有好運勢的傳說。

聽著喜兒在耳邊滔滔不絕的說著,慕容謐的心蠢蠢欲動,也覺得自己應該走出船艙瞧瞧。

畢竟將來再難有機會以這種方式看到墨色大龍礁岩,瞧一瞧,興許會為她自己帶來好運勢也不一定。

心思一定,她拋開惆悵,站起身,淡淡的說:「那就出去瞧瞧吧!」

眼看主子就這麼走了出去,喜兒在她的身後喊道:「小姐,等等奴婢,讓奴婢幫您梳髮、換衫啊!」

主子上船後,為求輕便,沒綰髮,任由一頭青絲披散在肩後,身上穿著也是極為素簡的衫裙,那過分素雅隨興的裝扮,實在不像背負著天朝使命出海和親的新娘啊!

聽著喜兒在身後嚷嚷,慕容謐不以為意的淡淡說道:「就是出去瞧瞧,不用這麼勞師動眾。」

從小就被家人告誡不能在外人的面前透露自己語言上的天賦,久而久之,長期的壓抑,養成了她不太愛與外人接觸、喜歡寧靜的個性。

在私底下偷偷的跟動物交談,成了她唯一的樂趣。

自從允嫁後,身分自然不同,束縛隨之而來,所幸她要去的國家不似中土,毋需受禮教約束,否則她早就被這身分壓得喘不過氣。

主子都這麼說了,喜兒沒法強迫,只能加快腳步跟上。

來到甲板上,帶著鹹味的海風迎面撲來,慕容謐覺得胸口的悶窒少了些。

她壓住隨風飛散的長髮,隨即感覺機靈的喜兒立在她身後,取出了繡有金邊福紋的紅色錦帶,為她束住髮絲。

這舉動倒是合了她的心意,她輕聲道謝,然後挪移腳步走到船弦邊,雙眼直視著龍餘國的墨色大龍礁岩。

驀地,兩隻海鳥在離她一臂之遙的船緣處歇下,興奮的說著龍餘國港口的魚有多麼新鮮美味之類的話。

慕容謐不禁有些好奇,在動物的眼裡,龍餘國是怎樣的一個海國?

雖然看過龍餘國的通史,但俗話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動物的耳語更能讓她探得龍餘國的真實情形,不管是好是壞,可以先有個心理準備。

這想法才閃過腦海,慕容謐便對杵在她身後的喜兒開口,「喜兒,妳下去吧!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喜兒愣愣的眨了眨眼睛。「啊……可是……」

「不礙事的,有事我會喊妳。」

她並非天生的金枝玉葉,實在沒法習慣奴婢亦步亦趨的跟在身旁。再說,有旁人在場,她便不能和海鳥們說說話了。

喜兒並不是頭一回被主子請開,即便感到憋屈,還是不得不領命,福身退下。

直到甲板上只剩下自己一個人,慕容謐才又靜下心,聆聽海鳥們的對話。

當她覷了個時機,低聲提出疑問時,海鳥們咯咯嘎嘎,興奮的振動雙翅,比手畫腳,將所知道的訊息傳達給她。

慕容謐聽得入神,渾然不覺船已經駛入港口,準備泊岸。

這時,一名不知狀況的船工見到大批海鳥圍在慕容謐的身邊,直覺拿起橫擱在一旁的木棍驅趕。

數十隻海鳥受到驚嚇,立刻振翅飛走,卻有一隻年紀較小的海鳥閃躲不及,腳爪被掛在船緣邊、連接桅桿的粗麻繩勾住。

慕容謐看見牠痛得嘎嘎叫,心生不忍,拚命的踮著腳尖,上前抓著麻繩,想幫牠解開麻繩,讓牠脫困。

哪知這情景從船工的方向望去,就像海鳥咬住慕容謐的手不放,她半個身子被拖出船緣,隨時會掉落海裡。

「小姐,小心!」

船工心一急,狠狠的擊劈海鳥所在的繩索。

沒想到在同時慕容謐終於為海鳥脫困,麻繩卻因為船工擊劈的力道劇烈震晃,她仍抓著麻繩的手被震開,整個人順勢往船舷外跌落。

感覺身子往下墜,風聲及尖叫聲迴盪在耳邊,她的心涼了大半。

海面雖然平靜,船也泊定,但她不識水性,掉落海裡要如何自救?

她不想還沒達成皇帝的使命就跌進海裡,成為水鬼的新娘啊!

緊閉雙眼,紊亂的思緒伴隨著天馬行空的想法在她的腦中奔騰,突然,有一股強大的力量懸在她的腰際,改變了形勢。

她覺得自個兒的身子由向下墜的感覺,變成往上飛竄……

是誰救了她?

她還來不及細思,只覺得橫托在腰間的力道大得像是要撞進她的胃袋,讓她有種微窒的疼痛。

強忍著不適,她疑惑的睜開眼,只看到一雙修長的腿俐落的輕點,不一會兒工夫,人已腳踏實地,穩穩的站回甲板之上。

「沒事吧?」

聽見清朗的嗓音在頭頂響起,她仰起臉,望向對方。

男子高大挺拔,她的身高約莫只到他的肩膀,因為背著光,她看不清楚他的模樣,卻驚覺他的手一直搭在她的肩上。

那厚實的掌心擱在她纖柔的肩上,帶來一股沁膚入骨的火燙溫度,迅速隨著奔騰的血液,染紅了她的雙頰。

男子的動作逾越了,她退後一步,直覺垂下眼眸,道了聲謝。

男子垂眸,看著被他救上來的女子,迎上她靈秀的雙眸,有一瞬間失神。

即便她很快的垂下眼眸,他還是捕捉到了,女子那雙幽黑澈亮的水眸像是不含一絲雜質的上等晶玉,美得讓人無法移開視線。

可惜海風漸劇,吹亂了她長長的黑髮,遮掩住大半張蒼白的小臉,讓他無法細看她的模樣。

可以確定的是,女子不像是龍餘國的姑娘,她的模樣白皙而纖美,再思及方才將她攬在懷裡的感覺,他不禁蹙起英挺的濃眉。

她的重量輕得像羽毛,嬌軟的身軀異常寒涼,是因為方才差點落海而受了驚嚇的關係嗎?

他不假思索的脫下身上的斗篷,披在她小巧的肩頭上。

這時,船下有人高喊:「三爺,王要您趕回宮裡,說有要事與您商議。」

他抱拳,向女子示意後,不待她反應,俐落的翻身下了船。

男子才離開,得到她落海消息的福、祿、壽、雙、喜、祥隨即匆忙趕到,一見著她,著急的蜂擁而上。

耳邊亂烘烘的,慕容謐的神思卻一直陷在方才被男子救起的震撼裡,久久不能平復。

被他碰著的肩膀依舊燙熱,披在肩上的斗篷彷彿還留有男子身上的溫度,以及一股若有似無的青松香味。

他……到底是誰?

 

☆☆☆   ☆☆☆   ☆☆☆

 

「咦?三爺,這是什麼?」

男子一下船,一直跟在身邊的隨從雁尹好奇的指著纏在他龍紋飾釦上的紅色錦帶。

凡是龍餘國王室,皆配有王族龍紋飾釦,又因身分階級不同,款式材質皆不同,男子身上的飾釦正是代表最尊貴的龍紋金釦。

全龍餘國只有四個人佩帶龍紋金釦,除了龍餘國的王,再來就是三位王子,而他正是龍餘國三王子靳韜。

靳韜垂眸,抓起纏在飾釦間的紅色錦帶,仔細看過後,才發現紅色錦帶上繡有精緻的金邊福紋,再憶及方才泊在港口的船,船身繪有祈福祥瑞喜紋,以及那個不像龍餘國的女子……紅色錦帶應該是方才他救她時,不經意勾扯在他的飾釦上。

他斂眉,隱約有了某種想法,卻無法確定那姑娘是不是他所以為的那個人。

眼見主子難得走神,雁尹出聲呼喚,「三爺?」

今日他一早便跟著主子領王命到港口一帶辦事,辦完事在酒樓用過午膳後,準備再到內地城磯的堤壩視察。

他去酒樓的馬棚領了馬,卻遍尋不著主子,最後是在一艘中土來的船上找到主子。

那時主子救了一個差點翻下船的女子,順利救下人後,主子卻遲遲未離開。

這對不時有行俠仗義行為的主子來說,極為罕見。

不知主子用意為何,他本該待在原處靜候,偏不巧收到由王宮送來的急召,他不得不出聲打擾。

沒想到主子下了船,竟還走了神?

讓他不禁好奇,主子救的人是誰?

察覺雁尹打量的目光,靳韜打住思緒,收下帶著淡雅香氣的紅色錦帶,淡淡的說:「回吧!」

雁尹實在忍不住,開口發問,「三爺,那船……不會是……」

「或許。」依他多年在港口出入的經驗,幾乎可以斷定方才那艘船是來自中土的和親船。

只是和親船比原本預定的時間提早抵達,風塔若將消息傳回王宮,便可猜想到父王十萬火急的召他回宮的原因了。

思及此,靳韜的心一沉。

該來的還是來了,他答應了與天朝的親事,便得面對。

況且這是攸關龍餘國與天朝之間締盟和平、互蒙其利的大事,不單單是他的婚姻大事。

他自己的意願,已不在考量之內。

雁尹跟在靳韜身邊多年,主子看似平和溫徐,卻大抵也猜得出他此時的內心並不平靜。

畢竟當年那事兒、那人兒在龍餘國鬧得沸沸揚揚,讓主子幾乎跟著賠了條命進去……

瞧見雁尹欲言又止,靳韜上馬後,垂眸說道:「發什麼怔?回吧!」

他輕踢馬腹,身下的坐騎立即邁開四蹄,向前飛奔。

雁尹跟著上馬,緊追在後。

若確定是中土的和親船抵達,那麼接下來可有得忙了。

 

☆☆☆   ☆☆☆   ☆☆☆

 

夜已深,皎清圓月高掛天際。

慕容謐坐在窗邊,眸光遠放,看到深得近乎藍色的墨色蒼穹綴著星光,與海上隨著波浪搖晃的點點漁火,讓人分不出海與天的界線。

收回目光,清冷如雪的月光落在窗邊不遠處的墨色礁岩上,折射出一層幽黑的燐亮光圈,讓散佈在岩上的不規則天然蝕洞更顯得詭譎。

慕容謐怔怔發著呆,竟又有些犯起暈來。

她飄洋過海數千里都沒事,偏偏卻是在上大龍礁岩頂的王宮,被馬車震得頭昏腦脹,暈眩不已。

和親船抵達龍餘國後沒多久,王宮裡就派人來接,一行人浩浩蕩蕩的下了船,換了馬車,直奔位在岩頂的王宮宮殿。

儘管和親船提前多天抵達,王宮內因此一陣忙亂,不過還是禮數周到的將她接進了宮裡。

慕容謐被折騰了幾個時辰,見過龍餘國王靳扎羅,才與丫鬟們一同來到這特地安排的暫時寢閣。

龍餘國王說,等成親儀式舉行後,便會讓她搬到三王子的寢宮「白虎殿」,這幾日要她委屈點,先住在「月涯閣」。

其實月涯閣不差,從高閣望出去的景色一如其名,空間寬敞乾淨、安靜清幽,只是思及即將到來的成親儀式,她不免緊張又忐忑。

這會兒見到丫鬟們還進進出出的張羅忙碌著,她更不可能丟下她們,自個兒去休息。

福兒看見主子原本就蒼白的臉色愈發透白,憂心的問:「小姐,暈症沒好一點嗎?還難受嗎?要不,我請御醫再來瞧瞧。」

慕容謐那蒼白的臉色,可真急壞了一幫伺候她的人,深怕她會有什麼閃失。

在覲見龍餘國王時,王見到她臉色蒼白,就免了一些繁文縟節的宴席,讓她先回寢閣休息,王體貼的決定,著實讓她鬆了口氣。

早些時候也遣了御醫過來關切,她服了御醫開的藥方後,狀況已舒緩許多,臉龐也恢復了幾絲血色。

只是她晚膳用得不多,丫鬟們又開始擔心了起來。

慕容謐當然懂得福兒的心思,輕扯薄唇。「不礙事,休息一下就好了。」

她剛到龍餘國,不想讓丫鬟們小題大作,御醫才離開不久,再次請來,若讓王宮的人誤以為她嬌弱衿貴難伺候就不好了。

福兒頷了頷首,卻還是難掩擔憂的開口,「小姐,還是讓奴婢伺候您梳洗就寢了?」

在府裡時,丫鬟明白她的個性,並不會如此積極的伺候著她,偏偏皇帝所賜給她的六個丫鬟熱切得讓她很是不習慣。

慕容謐瞅了她一眼,有些無奈的嘆氣。「現在的時辰尚早,這麼早就寢,我也睡不好,妳們不用管我,該忙什麼就去忙吧!」

福兒已經不是頭一回領受主子不喜與人親近的疏離態度,更努力的想讓她感受她的心意,沒想到話還來不及說出口,便聽見叩門聲響起。

「這麼晚了,是誰?」

「奴婢去瞧瞧。」

慕容謐靜候了片刻,看見福兒領著祿兒朝她走來。

「小姐,是三王子身邊的侍從,說他家主子聽說小姐玉體違和,所以特地送可以安神、舒緩暈症的藥果過來。」祿兒將手中的蚌形木盒擱在內寢的圓桌上,傳達侍從的話。

慕容謐一愕,有些詫異。

在船將泊靠前,她聽海鳥說了許多關於龍餘國王子、王女的事。

聽說嚴肅的大王子靳璟、魯莽的二王子靳雷,以及溫文爾雅的三王子靳韜、四王女靳綺、五王女靳綾,都各有讓百姓稱頌的事跡。

如今得知她的身體狀況,立即命人送來藥果的貼心舉動,讓她不由得好奇,她未來的夫君是怎樣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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