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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禾馬閱讀報No.475 紅櫻桃歡樂個鬼!主題書【來自地府的你】Ⅰ

 NO.475 2014/7/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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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間最不人道的工作職場?叫做地獄。
上班打卡制,下班責任制,加班沒補休,誤餐費也沒有──連鬼都過得比他們有希望……
終於,在陽光燦爛的七月盛夏!人間百鬼爭鳴!萬鬼齊放!
更是「蕩森」閻王大人去豪華旅遊的好時機──
地府員工自救會決定……集體逃(ㄔㄨㄥˊ)班(ㄕㄥ)去……

 


紅櫻桃歡樂個鬼!主題書
──【來自地府的你】──

系列一:喬寧《閻爺》 系列二:金吉《文判》
8/8愛(?)的宣言:歷經千年我……等……妳……


 
 


 

 

連載專區:

紅櫻桃歡樂個鬼!主題書【來自地府的你】Ⅰ

 

☆☆☆   ☆☆☆   ☆☆☆

 

喬寧/紅櫻桃1268/閻爺~來自地府的你之一

 

故事簡介:他是鎮守在孤寒地獄的修羅鬼將,日復一日的殺戮早讓他麻木不仁,身上強烈的煞氣更是連陰差鬼吏都不敢近他的身。只有她,從來不畏懼他的陰沉冷淡,總是帶著像她一般無瑕的白蓮施施而來,和他說話、與他為伴、為他在滾沸的血池裡種下蓮花,甚至給他取名為「燁」,意為冥界獄火的渡世蓮華……本來他是無血無淚無欲無求的無名修羅,因為她,他有了名字,有了七情六慾,有了念想──為了能擁有那個有著秀美嬌容的白衫女孩,他從冥界直上西方極樂淨土,向佛祖求得一株「歲凋」。佛祖允諾,若他能以思念日日餵養那名為歲凋的花兒,當歲凋花開之時,他與她便能圓滿,只是他沒想到,當他等候了千年,終能與她聚首,卻是她手持利刃,一刀刺進他胸膛的時候……

 

☆☆☆   ☆☆☆   ☆☆☆

 

冥界

 

在這座忘卻了歲月的煉獄裡,上自冥間各殿閻羅,下至鬼卒鬼將,鎮日重複著審判與緝拿鬼犯的工作,從無止歇的一日。

直至人間七月,冥界所有審判暫止,所有人得以休歇。

煉獄之酷熱教人難耐,如今陽世不寧,冥間擠滿了待罰的鬼犯,各殿地獄已不堪負荷,即便適逢冥間休歇之期,仍有無數案子待審。

眼下雖然正值七月休,各殿地獄之中,孤寒地獄到底是一個例外。

這裡多是囚著罪大惡極的鬼犯,且多是道行極深的妖鬼魔物,若無煞氣鎮壓,怕是那一汪汪血池,蛟龍髓骨製成的鬼牢也關不住它們。

是以,孤寒地獄終年無休止。

然而,就在閻王不堪過度勞神,離開冥間不知去向之後,底下的鬼吏們也開始蠢蠢欲動……

 

☆☆☆   ☆☆☆   ☆☆☆

 

孤寒地獄

 

燠熱難耐的冥界中,唯有此處終年被冰冽酷寒包圍著,一景一物俱是蒙上一層冰霜,地獄四周卻仍舊是滾沸的血池,炎熱與冰寒同時並存,即便是陰差也難以承受。

「爺兒,這是今日審訊的鬼犯名冊──」無常捧著一疊黑皮冊子走進黑色塔樓的書房,卻在抬臉看清的那一刻,赫然愣下。

男子背身而立,直挺挺的站在長案之後,一身豎領窄袖黑綢長衫,腰間纏繞著由蛟龍鱗片串起的玉帶。

他手裡端著一只缺了個角的漆碗,碗裡仍有剩餘一半的湯藥,冉冉冒起白煙,氣味足以迷魂。

「閻爺,那不是孟婆的迷魂湯……爺兒打算上人間?」無常驚問。

冥界雖休,可唯獨孤寒地獄的審訊卻是不能停的,那些窮凶惡極的鬼囚想方設法欲逃離,若是不快些接受審訊,早早受罰,恐怕後果不堪設想啊!

再說,若是少了閻爺的修羅煞氣鎮住那些妖魔,孤寒地獄會出什麼事,當真沒人敢說……

被尊喚為閻爺的男子轉過身,露出那張妖魅的臉龐,及那雙如凝結千年寒冰的銀藍色眸子。

「『歲凋』即將開花,我必須去見她。」燁淡淡的揚嗓。

無常聞言又是一驚。他轉眸望向窗口上,那一株似花不是花,十片厚葉層層包覆,形成球莖狀的那株「歲凋」。

「歲凋」乃是神佛之物,本不該出現在冥間,就連無常也不知它為何會在「燁」的手上。

傳說,「歲凋」的葉片,一百年舒展一片,一株共十葉,待到花開那時,千年已過。

「歲凋」從不開花,除非餵以相思。神佛栽種此花,目的無非是想斷了那些還不成氣候的小仙小佛,對俗世情愛的眷戀。

只因,無人能夠日日以相思餵養「歲凋」,長達千年。

「歲凋」花一開,千年相思便可結果,這是神佛的賜予,三界眾生,無人能違逆更動。

如若真的開了花,那便是綜觀三界,千年來首例。

「千年……」燁斂下雙眸,望著碗裡的孟婆湯,低低醇吟。

他本無意留在孤寒地獄,成為駐守此間的一小閻羅,可等待的歲月太過折磨,他只好守在這兒,日日以對她的思念餵養「歲凋」,以盼與她相見的那一日快快到來。

原是漆黑一片的孽鏡臺,隱約浮現一張秀美的嬌容,那人,是他等待千年、以思念餵養了千年的「因」。

而今,「歲凋」即將為他結「果」。

燁揚眸定定望著,便將手裡剩下的迷魂湯飲畢,一滴也不剩。

孽鏡臺已為燁尋至肉身,只待他跨出冥界設下的法障。

自從千年之前那場叛變,冥間設有律令一條,除非持有閻王令牌,或者操辦冥間官事,方能自由進出人間。

其餘者,若是想上人間,唯一途徑只有暫時捨下鬼將身分,喝過孟婆湯,忘卻冥界種種,重返陽世為人。

也唯有如此,方能通過孽鏡台,抵返人間。

「爺兒,雖然冥間正逢七月休,您這一走,便無人能鎮住這兒……」無常慌了。

燁回眸淡道︰「我去去就回。」人間百年,地獄不過半日。

「可是……」見燁的身影已泰半融進孽鏡臺,無常急得高嚷。

原以為前身是修羅鬼將的「燁」,後又待在這座孤寒地獄長達千年,應該早已心寂死透,卻不想,「燁」居然等待那個女子,等了千年之久!

如今更擅離職守,犯下私自闖入人間的罪行,只為了去見那個女子。

看著已完全融進孽鏡臺裡的「燁」,身影已逐漸模糊在黑鏡的另一邊,只見鏡中的他側過身,對鏡外的無常淡淡睞上一眼。

無常怔了怔,回神才發現,那一眼並非是給他的,而是他身後那株「歲凋」。

「燁」為了那個女子,守了近千年的「歲凋」。

「歲凋」……可真有開花之時?

 

☆☆☆   ☆☆☆   ☆☆☆

 

殺了他!

森銳的刀鋒,眨眼一瞬,刺入了那具平穩起伏的胸膛。

痛,如潮水湧現,原本沉睡的男子駭然睜開了雙眼,望向立在金絲楠木床榻邊,雙手沾滿了鮮血的女子。

「我……我殺了人……」女子忽地醒過神,娟秀小臉驚惶失色,她往後跌坐在地上。

鮮血不斷湧出,染紅了男子身上尊貴的錦織寢衣,而他竟然面無表情,撫著胸膛坐起身,雙目震懾的望著女子。

是她!

他沒想過,孽鏡臺竟會挑中這樣一個肉身,讓他在初初轉生之時,第一眼醒來便見到她。

「別走……」他咳了一聲,鮮血滿出咽喉。

見狀,女子驚惶失措的爬起身,抓緊手中的血刃,轉身奔離。

他等了千年,好不容易見得,怎能就這麼讓她走!

男子單手按住鮮血淋漓的胸口,掙扎著下了床,視線卻模糊起來,一陣刨骨般的痛楚鋪天蓋地襲來,他單膝跪地,痛得只能喘氣。

孤寒地獄。無常。歲凋。燁。閻羅。千年……

所有關於轉生之前的記憶,如同逝去的潮水一般,逐漸從腦海中被抽離。

彷彿有人正鞭笞著他的魂體,他痛得臥倒在地上,兩手卻始終耙抓著地面,掙扎欲起。

之前飲下的孟婆湯已開始生效。冥間之人,意欲轉生,必得先嚐過凡人之死,方能與佔借而來的肉體結合為一。

不!他不能就這麼遺忘。他為她而來,怎能眼睜睜讓她離開?

佛祖有言,只要「歲凋」花開,祂許下的神諾定會實現,他定能再見到她,亦能與之相守。

可到底,他仍是鎮守孤寒地獄的一小閻羅,不能違抗冥界律令,定要遺忘過去種種方能轉生。

一陣削骨刨膚之痛瞬間席捲而來,男子咬緊銀牙,痛不欲生。

這痛能忍,心中幾欲瘋狂的思念之苦,卻不能忍。

千年……他等待千年的那人……

他自是明白,神佛不可能妄下虛諾,定會種下因果,為他做好安排,可若能記得他深愛的那人,與之相認,那該有多好。

畢竟已成凡人之軀,這樣的想望,終究沒能如願,他在一陣劇痛中,斷了氣息。

那一抹不屬於陽間的黑色魂體,緩緩褪去了那層幽黑色澤,成了完整無瑕的白色魂魄,沉進了已然斷氣的男子軀幹裡。

遺忘,而後等待──轉生。

 

☆☆☆   ☆☆☆   ☆☆☆

 

端午已過,時序轉眼便來到溽熱的夏日,此際正是漢人所忌諱的鬼月。

湍王府的紅樓深院裡,男子穿著繡工精巧的黑綢窄袖豎領長袍,精瘦的腰間繞著一條驪龍啣珠的錦織腰帶,他雙手負於腰後,閉著眸,緩步走出屋外。

仲燁,仲燁?喂喂喂,我在叫你,你幹什麼故意不理我?

一名蓄著怪異短髮,瞳色呈綠,身穿灰色緊縛長衫,下身是黑色長褲與黑靴的男子,雙手抱胸,盤著腿漂浮在半空中,笑著露出一雙獠牙。

仲燁不耐的睜開眼,斜睞著那男子。「我說過,別再纏著我。」

嘿,我可是日巡神,愛纏著誰就纏著誰,在人間你可就管不著我。

漂浮於半空的男子──風剎,笑容帶著幾分頑劣,故意圍在仲燁的身邊飄來飛去,鬧著他玩似的。

仲燁那雙銀藍色眸子瞟了瞟風剎,神情清冷不為所動,只當他是個跳樑小丑的別開了眼。

自從數日之前,他遭刺客暗殺,死過一回又讓遠從皇城而來的西荒祭司救起,他這雙眼便產生異變,由黑轉藍,更能見到凡人所不能見的陰間之物。

例如這個百無聊賴,時常在他身邊打轉兒的風剎,便是從他自昏迷中清醒回神起,就現形於他眼前,更與他交談。

當湍王府裡的眾人目睹他對著空無一人的身旁說話,全都驚呆了,此後,他因遭遇死劫,卻歷劫重生,以致能與鬼神交涉的異聞,傳遍了整個臨川。

仲燁步入由許多假山曲池堆砌出來的園子,偉岸的黑色身影在金漆紅木曲廊上相互襯映,格外耀眼。

「世子爺。」一群年輕小婢經過曲廊時,個個低眉垂頸,羞紅了臉兒,福身的姿態也變得矯揉造作。

仲燁淡淡睞了一眼,隨即挪開視線,望著那優游於池中的丹頂錦鯉,邊曬著暖暖日光,漫步於曲廊之間。

即使他已逐漸走遠,小婢們仍羞笑不止,個個眼睛賊溜溜的往那頭瞅去。

那樣英偉修長的身軀,那樣深邃俊麗的面孔,眾所周知,湍王世子是天下無雙的美男子,即便產生異變,眸色鬼魅如妖物,卻絲毫不損他的美貌,反而更添一絲勾人心魂的妖魅。

喂,太無趣了吧?你究竟還要當仲燁到什麼時候?

風剎就跟在仲燁身後,漂浮的身子忽高忽低,忽前忽後,似是有意想惹惱仲燁。

只可惜,仲燁視他如無物,心沉意定,神情始終清冷冷的。

自數日前醒來,他便喪失了許多記憶。那祭司說過,有得必有失,這條命雖然成功救回,卻也免不了失去某些珍貴之物。

漸漸地,他在府裡眾人一點一滴的提示下,拼湊出自己的原來身分,對於眾人提及的事物,似也漸有印象。

他是仲燁,湍王府的世子,來自於一個無上尊貴的皇室宗族,父親與當今皇帝是同胞兄弟,更享有「世襲罔替」的殊寵。

所謂「世襲罔替」,指的便是該家世代子孫皆能傳承爵位,是直接承繼祖上原來的爵祿地位,等同於此家子孫世世代代皆富貴尊榮。

「世子爺,抓到了!」仲燁的隨身侍從安墨,一路嚷著飛奔而至。「世子爺,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那名刺客抓到了!」

仲燁斂眉,轉身望向喘吁吁的安墨,冷然的道︰「都已經過了這麼些天,也該將人緝捕到案了。」

迎著那雙銀藍色瞳眸,安墨抖了抖,敬畏的道︰「世子爺,聽說那名刺客是漢人,還是個下賤的樂戶,前些日子一連出了好幾條人命,聽說全是這個女子所為,為求慎重起見,柳知州已準備開堂審問此女。」

數日之前,一名陌生女子也不知用了什麼法子,竟然能通過王府森嚴的戒備,潛入世子的寢室,在無人制擋的情勢下,明目張膽的刺殺世子。

「那刺客是名女子?」仲燁眸光微爍的問道。

「還是等階低賤的漢人。」安墨不忘重申這點。

如今的天下,是屬於西荒部族的,漢人則被分為好幾種等階,無論是哪一階,都遠遠低於西荒人,更低賤者,要與豬馬牛羊沒什麼分別。

「我過去可曾與什麼女子有過往來?」仲燁又問。

安墨驚得嚷嚷︰「世子爺是何等尊貴的身分,怎可能隨隨便便與女子來往,更別說是那樣下賤的樂戶!」

安墨口中的樂戶,大多是由身分寒微的漢人組成,而且多是前朝的官員眷屬,因為經過改朝換代,這些人日子無以為繼,為了討生活糊口,不得不靠著替人奏樂歌舞而賺取薪餉。

「既然沒有冤仇,那人為何要刺殺我?」仲燁微微瞇眸,心中萬念齊起。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想去找她問清楚是不?我勸你別去了,我知道那女子是什麼來頭,沾上她,你一定會後悔……風剎靠到仲燁耳邊嘰嘰咕咕。

仲燁墨眉一揚,望向安墨道︰「那名刺客此時人在何處?」

安墨不知所以,即刻回道︰「就在衙府裡,柳知州準備親自上堂問審……世子爺?您這是準備上哪兒?」

只見英挺拔長的身軀走出曲廊,也不是往屋內走,反朝著往前院的青石板小徑走去,安墨惶惶然地緊跟在仲燁身後。

「備轎。」行至前院的紅廊時,仲燁朝著急巴巴迎上前的管事下了命令。

「世子爺這是……」世子遭遇殃及性命的禍事一出,湍王妃便下了命令,要府裡上下嚴加注意世子的安全,如今見世子貿然便要準備出門,管事不禁慌了起來。

「我要上衙府去,親自審問那名刺客。」仲燁淡淡掃了每張惶恐的臉一眼,話卻是說給那浮在半空的風剎聽的。

風剎嘿嘿笑了兩聲,自當曉得仲燁這是反過來挑釁他。仲燁的性子孤高冷傲,斷不容許他人指使或阻撓,肯定是不滿他方才那些勸告,才會動了這般念頭。

「可是……皇太后有令,讓世子爺在府裡好生養著身子。」管事汗水直流,也不知該聽遠在驥水皇城裡的皇太后的命令,還是從了近在眼前,這教人又敬又畏的世子爺。

「安墨。」仲燁忽而揚嗓。

「是。」安墨愣愣地答聲。

「讓人快馬加鞭去請示皇祖母。我倒要親自請示,看能不能擅自出府。」仲燁淡淡的說著,如冰的銀藍色眸子似刀刃一般的森銳懾人。

管事一聽腿都軟了,連忙跪地求饒。「世子爺息怒,世子爺息怒!小的這就安排轎子,請世子爺稍候片刻。」

「還不快去!」安墨瞪了那管事一眼,低聲斥道。

驀地,仲燁眼前掠過一幕幕古怪的畫面。

畫面中,有冒著滾沸泡泡的血池,一張張駭人可怖的厲鬼臉孔,以及手持龍骨形狀大刀的男人身影。

這些,該是屬於誰的記憶?他閉起了眼,靠在腰後的手心微微收緊。

喂,我說仲燁啊,你真要去嗎?我是日巡神,你不信我的話?

「閉上你的嘴。」仲燁睜開眼,冷瞟了擋在前方的風剎一眼。

除了他,沒人看得見風剎,以及那些偶爾會不經意出現在他身邊的妖鬼魔怪。

安墨張了張嘴,驚惶的四下張望。「世子爺……您……您又看見那些陰物了?」

仲燁不語,兀自步出王府的門,坐上了管事急急備來的金頂瓔珞大轎。

「世子爺,等等小的啊!」安墨傻不愣登的追了出去,期間依然左顧右盼,打從心底毛了起來。

眾所周知,自從世子爺走過冥間一遭,瞳仁異色,狂躁的性子也全然改變,成了清冷傲然,冷得像塊千年寒冰,光是一記眼神便讓人畏寒。

最駭人的是,世子爺更能看見常人肉眼不能見,那些不屬於人間的神鬼妖物。

外邊的那些漢人都在謠傳,世子爺這是得了神佛之佑,成了能與陰間交涉的能人異士。

至於西荒貴族之間,則是另有一套說辭。

西荒部族早有傳說,西荒人乃是神人之後,千百年之後,必有一人會繼承西荒始祖的神威,榮耀西荒一族,成為西荒一族的王。

此說一起,聽說皇室那邊似乎頗有微詞……皇太后會這般小心也不無道理。

只是,至今無人知曉,世子爺究竟都看見了什麼,那一遭歷劫重生,又都遇見了什麼……

扶著仲燁坐進鋪著織錦軟榻的車廂,不意與那雙銀藍色眼眸相對,安墨心下一顫,連忙低垂眉眼,不敢冒冒失失的與之直視。

仲燁瞟了那顆黑色頭顱一眼,靠著車壁,閉眼假寐。他自是曉得,外人對他死而重生,以致軀體產生異變這事,有著諸多揣測與惶懼。

甭說他人,就連他自己,也極想尋出答案。為何在死過一遭後,他能看得見那些不存在於陽世的東西?又為何,自稱是日巡神的風剎要一直纏著他?

而這一切事端的源頭,便是繫在那名刺客身上。

思及此,仲燁心思浮動,眸子微微睜開,看見風剎嬉皮笑臉的靠著車窗,嘴裡哼著某種古怪的曲調。

「滾。」仲燁懶懶的掀唇,手一揚,便將簾子扯下,遮去了風剎一副看好戲的惹人厭嘴臉。

雖然對這些陰間之物絲毫沒有半分懼怕,可他骨子裡卻是下意識的感到厭煩極了。

就好似……他看著那些魍魎鬼魅,已經看了許久、許久,久遠到他連一眼都不想再看見。

 

☆☆☆   ☆☆☆   ☆☆☆

 

走開!不要再接近我……

佟妍縮著身子躺在地上,全身沾滿了血跡與污穢,髮絲散亂而糾結,遮去了那張原本還算秀麗的臉蛋。

掩在髮絲之後的雙眼浸滿了恐懼的淚水,她閉起眼,不想再看見那些猙獰血腥的鬼影,嘴裡喃喃囈語,似在抗拒些什麼。

「喂,小姑娘,妳沒事吧?」

髒亂的牢房裡一共關了七八個人,見她躺在那兒動也不動,就這麼過了一宿,直至天亮過午獄卒放飯也不見她起身,其中一名有些年紀的婦人忍不住靠近佟妍,搖動她單薄的肩頭一下。

「妳是不是病了?妳千萬要撐著點,能吃就吃,能喝就喝,那些西蠻子可是不把我們漢人當人看的。」見她一臉稚嫩,身形瘦弱,目測也不過十四、五歲,婦人於心不忍,不禁勸上兩句。

自從六十多年前,漢皇帝被推翻,西荒人便成了這天下的主人。西荒族人大量遷入中原,為了便於管理,加上等階制度的不同,西荒人與漢人的刑堂便被區分開來,就連牢房也各有不同。

犯人若是西荒族裔,是關在還算整潔有序的牢房,一天兩餐外加乾淨的水可飲用。囚犯若是漢人,牢房髒亂不堪這點不提,夜裡被蟲子老鼠咬腳趾,白天熱得連口水都沒得喝,不過是家常便飯。

婦人嘀嘀咕咕,還想說些什麼,鐵牢外忽然一陣騷動,個頭高大的獄卒解開鐵鎖,進了牢房,見狀,牢裡的女囚紛紛往裡頭挪。

唯獨佟妍依然動也不動的蜷躺在原地,彷彿對任何事物都失去了知覺。

「不要命的賤蹄子,連湍王府的世子爺也敢碰,是嫌自己的命不夠賤嗎?」

獄卒對著她啐了一口,伸腳踢了踢她的膝蓋,她痛得悶哼一聲,淚水沿著眼角滑下。

「世子爺親自上門審案,還在刑堂上等著呢,將她架出去!」

為首的牢頭探手扯起地上那具瘦弱的身子,也不顧她衣衫凌亂,翻敞的領口露出了一截雪膚,拽拉著便弄出牢房。

「不要過來!別碰我!」驀地,原先靜若死屍的佟妍忽然嘶喊起來,纖細的雙手拚命揮動,好似瘋了一般。

「這丫頭莫不是個瘋子?」獄卒嫌惡的瞪她一眼。

「若不是個瘋子,怎敢夜闖湍王府,刺殺世子爺?」牢頭嘲諷的道。

出了陰暗潮濕的地窖,佟妍又恢復先前的瑟縮,盈滿淚水的雙眸也死死的閉緊,任由獄卒將她拖進了一處明晃晃的刑堂。

如同一件被廢棄的破爛物事,她被重重地扔在琢磨得發亮的石板地上,剛被踢了一腳的膝蓋首當其衝,重敲了一記,當場痛得她膚骨發麻,冷汗直流。

她緩緩回過神,怯弱的睜眼,看見兩旁站滿了高大的衙役,以及身披黑色鎧甲的精銳死士,蒼白的小臉不禁一駭。

死士?即便這裡是臨川,昔日漢人天下時的皇城,現今為湍王仲澤的分封屬地,區區一個臨川知州,怎可能會有死士陪同審堂?

恍如大夢初醒,佟妍撐起自己,仔細望向坐在刑堂上的主審官,這一眼,令她渾然大震。

驀地,潮水漫過眼前一般,一幕幕怵目的景象浮現出來。

殺了他!

那一夜,她如同著了魔,意識模糊,只覺有道聲嗓不斷在耳邊催促,待她回過神之時,看見自己手裡多了一把沾滿鮮血的刀刃,以及那名躺在錦榻上,兩眼圓瞪,臉色死白,心口不住溢出鮮血的俊雅男子。

她才意識到自己竟在失了魂的情況下,莫名其妙殺了人……她當下想尖叫,卻忽然又沒了意識,整個人猶似在夢境之中,怎麼也醒不過來。

而此刻,那個被她胡里胡塗殺了的男人,竟然安好無事,高坐在刑堂上!

那男子髮黑如墨,五官宛若刀鑿,比起漢人更要來得深邃突出,而嵌在眼窩裡的那雙瞳仁……那雙瞳仁竟然不是尋常人的黝黑色,而是如寒霜凍結的銀藍色!

佟妍心頭一顫,竟不由自主地瑟瑟發起抖來。

「妳,是誰?」

端坐在刑堂上的仲燁,見她抬起臉,滿眼震顫的瞪著自己,那已經癒合,卻留下一道猙獰傷疤的胸口,竟然微微抽動著。

她全身都是髒汙血跡斑斑,身上那一襲杏色衣裙也凌亂不堪,泰半的臉蛋被髮絲覆蓋住,唯獨露出一雙溢滿驚恐的眼眸。

古怪的是,他心中竟然起了股衝動,意欲上前撥開她的髮,仔細端詳她的臉蛋。

「世子爺,下官調查過了,此女是漢人,佟姓人氏,登記在景彥城裡的鄒氏樂戶底下,身分低賤寒微。」退居一旁的柳知州急於奉承巴結,也沒瞧出仲燁神情有異,張口便嘰喳說個沒完。

立在仲燁身側的安墨,極為輕蔑的橫了柳知州一眼。瞧他那副小樣兒,一點為官的氣勢也沒有,真不曉得平日是怎麼管理景彥城的。

「……就是這個佟氏,於數日之前擅闖王府,刺殺世子爺,下官本想親自用刑拷問,世子爺便不必這般大費周章,勞心勞神。」

聽見柳知州這番話,跪坐在冰冷石板地上的佟妍嬌容驚得死白,渾身不住地哆嗦。

那一夜……她殺死的那男子,真的便是此時審問她的這人!

他明明已經死了,她手中的刀刃狠狠刺進了他的胸膛,他不可能還活著……而他的眼,本該是濃墨般的闃黑,怎會成了銀藍色?

「妳,叫什麼名字?」對柳知州的話置若罔聞,仲燁高揚著如玉俊容,語氣冷傲的問道。

「佟……佟妍。」如被咒術定住一般,佟妍艱澀的吐聲,雖是驚懼異常,眸光卻依然直直的望著仲燁。

「妳可知道我是誰?」仲燁又問。

佟妍用力搖頭,眼中滿是惶惑。

「大膽賤民,方才本官已將妳的罪行說得清清楚楚,妳居然還想裝傻?日前妳夜闖王府刺殺世子爺,難不成妳連這些事都不知道?」柳知州一心力求表現,也不顧會否搶了仲燁的威面,自以為是地指著堂下的佟妍大聲斥喝。

佟妍彷彿這才逐漸清醒回神,怔怔地瞪著那俊美如神人的仲燁,一顆心巍巍發顫。

湍王府世子……那夜她錯手殺死的男子,竟然是湍王府的世子!

 

☆☆☆   ☆☆☆   ☆☆☆

 

此前是宣元二十六年,現今整個中原,加上中原以外的北邊,那些西荒族的舊時屬地,全是西荒族當權者──前任燕皇的二子,歧皇的天下。

西荒原本是遠在中原以北的一支異族,相傳是神人的後代,因此西荒族的男子身材多是高大挺拔,輪廓也比漢人來得更深邃。

西荒人性子也蠻橫強勢,在中土還未成為西荒人的天下時,漢人多喜歡稱呼他們是西蠻子。

七十多年前,西荒王野心勃勃,一舉領著剽悍善戰的族人,殺了早已衰敗多時的漢皇帝,於是漢人口中的西蠻子大舉遷進了中土。

由於地理位置上的改變,加上風俗文化的更易,漸漸地,這些西蠻子也已經融入了漢人的文化,習慣了漢人的那一套作風。

那些在中土落地長大的西荒後裔,很多早已忘了西荒話怎麼說,更已經不理會西荒部族的舊習,說話吃飯,甚至是節慶風俗,全都歸了漢人。

從開啟西荒王朝的西荒王,一路到二十六年前駕崩的燕皇,再到此前掌權的歧皇,偌大中原在西荒人的統治之下,已傳承了三個世代。

再加上,歧王繼承皇位之後,為了便於管理,主動將身邊的親信手足,甚至是高官爵祿,全都賜予了漢姓。

因此,時至今日,西荒族人多已經融入了漢族──然也僅限於那些風俗習性罷了,兩族之間,人心依然隔著千萬里遠。

仲燁之父仲澤是燕皇的嫡長子,不知何故,當年燕皇留旨傳位於二子,仲澤則貴封為親王,封號為「湍」,世稱湍王。

湍王即是當今歧皇的同胞兄長,兩人情誼深厚,再加上西荒人本就甚喜以分封土地作為餽賞,因此昔日原是漢人皇畿的臨川一帶,在歧皇感念兄弟之情下,全都分封下去,成了湍王的屬地。

湍王當初與帝位不過是幾步之差,被封為親王之後,因為不願招來覬覦龍椅的猜忌,辭謝了皇太后的任用,卸下了官銜,遠離皇城,固守在臨川城,偶爾協助治理宗族內務之事。

前一陣子因為邊疆出了亂子,皇城那邊放不下心,便來了道聖旨,讓湍王親自上邊疆盯著。

湍王這一去,貴為世子的仲燁,便代替父親管治著手上的屬地,其身分之尊貴,自然可以想得。

沒有人會傻到去觸怒這位世子爺,更沒人會蠢到……殺了他。

思及此,佟妍嬌顏一片慘白,泛疼的膝蓋也頹軟下來。她怎樣也想不到,自己錯手殺害的那人,竟然便是仲燁。

那隻妖物是存心置她於死地嗎?

「別以為妳悶不吭聲,就能瞞混裝傻。」柳知州在堂上高聲斥責,大有狐假虎威之味。

仲燁微瞇起眼,揚聲道︰「安墨,將他撤了。」

柳知州的嗓門越發高亢,「聽見沒有,世子爺讓你們將那個賤民……」

「知州大人,我們世子爺是要大人撤了。」安墨不冷不熱的轉達主子命令。

霎時,柳知州的面色乍青轉紅,好似被人當眾搧了一巴掌,顏面盡失,但礙於仲燁的身分又不敢吭上半句,只能訕訕然的退堂。

少了聒絮的柳知州,刑堂上的氣氛登時變了,靜得髮落可聞,一張張冷蔑不屑的臉孔全望向在場的唯一漢人,亦是受審的佟妍。

察覺到那些不善的目光,她瑟縮了下身子,如受驚的小獸,惶然不知所措。

「妳為什麼要殺我?」仲燁神情端肅的問。

「不是我殺的……真的不是我!爺兒,請您相信我,我真的沒有殺您!」久未沾水,佟妍嗓子沙啞的低嚷起來。

死到臨頭還不認罪?身為西荒貴族的仲燁,骨子裡自有根深蒂固的族群之分,看著身為漢人最下階的佟妍,不免也深感嫌惡。

「我府上守門的衛兵,清楚畫下妳的圖像,那夜妳從我寢室逃走之時,也被幾名守夜的僕從撞見,他們都一一指認過,確定行凶者就是妳,事到如今,妳還想在我面前狡賴?」

焦急的淚水溢出眼底,佟妍仰著盈滿無辜之色的臉,矢口否認︰「真的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殺的……」

喂,仲燁,別這麼不通情理嘛,小姑娘都說不是她動的手,你就放她一馬吧?

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風剎,在空中咻一聲飄到仲燁身後頂上,笑嘻嘻的幫腔。

仲燁額際的青筋微地抽動一下,那些好不容易壓制下來的煩躁,又被老愛跟前跟後、只有他一人看得見的風剎勾起。

這些來自冥界陰間的髒物,為何要一再出現在他面前?他本是看不見的,若不是那一死產生了異變,又怎會──

「你……你怎麼能出現在這裡?」驀地,佟妍指著堂上,驚惶的嚷叫拉回了仲燁的心神。

「現在是大白天,你怎麼有辦法出來?你別過來!別靠近我!走開!」

見她指著飄飛在半空中嘻笑不停的風剎,小臉驚懼失色,仲燁赫然一震。

這個出身卑賤的女子……也同他一樣,看得見那些冥間之物?

她,究竟是誰?為何同他一樣,擁有這般的異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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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吉/紅櫻桃1269/文判~來自地府的你之二

 

故事簡介:桃花村沒有桃花,只有遍佈四周的荊棘、終年不散的濃霧,以及……會說話的乾屍和把它的頭當球踢的少女?!哎,有必要這麼驚訝嗎?她身為張天師第十八代傳人,對付妖魔鬼怪,只不過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罷了。這一日,當她和一群妖物戰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眼看萬惡的禿驢老妖就要召來煉獄業火燒灼她身──一場及時大雨突然降下熄滅了惡火,還附贈一個穿越過結界「坐」在她身上的書生!雖然他一臉無辜書呆樣,說話文謅謅又總在狀況外,卻能建議她「這邊往右撇、那裡繞三圈」,輕描淡寫的幫她畫出威力更加強大的靈符──她用自己手裡的妖刀想也知道,這看似溫文無害的書生,根本是個深藏不露的高人吧?但她猜不透的是,為何他會憑空出現纏上了她……

 

☆☆☆   ☆☆☆   ☆☆☆

 

朝暾洗翠微。

南遷的候鳥飛過森林上空,一片「竹片」自鳥群間翩翩飄落,轉了幾個圈才落在樹梢,卡在枝枒間,一旁啃著果子卻被打擾的松鼠抬起頭,好半晌才小心翼翼湊上前嗅了嗅。

那原來是封竹片大小的信箋,外頭封著厚油紙。松鼠不知為何卻將信箋咬住,靈活的小身子就像在枝枒間滾動的小球,一下子從森林的東邊竄到西邊,最後將信箋擱在一座鳥巢內,就一溜煙地消失了。

巢裡嗷嗷待哺的雛鳥只是朝天空張著嘴等待母親歸來,並沒有理會躺在巢邊的「不速之客」。

母鳥歸巢,餵完了雛鳥,彷彿再自然不過地啣起了那竹片大小的油紙箋,往森林的邊緣飛去──

京城城郊的「蕪園」,據說屬於城內某個有頭有臉的大戶人家所有。

據說多年前,大戶人家的庶子,搬到這座莊園裡來靜養。

據說……

隨便拉個住在附近的人來問問,似乎每個人都能說出一點關於這座莊園的來歷,拼拼湊湊,依稀能描繪出個輪廓,彷彿好像真有那麼一回事,例如那蕪園的主子開了間書肆,例如曾經見過面生的奴僕進出,但再深問主人姓啥名誰,書肆開在哪裡,卻又沒人能說出個所以然來。

但反正,那也只是一座位在城郊大一點的園子。天子腳下,繁華的京畿,還會缺碧瓦朱甍的深宅大院嗎?每當有人無端問起那座「蕪園」究竟是何來歷,大家說了半天,最後總會這麼不了了之,將它拋到腦後去。

啣著油紙信箋的雌鳥,飛進了蕪園,停在東院書樓的窗邊。

窗內伸出一雙屬於男人的、清瘦修長卻偏白的手,接過了信箋,另一手掌心躺著幾顆大米,耐心等待母鳥將大米啄進嘴裡,然後拍著翅膀回到森林深處,男人才站在窗邊,就著天光,拆信讀了起來。

他終於站到陰影掩映之外,一襲沒有任何裝飾的白袍,長髮隨興地披在肩上,想來是春眠不覺曉,但細緻的臉上沒有一絲睏倦,金陽如同拂照在白雪上,只有無瑕。

 

文潛吾友,用這方式送信總是耗時,所以當你收到這封信時,我的老屁股應該已經壓垮了某隻倒楣的白鶴,委屈牠送我上西天……

 

他一眼就認出這封信果然出自某位老友之手……

應該說,能夠讓這封信自然地借萬物之力送到他手上,除了道法高深的老友,沒有第二人了,只不過以前這傢伙,其實更喜歡讓陰間的好兄弟替他送信,鬼魂不受空間距離的限制,幾乎頃刻便能將信送達,而好友只需要替枉死的冤魂超渡便能作為送信的跑路費,真不知該說他摳門還是精打細算。

服侍文潛多年的老奴三年前過世後,年輕的僕役原本只是奇怪為何主子的信都是三更半夜才送到,某天那位送信的陰間朋友可能因為終於能夠被超渡而歡喜,衝著僕役笑了笑,這一笑,生前因為跌落山谷又被亂石壓死的亡者不只頭顱崩塌變形,七孔流血,連眼珠子都滾了出來──那僕役見狀何止尿濕了褲子?膽子都嚇破了,讓文潛費了好一番功夫才把人給治好,動了點手腳讓僕役把那晚的事給忘了,之後文潛便警告好友改用別的方法送信。

其實文潛老早知道好友大限已至,收到信時既不感傷,也不訝異。對他來說,人的生老病死,與四季更迭一樣平常而且必然。

然而,老友的這封信,卻是有事相求,他看完了信,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眉心,暗嘆老友真是丟了個大麻煩給他……

僕役捧著茶盞入內來,文潛將信擱在平頭桌上,道:「收拾一下,我要出遠門。」

 

☆☆☆   ☆☆☆   ☆☆☆

 

西山薄暮未盡,大荒村與方圓十里內就不見一絲日照,沉厚的霧霾遮天蔽日,夜風像顢頇巨獸,死氣沉沉地穿梭在廢棄村落頹圮的屋舍間,它陰冷的氣息穿透那些被時光所腐蝕的隙縫,拉扯出一聲聲來自幽冥的嗚咽,破敗蒙塵的屋牆與長過人身的雜草也瑟瑟顫抖。

三年來還住在這裡的,大概只有靠腐肉為生的豺狼和鼠輩了吧。夾帶黃沙的風掃過街頭,吃得一身臃腫的灰鼠感受到活物接近而匆匆鑽進黑暗之中,紅色的眼珠子詭異地閃爍著。

如果不是靴子踩在傾倒的木籬笆上發出了聲響,穿透灰霧而來的人影也許會比影子更無聲無息。

繡著金色月季的黑麂皮長靴踩過落葉與塵土,步履不疾不徐而且始終如一,灰斗篷下的身子看得出相當嬌小,低垂的帽緣下只露出秀緻的下巴和櫻桃小嘴,一縷柔美的青絲垂在豐滿的胸前──這倒楣誤闖鬧鬼荒村的旅人竟是名女子。

大荒村在三年前,可不叫大荒村,它叫桃花村。

如今陽春三月,桃花一朵也沒有,倒是村子四周那些黑色枯樹和荊棘,一株株在濃厚的霧霾中張牙舞爪,如鬼影般駭人。

據說在三年前,朝中一名官員告老還鄉回到了桃花村,從那天起,桃花村彷彿從人世間消失了,任何前往桃花村的人就此有去無回,沒有任何人活著到外頭告訴世人桃花村發生了什麼事。

桃花村的方圓十里,從此寸草不生,詭黑的霧靄終年不散。

桃花村位置偏僻,位在大荒山的深山之中,地方官怕事,不願平白折損兵力,就貼了告示,並且不斷放出風聲,說這山裡有山精鬼魅作祟,又有猛虎吃人,想長命百歲,最好離大荒山遠一點。

這披著灰斗篷的少女,想必是外地人,又剛好倒楣至極,沒看見山路出入口偌大的告示吧。

少女在村子裡晃了一圈,然後停在明顯是村子最闊綽的一座莊園大門口。即便三年前這座莊園如何氣派,如今看上去也只是比隔壁的鬼屋更大一點的鬼莊園而已,大門口的石獅子都被毀了容,模樣嚇人,朱門斑駁腐爛成了豬肝色,早已頹倒在一旁。

少女將頸間用來覆面與保暖用的紅方巾往上拉,蓋住半張臉,便走進了莊園裡。

說起來也奇怪,這村子裡許多地方蛛網都厚得能當門簾了,但這座莊園並沒有,彷彿有什麼經常在這附近活動一般。

少女進到屋內,點燃了她帶來的火摺子和火把,哪邊沒有蛛網,她便往哪走,就這麼一路來到了莊園昔日的佛堂。

桃花村封村後,地方官雖然盡可能封鎖了消息,總也有一絲風聲走漏。但這裡畢竟是個小地方,知道這小地方的人少之又少,對外面的人來說,桃花村發生的事就像鄉野異譚一樣遙不可及。

三年來當然也有一些荒誕不經的臆測與傳聞,多半是世人日子過得無聊,閒磕牙時天馬行空想像出來的,而那些人甚至不知道桃花村是真實存在。

不過有時候,傳聞自有其脈絡可循。

例如有人說,這位告老還鄉的官員,是因為帶了某個邪門至極的異族法器回到故鄉;又有人說,這位官員年邁的老父過世,卻不下葬,反而迷信異族的邪門歪道,導致老父成了屍魔,不只將官員一家殺盡,連整個村子也遭殃……

這佛堂確實和一般的佛堂不太一樣,少女走進佛堂,不說因為年久失修早就沒有佛堂該有的清淨祥和,裡頭也不供奉觀音或佛像,神桌之上,只有一副盤坐的枯骨。

少女走上前,認真而專注地打量著枯骨。

若說得道高僧涅槃圓寂,那枯骨也不是這般,黑透了蝕透了的骨頭上還黏附著白霉斑斑的乾肉,上頭的蛆也都乾扁地融進肉裡或散落在四周,屍身灰白乾澀的毛髮垂落至地上,指甲也呈現土黃色,長而捲曲。

根本是屍變了的乾屍。

就在少女思忖的當兒,乾屍漆黑的眼窩突然竄出兩團冒著血絲而且鼓脹的眼球,整副枯骨猛地往前傾,伸出手勒向少女的脖子,張大了嘴發出尖銳怪笑。

「咯咯咯……」

少女卻只是在同時反應靈敏地向後退了一大步,並且舉起腰間未出鞘的長刀,抵住枯骨眉心,剛好讓他無法再靠近她。

少女的長刀根本沒有任何法力,乾屍笑得更狂妄了,粗啞的嗓音拔尖了問道:「這是什麼?小女孩家家酒?」

「會說話?那好辦。」少女收回長刀,扛在肩上,「笑夠了沒?笑夠了我要問話。」

乾屍的笑聲戛然而止,他步下神桌,身上的骨頭顫巍巍地喀喀發出聲響,步伐倒又穩又快,他走向少女,「妳不怕?還是裝不怕?」這小丫頭的個子才及他肋骨最下方呢!

彼時,天光已盡,少女手中的火炬彷彿是天地間唯一的光源,除了她與眼前與她相比之下無比龐大的乾屍,四周俱被黑暗吞噬。

居高臨下地俯視她的乾屍,那張乾枯的肉未完全剝落、充滿疙瘩與蟲屍的臉,在火把躍動的光芒之上,像在獰笑。

「要是怕的話會進到這鬼地方來嗎?我問你是妖是鬼?生前幹什麼的?」

「我為什麼要回答妳?臭丫頭,看看現在站在誰的地盤上?」

「問清楚,才不會打錯對象。」少女理所當然地道。

「打?」乾屍笑了起來,「就憑妳這黃毛丫頭?嘎嘎嘎嘎……」

「我憑什麼,你待會兒不就知道了?你是連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的來歷,還是不想回答?」

「我是這裡的主人!桃花村的主宰!任何進到這裡的人都要成為我的祭品和奴隸!妳也不例外!」

「占據一個小村子當主宰,很威風嗎?」

「全是因為我,這村子才有曾經的風光,雖然我變成這模樣,但反而能夠長生不死,擁有無上的法力,能夠成為我的奴隸是你們的榮幸。」

「所以,你不是自願變成這模樣的?」少女依他的話推論道。

這問題,恐怕乾屍自己也沒自問過,於是他愣了一下,「不是……當然不是,那個妖尼姑騙了我!她給我的根本不是什麼高僧舍利子,而是沉睡在蟲殼中的千年毒蠱!她騙我吃了舍利子我的病就能痊癒,誰知毒蠱害我變成這副模樣,我的身體仍舊因為疾病而毀壞,但我卻死不了……」

「所以你也是受害者嗎?」怪可憐的啊。少女一臉同情。

枯骨看著她半晌,接著卻嘿嘿笑道:「我可不關心這個。總之我有了無邊的法力,我可以成為神,」他獰笑著朝少女逼近,恐嚇般地道:「只要吃下活生生的肉體,我的法力會越強大……」

「只能吃人,不能吃別的嗎?」少女只是向後退了一步,避開他的惡臭和魔爪,繼續問道。

乾屍似乎被她問得有點煩了,「只要是活的,不管是人或飛禽走獸!但我更愛吃人!愛看你們絕望恐懼的模樣!而且吃了你們,我會有更多奴隸……」

「所以,你也不是別無選擇,是嗎?」但是為什麼吃了人之後才有奴隸?看來這跟他的妖術有關,少女心裡沉吟著。

「……」乾屍定住,瞪著她,對少女面無懼色、一連串的發問有些惱羞,他畢竟太久沒有面對過恐懼以外的反應了,「廢話少說,臭丫頭,為妳未來的主人盡一份力吧!」他朝她伸出手。

「不好意思,我從不認任何人當主人。」少女向後躍開一大步,退到佛堂外,「雖然你變成這樣情有可原,但既然你能夠選擇不殺人,卻偏要殺人,我就不能不管了。」

「看來又是個自以為法力高深的臭道士,妳可知道這三年來多少這種傢伙來送死?妳怎麼會以為自己是例外?」乾屍像發了狂的野獸,猛地撲向少女。

但少女卻疾如閃電,讓乾屍撲了個空。

「憑我注定當個收妖的,若是橫死也不意外。」少女飛躍上屋簷,她身上的灰斗篷同時飛甩開來,露出一身火紅勁裝,同時她的長刀終於出鞘,那刀鞘原來是術法所幻化,當她揮刀平舉在月光下,刀鞘便化作金色輕煙飄散,冰藍色刀身流轉的鋒芒竟穿透了桃花村終年不散的霧靄,與月光相互輝映。

那把刀當然沒有法力,因為它充滿著妖氣,全是讓術法封印著。

「原來是個收服了妖刀就跩起來的小妮子,妳和這把妖刀我都要了!」乾屍像蝦蟆一樣跳上屋簷。

但他沒料到,無論武功或術法,他都和少女相差懸殊,他根本看不清少女的動作,頭已經被踢飛了出去,身體只能憑本能伸手反擊,少女以刀背打了過來,乾屍又以另一手胡亂地想揮開少女,卻被她使一個刀花,手骨被一根根給挑到分家。

當他的頭不知從哪個遠方急急地飛回來時,少女又一個閃身,再次將它踢飛了出去。

「又來!」這回他的頭飛衝了許久,撞到村外的樹上,卡在枝枒間,乾屍費了好大的勁才讓卡住的頭飛回莊園裡,少女已經以紅繩綁住了他的屍身。

「想都別想!」乾屍大吼,頭顱回到脖子上,恢復力氣,紅繩不敵他的蠻力斷裂,可少女一個旋身飛踢,他的頭又飛了出去……

「還來!」乾屍怒吼,可是頭顱仍是一直飛到村子的懸崖邊,這回他讓頭髮纏住懸崖上的石頭,才沒滾落萬丈深淵。

當他終於又飛回莊園,少女已經坐在屋簷上悠閒地啃林檎,他的屍身則被綁得像蛹一樣吊掛在樹上。

「吼──臭丫頭,不給妳點顏色……哦不!」只見少女身子一晃,屋簷上的紅影已然消失,頃刻間他便感覺到自己的頭又飛衝了出去。

「妳到底想玩幾次──」飛遠的頭顱悲憤吶喊。

這回他的頭撞上某堵牆,雖然把臉給撞扁了,但起碼很快地飛回莊園。

「好,論武功我不如妳,但妳真以為這樣就結束,那就錯得離譜……」這次他沒有急切地回到脖子上,只是在空中盤旋,「桃花村真正的慘劇,可不只如此,妳真以為會踢兩下皮球就能收服我了嗎?不知天高地厚的臭丫頭,妳就下去和那些自以為道法高深,最後卻不得超生的蠢道士作伴吧!」

少女穿回斗篷,擰著眉看著空中枯髮飛散,像巨大飛天蜘蛛張開了灰網的頭顱,暗恨沒帶把傘出門,這會兒不知灑下多少髒東西……呸!她丟掉了手中啃了一半的林檎,「囉哩八嗦的,總算要來真的了嗎?」收妖本就不是她師門的宗旨,她一邊替自己周身下了防禦結界,一邊等著乾屍施展所謂的「無邊法力」。

盤旋的乾屍頭顱唸出一串咒語,天空頃刻變得一片火紅,景物飛速旋轉,一陣暈眩之後,少女猛然回過神來,卻發現自己站在黃昏的小村落中央。

這兒是桃花村,她稍早才走過這條街,只是光景迥異,雖然街邊的桃花樹依舊一朵桃花也沒開,但那些枯樹並不焦黑,就是死氣沉沉無半點生機,街道上的淒清與房舍的破敗都不復見,彷彿時光逆轉,回到荒棄之初。

但天與地,卻如同止水一般地死寂。這兒一點聲音也沒有,少女抬頭看著天上,她才發現錯以為黃昏,其實天空正如乾屍唸咒那時一片火紅,半絲雲蹤也無,更遑論日月了。

少女只是靜靜地在村子裡走著,觀察著。然後她發現,每一棟屋子裡都是有人的……

她沒開口,旋即明瞭,屋子裡那些不是人,因為他們根本沒有呼吸,沒有活人的生氣,這裡凝滯的不是靜謐,而是死亡。

一扇窗在她身後閤上,暗處那些窗帘也悄悄拉緊,看來她正被屋子裡那些「居民」窺伺著。

她握緊了藏在斗篷下的妖刀,卻表現得毫無防備那般地四處遊蕩。

別說活物了,連動物和植物都沒有,雞舍和狗籠都是空的。

當她終於聽到雜沓的足音時,立刻悄悄地循著聲音的方向追了過去。

即便自懂事起就修習術法,與妖魔鬼怪打交道,那也是她見過最怪異的景象。一群「人」,不分男女老幼地追著一個小女孩,然而詭異的是,不管是追的或被追的,臉上都沒有任何表情。

少女靜靜看了許久,直到那些「人」抓到了小女孩,彷彿對待牲畜那般殘暴地扭打並且綑綁她時,暗處的少女終於出手了。她很清楚那些不是人,包括被殘暴對待的小女孩,於是她在空中畫了一道符,劍指揮向那群施暴者──

「敕!」

一道白光襲向那群「人」,將他們彈開三尺之外,少女才舉刀現身。

「仗勢欺負一個小鬼,不覺得丟臉嗎?」

那些被彈開而倒地的「人」看著少女,又彼此對看了一眼,當下有志一同地全都轉身跑了。

「喂!」這是什麼情形?

少女這才想起被追打的小女孩,轉過身,卻見小女孩努力將身子縮進她在這附近所能找到的,勉強可以藏身的狹小雞舍中,雖然她面無表情,但眼神是無助的。

「只要妳不傷害我,我就不會傷害妳。」少女蹲下身,「妳可以告訴我是怎麼回事嗎?」她想了想,從斗篷裡拿出一顆又紅又大的林檎,「妳告訴我的話,這就給妳,很甜的唷。」

小女孩看著林檎,粉唇囁嚅,大眼閃閃發光,好像許久不曾見到美味可口的食物一樣,她遲疑了好一會兒,才伸出手,捧住碩大的林檎,好像拿到了寶貝那般揣在懷裡。她抬起頭看著少女,「大姊姊,快躲起來。天要黑了。」

少女抬頭看著天空,「這天也會黑?」稀奇了。

「天一黑,大房子裡的怪物就會出來吃人,他們每晚都要把村子裡的人吃光了才會回去休息。」

「每晚?」她好像明白了些什麼……

「每天天黑以前,村子要送上足夠的祭品,如果不夠,怪物就開始吃村子裡的人,直到吃光了為止……牠們喜歡聽人被吃時的慘叫,每晚每晚都要吃到高興為止。」

少女的心往下沉,突然覺得想吐。她明白乾屍所謂的「主宰」與「奴隸」是什麼意思了,把他的頭踢飛真是太便宜他了。

「他們抓妳,是要把妳當祭品嗎?」

小女孩抱著身子,垂首不語,好半晌才道:「沒有爹娘的孩子跟無依無靠的老人都是這樣,每天晚上都要第一個被大家抓出來當祭品……」

少女總算明白,乾屍的法力並不強大,但為何能讓桃花村封村三年無人倖存。因為他利用了人性,這些村民的鬼魂不停地在這裡重複著折磨與恐懼,是他們的恐懼造就了這個許多收妖人也無能為力的法陣,這個法陣與世隔絕,進來了,就出不去,裡頭的冤魂一日一日重複經歷相同的慘劇。

「大姊姊,對不起,這還妳。」小女孩將林檎還給她,「我吃不了。」她有些遺憾地道。

「不用,這鬼也能吃的,我的工作之一就是將食物施法,佈施陰間的朋友,妳吃吃看。」

小女孩有些半信半疑,也有些不可思議,但她仍是有些期待地咬了一口林檎,然後一臉驚異,「好甜。」好好吃……

「我沒騙妳吧。」

小女孩終於笑了,很珍惜地小口小口吃著林檎,而且細細地品嚐著。即便是生前,在母親過世後,孤零零的她就再也沒吃過這麼美味的食物啊!

少女則開始思考,這下她其實也有些頭疼了。妖魔鬼怪還好對付,扯上人性就複雜了。

小女孩好久好久沒享用到這樣的人間美味,而少女則陷入沉思之中,兩人遂不察天色果然暗了下來,直到天光盡隱,遠處傳來不知什麼怪物的咆哮,以及地面隱隱的震動,小女孩嚇得臉色慘白,而少女總算回過神來。

「別怕,妳跟著我。」她想了想,在小女孩周身畫了一道符,「這是隱身咒,只要妳不出聲,六道眾生和妖魔鬼怪都看不見妳,跟好我。」

小女孩將信將疑,仍是跟緊了少女的腳步,見少女卻是往大房子的方向衝,她原本害怕地想躲藏,但握緊了手中的林檎果核,終究沒有逃開。

大房子果然就是乾屍所在的莊園,莊園前已經有不少鬼魂被推出來當祭品。

「就這些?塞牙縫都不夠!給我殺!」乾屍在他自己創造的結界裡,模樣倒是威風凜凜,生著巨大的雙角和蝠翼,虎背熊腰、高頭大馬,偉岸非比常人,他的爪牙則一個個面目猙獰,獠牙外露,醜得各具特色……總之長得不像人。

「你的牙縫跟水缸一樣大嗎?」裝模作樣的,看了就討厭。少女在空中畫了一道符,旋即劍指朝乾屍一指,威力強大的靈符立刻將乾屍震得撞向莊園的大門,衝撞的力道直到撞塌了兩面牆才停止。

「是妳?」乾屍有些狼狽地從瓦礫堆中起身,看清了少女之後仍是露出獰笑,「我應該歡迎新朋友。正好向妳介紹,這幾位都曾是妳的同行,他們在進到我的結界後,終於明白我的法力強大無法攻克,於是自願成為我的爪牙,聰明的人都知道當獵人強過當獵物,是吧?」

少女掃視過那群長得不人不鬼不獸,根本四不像的爪牙,有的果然羞愧地低下頭,有的則更加虎視眈眈地瞪著她。

確實,在這種鬼地方,要是一輩子無法離開,為虎作倀是舒服過任惡鬼宰割。也難怪那些村民的鬼魂見到她出手要救下小女孩,只能作鳥獸散。

「好好的人不作,要作畜生,老天也阻止不了。」她一點也不同情他們。這世上多的是沒有濟世之心的修道人。

「妳也只有現在能說大話了。」一名爪牙惱羞成怒,舉著桃木劍就向她刺了過來,乾屍樂得在一旁看戲。

這些爪牙都曾是擁有法力的高人,動起手來,可無法等閒視之,少女也不打算手下留情,對方雖然先出手,但她立刻就毫不客氣地將對手壓著打,妖刀氣勢如虹地斬斷擁有法力的桃木劍,接著她手腕一轉,以刀背迅雷不及掩耳地揮砍、挑刺,就憑一把刀打得對方手忙腳亂,疲於應付。

不只被施了隱身咒的小女孩看得目瞪口呆,連被當成祭品綑綁起來的鬼魂,甚至是躲在暗處的那些村民,都差點想鼓掌叫好。

被一個女娃兒奚落挑釁也就罷,還被打得無力還手,簡直是奇恥大辱,另一名始終不懷好意地覷著少女的光頭爪牙也手持法杖加入戰局。

少女冷笑,「要不要一起上啊?來一個我打一個,來兩個我殺一雙!」她存心要滅滅這些傢伙的威風。

始終記著叮嚀,不敢開口的小女孩,不得不出聲喊道:「大姊姊小心啊!要是打輸了,他們會把對手的法力吸乾,沒有法力的就只能成為獵物了。」這三年來,也不是沒有真心濟世的修道人在進入結界後仍站出來為村民出氣,可是下場只有寡不敵眾,被分食掉法力,和村民一起成為被獵食的對象。

這臭乾屍真是利用人性的弱點利用到極致啊!

「小心妳自己吧!」少女對破了隱身咒的小女孩道,顯然一點懼色也無,對手一個個加入戰局,她卻彷彿打得越來越起勁,儼然生出了三頭六臂那般打得沒有一個對手敢近身,妖刀所幻化的凌厲妖氣千變萬化,如猛虎嘶咬敵人,如騰蛇掀起風雲,如鬼神劈開天地,那一刻,簡直所有鬼魂都看呆了。

難道,他們的救世主,真的出現了嗎?

然而,驅使那些爪牙的,是不願意成為獵物的恐懼。

「臭娘們,妳打贏了又如何?還不是一樣逃不出這裡,日復一日在這個地獄裡掙扎?」持法杖的光頭爪牙早就被少女輕蔑的語氣激得羞惱,下手尤為殘暴,他眼神死絕地道:「終歸這輪迴不會停止,明日又是無止盡的獵殺,那麼老衲一把業火燒光這一切也是一樣的!」說著,他重重地將法杖插入地面,唸起了強大的佛門禁咒。

「不要啊──」村民們驚恐地求饒。

少女暗叫不妙,她認得這咒語,用來召喚燒毀世間一切罪孽的煉獄業火,這臭和尚想必不是第一次祭出這招禁咒,比烈焰焚身劇痛數百倍的煉獄之火會燒盡一切,但這些鬼魂不會再死一次,痛苦不會終止,他們只能在火焰中度日如年地煎熬,等待新的一天,重新展開狩獵與被狩獵的邪惡遊戲。

這臭和尚無非就是輸不起,然後放大絕啊!少女情急之下只能試著唸出以毒攻毒的寒冰禁咒,但她終究是猶豫的,冰寒地獄與烈焰地獄,同樣難熬,於是她遲了一步,煉獄之火以狂暴的姿態綻放,曾經歷過火焚洗禮的鬼魂們恐懼地發出尖叫……

轟──

閃電劈開了夜幕。

少女原本抱頭的姿態因為驚愕而愣住,鬼魂們也張大了嘴望著天空,連乾屍和他的爪牙顯然都詫異極了。

下雨了,無星無月的結界裡突然下起了傾盆大雨。更難以置信的是,臭和尚召喚出來的煉獄之火,瞬間就被這場驟雨澆熄了。

連共工氏撞倒不周山的滅世大雨也澆不熄的煉獄之火,就這麼滅了?除非這和尚唸的是假咒語,他召喚出來的業火是山寨貨,否則……

就在少女覺得有些不太對勁的當兒,她突然被撞倒在地──這一切都太離奇,她身前原本沒有任何人,連鬼都沒有!但這個書生打扮的男人憑空出現,才會讓一向警戒心高的她無從防備。

他就這麼撞上了她,把她壓倒在地。

「噯……噯……」書生模樣的男人一邊想舉起油紙傘,一邊又忙不迭地要坐起身,手忙腳亂間只感覺手掌壓到某種相當綿軟舒服的觸感,害他忍不住多揉了幾把,然後才回過神,迎上少女噴火的雙眼。

他總算像被燙著那般縮回手,「對不住!」他方才摸到什麼了?「姑娘妳沒事吧?」

「被一個突然冒出來的冒失鬼當椅子壓著,你說有沒有事?」少女板著晚娘面孔,冷聲反問。

書生這才如大夢初醒,驚駭非常地跳了起來,「失禮了!失禮了!姑娘莫見怪,在下跟妳賠不是……」

少女瞪著他可不只是因為被輕薄而氣惱。她打死都不相信這男人只是個普通讀書人!但他的模樣看起來偏偏就是她最討厭的窮酸臭書生,從頭髮到腳趾,從眼神到舉止,徹頭徹尾的一個窮酸臭書生!

難道真的是巧合?一場能澆熄煉獄之火的大雨憑空出現,然後這個書生也憑空冒了出來?

鬼都不信有這種巧合!

「怎麼突然出現這麼多人啊?」書生見少女始終不理他,只好轉移話題,這才發現一堆人呆站在雨中,有的看著他,有的看著天空,伸出雙手捧著雨水不敢置信。

「我還以為這村子一個人都沒有,原來是都跑到這裡來了?可是剛才明明半個人影也沒有……」書生終於發現,這裡可不只有「人」!還有一堆凶神惡煞地瞪著他的……呃,凶神惡煞!

見那些怪模怪樣、妖裡妖氣之徒臉色不善地打量著他,他立刻正氣凜然地伸手指著乾屍和他的爪牙們,似乎想說些什麼大道理訓誡一頓,又覺得氣氛好像不太對,手一縮,腳跟一退,來到少女身邊。

「姑娘,借問……」現在是不是在辦廟會?這些妝好嚇人啊!

「不給借。」這男人生得面如冠玉,氣質斯文,雖然舉止有些冒失又可笑,但委實是讓人賞心悅目的美男子,偏偏她就是沒來由覺得討厭。

好凶啊。書生一臉無辜地看著這個明明矮他一個頭,氣焰卻無比囂張的小姑娘。

少女舉起冰藍流光閃爍的妖刀,宛如威風凜凜的大將軍,一臉挑釁、趾高氣昂地指向乾屍和他的爪牙們。

「臭乾屍,聽好了,今天起,結界內不是只有你說了算,不想再玩這種妖怪吃人、人只能乖乖被吃的爛遊戲的傢伙,以後就跟著我。從這一刻開始,雙方是平等的,你們想當鬼,我就教他們抓鬼,我不會讓他們繼續挨打,你也不會繼續高枕無憂笑著看戲,咱們走著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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