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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七《落難的執著王子》
☆☆☆ ☆☆☆ ☆☆☆
這故事的開頭該從哪裡說起?這緣分的迥異,又該怎麼詮釋?
一開始,她和他之間不過就是從「我照顧你,你照顧我」如此單純的動機而纏繞的緣分,彼此需要是在一起的主因,感情的事還只是次要選項而已,誰也不會曉得,這看似脆弱的兩性關係,會在這麼多年來,歷經風霜依然不變。
剛過午後的閑靜時分,男人緩緩走向身前的清麗女子,從她後方伸出手環抱著小腰,意圖阻擾她料理午餐,她輕斥著「別鬧」,卻也沒有阻止他的親密行為。
但是越說男人,他越是故意,彎下高大的身軀,以誇張的弧度將下頦抵在她纖細的肩頭,像是巨大喵星人在撒嬌似的,讓人無力又拿他沒轍。
「去客廳等我,一下子就好了。」
「不要……吃飽飯,我馬上就要離開,所以我每分鐘都要黏著妳。」
聽聽,如此無賴的話竟出自一個企業家之口,真是枉費那些員工如此必恭必敬喊他蘇總,以為他有多嚴肅威武。
別看他現在地位崇高,十年前的他與如今可是大相逕庭。
剛遇見他的那時候,算是他生命中重要的轉捩點,不是永遠被放逐,就是等著被有心人利用,若不是她,他就只能是被家族遺忘在偏僻小鎮,一個讓人抱憾、同情、憐憫的世家公子。
天生的障礙是讓他被剔除繼承家業資格的原罪,不過,這卻是他們緣分的美好開始。
照理說,他就像是零件殘缺又沒人要的玩具,被她無意中撿起,修修補補以後,他就該是她一個人的東西,誰料,有人看見那缺憾中的完整,想跟她搶,更不給她霸佔的資格。
「蘇伯母早上來這裡,在你出門之後。」
他眉頭蹙了一下,繃緊喉頭的問:「她來說什麼?」
聳聳肩,她不著痕跡的扭開他依偎的重量。
「還有什麼事?當然又是送錢來了。」她的態度涼涼淡淡地,對這件事早已司空見慣。
「她又有什麼要求?」
「這次你也要答應?」她挑著眉,試探性的問他。
「看妳,我母親給妳多少錢?」
她歪著頭,裝作很努力的回想,「好像正是我前兩天去愛瑪仕訂製那款柏金包的總價,六十三萬八千五百元。」
蘇伯母的意思很明顯,明著是賄賂她的名號,行控制她兒子之實。
以兩人長久相處下來的默契,他看得出她眼球轉啊轉的調皮是什麼樣的意圖,重重地嘆息一聲後,頗為無奈的妥協,「要我做什麼?」
其實,要他拒絕也可以,不過答應了則有更多好處,既可以讓親愛的她從母親身上賺到零用錢,又順勢滿足母親的想望,他何樂而不為呢?
這種相處模式,用美化一點角度來看,會是多麼和諧的家庭關係,互相利用取得雙贏,但重點在於,她的存在好比登不上檯面的情婦,這樣兩面手法對待金主,給人多不好的觀感。
她有了金主,還去巴結金主的媽,甚至以出賣金主為副業,什麼好處都讓她佔盡了,她還想怎樣?
不過,她也不想怎樣,都說她好處佔盡了,又何必在乎別人的眼光?
好在,她的生活向來低調到不行,奉行條約之一,讓自己像是人間蒸發般活著,讓所有人都不知道他的身邊,有個她。
「這次給的金額這麼高,一定不是好擺脫的事吧?」
她被這男人惹笑了,餵一塊糖醋魚到他嘴裡當作獎勵,「聰明,你越來越懂人情世故了。」
他討好的說:「有進步嗎?」
「有,有我教壞你,你還能沒長進嗎?」
「不過無功不受祿,這道理可不是妳教我的。」
每個人都說要付出才有收穫,他付出時間與精神,甚至是賣笑,讓她換取白花花的鈔票當私房錢,她是不是也該比照辦理?否則,他多虧啊。
「你這是暗指我貪心嗎?還有,這話是誰教你說的?」
他對她從未有過隱瞞的事情,「阿宸。他之前說我若幫妳賺到錢,就要從妳身上討些好處,不能老是我吃虧,妳佔便宜。」
他一古腦的坦白,讓她臉色一青一白,嘴角抽搐。
凌煥宸,那嘴碎的男人!這麼多年了,他仍像個糾纏不已的小三干擾著他們平靜的生活!
「你在我身上討的好處還不少嗎?」她捶了他的胸膛一下,「蘇伯母的要求,你到底有沒有興趣聽?」
他很想回一句沒有,不過又怕惹惱她,「這次又是哪個親戚結婚?還是誰的生日大壽?或是,政商交流?」
她知不知道通常參加一次,他包出去的紅包都比她拿到的錢還要多得多?
但,他是不會跟她明說的,因為,怕她嘔死。
「都不是,是更好玩、更刺激的相、親、宴!」
「相誰?」他有點懵,是找他當介紹人嗎?
「相你啊!」
「誰相我?」
「豬像你啦!」他的狀況外讓她不悅了,她說話是有這麼難理解嗎?「別裝傻,明天晚上五點以前,穿上你那套最帥氣的條紋西裝,梳上賭神一樣的油頭,選你剛買的那台瑪莎拉蒂,六點,與你親愛的媽咪,在福華飯店見。」
他原本震驚的俊臉瞬間崩塌,萬分絕望地問:「現在拒絕還來得及嗎?」
「你說呢?」
她那看笑話似的口氣,令他立馬清醒。這次真的被賣了,實實在在的被賣了。
以往,他小心翼翼的避免曖昧的聚會,這次卻躲不過母親的糾纏,因為母親光明正大的找上他此生最輕易妥協的人,他這親愛的,竟毫不考慮地將他出賣了,只為了六十三萬八千五百元的手提小包包!
「就算我們沒有結婚的打算,妳也不必要我跟別人結婚吧?」他哀怨了。
她仍是那副什麼都不在意的神情,掏掏耳朵繼續說:「別說得那麼誇張,不過見見面、吃吃飯而已,要談結婚還得人家願意呢!」
「我不想跟不認識的人吃飯!」
他以為這是很震怒般的警告,這招對員工通常很管用的,哪知她當他在鬧脾氣一樣,理都不理。
硬的不行,那就來軟的吧,「這次的錢太難賺了,嫻嫻,我們把錢還回去,好不好?」
她無情推開蹭過來的男性胸膛,更對那句撒嬌時才會出現的「嫻嫻」置若罔聞,「這是我跟你母親之間的協議,你也答應的,別吵了!吃飽飯記得回家。」
他們維繫著很奇妙的關係,不能對外公開,對內也要三緘其口,因為中間卡著一個不合常理的約定,即便如此,他們依然感覺到這份感情的純粹。
所以,這要怎麼說得清呢?
說不清,那就從頭開始說起好了。
☆☆☆ ☆☆☆ ☆☆☆
方嫻從未想過自己有這麼正氣凜然的時刻。
不是沒有過機會讓她好好發揮自己的正義感,譬如救救流浪小動物、扶視障人士過馬路、帶迷路小童找父母之類等等,但這些都不需要與人發生衝突就能完成任務。
如今眼前的情況,卻讓她陷入兩難。
放學後,她與另一名同學兼好友藍倩,走進學校旁邊的小吃店,點了什麼來吃不重要,因為她早已被旁邊桌子的客人吸引去注意。
那個與她們差不多歲數的男孩,一身便裝,還算乾淨的上衣配上洗出泛白的牛仔褲,背包則有明顯過度使用的痕跡,整個人非常不起眼,要不是那張眉清目秀的俊俏臉龐讓人印象深刻,不然他也就是路上一抓一大把的普通少年。
他獨自霸佔一張四人座的位置,既不用餐也不點餐,那他在做什麼呢?嗯,真是讓人想不到,他正在整理發票?!
這人顯然不懂,在這尖峰人潮的時段,他的行為作風有多突兀。他依舊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只顧著細數手中的發票,視為珍寶般愛護以及研究(?),無視他人投射過來的異樣眼光。
店家的態度也很不一般,就讓他獨佔一張四人座,經過時也視而不見。
時間一久,方嫻也嗅出不對勁的味道,接著,有股不知名的晦暗湧上心頭。這一刻她知道,那男孩,是特別的。
特別的人總是特別的孤單。
「走開,走開,沒看到凌少來了嗎?還不讓位置出來!」
一群身穿制服的高中男生大搖大擺的走進店裡,推開他們視為閒雜人等的同校學生,往那桌一人獨佔的位置走去。在他們眼中,那特別的男孩不是異類,而是白目。
方嫻稱這些男孩為流氓分子,是正在自我毀滅人生的叛逆少年,希望他們能夠趁早浪子回頭,不然將來某天的社會版上必然會出現他們的名字。
被簇擁而進的是凌煥宸,他精心設計過的髮型讓他頗有幾分韓星味道,但是那不安分的眼神,似笑非笑的嘴角,老是言不由衷的言詞,整整打壞韓系花美男的形象,倒是給人壞壞痞子男的無賴感覺。
方嫻看著那群人走往孤身男孩的桌邊,由凌煥宸先行入座,大大咧咧的坐在人家正前方。
剛吃掉最後一塊豬耳朵的方嫻無語問天。不會是這麼老套的情節吧?校園霸凌即將要在眼前上演?
凌煥宸看著眼前滿桌的發票,他挑挑眉,隨意拿起幾張端詳著,「這要幹嘛?你搶劫加油站的發票桶嗎?」
在旁的小弟跟從們隨即一陣樂笑,好像凌煥宸講了多不得了的笑話。
男孩卻置若罔聞,對於有人拿起他的東西彷彿一點也不在意,只專心疊起其他發票,一張一張整齊對準。
這年紀的男孩總有一種難以理解的劣根性,人家越是不理會,他就越想激怒人家,挑戰人性能忍的最低限度。
「別不理人,這樣只會讓人更想鬧你。」凌煥宸提出中肯的見解。
見對方還是毫無反應,凌煥宸就明白自己沒踩到人家的底線,頑劣的本性告訴他,看到對方翻臉,一定十分有趣。
他故意拿著發票在男孩面前揮舞,幼稚的挑釁人家,男孩本來集中的注意力成功被他轉移。
他非常認真地注視凌煥宸的動作,卻不了解凌煥宸的意思為何,只是默默看著,然後突然驚覺,「你右手拿的那張總數是三十六,那張可以給我嗎?我找好久。」
凌煥宸有點發愣,望著自己的右手,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什麼總數?」
男孩指著發票最上邊的八位數號碼,「總數就是上面號碼個數的總合,我一直在蒐集總數是三十六的,這很有趣,不是每張都有。你也有蒐集嗎?拜託你不要跟我集同樣號碼,這樣我會很煩惱。」
男孩變得有些異常興奮,讓人以為那張發票是中到頭獎一樣希罕,其實他是以為找到臭味相投的同好而開心著。
凌煥宸看出了什麼,他帶著懷疑詢問,「你剛看一眼就算出總數?」
男孩點點頭,只差沒有像狗兒的大尾巴,不然肯定搖得歡快了。
「這是多少?」凌煥宸隨即再拿起別張發票,亮在男孩眼前。
男孩只瞄了一眼,便飛快作答,「五十六。」
「這個。」
「六十八。」
「再來。」
「二十七。」
「繼續。」
「五十九,不玩了!」男孩覺得悶了。雖然這個遊戲已經跟管家叔叔玩過很多遍,但不代表他很喜歡玩。
凌煥宸也滿意了,因為他發現自己找到了一個寶藏,「不鬧你了,我們做個朋友吧,我叫凌煥宸,你呢?」
這只是做人很基本的禮尚往來,不足為奇,卻讓男孩突然改變臉色,低頭垂目,又恢復之前那旁若無人的自封狀態,再不理凌煥宸。
一向在人前都是意氣風發的風雲人物,曾幾何時受到這種漠視,還是在最多同校學生聚集的滷味小吃這裡,被一個大家眼中的怪咖幾次視之無物,就算這個怪咖有讓他驚豔的神乎其技,他也不爽對方這樣不給面子。
一個殘忍笑意之下是搭配一個惡意玩笑的舉動,他在男孩面前將手上發票以慢動作播放的方式,一點一點撕裂那張輕薄紙張。
「這是你要的三十六號發票吧?我就把它撕了,誰讓你給我臉色看!」
凌煥宸眼見男孩變化臉色,蹙眉僵臉,他滿心有得逞的快意,更樂見等會看到的憤怒場面,一定非常熱鬧。
不過,還沒等他完成動作,耳邊就掠過一陣涼風,接著是一隻屬於女孩的白皙手腕,搶下他手中那張殘破的發票。
方嫻也被自己的動作嚇到,下意識拿起發票看了看。她這般用力,定將發票破得更完整。
一看,果真。
她趕緊將發票收於手心,心虛的不讓人窺見半分,對視到凌煥宸的眼神則迸發犀利光芒。
「你別鬧他。」她可不只是平淡的陳述意念,而是善用本身冷冽的氣場去鎮壓對方的狂妄,把凌煥宸張揚的氣勢消去一半。
凌煥宸本來不悅有人打斷他的樂趣,不過抬頭一看來人,乖乖,他整個人心情都好了,「原來是妳啊,班長,真不巧會在這裡遇見妳。」
那無賴般的痞子笑容,讓方嫻更加光火,「我不是來跟你打招呼的,也請你不要做出有辱班風的事。」
方嫻掙扎著要不要介入的時間只有短短一分鐘,一方面礙於惡少是她不想有交集的人,還有就是好歹這裡也算公開場合,她有那一點點的自信,以為這同班流氓應該不會太超過才是,結果還是讓她大失所望,那個故意撕破發票的畫面,崩斷她在心裡維持平和的弦,等她回神,她已搶下凌煥宸手上的發票。
「有嗎?妳看到我做了什麼?我動他了嗎?是把他壓在地上打?還是朝他吐口水?」
凌煥宸順勢站了起來,周圍的氣氛也跟著凝結,圍觀的人群靜守以待,沒人願意發聲,因為大家都想知道,這位全校最聰明冷豔的女生與全校最惡質霸道的男生,對抗起來,會是誰輸誰贏?
「班長,平常就沒看妳在管我,怎麼現在為了一個白癡教訓我?」凌煥宸故意換上調笑的語調,對著矮他幾公分的方嫻曖昧不已的說:「我吃醋了。」
方嫻多想撕了這張自以為是的臭嘴,她真心覺得,再也沒人比他更白癡了,他憑什麼說人家?!
可是最後她還是忍住了,因為她想到未來還有半個學期的時間,要跟這個惡霸在班上狹路相逢,實在犯不著為了一個陌生男孩與他公然對立,她還想安安靜靜的度過高三最後一年的夏天。
能忍則安,她方嫻一向奉為圭臬。
她視凌煥宸的話為空氣,轉向面對那位始終不語的男孩,她輕聲發出一個「嘿」當作招呼,也成功抓住男孩的注意。
男孩沒有迴避她的眼神,只是一眼過後,便低頭閃躲她炯炯精明的目光。
「你別怕,我只是想跟你說,現在這個時候有很多學生來這裡吃東西,要是你能讓出其他桌面,別人就沒有理由騷擾你。」這個別人當然就是指惡少,凌煥宸。
男孩的沉默茫然,方嫻當他在害怕,畢竟她也不懂他的「特別」是屬於哪種,只好小心翼翼的待他,生怕觸及他不可侵犯的領域。
男孩還是悶不吭聲,就在方嫻束手無策之下,男孩卻陡然開口,「我要整理,整理好再走。」
方嫻鬆了一口氣,「那我幫你可以嗎?你有特別的排法?還是怎樣?」
男孩搖搖頭,沒有答應讓方嫻幫忙,卻也加快手上收拾的速度。
他把所有發票都收進一個特定用來裝發票的袋子中,裝好以後,就對著方嫻傻傻的看著,「我、我好了。」
凌煥宸在一旁嗤笑一聲,說話的語氣有明顯驕傲的意思,「我看還沒憨得徹底,至少還懂得看妞。怎樣?我們班長長得夠正吧?」
要是換個情況,方嫻可能會把他的話當作恭維,不過現在,她只想很不淑女的對著他嗤之以鼻,因為從他說男孩白癡開始,她對他的反感也瞬間爆發。
男孩安安靜靜的矗立在方嫻身邊,他一站起來,方嫻才驚覺,他好高。
這麼讓她同情心氾濫的男生,居然高大得讓她需要仰著頭才能看他,十足充滿違和感。
「你要回去了?有人來接你嗎?」方嫻對著男孩問。雖然他們看似年紀相仿,可方嫻卻像哄孩子一樣待他。
男孩轉向店外,看不到那熟悉的身影,也就對著方嫻搖頭。
凌煥宸卻擋在男孩面前,「欸,他不能走,他還沒說他的名字!」
開玩笑,難得他找到可以利用的寶貝,怎麼能讓對方輕易不見,他還想和對方好好「培養感情」呢!
「關你屁事,你暗戀人家嗎?」
方嫻終於忍不住回道,一個屁字髒話讓在場學生一陣暗呼。全校排名在前的資優生原來也會爆粗口!誰說她冷豔?挺親切的啊!
這句話讓凌煥宸的臉色一青一白,周圍的同學只敢悶笑,因為忌憚他,不敢笑得太誇張。
「我叫蘇仄、仄。」男孩突然發話了,不過是對著方嫻說,目光瞬也不瞬地盯著她。
蘇仄的聲音又細又萌,方嫻不能理解他為何害羞說出自己的名字,她覺得這名字還滿好聽的啊。
「澤?只有單一個名?沼澤的澤?」凌煥宸心急的問著。只要有了他的名字,以他交友廣闊的人脈,還怕找不到他這個人。
「不是!不是沼澤!」蘇仄皺眉回應。他就知道會這樣……
「責任的責?」
「也不是,是唸四聲,不是二聲。」
「那是什麼字啊?這裡的這?」靠,猜一個名而已,這麼難搞!
「不對,都不對啦!是房間裡頭住著人的仄,就是那個仄啊……」蘇仄好心急好煩躁,這就是為什麼他很不喜歡被人問起自己的名字,因為總讓他解釋半天,結果對方還是聽得一知半解。
方嫻卻如茅塞頓開,眼睛一亮,「是平平仄仄平平仄的仄吧?」
蘇仄滿是訝異地看著方嫻,好似找到他人生希望的出口,「對!是平仄的仄。」
蘇仄心想,她真的好聰明,好了解他,更是他看過心地最好的人,與養他長大的叔叔一樣好。
他也曾用過這個詞來表達,不過成效不彰,讓人疑慮更深,就如同此時……
「等一下,那是什麼字?什麼平平仄仄,什麼東西啊?」
方嫻回給凌煥宸一個不成材的眼神,本來不太想理會他,但基於她是班長的職責,她有義務教化他,「回去重讀中學的國文課本。」
她轉向面對蘇仄,「你要出去了嗎?我可以跟你一起走。」
這下凌煥宸更不依了,他拉著方嫻的手臂稍微用力一扯,「喂,不必這樣吧?他一個大男生還需要妳送?」
方嫻不甘示弱的拍掉凌煥宸伸過來的手掌,「誰知道你會不會在巷子口堵他?」
淨透明亮的眼早就看出凌煥宸的不懷好意,別以為她沒有注意到他們剛才的一舉一動,同樣的,她也把凌煥宸對蘇仄的興趣看在眼裡。
凌煥宸有口難言,因為他的計畫確實被她看透,那個想知道蘇仄住在哪裡的計畫。
「凌少不是想吃滷味才把人趕走?現在一整張桌子都留給你,你就慢慢享用美食吧!我把蘇仄帶走,不妨礙你了。」
明眸皓齒的細緻臉龐,眉宇間有著不容人反對的堅定,凌煥宸有點看傻了眼。他一直都知道這個平時與他井水河水互不相侵的班長同學,是個全校稱二,無人搶一的才女校花,卻是第一次發覺,她為他人出頭的強悍,真的……正得不像話。
方嫻就是那種,她不犯人,也別想有人犯她的女生,一旦她決定插手的事情,就會用盡心力也要保全事情的完整,例如:做好一個班級首位幹部,例如:讀書力求盡善盡美,例如:不讓同學欺負這個「特別」的男生。
就在方嫻示意蘇仄可以走了之際,還坐在原位的藍倩,抄起身邊的兩個墨綠書包,奔向方嫻身邊,「方嫻,妳忘記帶上我了,喏,妳的書包。」
方嫻接過書包,順口道了聲謝,「我們一起走吧。」
「嗯,走啊。」藍倩看了蘇仄一眼,就對他不是很有興趣的樣子,倒是走出滷味店之前,轉頭看著凌煥宸,露出一個嘲諷的表情,對他吐吐舌頭,再附贈一張俏皮鬼臉。
走出店門外,藍倩對著方嫻竊竊私語,「妳不是這麼愛出風頭的人,快說,妳有什麼目的?」
方嫻沒好氣的看著好友,對於她私底下才顯現的悶騷無力招架,但還是配合她,愜意地開著玩笑,「妳不覺得他很可愛?」
「是帥得挺可愛,不過太好讓人欺負,不Mam,不可靠。」藍倩挺嫌棄的說。
方嫻沉下臉,細細警示,「不准欺負他,藍倩。」
好護短的一個人啊。藍倩頗不是滋味的想。
「好啦,好啦,萍水相逢而已,這麼認真幹什麼啊?」想方嫻以前護的人可是自己耶!不管,她吃醋了啦!
凌煥宸目送他們離去的背影,懊惱得說不出話。
若是此時對這群人說,接下來的緣分會因為蘇仄而持續很久很久,打死他們都不願相信。
☆☆☆ ☆☆☆ ☆☆☆
行進間,三個人走在夕陽西下的人造步道上,兩旁皆是盎然盛開的錦團花簇。藍倩本身就是不挺愛熱鬧、愛應酬的性子,招呼蘇仄這件事,她一點興趣都沒有,自然走著走著,就走在他們身後,不搭腔也不發一語。
因為地形的關係,唯有走這條路才能通往四方八達的交通中心,所以方嫻沒有多問蘇仄要去哪裡,心無旁騖逕自走著自己的路,等到了接送樞紐發達的地方,再看怎麼決定吧。
不過一旁的蘇仄就沒能如此閒適,不安地頻頻朝方嫻偷瞄,一次兩次,方嫻想當作沒看到也無法,只好略微放慢腳步,試探性的問他,「你是不是要你的發票?」
那張讓蘇仄心心念念的發票還捏在她手中,自知理虧的她本來想裝傻沒這件事的,結果還是因為蘇仄散發出太強大的執著眼神,讓她不由得自投羅網。
「妳也想要嗎?」他小心翼翼的問著。
「不要,可是它破了。」蘇仄那萌過頭的小兔膽子讓方嫻莞爾又愧疚。
「喏,在這裡。」方嫻遞出的發票正好被蘇仄接著,殘破的發票。
「對不起啊,這算是我弄破的……」有機會再找張還你。這句話,方嫻還是沒能說出口,因為她一點也不覺得兩人還有再見面的機會。
蘇仄手握著還留有方嫻體溫的發票,掩飾不住失落,卻還是對方嫻搖搖頭。他真的不是傻瓜,他懂得剛剛發生的一切,只是他不懂怎麼為自己表達意見。
方嫻看他這樣,胸口一熱,又湧上一股同情。這個男孩,不知道有多少次被人欺負的類似經驗,有沒有人替他出頭解圍?還是冷眼旁觀?
「那個人叫做凌煥宸,下次看到他,就離他遠一點,知道嗎?」
「叔叔說,要是壞人才能離他遠遠的。」
換言之,不是壞人的話,就要學著和人相處?方嫻大概可以想像,蘇仄口中的叔叔應該是心理醫生或是他生活導師之類的人,或許出發點是為了他好,不過在挫折中學習成長,這對他來說,會不會吃力了一點?
方嫻沒來由的氣悶著,「你分得出誰是好人、壞人嗎?」
說出這句話時,她根本不怕傷害到蘇仄的小小自尊心,還年輕氣盛的她,認為她說的是實話。
蘇仄搔搔後腦,直覺的說出,「妳就是好人!」
他又再想了一下,向後偷偷看了幾眼,小小聲的吐出,「那個……後面那個,也是。」
不知道為什麼,他本能地感覺藍倩難以親近,不過他內心確信她們都是好人。
那個?後面那個是指藍倩嗎?
藍倩走在交頭接耳的兩人身後,皺緊眉頭的想,別以為講得小聲,就當作她沒聽到好嗎?什麼那個、那個,真是太沒禮貌了!
「她不是什麼那個,她叫藍倩。」方嫻覷一眼藍倩,忍不住笑出聲來,「對,她是面惡心善的好人。」
藍倩努努嘴,橫了一眼方嫻,就隨便她怎麼說了。
「對了,你是不是不喜歡有人問你名字?」她細想過蘇仄對於凌煥宸突然感覺煩躁的時候,而推想出這個結論。
不意外,蘇仄用力的點點頭,對方嫻的先知先覺又更加崇拜,「每次都要解釋很久……」
方嫻看著眼前大男孩的表情一變一變的,覺得很逗趣,心防也慢慢卸下,「其實我也是,不喜歡解釋自己的名字,尤其是遇到沒有心思記住的人,老是一問再問的,感覺好煩。」
蘇仄感覺像是遇到親人一般,與他有著同樣共鳴,一樣頻率,「妳的名字也很難記嗎?」
「不難記,只是很難用口頭表示,跟你一樣。」
「那、那妳怎麼辦?」
方嫻的眼眸閃耀著聰慧的光芒,「我教你,就這樣!」
方嫻停下腳步,拿出繫在書包側邊的原子筆,拉著蘇仄的手掌,在發票的空白處寫下飄逸娟秀的字跡。
蘇仄低頭只能看到方嫻的髮旋形成一個漂亮漩渦,鼻下還傳來甜甜的香味,是他記憶中從沒聞過的味道,好香好香,手心的騷動讓他癢癢的,但是她握著,他就不想抽出來了。
「下次有人再煩你名字的問題,你什麼都不必說,直接寫在紙上送給那個人,這樣處理最簡單,學到了嗎?」
攤開手中的發票,上面那與他迥異的字跡,他好奇的一看再看,最後,他總算在意亂情迷中,理解方嫻所要傳達給他的意念。
這一刻,對於蘇仄這個生活白癡來說,方嫻已經像神一般的存在了,他感覺到的不只是方嫻身上那香香的味道,冰冰涼涼的小手觸感,而是直接走進他內心無人進駐的深處,留下暖暖一道豐沛的泉水。
「怎麼發起呆了?有問題嗎?」
蘇仄急急忙忙的問:「那、那如果沒有紙筆怎麼辦?」
方嫻面無表情的看著蘇仄,再一本正經的說:「用樹枝刻寫在地上好了。」
「啊?」這個答案,嚇到蘇仄了,連他都覺得,這方法挺爛的。
方嫻卻突然噗哧大笑,「開玩笑的啦!你不會學著隨身攜帶紙筆?或者使用一指神功嘛!」
☆☆☆ ☆☆☆ ☆☆☆
就這麼笑笑鬧鬧的,三個人也走過不短的一段路。
驀地,他們同時停住腳步,在巷口通往大路的路燈底下,有個人仰首佇立在那,似乎已等候許久。
「叔叔……」蘇仄下意識的喊著。
來人看著不過三十幾歲,一身整潔襯衫與西裝褲,長相俊秀,一派溫和,卻不讓人印象深刻。他對著蘇仄淺淺微笑,再朝著方嫻與藍倩點頭示意,雙腳立於路面,穩如泰山,文風不動。
「那是來接你的人?」方嫻問著。
「嗯。」
「那就過去吧,我們……」下次?以後?怕是沒有機會再見了吧!「就不說再見了。」
「啊?」蘇仄體會不到方嫻話中意思,只對著字面上的解釋。不說再見?
他慌了。
「就是不會再見的意思,蘇仄,要好好保重,照顧自己。」說完,方嫻轉身就想離開,蘇仄卻拉住了她的手腕。
「不、不說再見……那說明天見!可不可以啊?」
蘇仄突然動手的舉止有點嚇到方嫻,又因為他的話而哭笑不得,「蘇仄,你……」
「阿仄,快放手!」蘇仄的叔叔適時地過來解圍,將蘇仄的手從她身上拿下,「不是說過不能對人動手嗎?忘了?」
眼看這位叔叔似乎準備訓蘇仄一頓,方嫻想也沒想的開口,「沒關係!別說他什麼,這只是自然反應!」
方嫻懵了,她情急之下說的理由,好像是為蘇仄的冒失找藉口,可是,她真的覺得這沒什麼,她一點也沒有感覺不舒服……
「謝謝小姐的體諒,我們就在這裡分開吧,有機會,以後會再見面的。」
蘇仄就這樣被他的叔叔帶走,方嫻還沒從剛剛的混亂中回神。
這一分開,就從此分道揚鑣了吧……
☆☆☆ ☆☆☆ ☆☆☆
這天晚上,蘇仄仍和往常一樣,坐在月色照映的窗台邊,曲著腳,單手支頦,專注於面前一盤剛開始不久的西洋棋局,對手則是萬年不變的管家叔叔。
葉風悄悄注意蘇仄幾次,發現他比平常還少了那麼一點耐心,下棋的策略也少了點思量,又思及他白日對那名女孩的唐突行為,不禁淺笑,「阿仄,她是誰?」
蘇仄移動一枚白棋,眼皮掀掀,直覺就回答,「她叫方嫻,方糖的方,嫻靜的嫻,她說她的名字總讓沒心思的人記不得,所以我不要當沒心思的人,我要記住,下次遇到她,不會再問她叫什麼……噢,叔叔也要記得喔,還有她很聰明──」
「知道,知道。」葉風急忙打住他接下來源源不絕的讚美之詞,「你好像對她特別有印象?」
葉風笑看著眼前秀氣的大男孩,終於真正感覺到蘇仄在兩性方面的成長,這麼算起來,那位叫方嫻的女孩可是他在蘇仄口中第一個聽聞的女孩名。
蘇仄不懂人家話裡的意思,總要揣摩許久才能理解,「她幫了我一回,雖然發票還是破了,可她依舊是最好的人。」
那張發票正靜靜的躺在床頭櫃上,被人細心地用膠紙沾黏好,原本殘缺的薄紙也有了完整的外貌,上頭唯一的兩個字則是清楚可見。
對於蘇仄在這麼短的時間感受到人家的善意,知道自己與他人之間發生的種種,葉風只有滿滿欣慰,「是嗎?那這個地方,你喜歡嗎?」
其實葉風清楚蘇仄在小吃店裡發生的一切事情,包括那個欺負他的男孩,凌煥宸;那位為他出頭嗆惡少的女孩,方嫻;那對人冷冷淡淡卻會做鬼臉的藍倩……
這些人算是他給蘇仄的生活考驗,考驗他,適不適合在這鄉野里間重新經營自己的交友圈,而因此遇到第一個走進他生命中的女孩,這是美好的驚喜。
蘇仄換上滿意的表情,點點頭。
葉風試探性的問:「那就……我們就在這裡住下來?」
蘇仄別無二話,他只關心著,「住在這裡有方嫻,好,我們就住這裡!」
葉風欣慰。他帶著病情惡化的少爺從複雜都市遷居鄉里,不論少爺是否可以好轉,只要少爺在這裡過得開心,這個萬不得已的決定就是正確的!
讓蘇仄遇到方嫻是個意外的收穫,也讓人窺見蘇仄與以往不同的面向,而方嫻也確實是蘇仄想留在這裡的主因,他看過很多與蘇仄來往的同輩與同學,唯有方嫻讓他頗有感觸……
「她是位好同學啊,阿仄可要把握這樣難得的朋友,叔叔看得出來,她可以幫你許多。」
蘇仄卻沒有想像中開心,「我不想總讓她幫,我想可以幫到她……」
此番言論已經證明蘇仄的轉變,他想著的人不再只有自己或是習慣接近的人,而是對一個還算陌生的人,學會在乎。
「叔叔?」
「阿仄又進步了……這次跨出好大一步。」葉風喃喃自語起來。
「叔叔?」
「啊?」
「將軍了。」
☆☆☆ ☆☆☆ ☆☆☆
「你怎麼會在這裡?」方嫻揉揉雙眼,對眼前出現的人頗不能相信。
星期一的早晨七點,方嫻站在校門口進行例行校務,檢查進入學校的學生有無攜帶違禁品或是儀容不整,七點半過後則是登記遲到同學的姓名,向來鐵面無私的方嫻,是所有遲到學生公認最難巴結的校務學姊。
就在方嫻遠遠的注意到今日第一個遲到的倒楣鬼走來,打開登記簿,準備叫下同學時,很意外的,來人竟是蘇仄!
讓她更意外的還在後頭,蘇仄萌萌的衝著她笑著,拿出一張入學證明文件給她看,「方嫻,我們又見面了。」
有機會,以後會再見面的。方嫻想著葉風這句話似乎挺有含意。
蘇仄是全高三本學年度第一個轉學生,看來也會是最後一個,重點是還轉到她的班上。
「誰會在高三時還忙著轉學?準備學測都來不及了,他還有心力重新適應環境?」藍倩對著坐在方嫻身邊的蘇仄怪叫,起初看見蘇仄的驚訝絕不小於方嫻。
「好了,這也不是他能決定的,妳擔心也多餘。」
「誰跟妳說我擔心他?拜託,他傻成這……」
「藍倩!」他一點都不傻!
「好啦,好啦,我有聽到老師說蘇仄讓妳罩……呃,是照顧……」藍倩再細想一下,「噢,不對,這麼說,他以後都跟著我們?」
方嫻頗為無奈的點點頭。
稍早之前,班級導師特地找她私下說話,表示蘇仄的特殊情況不同常人,對於溝通與適應環境,需要有人在旁協助,於是導師不在身邊的時候,就要她這個班長多多照拂新人,便把蘇仄這個重責大任交付在準備學測的她身上。
要說蘇仄會是她的負擔嗎?抱歉,她還感覺不到,倒是對他的出現,她有種不知該笑還是嘆息的難解感受。
她對他還是同情多於喜愛,總怕自己會照顧不好他,他之於她,就跟個孩子似的,她能做得盡善盡美嗎?
蘇仄坐在她右手邊的位置,不會東張西望顯露不安,也不會想找她說話聊天,倒是她好奇他在幹什麼而偷偷瞄他幾次。
他將手放在抽屜,眼睛不時朝裡面飄啊飄,方嫻伸長脖子一看,訝異他居然還在玩發票!
「收起來,現在是上課時間!」方嫻小聲地喝止他的行為。
拜託,都這麼大一個人了,還跟個孩子似的愛玩,著迷也得看時間啊!
蘇仄一接收到方嫻的指令,大腦與動作同步進行,飛快收拾東西,展現自己的聽話,「好,我不玩了。」
方嫻瞧著他賣乖的模樣,忽然有種感覺,他不只會是她的責任,或許也是她高三這年,最有趣的人生色彩。
高三的日子可以很忙碌,也可以很無趣,該是什麼人就會去過什麼日子,本來過得很無趣的凌煥宸,一見到蘇仄出現在班上,樂得跟什麼似的,一改之前欺負人的態度,仗著與蘇仄有過一次交集,便在班上和蘇仄稱兄道弟起來。
「我跟你們說啊,以後蘇仄就是我的人,欺負他就是跟我過不去,有疑問的,現在就可以問清楚,往後就不要再對他有任何好奇!」
其他人哪敢有任何意見,看看蘇仄,左邊坐的是班長方嫻,右邊就是這位凌大少,對新同學有興趣的人也都打退堂鼓了。
「阿仄,看看,有我在,沒人敢對你怎樣,以後由我罩你,之前的事就一筆勾消吧,如何?」
蘇仄本就沒把凌煥宸做的事放在心上,他也不知如何回應人家,轉頭看著方嫻,她則是扭頭看向窗外,一副什麼都不理會的樣子,然後他思及一件事。
「我聽方嫻的話。」
「她說什麼?」
「她說要離你遠遠的。」
蘇仄的聲音不大不小,卻字字鏗鏘,打在凌煥宸那薄如紙的面子皮上,真的好痛啊!
方嫻聽見了,強壓住嘴角微彎的弧度。她不想被人知道,蘇仄隨便一句話就能把她的笑點搞低,不過,聽到他如此向著她,她確實心情非常愉悅。
「她說什麼你就聽啊!我們當男人的不可以這麼沒志氣!你以後就跟著我!我一定教會你什麼叫男子氣概!」
「跟你只會學到你那一身流氓氣,學了要幹嘛?有用嗎?」藍倩忍不住吐槽,一臉嫌棄樣,搓搓手,還嫌噁心。
「藍藍香,妳說什麼?」
「你叫誰啊?」藍倩大變臉,因為中古世紀經典的廣告詞再現。
「我何止叫,我還可以用唱的!」說著,頑劣的少年真的當眾唱出來,「藍藍香,不一樣,清潔除臭效果強……」
「你閉嘴!」
這兩個人……怎麼就吵起來了?
蘇仄夾在中間不明就裡,準備要向方嫻求救,卻見到方嫻終於被惹笑出聲,發出一串不可抑制的開懷大笑。
頓時,耳邊傳進的,不再是他人的叫鬧聲,人來人往的身影也擋不住讓他驚豔的景色,他滿心滿眼只有方嫻,她亮麗容光的笑容,還有她那好好聽的聲音……他傻住了。
方嫻起身將處在混亂中的蘇仄帶離課室,「你還在幹嘛?不走,等著看他們打架嗎?」
「打架?為什麼?」
「為了你啊!傻瓜。」方嫻忘記顧忌的說話。
蘇仄愣愣地看著她半晌,沒有任何反駁。
兩人快跑到無人經過的中庭樹下時,方嫻確定了一件事──
蘇仄這個人,對於周遭發生的事物,感受是慢半拍的,甚至是全然不能理解,當初某個人當著他的面說他白癡,他也毫無情緒反應。以免日後再發生同樣的事,方嫻知道,她該防範於未然。
「蘇仄,你懂笨蛋傻瓜是什麼意思嗎?」
「不好的意思。」他雖然被保護得很周到,但也不是文盲,又因先天關係,他對於負面的詞句一向接收得慢。
「那我剛才那樣說你,你不氣?」
「不氣。」因為是她,他更不會生氣,「叔叔說,我不會因此少塊肉,所以不必生氣。」
「可是你的這裡會難受。」她按向他起伏的胸膛,停在心口處那塊,成長期中的男性身軀已有了結實的曲線弧度,她手心一熱,立刻收回來。
蘇仄知道那種癢癢的感覺又來了,這次是在胸口……應該說是被方嫻碰過的地方,都會癢癢的。他忍住想把她的手抓回來撓一撓的慾望,他至少還懂得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
「難受,一下子而已,沒關係。」
「不許沒關係。」
「什麼?」
「因為我不喜歡有人叫你傻瓜或笨蛋,我聽著,會比你更難受。」
她說的是真心話,而且無關曖昧與情愫。在他面前,她總是很能坦然面對自己,這是否跟他的單純有關係,她不知道,她只確信,跟他在一起,她不必刻意矜持或是顧及形象。
「好,我就不是傻瓜跟笨蛋,以後不讓別人這樣喊我。」這是他對她做出的第一個承諾。
「還有白癡。」
「對,還有白癡。」
那年,那棵名叫鳳凰木的校樹底下,身穿制服的男孩與女孩,確立了往後數年的角色其職,也從那一刻起,他們彼此,不再分開。
☆☆☆ ☆☆☆ ☆☆☆
蘇仄無法融入人群的特質以及不善與人交際,還是引來同學們異樣的眼光,加上在小吃店的事情傳了出去,繪聲繪影的描述下,蘇仄被冠上許多明示或暗示他是怪咖、弱智之類的渾名。
這種事,防不勝防,你堵得住一張放肆的嘴,堵不住眾口悠悠。
蘇仄跟在她身邊幫忙班務時,其他人就都是好同學、好朋友,一旦她背過身去,他們連拿蘇仄拿過的東西都覺噁心,怕被傳染什麼病似的嫌惡。
明明都即將邁入大人階段了,怎麼還像得了中二病的幼稚鬼?
方嫻將一切都看在眼裡,卻不急著表態,不過私下卻用了班長的權利,帶點麻煩給那些人,讓他們不明就裡中慢慢感覺出她身為班長不悅他們欺負同學。
她不反駁一切有關蘇仄的議論,是因為她在等,等著蘇仄為自己平反,他不是什麼腦子有問題、舉止怪異的人。
在她看過他的入學檢測分數以後,才深刻覺得,弱智兩個字與他根本搭不上邊,如果智商在一百八十二還被叫弱智的話,那他們這班資優生全都跳海去好了。
蘇仄是個很特別的人,特別到不能與他們這些平常的學生相比,她有絕對的信心,等著看那群人在下一次班測時,對蘇仄的表現跌破眼鏡,到時候就來看看誰是弱智。
撇去這些煩心事不說,其實蘇仄在班上過得挺是愜意,一來,他對方嫻以外的人全都敬而遠之,他自然沒感覺到別人對他的訕笑有多過分,二來,他身邊還有個凌煥宸逐步跟隨,他人也別想在他跟前胡說不中聽的話。
蘇仄不是很愛搭理凌煥宸,他卻有很多混話對蘇仄說,搞得他們附近總是熱熱鬧鬧,吵都吵死人了。
藍倩時常在方嫻耳邊叨唸,她們難道不能過回上學期的平靜生活?在這等待學測的重要時刻,多了兩個甩也甩不開的臭皮糖,還有一群聒噪的小跟班。
方嫻也略有感觸,不過是針對凌煥宸,看著他平時有事沒事就愛扯著蘇仄說這說那,又故意不讓她聽到和知道,她就滿肚子悶。
性格中的驕傲也不許自己去對蘇仄套話,基於人是平等的觀念,她認為蘇仄也該有自己的交友圈,不該因為她的主觀意志而擅自替蘇仄決定什麼人該交往,什麼人不該交往。
不過有件事,她最近真的很納悶,他們兩個男生,感情已經好到放學一起相約回家?
這不是很奇怪,但是感覺很詭異,總覺得事情沒有這麼單純。
「蘇仄,等等我要去導師室拿生活日誌,你可以留下陪我嗎?」方嫻遠遠的看著凌煥宸走向他們之前,這麼對蘇仄開口要求。
「好啊!」他本來就知道每個星期五都要拿生活日誌,這算是方嫻身為班長的職責,不過他沒問的是,這次怎麼拖到放學後才想到?
凌煥宸來到蘇仄身側,動作很自然的勾住蘇仄的肩膀,像對自家弟弟一樣說話,「走,回家了。」
「今天不行,我跟方嫻要去導師室拿東西。」蘇仄二話不說,立刻拒絕凌大少。
凌大少被拒絕,當然不太爽快,對著方嫻的眼神有著濃濃質疑以及不贊同。
方嫻也不是省油的燈,什麼廢話都不願多說,拿起書包就帶著蘇仄離開教室。
想他凌煥宸對女人都一向極有辦法,喜歡他的女生就會愛他愛得要死,討厭他的女生,他也會氣得人咬牙切齒,唯獨方嫻,冷冰冰的女人!像個無底黑洞,無論丟任何東西下去都不會給反應,他什麼辦法都沒有!
他只能在他們身後大喊,「喂,阿仄,你要是把我們的祕密說給她聽,你就死定了,聽到沒有?」
祕密。
他們之間有祕密。
方嫻心頭咯蹬一下,細細的手腕更用力地拉回蘇仄還想向後看的身軀。
其實生活日誌是假的,她真的用意是不想看到他們兩個走得這麼近,說她霸道得毫無道理也好,反悔原先讓他自由交友的念頭也好,總之,她曉得凌煥宸不是乖孩子,他長時間跟凌煥宸鬼混在一起更沒意義。
「方嫻……我手痛。」蘇仄被一個纖弱的女生拖行一大段路,雖然一點也沒感覺疼,不過還是不能理解方嫻為何這樣對他。
她,好像在生氣耶……
蘇仄無法對他人的情緒波動有很明顯的感覺,別人的生氣、歡喜、悲傷、哀愁,這些情緒,如果被當事人刻意地隱藏或包裝,那他根本不懂這種深層而隱含的弦外之音。
然而,對蘇仄來說,方嫻與其他人的差異就在這裡。
他感覺得到方嫻的情緒,即使她什麼話都沒有說。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她放開他的手。
「嗯,沒關係。」故意的,也沒有關係,他很喜歡被她牽著手走路,走到天荒地老就好了。
蘇仄乖乖萌萌的模樣又軟化方嫻的心。
這個人,這麼好讓人欺負……畢了業,出了社會,歷經的磨難是不是比普通人更多?
「蘇仄,不要太常說沒關係這句話,說久了,就會變得習慣,有時候,這不是好習慣。」
「嗯?」他不懂。
方嫻也知道自己的話對他而言太深奧了,「沒什麼,我只是怕你吃虧。」
「沒關係,有妳在,我就不吃虧。」
方嫻忍不住笑道:「你就最會說好聽話,都不知道是跟誰學的。」
認識也才短短幾日,她已經聽到不只一次類似的話,那是好在出自蘇仄的口,不然是別人的話,她一律當成調戲。
「我們畢業以後還繼續聯絡,從同學當朋友,好嗎?」
撇去往後要上哪間大學的事不說,她跟他先確立朋友關係,以後就算不同校了,也還有聯繫的理由。
其中一個不能明說的原因,就是她由衷擔心他沒有知心人相伴的孤寂,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那位知心人,至少她願意聽他說話,一字一句。
蘇仄想的卻不若方嫻複雜,「好啊。」
他本來就沒有畢業之後不聯絡的想法,他要跟她一直來往下去,什麼阻礙都不是問題。
叔叔曾要他好好把握方嫻這位難得的朋友,他可是有牢記在心的呢!
☆☆☆ ☆☆☆ ☆☆☆
她第一眼見到的蘇仄,就是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少年,沒有昂貴的服裝襯托氣質,沒有大氣的談吐讓人驚豔,她有想過,或許蘇仄來自一個平凡的小康家庭,健全且溫暖,有關心他的父母,還有照料他長大的叔叔,所以養成他「特別」,卻很善良、穩定的性格。
但是,方嫻眼前看到的建築物,大大推翻她先前認為的「平凡理論」。
這堪比皇宮的巨大城堡,聳立在她從未進入過的高級住宅區深處,雕琢碧麗輝煌的歐式建築,每扇窗戶還有熠熠閃爍的彩繪玻璃,在陽光照射下,簡直快要刺傷方嫻的眼睛。
她躲著那刺眼的光茫,轉頭看著蘇仄,從頭打量到腳。
原來他是有錢人家的小孩?
蘇仄身上還是萬年不變的運動款上衣和泛白牛仔褲,布鞋上還有洗不掉的淡色黑污,他身上沒有一處與這棟房子有半點可以聯想的地方,她不禁質疑,「你確定這是你家?還是特地帶我來欣賞別人家?」
蘇仄聽不懂她話外的意思,一副認認真真的道:「我跟叔叔搬來三個月了,這裡不是別人家。」
他很肯定,因為新沙發的塑膠套還是他拆下的。
「喔……」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有一剎那間,她竟不太想面對離她生活圈這麼遙遠的蘇仄。
他來自這樣財力雄厚的家庭,能給他最好的教育環境,她的擔心,似乎都是多餘。
不過反過來說,她應該要為他開心,至少,她擔心的事在他身上都不是問題。
但是不可否認的,在內心深處,她也誠實的面對自己,要是他跟她一樣平凡,那該有多好?
方嫻自嘲一笑。她怎麼能有這麼自私的想法?不是都有過一次經驗了,還學不到乖嗎?
「我送你回來也知道你家了,快進去吧,我也要回去了。」她不想讓蘇仄看出她的不自在,不想他看出她萌生與他疏離的退卻,以及她深埋心底的陰霾。
「妳不進來?」
方嫻想也不想的搖頭,又怕搖太起勁會傷及他的心。
「我是說……你家離我家太遠了,要是我現在太晚出發,到家就天黑了。」隨便找個理由拒絕了他,這是她縮回自己烏龜殼的第一步。
「喔。」這時的他想找什麼理由留住方嫻,但是……他學不會說謊。
「你快點進去,我看你進屋再走。」
誰知蘇仄還有些捨不得,「叔叔看到妳會很開心的……他泡的龍井很好喝……」
這是在邀請她進屋的意思?
「下次吧,等下次時間早一點,再陪你喝茶。」終究,她還是抵擋不住他眼中的渴望,用下一次的約定安撫著他。
蘇仄的表情立時多了點神采,「好,還要配上阿嬸做的可可馬卡龍,超級好吃的,妳一定喜歡!」
他像個小孩的回應讓方嫻愣住,隨即笑起來,「知道了,原來你嗜甜啊!」
真看不出來,這一個大男生愛吃甜。
蘇仄也跟著傻笑,眼眸卻分毫不離方嫻笑彎的嘴唇。她周圍好似發了光,一笑就亮了世界。
「不說了,趕快進去……噢,對了,下禮拜的期考,你有準備吧?雖然都要畢業了,不過在學成績也很重要的,你剛入學,更不能漏掉每次的成績,知道嗎?」
蘇仄搔搔後腦,頗有點難處,但又不知道該不該和方嫻說。
「你一定沒問題的,每日晨考不都很好?」思及他的高智商,方嫻認為自己又多想了。
「我……這個……」
方嫻可沒看出他的難處,回頭再瞧一眼那棟富麗堂皇的豪宅,深吸一口氣,「我說完了,那就明天見囉。」
不等蘇仄反應過來,方嫻就先將他推到已經敞開的鐵閘內,「阿仄,拜拜。」
說完,方嫻隨即轉頭離開。
回程的路上,方嫻百般無聊的踢著小石子,邊走回家。
她很明白她此刻的失落心情代表著什麼,經過這一棟棟華美的屋子,這裡,有她揮之不去的灰暗記憶。
曾經,這裡也住著一個和她很要好的女孩,女孩的美麗、聰慧,與她有過之無不及,她們一起玩一起讀書,一起拿獎學金,唯一不同的是,女孩勝在一個家世,這無形的力量慢慢侵蝕她們之間的友誼,「比較」成為兩人爭端的開始,逐漸造成一道離對方越來越遠的溝渠。
然後,在最後一次吵架的隔天,女孩毫無預警的搬家,聽說是搬到大城市去了,她聽到消息的那一晚也頓悟了是自己造成她們友誼的裂縫,不可否認的,是她的好強與執拗讓她失去摯友,講白一點,這就是嫉妒與不甘。
她後悔到哭了。
從此,她更珍惜每一段友情,警惕自己不要再犯同樣的錯誤,但在這前提之下,她也更害怕與有錢人家打交道,做朋友。
通俗一點的意思來說,朋友,還是門當戶對的好。
她在不完美的王子落難時,遇見了他。
他很聰明,卻有怪癖;他很固執,卻極單純。
他像捧著寶物般,笨拙卻執著地待她──
直到她親手將他推回……他的世界……
初七《落難的執著王子》/7月4日/不完美童話裡,最執著的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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