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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祖緹《凶凶老闆盧助手》

「很抱歉，我們不打算推廣加盟。」

酷酷的老闆以酷酷的語氣對著眼中閃著懇求星星的女孩說出拒絕的話。

「老闆，你們餐廳的素食料理這麼好吃，堪稱台灣第一！」女孩豎起大拇指，「卻只開在鄉下，如果能在城市開加盟店，讓更多人吃到這麼好吃的料理，不是更好嗎？」

「鄉下哪裡不好了？」戴佑年挑起不認同的單眉。

「鄉下沒什麼不好啊，」糟糕，好像踩到地雷了。韓乙岑忙讚美，「鄉下讚、鄉下棒、鄉下頂呱呱！」

「少說廢話。」雖然她是客人，但吃完就露出「本性」，又是巴結諂媚，又是阿諛奉承，而且太過明顯得讓人不悅，目的就是要他授權給她加盟，未免想得太美好。

見戴佑年不理她，轉身要走，韓乙岑連忙跟上，如影隨形，跟陰魂沒兩樣。

「老闆，要吃您家這個飯還挺辛苦的，光從我家開車過來就要一個多小時，公車四十分鐘才一班，還要轉兩次車，如此不便的交通，會讓很多人失去品嚐的機會，若是在城市開一家分店，可造福社會大眾啊。」

「我這裡不是慈善機構。」什麼造福社會大眾？「不爽不要來。」他放下手上的三杯甜椒給五號桌的客人。

「台灣素食餐廳雖然不少，但好吃的不多，開到熱鬧的城市，造福素食人口，當然是造福社會大眾啊。」

歪理。

而且歪得讓人挺想用力扁幾下的。

「我開爽的，嫌遠就別來。」囉哩八唆，有誰拿槍押著她非來不可嗎？

「我沒有嫌遠啊，老闆……」她不是每個禮拜都來了嗎？

「這邊是廚房，請不要進來。」戴佑年站在高於用餐區地面的廚房台階，喝令韓乙岑停步。

沒發現已經來到廚房，還真的想跟入的韓乙岑連忙煞車。

廚房的大廚跟助手頻頻好奇的偷看一來一往的兩人。

韓乙岑小手抓緊肩上的包包，引領翹望，等著老闆走出廚房。

「一號桌的小菜鴻喜菇燒冬瓜好了嗎？」戴佑年詢問專做小菜的助手，「還有黃瓜金菇捲跟茄汁冬瓜的分量都不夠了，趕快再多做幾份，等等還有五組預約客。」

「我馬上做。」助手小巴不敢再分心外頭綁馬尾，一心想要加盟的女孩身上，忙處理小菜的事。

「素獅子頭跟炒咖哩飯好了。」廚師將剛出爐的兩道熱騰騰菜餚放上出菜台。

戴佑年拿起紙巾，細心擦拭盤緣的醬汁，俐落端起盤子，大踏步走進用餐區。

韓乙岑一看到他出來了，像隻跟屁蟲一樣屁顛屁顛跟了上去。

「老闆……」

「妳沒看到我在忙嗎？」戴佑年忍無可忍的轉頭道，「忙的時候一直打擾，懂不懂禮數？」

這女孩看起來十分年輕，應該只有二十四、五歲，八成沒什麼社會經驗，白目白目的讓人想開扁。

要不是週末人多，座無虛席，一屋子都是客人，幾乎每個人眼睛都盯著他們兩個，他還真想拿掃把將人轟出去，並在餐廳門口貼上她的照片，寫著：此人與蟑螂不得進入。

「如果你答應讓我加盟，我就不吵你了。」韓乙岑厚臉皮道。

「……」砸食物在她臉上實在太對不起廚師的用心跟食材的奉獻了，他決定來個相應不理。

怎知，一位多事的客人說話了。

「老闆，加盟不錯啊，這樣我也不用每次都要跑大老遠了。」留著鬍子的男客人道。

「對啊，老闆，你聽到了我們的心聲了嗎？這邊真的很遠，交通不方便啊！」韓乙岑如果不懂得打蛇隨棍上，她就是白活了。

忍耐。

戴佑年暗暗告訴自己。

以客為尊。

這女孩不是第一次來，當然更不是第一次開口要求加盟，她這一個月來，每個週末，固定六日一定會出現，固定用完餐後就哀求他開放讓她加盟，以慰母親在天之靈。

啥鬼玩意兒？

以慰母親在天之靈？

這種鬼話都說得出口。

是他欠了她媽什麼嗎？

要不然他幹嘛得給她加盟權來讓她媽開心？

莫名其妙。

「如果我要開放加盟，」戴佑年放下菜餚後，才轉頭對殷殷期盼的韓乙岑道，「也是先開放給自己人。」

☆☆☆　　　☆☆☆　　　☆☆☆

又一次被封殺出局，韓乙岑覺得挫敗極了。

開車回到高雄市區老家，正坐在客廳看電視，等著姊姊回來的嗷嗷待哺兩兄弟，一聽到轉鑰匙的聲音，就忙不迭衝來大門旁等候。

這兩個雙胞胎弟弟，是韓母生了韓乙岑的十五年後，忽然懷上的，故今年僅十歲，讀小四，圓圓的臉蛋跟五官，長相十分討喜。

雖然是雙胞胎兄弟，但兩人的個性卻是截然不同，從以下對話便可得知。

「姊，我好想妳喔，怎麼這麼晚才回來？」哥哥韓韋郡拉著姊姊的手，十分巴結，甜膩膩的讓人心花開。

但其實他心底真話是──怎麼這麼晚才回來，我快要餓死了。

「姊，妳這次談得怎樣？成功還失敗了？我看妳沒在笑，一定是失敗了，下次我跟妳去吧。」說話成熟得像個小大人的是弟弟韓韋承，要不是嗓音仍稚嫩，真要以為他不是十歲，而是二十了。

「唉，那個老闆都不答應加盟啊。」韓乙岑嘆氣將包包丟進沙發裡。

「姊，包包要掛起來，不要亂丟，這樣客廳會很亂！」韓韋承拿起包包，交還給韓乙岑。

「是，總管大人。」韓乙岑又好氣又好笑的捏捏老氣橫秋的弟弟。

母親生病住院的那段期間，家務事都是三個人分擔，一直到母親三個月前過世，這個習慣依然存在。

韓乙岑廚藝一把罩，中西式料理都難不倒她，可是整理家務卻是一塌胡塗，還好有韓韋承這個好幫手，所以雖然女主人不在，仍能將家裡整理得井然有序，父親下班回家從不曾因此感嘆過。

比較起來，韓韋郡就十分懂得混水摸魚的方法，雖然有幫忙，但幫得不多，找到機會就偷懶。

韓乙岑將包包掛回房間的衣架，走進廚房，拿起圍裙圍上。

「餓了沒？」她柔聲問弟弟。

「餓了！」韓韋郡舉高手大喊。

「姊，我幫妳。」韓韋承也拿起自己的小圍裙穿上。「哥，你也過來幫忙。」

韓韋郡噘著嘴想自己是哥哥呢，為什麼弟弟老愛使喚他？

韓乙岑拿出一包豆莢，交給他們。

「麻煩你們了。」她輪流摸了摸兩弟弟的頭。

韓韋郡暗嘆口氣，拉出餐桌旁的椅子，一臉懶散樣的以非常緩慢的速度撕豆莢兩側的粗纖維。

韓乙岑拿出出門前就已放在冷藏室解凍的豬肉，清洗上頭的血水。

「老闆跟我說，如果他要開放加盟，會先開放給自己人。」韓乙岑如是道。

「什麼是自己人？」韓韋郡天真的問。

「應該是指他家的人吧。」韓韋承猜測。

「我想也是這個意思。」韓乙岑嘆道，「我看是沒指望了。」

「那簡單啊，」韓韋郡對姊姊的絕望不以為然，「我們就成為他家的人嘛。」

「那個老闆又不是我們哥哥，怎麼可能成為他家的人。」韓韋承認為韓韋郡出的根本是餿主意。

「喔。」韓韋郡低下頭去，須臾又抬起，大聲道：「不然我們就去當他弟弟啊。」

「就說他不是我們哥哥了，是要怎麼當他弟弟？」韓韋承覺得他的哥哥真的很笨，明明提早他三分鐘出生的，卻沒有比他聰明三分。

「認他當乾哥哥呀。」韓韋郡眨著漂亮的眸。

「好像很不錯耶。」韓韋承聽了也眼睛發亮，轉頭對韓乙岑道：「姊，我們去認那個老闆當乾哥哥，這樣我們跟他就是自己人了。」

「哈哈……」韓乙岑被弟弟們逗笑了，「老闆怎麼可能會答應？」

「妳怎麼知道不可能？」韓韋承正色道，「姊，是妳沒魅力讓老闆點頭，但不代表我們兩個沒魅力讓老闆收我們當乾弟弟。」

「……」她可以用生豬肉打沒大沒小的弟弟嗎？

「那明天帶我們去認乾哥哥。」韓韋郡揚手歡呼。

「你們又不喜歡吃蔬菜，去那邊幹嘛？」兩弟弟可是無肉不歡的啊。

「我會自己帶肉乾去的。」韓韋承一臉正經道。

為了讓老闆答應開加盟店，這點「犧牲」算什麼。

「姊，帶我們去嘛，我們一定會讓老闆答應成為自己人的。」韓韋郡兩手合十哀求。

「好吧。」韓乙岑嘆氣，「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

她也已經沒轍了，就看兩個可愛的弟弟有沒有辦法發揮功用了。

「耶！」兩兄弟很有默契的同時轉頭擊掌。

「豆莢快撕一撕，我要炒菜了。」韓乙岑吩咐道。

「好。」兩兄弟連忙加快手上的動作。

☆☆☆　　　☆☆☆　　　☆☆☆

隔日，也就是星期天中午，韓乙岑帶著兩名弟弟來到這間位於台南偏遠鄉下的「魚草素食料理餐廳」。

雖然餐廳名有個「魚」字，但這邊的菜餚可沒有魚鮮。

餐廳名會有個「魚」字，是因為這家餐廳乃建造在水池之上，池裡養滿錦鯉，池面種植水耕花草。

想進入餐廳，得先走一段蜿蜒曲橋，才能進入古色古香的水上餐廳，彷彿這曲橋是時光隧道，引領人們進入另一個不同的時空。

餐廳的不遠處是有機溫室，有一部分的食材是從溫室而來，而溫室的施肥來源就是池中魚的排泄物。

溫室與水池建造循環系統，魚與蔬菜共生，創造極佳的栽植環境。

據說用此方法所種植的蔬果，不受任何化學汙染，對人體最為健康，甚至還有人言之鑿鑿，長期食用依此方法生產的蔬果，身體的病症逐漸好轉，就連癌症也不藥而癒。

當初，韓乙岑就是在網路上聽到這樣的傳聞，而找到了這家餐廳，帶罹癌的母親過來用餐。

母親長年茹素，對於這家餐廳的餐點是讚不絕口。

「這是我吃過最好吃的素食餐廳了。」

被癌症與化療折磨得憔悴消瘦的母親胃口甚差，平日總是吃幾口菜就食不下嚥，這次，她很難得的吃掉了半碗五穀米飯，每一道菜都吃了不少。

就算沒有網路上傳誦可治療癌症的真正實效，光看到母親胃口大開，韓乙岑就覺得這一趟來得值得。

可惜，過沒多久母親的病況就急轉直下，再也沒有機會到這家餐廳用餐。

臨終前，她牽著女兒的手道：「真想再去那家餐廳一次啊。」

就這麼一句話，讓韓乙岑下了加盟的決心。

她認為，這麼棒的餐廳應該要推廣出來，讓更多人受惠，說不定真有治病的神效，貨真價實是造福社會大眾啊。

可是那老闆超級超級執拗，說什麼都不肯開放加盟，最後甚至放話說只加盟給自己人，這不是要斷絕她的路嗎？

有趣的是弟弟們竟然異想天開要認人家當乾哥哥，這樣他們就是「自己人」，老闆就得「履行承諾」，放權給他們加盟。

弟弟的提議雖然讓人啼笑皆非，但也不是不可行。

只要是路都該試上一試，行不通，再找其他條。

「魚草」在週末的生意非常好，不少遠道而來的客人，若沒提前一個禮拜預約，都只能現場等候。

從服務生手上領了號碼牌，在他們前面還有四組客人，韓韋郡覺得坐在長椅上等待很無聊，提議去曲橋上看錦鯉。

曲橋入口設有自動魚食販賣機，一包十塊錢，韓乙岑買了兩包給弟弟們，讓他們餵魚。

雙胞胎兄弟拿著餌食，手才往前伸，魚群就聚攏過來了。

「好多魚啊！」韓韋郡興奮的大叫，「牠們都擠在一起，好恐怖喔，哈哈……」

「那是牠們知道你要餵牠們，不然誰理你。」韓韋承不改他的小大人說話方式，一板一眼的。

「你快丟你快丟！」韓韋郡才不理韓韋承的潑冷水，小手往空揚開，餌食成完美的拋物線撒出去，「牠們都在搶，有沒有看到？」

看著下方的魚群爭先恐後，擠得水洩不通，韓韋郡開懷大笑。

韓韋承雖然比較成熟世故，但畢竟仍是十歲小孩，跟著哥哥撒開餌食，玩得不亦樂乎。

其他等得無聊的小朋友，也一起加入餵食，整個曲橋上熱鬧非凡。

聽見曲橋方向不斷傳來嘻笑聲，戴佑年好奇的在放下菜餚的同時抬頭望去。

他第一個就看到站在小男生身邊的韓乙岑。

她又來了。

戴佑年有些煩躁的抓抓額頭。

沒見過這麼鍥而不舍的人。

以往，提問加盟或開分店的人不是沒有，但通常他拒絕之後就鮮少再頑強糾纏，除了她。

她平日應該有在上班，所以僅能週末來，偏偏餐廳最忙的時候就是週末，而且這兩天營業時間不像平常分段，而是從中午十一點一直營業到晚上九點，以應付接踵而來的客人，這位小姐就挑他最忙的時候煩他。

她到底為什麼這麼堅持？

他是好奇，但沒時間也不想問清楚，怕這一問，糾纏得更凶，好像知道底細之後，不答應她是罪大惡極，故他就算再想了解也只能按捺下來。

待在弟弟身邊的韓乙岑鬼使神差的轉過頭來，恰恰與他四目相對，看見老闆正看著她，立馬朝他揚笑揮手打招呼，小嘴吐出三個字，「老闆好。」

距離太遠，又吵雜，戴佑年當然聽不到，但是站在她身邊的弟弟們可是聽到了。

「老闆？」韓韋郡左顧右望，「在哪裡？」

「老闆在哪？」韓韋承也跟著胡亂張望。

「在那裡呀！」韓乙岑指著餐廳方向，「頭上有綁毛巾，穿著黑色長圍裙的那位大哥哥。」

「他頭上綁毛巾是不是有禿頭？」韓韋承一向實事求是。

「呃……」她壓根兒沒想過這問題。「不知道耶。」

「姊，老闆長得很帥，夠資格當我的乾哥哥。」韓韋郡見戴佑年五官爽朗帥氣，一管高挺的鼻子特別漂亮，身材又高大挺拔，立刻「恩准」，「妳去跟他說，我願意當他的『自己人』。」

「哈哈……」韓乙岑被弟弟的童言童語惹笑了，「好，我等等就跟他說，你願意當他的『自己人』。」

「人家還不見得想當你的『自己人』呢。」韓韋承嗤之以鼻。

「為什麼？」韓韋郡抗議，「我也長得很帥啊，我們班的佩芸、芝芝、雲貞都很喜歡我，大哥哥怎麼可能不讓我當他的『自己人』？」

「你亂講，雲貞喜歡的是我。」聽到哥哥說自己的心上人喜歡的是他，韓韋承可不爽了。

「雲貞喜歡我啦！」韓韋郡朝韓韋承做鬼臉。「她自己跟我說的。」

「那是因為我們臉長得一樣，她不小心弄錯了。」惱羞的韓韋承圓臉生氣的漲紅。

「才沒有，她先叫我名字才跟我說的。」

「你亂講！」韓韋承惱怒推哥哥，「她喜歡的是我，不是你！」

「人家喜歡我啦……哎喲！」韓韋郡臉頰被揍了一拳，痛得哀哀叫，「你來真的啊！」他生氣的回推。

「喂，你們兩個，不要吵架！」韓乙岑喝聲阻止。

這兩兄弟雖然是雙胞胎，平常常見奇蹟般的默契，但也常常喜歡上同一個女生，而一遇到感情問題兩個人就會大打出手，轉眼間變成了仇人。

「你不可以搶我的女朋友！」韓韋承根本不管韓乙岑，拳頭不住朝韓韋郡身上亂揮。

「雲貞是我的女朋友，佩芸也是、芝芝也是……吼，你打得我好痛！」韓韋郡閃躲之餘，還不忘挑釁。

「住手！」韓乙岑大喝，「再不住手姊姊生氣了。」

「我不管！我不管啦！」韓韋承邊哭邊打人。

「別再打……」

「你們在幹什麼？」糾纏不已的兩人霍地被蠻力扯開。

「他搶我女朋友！」韓韋承哭著控訴。

「人家本來喜歡的就是我。」韓韋郡含淚訴委屈。

「你們是雙胞胎？」兩手分別抓著兩人領子的戴佑年這才發現他們長得一模一樣。

「雙胞胎也不可以共用一個女人啊！」韓韋承大哭。

在場的人嘴角不約而同抽了抽，卻也忍俊不住的笑出聲來。

一旁的韓乙岑則是尷尬得要死。

「對不起，」韓乙岑訕訕向戴佑年道歉，「這我弟弟啦。」

「又是妳！」戴佑年真要被她煩死了，「一個妳不夠，現在還多兩個弟弟來當製造混亂的幫手？」

「我沒有喔，」韓乙岑連忙搖手撇清，「我沒有跟我弟弟搶女人。」

三條線從戴佑年的額上滑落。

他早該知道他跟這女人有溝通上的障礙，她根本聽不懂人話，要不他也不會被糾纏這麼久。

「嗚嗚……你是老闆嗎？」韓韋承哭哭啼啼的問。

「對，我是老闆。」戴佑年放開兩人。「男孩子別這麼愛哭。」他拉下頭上的毛巾，以乾淨的巾角擦掉兩人臉上的眼淚。「像樣點。」

「老闆，」韓韋承抬起頭，訝異的看著他濃密的頭頂，冒出一句：「你沒禿頭耶。」

「……」這小鬼在說什麼？

「不好意思啦，」韓乙岑忙解釋，「因為你頭上綁著毛巾，所以我弟以為你有禿頭，我是不知道你有沒有禿頭，不過現在看好像是沒有。」

什麼好像？

難道他這麼茂密的頭髮是假的嗎？

他要不要直接拔頭髮來「驗明正身」？

「大哥哥。」韓韋郡拉拉戴佑年的圍裙。

「什麼事？」戴佑年低頭看身高只到他肚臍眼的小男孩。

「我可以當你自己人喔。」

「什麼？」自己人？

「你以後就當我的乾哥哥，我們就是自己人了。」韓韋郡綻露燦爛又天真無邪的童真微笑。

☆☆☆　　　☆☆☆　　　☆☆☆

「豆芽豆腐、素粽。」戴佑年將韓家三姊弟點的食物端上桌。

韓韋郡愁眉苦臉的望著一桌素菜，語出抱怨，「為什麼都沒有肉？」

「這裡是素食餐廳，當然沒有肉啊。」韓乙岑小聲道，因為她已經看到戴佑年在皺眉頭了。

當韓韋郡發表「乾哥哥」的自己人宣言時，戴佑年一臉莫名的望向一旁的韓乙岑，詢問解答。

「妳弟弟在說什麼？」他跟這家人都有溝通障礙！

「沒有啦，」韓乙岑尷尬笑了笑，「你不是說自己人才開放加盟嗎？所以我弟說若認你當乾哥哥，這樣我們就是自己人了。」

這是哪門子的邏輯啊！

戴佑年忍不住翻白眼。

「我不需要乾弟弟，而且還兩個。」他轉身要走時，忽爾又回頭，「乾妹妹也不需要。」

他一次拒絕了三個人！

韓乙岑心想這個人真的好狠心，說話都不迂迴，每次都直接一槍射來，轉個彎都不肯，害她好傷心。

不過還好他並未因此不准他們入餐廳吃飯，當櫃檯那邊叫號時，來點餐的人雖然是他，他還是很盡力的保持和悅的臉龐──為什麼說「盡力」呢，因為韓乙岑發現他額際上有條青筋在跳動，跟她爸發怒前兆一模一樣。

她雖然常看不清狀況、不懂得讀氣氛，不過還沒蠢到人家都要發火了還傻傻的去捋虎鬚──不過這當然也是她有發現氣氛不對時才會注意。

一旁的韓韋承見哥哥苦著臉，不想吃一桌素菜，便從他的隨身包包內拿出一包豬肉乾。

「給你，配飯吃。」

「謝謝。」韓韋郡感動含淚看著已經「盡釋前嫌」的弟弟。

為同一個女人大打出手的兄弟和好了？

戴佑年有些詫異的看著相親相愛，還會互分肉乾的兩兄弟。

他自己沒有兄弟姊妹，故不太理解這種手足之情。

「他們兩個常這樣啦，」一旁的韓乙岑解釋道，「上一秒還在吵架，下一秒就一起玩玩具了，等到他們忽然想起雲貞時，就又要翻臉了。」

關鍵字出現，韓韋承立刻變了臉。

「我不准你搶我雲貞，不然我就不給你吃肉乾。」韓韋承威脅。

「好啦好啦！」韓韋郡敷衍的說，「雲貞給你。」反正他還有佩芸跟芝芝，沒差。

韓乙岑挪動臀部，靠近桌旁的戴佑年，悄聲道：「他們現在為了肉乾和平相處，等到吃完，哥哥就會再跟弟弟搶女朋友了。」認識他們十年了，招式都一清二楚。

雖然很不想承認，但戴佑年覺得這三姊弟還滿有趣的──前提是，不要來煩他的話。

長了十幾歲的姊姊像個守護者，安靜的守護著弟弟們，不會多管閒事的插手兩兄弟的情事，而這對雙胞胎，雖然臉長得一模一樣，身高也差不多高，但是性格卻完全不同，弟弟甚至還比哥哥成熟些，成了有趣的反差。

「還挺好玩的。」戴佑年指尖敲了下桌面，「吃肉乾，菜也要吃，不然會長不高。」

「吃菜的話會長得跟大哥哥你一樣高嗎？」韓韋郡以嚮往的眼神癡癡望著戴佑年超過一八○的身高。

「不可能啦，」一旁的韓韋承吐槽，「爸比才一七○，媽咪也很矮，我們怎麼可能長得跟大哥哥一樣高，看姊姊就知道了，才一五五，矮不拉幾的。」

一旁的韓乙岑可是尷尬黑線滿臉了。

幹嘛在老闆面前提她的身高啦，她矮人家一顆頭已經很哀怨了，所以她每次來餐廳一定足蹬十公分的高跟鞋，就是想在身高上跟老闆拉近一些距離，可以較為輕易的對視，如此一來，高大帥氣的老闆對她而言，也不會是那麼遙不可及了。

這小子是有讀過遺傳學嗎？

戴佑年真是開眼界了。

現在的小朋友真是個個聰明又古靈精怪，想想他這個年紀的時候在幹嘛呢？好像跟著父母在田裡玩泥巴抓小蟲，除了課本上的知識，就田野生物他最熟悉，才不像現在的小朋友這麼「博學」呢。

「有可能的，」戴佑年拍拍韓韋承的頭，「多吃蔬菜，營養充足，多做運動、多曬太陽，就有可能跟大哥哥一樣高。」

「大哥哥的爸媽也很矮嗎？」韓韋承問。

「沒有大哥哥高。」爸爸一七八，媽媽一六○而已。

兩兄弟露出驚喜的表情。

「那我要吃菜。」韓韋郡夾了一大把芥藍。

「我也要。」韓韋承塞了滿嘴的豆芽豆腐。

看到平日挑食嚴重，好說歹說才肯吃一兩口菜的弟弟們竟然將桌上的菜餚大口大口吞，韓乙岑驚喜極了。

老闆真是厲害，不僅做的菜好吃，誘哄小朋友的功力更是一流，不費吹灰之力，三言兩語就讓弟弟們乖乖聽話，讓她對他的欣賞又是更上一層樓。

對老闆來說，這世上必定沒有什麼難題可以難倒他的吧？

韓乙岑不曉得，她就是戴佑年最大的難題，他幾乎拿她沒轍，想不出有什麼方法可以讓她乾脆的斷心斷念，別再糾纏。

「吃慢一點，免得噎到。」戴佑年輕拍了兩兄弟的肩後，走回廚房。

戴佑年臨走前，瞟了眼韓乙岑的身旁空位，那兒擺了一副碗筷，但明明只有三個人，為什麼多要了副碗筷？

這是他對韓乙岑一直不解之處。

記得她第一天來就多要了副空碗筷放在對面，從頭到尾都未使用，還真叫人頗納悶的，而這兩名弟弟似乎也不對桌上平白多了副碗筷有任何意見，好像那本該存在的。

照慣例，這項困惑他還是默默吞回去，靈敏的直覺告訴他，千萬不能問，問了，說不定會害他的決心動搖。

好奇心會害死一隻貓的！

人家說，認真的女人最美麗，可對韓乙岑來說──認真的男人最帥氣。

當他端著菜餚，充滿自信的邁步於各桌之間，以沉穩親切的語氣向客人解說菜餚或是餐廳的故事，韓乙岑的視線實在很難不跟著他轉。

她一向欣賞男人工作時的專注神態，更別提眼前的男人可是少有的帥氣大叔，年紀與經歷讓他身上就是多了股與年輕男子截然不同的獨特氣質，像一本厚實豐富的書，打開來，從第一個文字就忍不住沉迷了。

第一次來用餐，母親就發現女兒的心思，她還因此被取笑了。

後來她纏著老闆要加盟權，除了想實現母親的願望，想在城市開間好吃素食餐廳的宏願，還有想跟老闆親近的那麼一點私心。

她很怕被老闆發現她包裹在加盟權底下的戀慕，怕被誤解她的用心，但只要他轉身背對著她時，她就毫無顧忌的凝視著他的背影，嘴角彎翹起癡迷的微笑。

韓乙岑一直盯著他高大的背影，直到人整個隱沒在廚房的布簾後才收回視線，笑看爭先恐後吃食的弟弟們。

有哥哥就是不一樣呢，臉一板，小朋友就噤若寒蟬，但又有溫暖的力道，讓他們心甘情願乖乖聽話。

如果他真是哥哥或是更親暱一點的關係不知有多好……

廚房裡的戴佑年突然感覺到背脊竄起一股惡寒。

他納悶轉頭往後瞧，啥奇怪物事都沒有。

「佑年，怎麼了？」廚師問。

「沒事。」該不會是感冒預兆吧？戴佑年猜。

開餐廳的最怕感冒，他等會先去吞顆感冒藥，看能不能將病毒壓下來。

「涼拌藕片好了。」助手將小菜推向戴佑年。

「七號桌點餐喔。」一位服務生衝進來將點菜單交給戴佑年。

戴佑年拿起大聲唸出，「乾燒豆腐、甜玉米花椰菜、什錦山藥湯……」

☆☆☆　　　☆☆☆　　　☆☆☆

今日的客人特別多，韓乙岑無法像以前一樣，找著空檔當跟屁蟲，跟著戴佑年團團轉，要求他放加盟權給她，而且身邊還有兩名弟弟，她又不能將他們放著不管，推測下午三點左右人潮應該會減少，故先帶著弟弟去附近兜轉。

他們來到可入內參觀的溫室，裡頭亦有幾名遊客，一位頭髮白了一半，年紀目測約莫六十多歲，年紀可當奶奶的大嬸蹲在番茄植栽前，挑選已成熟的小番茄摘下。

「奶奶，」一向嘴甜的韓韋郡蹲來奶奶身旁，自來熟的說，「妳在幹嘛？要不要幫妳忙？」

奶奶轉過頭來，看見面貌討喜俊俏的韓韋郡，笑道：「奶奶在摘番茄。」她挑起一顆紅潤的番茄遞給韓韋郡。「吃吃看，很甜，沒有灑農藥，可以直接吃。」

「真的嗎？」韓韋郡毫不懷疑將小番茄丟進嘴裡，牙齒咬下，皮面迸開，幾乎毫不帶酸味的甜液在嘴裡爆開。「好甜！」

「很甜喔，奶奶不會騙人的。」奶奶一臉慈祥的笑著。

「韓韋承！」韓韋郡朝韓韋承大喊，「這邊的番茄好甜，快來吃。」

「什麼？」韓韋承轉頭速奔過來，「什麼東西好甜？」

「歡茄。」正在吃第二顆的韓韋郡含糊不清的回。

「給你。」奶奶拿了兩顆番茄放在韓韋承的手裡。

「謝謝。」韓韋承豪邁的整顆入口，用力咬下，「好好粗。」

「你們在幹嘛？」從另一頭逛過來的韓乙岑好奇的問。

「姊，奶奶的番茄好好吃。」韓韋郡拿起手上的番茄獻寶，「每一顆都好好吃。」

「小姐要不要也吃吃看？」奶奶抬頭問。

「不好意思喔，我弟弟太貪吃了。」韓乙岑嘴上說著歉意，但還是將小番茄接過去了。「謝謝。」

「你們是姊弟？」奶奶問。

「對，」韓乙岑點頭笑道，「我們差了十五歲，我媽意外中獎的。」

「還生雙胞胎，很辛苦吧？」男孩體力旺盛，跟牛沒兩樣，同時養兩個可辛苦了。

「對啊，我很辛苦。」韓乙岑哈哈笑，「沒有啦，我媽生了弟弟之後，忙得除了照顧小孩以外分身乏術，所以我就多幫忙分擔一些煮飯、洗衣的家事，我還幫我媽坐月子喔。」

「可是姊姊都不會整理東西。」一旁的韓韋郡吐槽。

「對啊，整理前像小偷來過，整理後像被亂槍掃射。」韓韋承接話跟著一起吐槽。

「你們兩個給我漏氣！」韓乙岑佯怒在兩個弟弟頭上各敲一拳。「還不都是被你們兩個弄亂的！」惡人先告狀啊。

「我們後來也有整理了啊。」韓韋郡嘟嘴。

「對啊，整理得比姊姊好。」韓韋承有些得意。

「再說回家都不用吃飯了！」韓乙岑警告。

「不過姊姊很會煮飯，煮的飯都好好吃。」韓韋郡立馬見風轉舵，「奶奶來我家吃我姊姊煮的飯，真的很好吃。」

「真的喔，那奶奶真的要找天過去。」奶奶笑著附和。「你們住哪啊？」

「高雄。」韓韋郡回。

「那有點遠呢。」奶奶裝出不勝惋惜樣。

「不會啦，姊姊會開車，姊姊可以載奶奶來我們家吃飯。」韓韋承道。

「那太勞煩姊姊了。」奶奶婉拒。

「不會啦，煮四個人跟五個人差不多啦。」韓乙岑笑道。

「四個人？」奶奶想了下，「你們爸爸……過世了？」

「不是，」韓乙岑黯然回道，「是媽媽過世了。」

說到母親過世，三姊弟面色沉下，韓韋郡甚至掉起眼淚了。

「嗚嗚……我好想媽咪。」韓韋郡難過抹淚。

「吼，你不要哭啦，你哭我也想哭了！」韓韋承扁著嘴，拚命忍住掉淚的衝動。

「對不起啊，」奶奶忙道歉，「勾起你們的傷心事。」

「不是奶奶的關係啦，」韓乙岑忙安撫弟弟們，「好了，不要哭了，你們這樣奶奶會很難過的，你們不想看奶奶也跟你們一樣難過吧？」

「嗯。」兩兄弟點頭，抹淚，「我們不哭。」話是這樣說著，眼淚還是一顆接著一顆。

「唉，別哭別哭。」奶奶忙將手上的番茄都送出去，「這些番茄都給你們吃，也帶回去給爸比吃，好不好？」

「好，謝謝奶奶。」男孩們邊抹淚邊接過小番茄，放進口袋裡。

「不好意思喔。」韓乙岑忙道歉。

「不會啦！」奶奶看韓乙岑的眼睛紅紅，強忍著欲淚的衝動，猜測他們母親過世的時間應該只是不久前吧。

可憐的孩子，這麼小就沒媽了。

「這溫室還有其他好吃的，要不要一起過去看看？」奶奶問三人。

「好。」韓韋郡點頭。

「奶奶，有什麼好吃的啊？」韓韋承好奇的問。

「還有木瓜、山蘇、哈密瓜……」

「媽！」戴佑年走進溫室，在偌大的空間搜尋，「妳在哪？廚房那邊要麻煩妳拿些韭菜跟皇帝豆過去。」

「我在這。」聞聲，奶奶站了起來。

韓乙岑詫異的看著奶奶，也跟著站起。

原來這位奶奶是戴佑年的媽媽？

那個女人為什麼跟他媽媽在一起？戴佑年瞪眼。

她想幹嘛？

該不會想從他母親下手，慫恿他母親來勸他給她加盟權？

他大踏步走上前，眉宇之間帶著怒氣。

「妳跟我媽說了什麼？」他質問韓乙岑。

韓乙岑眨著不解的眼，亮出手上的番茄，「我們在吃番茄。」

「不要想從我媽這邊下手，我是不可能因此就給妳加盟權的！」

「佑年，你在說什麼啊？」戴母聽得一頭霧水，「你跟這位小姐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沒有誤會。」戴佑年斬釘截鐵道，「她纏了我很久的時間，要我放加盟權給她。」

「有這回事？」戴母看向韓乙岑。

「因為這家餐廳的素食非常好吃啊，我媽吃了非常喜歡，所以我才想要加盟的。」韓乙岑囁嚅道。

「妳不是說妳媽已經過世了？」戴母面色凜然，以為韓乙岑說謊。

「她在過世前曾說過，如果能再來餐廳吃飯就好了。」韓乙岑揉揉紅紅的眼眶，「因為這樣，所以我才想加盟的。」

「妳媽都過世了，加盟又吃不到。」戴佑年認為她在胡扯，想打悲情牌。

「媽咪吃得到啊！」韓韋郡與韓韋承異口同聲。

「人都往生了怎麼可能吃得到。」姊弟果然同根生，說謊都不打草稿的。

「媽咪都有吃飯的！」韓韋郡不服氣的說。

「對啊，媽咪都有陪我們吃飯！」韓韋承生氣的喊。

「你們的媽媽已經過世了，」戴佑年真是啼笑皆非了，「是要怎麼陪你們吃飯？」

「明明就有……」韓韋郡忍不住哭了出來。

「就是有嘛！」韓韋承抱著哥哥一起哭。

「不是啦，」韓乙岑有些尷尬的邊安撫弟弟邊解釋，「我們家吃飯的時候，我媽的位子還是習慣留著，會幫她備副碗筷，好像她還在的樣子……」韓乙岑低下頭去拭淚。

原來，那副空碗筷的意義在此？

戴佑年終於明白了。

也就是說，她不管自己一個人來，或是帶著弟弟來，亦從不曾將母親給忘記，永遠記得備副碗筷，不管她到底在不在。

在他們心中，母親一直都在，不曾遠離。

戴佑年看著哭成一團的三人，覺得難為情極了。

他變成惹哭遭母喪三人的大壞蛋，看他們哭得唏哩嘩啦的，心裡非常過意不去，暗責自己適才不該咄咄逼人。

他就知道不能曉得原由，一旦了解故事來源，硬鐵般的心就要跟著動搖了，現在看孝順的三姊弟為了母親抱頭痛哭，今日若是角色換成他，母親臨終前的願望他就算散盡家產也必定竭盡全力達成，他倏忽覺得他可以明白韓乙岑的心思與過人的執著……

「哎呀，」戴母也慌了手腳，「怎麼都哭了呢？怎麼辦啊？要不要吃哈密瓜？我摘給你們吃好不好？」

「嗚嗚嗚……好……」小男孩哭著點頭。

「來來來，跟奶奶來喔。」戴母牽走兩個哭得臉上一片狼藉的小朋友。

戴佑年獨對默默含淚的韓乙岑，有些不知所措的在圍裙上擦拭手心裡的手汗。

她的皮膚白，這使得眼眶的泛紅更是明顯，嬌小纖瘦的女孩含著淚的模樣更是讓人心疼，他差點就想上前直接在她肩頭拍拍，要她別難過，母親的願望可以商量討論的……

不！他不能妥協。

戴佑年用力握緊雙拳。

雖然感動他們的孝順，但這不是給加盟權的理由。

更別說他本來就沒有開放的意思。

他要hold住餐廳的品質，習慣親力親為的他是不可能放任在他看不見的地方，開了打他名字的餐廳，這樣他無法直接控管，他會心不安。

「對不起，我剛不是故意那麼凶質問你們的。」他錯在前，應該道歉的。

「沒關係。」韓乙岑搖頭，「不知者無罪。」

「嗯。」戴佑年假裝看著溫室周圍擺脫一下氣氛的尷尬。

「那你知道原由了？」

「喔，嗯。」戴佑年轉回頭來注視她。

什麼原由？

他一時之間來不及消化這句話的意思。

「那可以給我加盟了嗎？」

戴佑年咬了咬牙，「抱歉，我目前真的沒考慮加盟，就算要開分店，也是自己人先開。」他再一次狠心打碎她的希望。

「喔。」韓乙岑落寞低下頭去。

到底該怎麼做，老闆才肯答應釋放加盟權呢？

韓乙岑已經想不出方法了。

尷尬！

好尷尬啊！

戴佑年真恨自己幹嘛聽了那個故事。

「那……那我先出去了。」戴佑年擺了下手，朝溫室大門口走去，企圖遁逃。

「等一下。」

戴佑年回過頭來。

「你不是說餐廳那邊要韭菜跟皇帝豆嗎？不是現在就要喔？」他兩手空空出去的耶。

「啊，對了！」他竟然忘了，忙揚聲喊還在哄小男孩的母親，「媽，我要韭菜跟皇帝豆。」

「好好好，等我一下。」戴母頭也不抬的回。

「不能等啊，現在就要。」再等，廚房就沒東西煮了。

「不然我來幫忙，韭菜跟皇帝豆在哪裡？」韓乙岑問。

「妳是客人，不能讓妳動手。」戴佑年正色拒絕。

「我們剛吃了小番茄，算是回報。」韓乙岑笑著說，「你別客氣，跟我說在哪吧？」

「在妳斜後方。」戴母指著種植韭菜的方向。

「有沒有鐮刀或剪刀之類的器具？」韓乙岑問。

「不可以讓客人……」戴佑年忙想阻止。

「我看到了。」韓乙岑打斷他，她瞧見掛在牆上的剪刀了。「要多少，我現在去採給你。」

戴佑年見她執意，莫可奈何的答應，告知她需要的數量。

「那麻煩妳採好之後送來廚房。」

「沒問題！」韓乙岑比了OK手勢。

☆☆☆　　　☆☆☆　　　☆☆☆

當韓乙岑把韭菜跟皇帝豆送到廚房時，廚師跟助手小巴都訝異張大嘴。

「為什麼是妳送來？」小巴納悶的問。

「我幫奶奶……」不對，應該是──「伯母送來的。」

「伯母？」小巴困惑蹙眉。

「老闆的媽媽。」

是弟弟的年紀太小，喊人家奶奶理所當然，但她跟老闆是平輩，應該叫人家伯母，回去也該叫弟弟們改口才是。

「原來如此。」兩人點頭表示了解。

「我要放哪裡？」韓乙岑問。

「放那裡。」助手指著處理食物用的料理台。

「皇帝豆跟韭菜都要處理吧？我來幫忙。」韓乙岑想說反正她現在也沒事，而弟弟們都跟伯母採水果採得很高興，她暫時不用跟在身邊。

「不用啦，」小巴忙過來接手，「我來就好。」他怕被老闆罵啊。

萬一老闆進來看到「黏人蟲」（老闆背地裡都這樣喊她）在廚房裡忙活，他們一定會被罵的啦。

「那一起來。」人多好辦事。

「真的不用。」不要害我們啊，大姊。

「沒關係啦！」韓乙岑拿起皇帝豆剝開豆莢。

小巴求助的目光投向廚師。

「是小姐堅持要留下的。」廚師將責任撇得一乾二淨。

「對啊，是我堅持要幫忙的。」韓乙岑絲毫未發現話中的陷阱。

「喔。」小巴心想他不管了，等等發生什麼事，他也要把責任都推給「黏人蟲」。

韓乙岑剝著皇帝豆，小巴則在旁處理清洗韭菜。

沒一會兒，戴佑年進來了。

「南瓜奶香義大利麵……」戴佑年霍然發現韓乙岑竟然在廚房裡，手上還在處理食材，「妳怎麼會在這裡弄這些東西？」不是只要她拿菜進來就好嗎？怎麼處理的工作也是她？

「南瓜奶香義大利麵，還有什麼？」韓乙岑完全無視他的問題，指著點菜單問，「應該不只一樣吧。」

「妳不應該在這邊的。」廚房閒人勿進的啊。

「老闆，你應該先處理正事。」事有輕重緩急，「客人點了什麼？」

這女人……

「南瓜奶香義大利麵，泰式酸辣野菜火鍋。」戴佑年將點菜單夾上半空中懸吊的繩子，推向廚師方向。

「小巴，把南瓜泥拿出來。」廚師指示助手。

「好。」小巴連忙走向冰箱，將南瓜泥拿出來。

「那我來煮義大利麵。」韓乙岑走來煮麵台，抽出一人份的義大利麵條。

她正要將麵條丟進煮麵鍋，細腕霍地被握住了。

☆☆☆　　　☆☆☆　　　☆☆☆

「不要隨便亂動廚房裡的東西，」戴佑年怒聲道，「每一樣食材都是很珍貴的，不能讓妳隨便浪費。」

她這根本是打蛇隨棍上了吧。

他是同情她的遭遇，讚佩她的孝順，的確決心也曾動搖過那麼一點，就因為這樣，給了她見縫插針的機會嗎？

黏人蟲的功力無敵，他怎麼可以鬆懈呢！

「我幫著煮麵而已啊，」韓乙岑一臉無辜的說，「煮麵計時，沒有技巧，也不會偷到你家的祕方。」

「妳出去，」戴佑年將韓乙岑拉出廚房，不忘吆喝助手，「過來煮義大利麵。」

「喔喔。」分身乏術的小巴忙繞過製餐台，處理麵條。

韓乙岑被推出了廚房，戴佑年指著餐廳入口，本想板起臉，低聲怒吼，但又看她一臉無辜的瞪大眼，有些委屈的模樣，只好面無表情命令，「這裡是廚房重地，閒雜人等請勿入內。」

韓乙岑咬著下唇，覺得委屈極了。

她只是看廚師跟助手兩人跟陀螺一樣忙得團團轉，想說她對廚房事也熟，好心想幫忙而已，又沒有其他意思，他幹嘛防人如防賊？

抬首想為自己辯解些什麼，但一看到戴佑年比冰塊還要冷酷的臉龐，只得抑鬱走開了。

戴佑年盯著她，直到她走上曲橋，才回身回廚房。

「哪桌的菜煮好了？」戴佑年問。

「三桌跟七桌的好了。」廚師指著出菜台上的餐盤道。

「老闆，」一旁的助手斟酌開口，「我們不是要徵假日廚師助手嗎？」

「嗯。」戴佑年蹲低身子，仔細整理盤上的菜餚。

「今天客人特別多，超級忙，乾脆讓那個女生來幫忙，你打她薪水就好了嘛。」

戴佑年轉頭，寒眸森冷一瞪。

「當我沒說。」小巴連忙縮回去廚師身邊。

「你找死啊？」廚師白他一眼。

小巴尷尬的苦笑一下。

他也是看那女生處理食材的速度十分俐落快速，一看便知是常在廚房的熟手，還不到下午兩點，他已經忙到腰痠背痛，才想讓她來幫忙的嘛。

一位服務生快步走進來，將點菜單交給戴佑年，並端走了出菜台上的盤子。

「水晶野菜蒸餃、天婦羅……」

☆☆☆　　　☆☆☆　　　☆☆☆

韓乙岑沮喪的回來弟弟這邊，戴母見她心情不豫，關心詢問，「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沒什麼。」韓乙岑強打起精神笑了笑。

「姊！」韓韋郡抱著一顆高麗菜跑過來，「奶奶說要給我們高麗菜耶。」

「人家這要賣的。」韓乙岑忙拿出錢包，「多少錢？」

「不用啦，一顆高麗菜而已。」戴母笑道，「我很喜歡他們兩兄弟，剛他們還陪我摘了很多菜，算我答謝他們的。」

「那真的很不好意思。」平白無故收了人家的禮。

「不會啦，姊姊，」韓韋郡人小鬼大，「奶奶說這是我們的工錢，奶奶還要謝謝我們幫忙。」

「少得了便宜還賣乖。」韓乙岑揉揉弟弟的頭，「不可以叫奶奶，要叫伯母。」

「為什麼？」韓韋承不解的問。

「因為，奶奶……啊，不是，伯母是老闆的媽咪。」

「老闆的媽咪？」兩兄弟訝異的同時回頭，異口同聲，「那我們也應該要喊媽咪。」

「媽咪？」這會換戴母一頭霧水了。

「因為老闆是我們的乾哥哥。」韓韋郡得意的笑。

「我們跟老闆是自己人。」韓韋承咧嘴，與韓韋郡同時喊道：「媽咪！」

「呵呵呵……」戴母被兩兄弟惹笑了，「我年紀一大把，還有這麼小這麼可愛的兒子啊！」

「媽咪！」兩兄弟嘴甜的一人各抱戴母一邊，戴母真是樂壞了。

她寵溺的揉著兩兄弟的頭，笑對韓乙岑，「真沒想到你們跟佑年感情這麼好，都認乾兄妹了。」

韓乙岑心想，慘了，這誤會可大了，若是被戴佑年聽聞，萬一他將他們三人轟出去，還嚴格命令他們以後不准再到餐廳用餐就完蛋了。

她忙解釋，「不是啦，我們是想……」

「媽咪，妳喜不喜歡我們當妳的乾兒子？」韓韋郡打斷姊姊。

「喜歡啊，當然喜歡啊。」戴母點頭。

「那以後我們都一直叫妳媽咪。」

「當然好啊。」戴母笑得開心極了，「以後你們要常常來玩，媽咪請客，叫你們乾哥哥請你們吃飯。」

「好！」兩兄弟齊聲歡呼，「那我們以後就是自己人了。」

「對，」渾然不知這話中有話的戴母點頭，「自己人。」

韓乙岑心想，她不管了。

她轉過身去，抱著一棵桑樹自暴自棄。

☆☆☆　　　☆☆☆　　　☆☆☆

餐廳九點打烊後，洗滌餐具跟清掃環境、結帳清算，等到可以休息打道回府時，都快十一點了。

明天星期一是固定週休日，戴佑年揉著痠痛的肩，轉動手臂放鬆，思考著明日他要怎麼度過這一個假日。

他邊思索邊走回溫室後面的家。

戴府是自建農舍，就在溫室的後面，是兩層樓高的建築。

一樓是客廳、廚房、休息視聽室、儲藏室，二樓則是他與父母的房間跟書房。

戴佑年的房間坪數不小，約莫十五坪，佈置得十分舒適，浴室還有個按摩大浴缸，每天晚上，戴佑年不在浴缸內泡個澡，一身的疲乏根本無法消除。

他的生活幾乎都在溫室、農地、餐廳跟自家移動，鮮少出去外頭，就算是假日，他腦子裡想的要不是研發新菜色，就是關照農地跟溫室的情況，既是個工作狂也是個料理宅男。

一公頃大的農地是祖父輩遺留下來的，父親年紀大後，就租給人種玉米，而戴佑年在三十歲之前，是家科技公司的研發工程師，每日朝九晚不一定，常累得像條狗回家，卻不知在過什麼日子。

三十歲而立之年生日那天，他無端端的生了場大病，躺在醫院十天才下得了床。

醫生說他是操勞過度加上營養不良，身體免疫力虛弱才讓病毒乘虛而入。

在這個物資豐裕的時代，他竟然會因為營養不良昏倒，想想都覺得可笑。

推測可能是因為他太常食用超商的微波爐便當，蔬菜少，況且他又偏食，魚肉類都不愛吃，才會導致營養不良。

出院後，他請年假回老家休養，當時老家還是磚造矮平房，父親說要改建，嚷了多年還是因為嫌麻煩就擱置不動，畢竟家裡也只有兩老，糊弄著過也是成的，下雨天多準備幾個臉盆，颱風天門窗釘緊一點就行了。

那時的戴佑年站在自家門口停放車輛與農業器具的廣場上，眺望遠方一望無際的農田，深深吸了口台南鄉下的舒暖空氣，心頭下了決定──他要在這重新開始。

偏愛素食的戴佑年平常就有自己做飯的習慣，下廚煮出一道道好菜是成就感來源之一，後來因為工作實在太忙，沒空自己煮食，只能貪方便買外頭的便當，即使覺得難吃，也只能嚥下去。

生了場大病後的他注重起養生，而人的營養來源由口入，故他決定開一家餐廳，一家只用天然有機食材，並通過他味蕾核可的素食餐廳。

父親聽到他的規畫，沒發表什麼意見，直接起身回到房間，拿出存款簿跟印鑑。

「這是要改建的錢，就給你了。」反正擱著也是擱著，兒子不回鄉也是擱著，既然兒子想在家鄉創建自己的事業，做老子的沒道理不支持。

戴佑年也沒客氣的收下，父親的存款加上自己賣肝多年的積蓄，挑了個好日子，動土開挖餐廳的地基。

初時，他與附近的農民合作，提供餐廳需用食材，農地租約到期後，他收回請人來種植蔬果，五年內又蓋了溫室，並發展魚菜共生系統，一年前改建了房子，算是把父親投資的錢連本帶利還回去了。

他從餐廳開始，慢慢的拓展規畫成休閒農場，除了餐廳以外，還有可愛動物區、自採農產區、食材販售區等，帶動農村商機。

這裡，不僅適合用餐，也是假日休閒踏青的好去處。

他回到家時，父母通常已經睡下，他輕手輕腳的關妥大門，巡視一下窗戶跟瓦斯都沒問題後，上樓回房。

開啟房門時，母親從對門的房間走出來。

「媽，妳還沒睡？」戴佑年問。

「晚上瓜子嗑多了，口渴。」戴母打了個呵欠。

「那妳小心點。」戴佑年貼心的幫母親打開樓梯間的燈。

「嗯。」戴母握著扶手慢慢踏下樓梯，「對了，」她忽爾轉頭，笑咪咪道，「你那兩個乾弟弟真可愛，一直喊著我叫媽咪，喊得我茫酥酥的，你如果早點結婚，我也能有這麼大的孫子抱了。」

三十五歲的羅漢腳，也沒有個固定女朋友，每天兒子都出現在她的視線範圍內，身邊從來沒個女伴，她是不是該叫個親戚幫他作媒相親啊？

戴母一向隨緣，亦從不催促兒子婚事，她曉得他忙於事業，一直到去年收入與支出才打平，正開始賺錢呢，她才不會沒事找事提這個惹兒子心煩，可是啊，今天抱著那兩個小毛頭，聽著他們一開始親暱的叫著「奶奶」，她還真希望這兩個孩子是她的孫子呢。

多可愛啊，嘴甜又懂事，這樣的孩子來個一打都不是負擔。

難得一次聽到母親提起婚事，戴佑年微蹙了眉，但更讓他覺得不對勁的是──

「乾弟弟？」他哪來的乾弟弟？

「對啊，就下午那對雙胞胎嘛。」

戴佑年立馬曉得戴母指的是誰了。

那個臭女人……

他一開始的猜測果然沒錯，正攻攻不下，就改攻到他身邊人身上，還敢說謊騙人！

「我沒有收他們做乾弟弟或乾妹妹！」

下午的猶豫像是在譏笑他差點就心軟答應「黏人蟲」的要求，成全了她的孝心。

孝心？

哼，那讓他動搖的故事說不定是騙人的，是為了博取他的同情，未達目的誓不罷休，不僅利用她母親的死亡，還利用弟弟的無知！

「沒有？」戴母愕然，「但我看他們不像說謊的樣子。」

「他們就是在說謊。」戴佑年正色道，「以後少跟他們接觸，他們是有目的而來，不是什麼好人。」

「可是……」看起來不像說謊啊。

「什麼媽媽死掉一定是騙人的。」他真是越想越生氣，「她只是想博取妳的同情心，好從妳這裡得到加盟權。」

「怎麼可以拿媽媽生死的事來開玩笑呢！」戴母聽了也無法諒解了，「孩子還這麼小，就說謊成精。」那落淚的樣子一點都不像騙人的呀。

「那一家三姊弟都不是好貨色，他們接近妳也是為了圖加盟。」

「唉，」戴母嘆氣，「年紀輕輕不學好，看人家餐廳賺錢就想要分一杯羹，實在是……」說不下去的她再重嘆了口氣。

瞧那女孩清清秀秀的，五官細緻小巧，眼神也很正而清透，不會隨便亂瞟，真沒想到為了達到目的，連弟弟都一起拖下水，陪著姊姊一起說謊……

戴母覺得自己的一片真心誠意都被糟蹋了。

「現在看清也不遲。」戴佑年按下母親的肩，入了房。

一屁股坐上房間中央的沙發，被欺騙的挫折感讓戴佑年火大的磨著後臼齒，雙手用力緊握得青筋突出。

那個女人下週末一定還會來，到時一定讓她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