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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祖緹《小姐我好怕》
☆☆☆ ☆☆☆ ☆☆☆
她在看他。
她一直在看他。
幾乎每次只要一個不經意的抬頭,就會發現她的注視。當四目相對,她會迅速將眼神移走,改落在他的肩上,或是他的背後,有時則是在腳邊。
於是,每每來至自家工廠附近,唯一一家私人便利商店買東西,總是結完帳就走,不多做停留,也不像母親會和裡頭店員聊天的他,實在無法不多注意一下這位日班工讀生。
那是一名外貌眉清目秀的女孩,眼睛大大的,挺可愛的,目測年紀應該超過二十五歲了,個子嬌小,大概只有一五五、一五六左右,體型纖細,露在短袖外的兩條臂膀細得跟竹竿沒兩樣,彷彿一折就斷。
她的皮膚十分白皙,微血管幾乎要從皮膚內透出來了,青白青白的,沒有任何紅潤之色,眼下有淡淡的黑眼圈,似乎很少好好睡個安穩的覺。
他相信,如果她在三更半夜突然出現在他背後,他極有可能會被嚇到。
她幾乎都是在後腦杓綁個馬尾,氣質特別,有種一般女孩少有的靈氣(可能就是臉色青白的關係)。當她沉默的佇立在櫃台後面時,他毫不意外她隨時會突然消失不見。
她很安靜,從不跟他交談,偶爾剛好遇到她收銀時,只有慣例的──
請問要購買袋子嗎?這樣一共××元,收您××元,找您××元,這是您的發票……
除此以外,她不會跟他多說半句與業務無關的話。
雖說他的感情已經空窗兩年,人長得不至於破壞市容,但也不會自我感覺良好的篤定這女孩是因為害羞怕生,所以只敢偷偷看著他,不敢多跟他說上兩句話。
他總覺得她的眼神透著一種古怪,偶爾會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態──一種讓人要是細想就忍不住要全身發寒的詭異。
每次去便利商店,他總要把那眼神擔在心上自問自答,如此過了好一陣子,他覺得他已經無法忍耐了,一定要問個清楚明白,否則他連晚上睡覺都夢到那個女孩一直看著他,一直一直一直看著,臉部還持續放大特寫,佔滿了所有視線……
媽呀,這根本是夢魘吧!
他都要跟她一樣有黑眼圈了!
於是,這一日,他決定主動把心中盤據許久的疑問說出來。
不過如果直接問人家:「妳為什麼一直看著我?」
萬一人家不爽的反嗆他想太多、自作多情,那他不就糗大了嗎?
就算他跟客戶拉業務也不會一開始就說「你要不要買我家產品」咩,還是先來個溫和安全的開場白再導入正題吧。
「妳也住在這附近嗎?」結完帳時,他如是問道。
聽到他的問題,女孩神色帶訝的抬起頭來,然後他發現到了一個詭異點──她緊接著又望向他的肩,然後停著不動約莫一秒,才又移開。
通常人們不小心對視到對方時,第一個反應會是將視線移走,以免被注意到其實正瞧著對方,他也曾經這樣猜想過。但當兩個人的距離不過三十公分,他直接迎向她的臉面時,他才發現她移開視線後的表情清清冷冷的,帶著一種疏離,想跟他撇清關係的疏離。
靠……
他的後腦杓在瞬間一陣麻。
女孩沒有回應他,轉過身去整理香菸。
那一直不敢在心中去肯定的疑問,浮起了正確的答案。
他迅速甩頭,甩掉那可怕的影子,假裝他什麼都沒發現,並轉開身去,面色蒼白的,幾乎可說是狼狽的衝出便利商店。
從此,只要在白日踏入這間便利商店,一不小心眼神對上她的,他就忍不住要打個寒顫。
他不想去深思她眼神的意義,尤其現在還是農曆七月,幾乎每日都可以看到住宅、公司工廠大門口前有人普渡拜拜,一堆鬼門開的禁忌在網路流傳,更添遐想──一點都不浪漫的遐想。
葉凱邦坐在辦公桌前,回覆外國客戶訂單的email,敲打鍵盤的手指,不知不覺停下。
他覺得……肩膀有點重。
他扭了扭肩膀,繞了繞脖子,告訴自己只是因為坐在椅上太久,所以肩頭發緊,絕對不是什麼讓人背脊發寒的答案。
都是那該死的女人,害他連晚上睡覺都會無緣無故張眼,視線投落在房間角落,或者天花板,懷疑是否有什麼屬於黑暗的物品藏匿。
直到確定他的房間非常的「乾淨」,才又闔眼安睡。
「凱邦!」在外頭拜拜的葉母忽然朝辦公室喊了聲。
葉凱邦彷彿受到極大驚嚇般的打翻桌上裝盛紅茶的馬克杯。
「靠!」他連忙抽出面紙擦拭漫流的黃湯。
「你幹嘛?」葉母蹙著不解的眉,「我喊你一下而已,膽子這麼小?」
「沒有啦!」他下意識揉揉肩膀。「什麼事?」
「我忘了買米酒,你去便利商店幫我買一下。拜拜要用的。」
「呃……」在肩膀仍舊發緊的當頭,他實在不太想去有那個怪女人的便利商店。
他有次瞄了下她左胸口的名牌,曉得她叫吳朗晨,一個非常陽光的名字,表情卻總是冷冷淡淡的。
啊,不,他想錯了,她叫「吳」朗晨,諧音就是無開朗的早晨,難怪她橫看豎看就像活在黑夜裡。
「快點去啊,沒有酒不能拜拜。」葉母催促。
「好啦。」葉凱邦無可奈何答應。
唉,他還真是不能不去,誰教這附近就那麼一家便利商店呢。
他又不能告訴母親,因為便利商店的店員看他的眼神很奇怪,所以他不想過去。
他媽一定會賞他兩顆衛生丸,將他踹出大門。
葉家是開工廠的,專門製作五金用品,工廠坐落在台南鄉下的一個小型工業區。
工業區離鎮中心有一段距離,他如果不去步行一分鐘可到的便利商店買東西,就得開車花上十分鐘時間去鎮中心,來回通常要超過半小時。
為了貪圖便利,首選當然是那家私人開設,非連鎖店的便利商店囉。
葉家一家有四口,除了在台中讀研究所的葉家小妹以外,都住在辦公室的樓上。
葉父當初擴大辦公室為四十坪時,特地加蓋了二樓做為居住處,規劃成三房兩廳,每間房都是套房,一家人從鎮中心搬到此處,圖的就是上班方便,至於鎮中心的透天厝就租人開了家茶飲專賣店。
葉凱邦其實並不喜歡這種工作跟住家擺在一起的感覺,好像一整天都沒下班似的──而且這樣的話他上那家便利商店的機會就更多──不過因為父親堅持,而他也因為負責業務工作,出差機率高,被綁縛在住家與辦公室合而為一的房子的時間比較少,也只好默默接受了。
雖然葉父覺得住在辦公室樓上很方便(還可以多睡半小時,中午老婆會煮飯,不用吃菜色千篇一律的便當),但葉凱邦亦有自己的計劃,他打算蓋間屬於自己的別墅。地是找著了,但理想的房子設計圖還在討論中,尚未動工。
拿起抽屜內的錢包塞入後口袋內,他以不甘不願的腳步走出工廠,極盡所能的拖長時間,但還是在三分鐘內抵達便利商店。
便利商店大門的「叮咚」聲響起,在櫃台後面拿菸的吳朗晨轉過身來,「歡迎光臨。」
她先是視線與他一對,接著溜到他肩上,然後逃避似的別開眼去。
誰被這種眼神看上不背脊發毛的啦!
葉凱邦真想衝過去大喊:「妳說啊!妳到底在我肩上看到什麼?妳說啊!」還要用力搖晃數下,增添戲劇效果。
不過現實是,他很孬的假裝無視她的奇怪眼神,走到後面的貨架底層,拿出一瓶玻璃裝米酒,來到櫃檯前結帳。
不得不說,當鴕鳥有鴕鳥的幸福啊……
前頭買菸的人走了,吳朗晨接過他手上的米酒,刷條碼。
「您好,一共五十元。」她的視線下垂,看著桌面,好像那有什麼引起她的注意似的。
葉凱邦暗吸了口氣,穩定心神,拿出錢包,抽出一張紅色鈔票,還特地閃過她視線落處,擱到壹週刊上面。
這時,他看到吳朗晨搖了搖頭。
又沒人在跟她講話,她又沒看著任何人,是在搖什麼頭啦?
葉凱邦此時此刻只想速速拿著米酒離開。
「一百,不用找了。」強調他有付錢的在紙鈔點了下,葉凱邦迅速轉身閃人。
「先生!」吳朗晨追了出來。
不要叫我!
葉凱邦在心中大喊。
她一定是要告訴他會讓夏天變得「涼爽」,甚至是寒如冬天的「真相」,他寧願當隻縮頭烏龜,也不要知道真相。
「林杯」天不怕地不怕,當兵時為了幫好友喬事情,被黑道大哥用槍抵著頭,冷汗也沒流下半顆,但就是怕那看不見的鬼魂啦啦啦……
他加快腳步。
「先生!」
喊他的聲音越來越近。
他乾脆抬起膝蓋,以凌厲手刀式奮力狂奔。
工廠離便利商店近,他很快的就回到辦公室,站在大門口,直喘氣。
葉母看到他,劈頭就問,「米酒呢?」
「米酒……」他抬手,瞧見空空的兩手,眼瞪直。
米酒呢?
「先生!」吳朗晨終於追上,手上就抱著他忘了拿的米酒,「您買的東西沒拿。」
「年紀輕輕,胡裡胡塗的。」葉母白了兒子一眼,轉臉笑對吳朗晨,「不好意思讓妳跑一趟。」
「這是找的五十元。」吳朗晨將硬幣拿給葉母。
「謝謝喔。」
「不客氣。」吳朗晨轉身離開。
「你剛是被狗追嗎?跑得那麼快,東西也沒拿,錢也沒拿?」吳朗晨轉身還沒離開工廠大門,葉母就忍不住叨念起來了。
「不是啦,啊就忘了嘛!」踏入辦公室前,他鬼使神差回過頭,這時,已走到伸縮大門的吳朗晨恰恰也回過頭來,兩人的視線就在空中相對。
葉凱邦暗吃了一驚,迅速回頭。
「先生。」吳朗晨忽然又喊。
沒聽見。
葉凱邦本想再裝鴕鳥無視,沒想到母親竟然「出賣」他。
「那小姐叫你,過去問問是怎麼了。」葉母下巴朝外努了努。
阿母啊,妳竟這麼狠心推兒子入「火坑」?
見兒子動也不動,葉母不耐煩推了他肩頭,「快去啊。」
什麼叫作「心事無人知」的悲哀,他可是徹底體驗到了。
他幾乎可說是提著心吊著膽的走近吳朗晨。
吳朗晨面露猶豫,嘴角緊抿了一會,才道,「那個……」
「嗯?」他渾身緊繃,緊握的拳頭顫抖。
「你最近……」
「怎樣?」要就爽快給一刀,不然就放他走,不要故意拖延時間製造緊張效果好嗎?
電影拖戲也不是這樣的。
「最好別開車。」吳朗晨說完就走了。
葉凱邦傻愣在原地。
最近最好別開車?
這怎麼可能!
家中業務八成外銷,兩成內銷,他常得國內國外四處跑不說,他們住在工業區,也就是小鎮郊外,民生用品可不是在便利商店就可全包,常得開車出外採買,怎可能不開車?
可不想理她又想起她那詭異的眼神,因而心裡更毛了。
他這下可是完完全全不知該怎麼拿捏決定了。
☆☆☆ ☆☆☆ ☆☆☆
葉凱邦的Lexus在高速公路上暢快奔馳。
吳朗晨的「警告」在當天晚上曾讓他困擾,但他後來想開了,他只要開車小心點不就沒事了?
他如茅塞頓開,心情也跟著開朗起來。
他在開車上的確比較毛躁些,愛開快車,討厭有車子擋在他前方,說不定吳朗晨就是看過他開快車,所以故意裝神弄鬼提點他。
真是多管閒事。
不過她的話還是在他心中起了漣漪,從那天起,他出門開車比往常更為小心謹慎,不隨意按喇叭,也不隨意超車,安全車距更是能遵守就盡量遵守。
然而,人算,永遠敵不過天算。
當他估量著這旅途順暢,應該可以在一小時內就抵達桃園國際機場時,後頭忽然傳來砰然撞擊聲。
他詫異抬眼望向後照鏡,一輛載滿鋼筋的大貨車因旁車超車不慎,捲入大貨車底下,大貨車因而打滑,先是撞擊中央分隔島,再以極快的速度往前方衝來。
葉凱邦大吃一驚,迅速轉動方向盤想避開險境,然而不過只是一瞬間,大貨車的尾部撞上他的車屁股,將他推撞上前方的房車,他的額頭即將狠狠撞上方向盤時,安全氣囊彈了出來,擋住了衝勢,就在此時,他忽然感覺到好像有什麼朝他的頭狠狠踹了一下,害得他人不得不往旁歪,接著肩膀強烈疼痛,就不省人事了。
☆☆☆ ☆☆☆ ☆☆☆
「凱邦……凱邦?」
葉凱邦迷迷糊糊張眼,才剛瞧見母親擔憂的神色時,自肩膀與腿上傳來的劇烈疼痛感讓他呻吟了聲。
「他醒了!」葉母開心的眼淚奪眶而出,「他真的醒了。」
一旁的葉父欣喜的眼眶含淚,嘴角上揚。
「啊……」他全身都好痛啊。「媽……我好痛……」
他不僅覺得全身疼痛,還僵硬不太能動,連脖子都被制約了,只能看著上方的景物──一盞孤寂的日光燈、白色的牆壁,眼角隱約可看到點滴架,再來就是父母晃來晃去的臉了。
「他很痛!我叫醫生來。」葉母立刻按下叫人鈴。
「請問有什麼事嗎?」護士輕柔的嗓音自擴音器傳來。
「我兒子醒了,他說他很痛,可以請醫生來一下嗎?」
「請稍等一下喔。」
過了約莫十分鐘,值班醫生過來,檢視過他的情況,並幫他打了止痛藥。
「他的情況還不錯,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醫生淺笑道。
「我快……我快痛死了,而且我……我覺得我全身都不能動。」止痛藥尚未發揮作用,每次開口說話都像要他的命。
「你遭逢巨大車禍,只有你的傷最輕,該感謝上天保佑了。」醫生道。
「是啊,凱邦,」葉母激動拭淚,「死了好幾個人,一個還在加護病房尚未脫離險境,只有你還活著並醒來了啊。」
「你真的很幸運,鋼筋整批倒下來,竟然只穿透你的肩膀。」一旁的葉父道。
葉父雖不像妻子哭得雙眸紅腫,但也可見他眼中閃著寬慰的淚光。
「鋼筋倒下來,穿過我的肩膀?」他倏忽想起他失去意識前,的確感覺到肩膀非常的痛,像誰拿了把槍把他的肩轟掉了。
「那時的情景是,你被夾在兩台車中間,後頭的大貨車上的鋼筋還穿透車窗往駕駛座插入,你竟然有足夠的時間反應倒向一旁,所以鋼筋只穿透你的肩。」葉父解釋道。「除此以外,你因為被包夾,車體受到擠壓變形,所以雙腳亦受到夾傷,消防人員是把車子鋸開才把你拉出來的。」
沒想到他竟然經歷了一場死亡車禍,並大難不死?!
這時,忽然有道聲音幽幽傳來,「你最近最好別開車。」
他心頭一驚,「誰?」
「什麼?」葉家兩老一頭霧水地看著他。
「房內還有誰?」該不會那個吳朗晨也在吧?
「就只有我們兩個,醫生已經出去了。」葉母道。
難道他是出現「幻聽」了?
對了,那個吳朗晨……曾警告過他別開車的吳朗晨,該不會她有顆水晶球可以預言這一切?
以前他抱著鴕鳥心態,不想去碰觸她那詭異的眼神(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看不見的……他連說出那個字都會心驚),但現在車禍都發生了,他幸運的死裡逃生,而且……
他還記得安全氣囊彈跳出來時,那狠踹他的力道……
要不是他被硬「踹」往右邊去,那鋼筋勢必貫穿他的頭顱。
「媽,妳可以叫便利商店的那個女生來嗎?」
「便利商店?」葉母一臉莫名。
「就是工廠附近的那家便利商店。」
「你說白班的朗晨,還是晚班的喜暮?」
「朗晨,吳朗晨。」
葉家兩老互換心照不宣的一眼。
「好,我會跟朗晨說你車禍的事的。」葉母點頭。「要她晚上來照顧你嗎?」
「照顧?」葉凱邦傻眼。「她幹嘛來照顧我?」
「沒關係啦,雖然我比較喜歡胖一點的女孩,不過朗晨看起來乖乖的,也不錯啦。」葉母彷彿要他安心的道。
「她是太瘦了,臉色很青白,我看拿補湯來給凱邦的時候,也順便燉隻雞給她補一下。」葉父的提議獲得妻子大力贊同。
「說不定補一補人就胖了。」葉母呵呵笑。
「爸、媽,你們在說什麼?」葉凱邦氣結,這兩人一搭一唱好像真有那回事。「我跟吳朗晨什麼關係都沒有,我甚至幾乎沒跟她講過話。」
除了那句讓人背脊發寒的:你最近最好別開車。
「那不然叫她來幹嘛?」兩老可迷惑了。
「我有事要問她。」
「什麼事?」葉母問。
「妳別管。」怕父母纏問不休,他又加了句,「我以後再跟你們說。妳跟她說,我出車禍了,有事要問她,請她來醫院一趟。」或許是止痛藥發揮作用的關係,他覺得疼痛已消解,而人竟逐漸有了睡意。「媽,拜託妳了。」
「她知道你出車禍啊。」
「妳跟她說的?」
葉母點頭。
她是確定兒子從鬼門關走出,到便利商店買了一些住院需要的用品時,跟吳朗晨聊到的。
「那她有說什麼嗎?」
「她問了一句很奇怪的話。」葉母每次想到這句話都覺得心頭毛毛的。
「什麼話?」
「『應該還活著吧。』她這樣說的。」
那時新聞已經報導這起死亡車禍,但記者尚未得知送入加護病房的兩人生死如何,朗晨那句話好像早就知道兒子會安然無事似的。
葉凱邦聞言,心跳了好大一下。
她果然知道!
「媽,叫她今晚就來。」
☆☆☆ ☆☆☆ ☆☆☆
吳朗晨那晚並未出現。
她拒絕了葉母,堅持不肯去醫院。
就算葉凱邦退而求其次希望用電話與她聯絡,她亦拒絕。
直到三個月後,葉凱邦出院了,才在便利商店見到她。
「歡迎光臨。」一瞧見是他拄著拐杖進來,吳朗晨毫無意外之色。
與以往不同的是,吳朗晨這次望向他的眼後,就未再移往他的肩上、腳邊、身後,甚至頭上了。
好像他身邊啥都沒有,只有他一個人──乾乾淨淨的一個。
葉凱邦一直等到便利商店內的客人都走光了,才來到櫃檯與她搭話。
「妳早就知道我會出車禍?」他劈頭就說出來意。
吳朗晨定定看著他,「我不知道。」
「妳那天不是特地警告我不要開車?還說妳不知道?」
吳朗晨微蹙了眉頭,「是我害你出車禍的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對我語氣那麼凶幹嘛?」吳朗晨不悅道。
葉凱邦一愣,這才發現,原來這女孩並不像外表以及平常那樣給人文靜纖弱的印象,她是有脾氣的,而且似乎不太好惹。
說不定誰惹毛她,她就會在晚上十二點釘稻草人、下蠱之類的……說不定她還有養小鬼,只要誰敢惹毛她,她就派遣小鬼去報復。
葉凱邦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抱歉,我只是一時太心急了。」他等她等了三個月,終於等到問清楚的機會,就忘了控制語氣了。「妳可以告訴我,這是怎麼一回事嗎?」
「恭喜你平安出院。」她不冷不熱的回了句毫無關係的話,離開櫃檯,整理擱置在一旁地上的貨物。
「小姐,妳看我的眼神一直很奇怪,妳是不是在我身上看到什麼東西?還有妳預言我會出車禍又是怎麼回事?可以拜託妳告訴我嗎?」
要不是因為出了車禍,他是決計沒那個勇氣問清楚的。
他在鬼門關走了一遭,幸運的離開,雖然這拐杖還要拄兩三個月,肩膀只要一遇到天氣變化就會發疼,但那場車禍,他是唯一的倖存者,而他得以留在陽間,主要原因不只是因為她的警告(不過若他那一陣子當真都不開車,說不定連拐杖都不用拄?),還有那道救了他(像被踹)的玄妙力道。
因為性命得救,他恍然大悟那「跟隨」在他身邊的,也許不是什麼可怕的厲鬼,或者「抓交替」的惡鬼,而是救助他的好鬼?
啊……他竟然敢說出那個字了,可見他是真的不怕了──跟在他身邊的那一位。
「貓。」吳朗晨沉默了一會後,忽道。
「什麼?」貓?
「救你的,是一隻貓。」
☆☆☆ ☆☆☆ ☆☆☆
她注意他很久了。
約莫是一年前,她來此便利商店工作後,每一次他只要來商店買東西,她的視線就很難不往他那兒瞧。
不是因為他長得特別帥(其實也真的還挺帥的,高鼻深目,肌膚白嫩,活脫脫是個讓人想摳他下巴,豢養起來的俊美型男),也不是他身材特別高大健美(他的身高一七五,不是特別高,但是比例極佳,要不是她曾經聽到他跟他朋友說他身高一七五,她一直以為他有一八○),更不是他嗓音像廣播主持人一樣充滿磁性(他的嗓音不特別低沉,是夜裡聽來舒服的斯文嗓音),而是他老帶著「動物」進門。
這些動物常盤旋在他腳邊,或坐在他肩頭,或是趴在他頭上,每隔一陣子就會換一隻,讓她不由得咋舌怎麼有人跟動物這麼「有緣」。
她總是很低調的不要讓動物們發現她瞧得見牠們,即使她常忍不住因好奇而在他入門時看上個一兩眼,也會很快的將視線別開,或者乾脆移到葉凱邦的雙眸,讓人以為她是在瞧著他。
不過或許是因為老是瞧他瞧久了,莫名的,就很在意他來了。
動物們會離開時,通常是在「報恩」之後。
偶爾,葉凱邦帶著小傷進便利商店,就表示先前跟在他身邊的動物已經報過恩,升天去了。
牠們沒有辦法扭轉乾坤,只能想盡辦法大事化小,所以本該是被撞飛的車禍,因小狗絆出一腳,變成摔地的擦傷;原本應該是從天而降砸頭的花盆,因為老鼠咬了他腿一口,變成被花盆碎片割傷……
可那些禍事對比這次的事件,都是小事,沒有一件危及生命。
三個月前,他帶來的那隻虎斑貓,跟其他的動物不同。
牠常一臉憂愁的看著葉凱邦,很無助的在他肩上走來走去,似乎不知如何是好。
因為那隻虎斑貓表現得跟其他動物不同,害得她常忍不住多觀察研究牠好一會,於是也常被葉凱邦發現她在看「他」。怕被誤會她對人家意有所圖,於是她只好裝出一張冷臉(反正她本來就不愛笑),就怕他跑來問她──
「妳在看什麼?」
或許,是她看的次數太頻繁了,貓咪注意到了她,察覺她能瞧見牠,雖然牠無法說話,卻一直以軟軟的貓爪指著外頭的車子,緊張的喵喵叫個不停。
她知道他可能會發生車禍,但她並不以為意,畢竟這也不是第一次發生,他上回被狗兒絆倒,就摔倒在她面前。
他撲地的剎那,突然有台車從巷口衝出來,若是狗兒沒絆倒他,他百分之一百會被那台車撞倒。
不曉得為啥好好走在平地上會摔倒的他一臉莫名的爬起來,轉頭瞧見身後的她,正要尷尬的笑,她連忙把臉轉開了。
他一定覺得她很冷漠又無情吧。
但其實她只是怕自己的表情會不小心洩漏出端倪啊,然後就會像現在這樣,遭受質問。
在一般人眼中,她無疑是個怪咖。
年少不懂事時,她會把所看到的事情說出來,因而遭受到排擠與欺負,後來她變得沉默寡言,也盡量低著頭不看也不說。
她變得離群索居,來這種小工業區內的便利商店打工,也是因為可接觸到的人比較少,工作時間是從七點到四點,天未黑之前就可回家,對於天黑之後絕不出門的她而言是很理想的工作。
有過眾多慘痛經驗,這次她應該也同樣漠視才對,可她還是說了。
離車禍時間越近,貓咪的表情越是著急,有次牠幾乎是要撲到她臉上來了,她這才驚覺,這可能是危及生命的一次,不是靠貓咪的力量就可保他無事。
於是,她違反了原則,對他提出警告。
車禍發生了,他是那場死亡車禍的唯一倖存者,但也在醫院待了三個月才出院。
當葉母過來說她兒子請她去醫院一趟時,她曉得他聯想起來了。有可能他的確把她的警告放在心上,但也因此對她有著困惑不解,說不定還有恐懼。
她討厭那種像是把她當成鬼的恐懼,討厭透了!
她堅決拒絕葉母的請求,打死也不肯上醫院,除了因為在醫院她根本無法躲避各式各樣的靈體,更重要的一點是,她不想去面對他的質疑。
她應該辭掉工作的。
可莫名的有個說不出緣由的直覺,讓她遲遲遞不出辭職信。
終於,他出院了,都還拄著拐杖呢,就迫不及待來質問她那次的警告是怎麼一回事。
他氣沖沖的模樣,好像要不是她那句話,他不會出車禍。
在剎那間,她覺得,自己又是一次「好心被雷親」。
本想裝傻過去的她,被他一個逼問,就忍不住反責了回去,他也很快的改變態度,但她從他眸中曉得,他不是覺得自己態度不對,而是對她有所忌憚。
她失望極了。
雖說這也不能怪他,他不過就是個平凡人,類似這種又驚又怕又厭惡的眼神又不是沒見過,她應該麻痺了才是,但她就是無法抹掉這層重重的失落感。
因為失望了,因為沒有任何期待了,於是她坦言告知。
「貓?」葉凱邦游移黑瞳落在左肩,「有隻貓……跟著我?」
「牠不在了。」她淡道,「牠升天成佛去了。」
「是因為救了我的關係?」
「嗯。」
雖然早就有心理準備,雖然早猜到吳朗晨常用奇怪的眼神看著他,是因為他身邊跟了什麼不明物體,可當猜想獲得證實,葉凱邦還是受到很大的震撼。
他的身邊跟著……鬼?!
他的身邊一直跟著……鬼?!
莫非他有時莫名其妙出事,都是因為鬼在作祟?
天……太可怕了!
這世上除了專門治鬼為生的道長、除魔師之外的人物,應該沒有人不怕鬼的吧?
更別說他不過一介凡人!
他天不怕、地不怕,就只怕鬼啊!
而眼前這個女人……她見得到鬼!
難怪她看起來與眾不同,他還以為那是種特別的靈氣,誰知……誰知那是鬼氣啊!
他彷彿看到吳朗晨也變成了沒有腳,輕飄飄在空中飄盪的鬼,連忙轉身,快速的走了,左腳的瘸腿絲毫未成為阻礙,靠著拐杖,跑得跟飛沒兩樣。
見他如逃難般飛奔而去,吳朗晨一點也不意外,但在她的喉頭還是覺得苦苦澀澀的。
她也不明白,自己怎麼會有他可以了解她的想法存在。
走來櫃台後方,拿出包包打開,在內拉鍊袋裡,放著她已經寫好三個月卻一直未交出去的辭職信。
拿了起來握在掌中,過了一會,晚班店員,同時也是店長范喜暮走進便利商店,吳朗晨毅然決然拿著辭職信走過去。
☆☆☆ ☆☆☆ ☆☆☆
葉家工廠養了一條狗,是看門的大土狗。
葉凱邦特地走到名為來福的土狗前,蹲下身。
來福討好的搖著尾巴,汪汪叫了兩聲,親暱的用鼻子蹭他的小腿。
牠看起來跟平常沒兩樣。
是說,他身邊跟著「貓」的時候,來福看起來也還是跟平常沒兩樣。
狗不是有靈性,可以看見另外一個世界的「居民」嗎?
而且貓跟狗是天敵,為啥來福一點特殊反應也沒有?
「來福。」左小腿打石膏蹲下比較麻煩一點,於是他選擇彎腰。
「汪。」來福尾巴又搖了搖。
「你現在有沒有看到我肩膀上有跟著什麼東西?」
「汪汪汪。」
聽起來怎麼好像在說「不知道」?
「那你之前有看到我肩膀上有貓嗎?」
「汪嗚……」
這是沒有的意思嗎?
「凱邦,你在幹嘛?」手端著飼料要餵狗的葉母好奇的問。
來福一看到飼料,開心的「拋下」葉凱邦,在葉母的腳邊團團轉。
「沒有啦。」葉凱邦抓著拐杖直起身。
他竟會指望只會吃跟玩的來福給他一個答案,真是腦袋有洞了。
對了,他記得大學有個同學非常著迷算命,常聽她說哪個老師算得很準,「呼籲」同學一定要去算一下,說不定她會有可替他解答的「顧問」。
於是他回到辦公室找出通訊錄,打給了至少五年不見的老同學。
☆☆☆ ☆☆☆ ☆☆☆
同學姓柴,名琴悅,目前已是一個孩子的媽了。
聽到葉凱邦的「神奇遭遇」,她立刻興匆匆的幫他約了有這方面靈能力的老師,充滿好奇心的她更將孩子交給婆婆代顧,在當天跑去「看熱鬧」。
老師在掐指算過葉凱邦的八字後如是道,「你體質偏陰,很容易被靈體纏上,從小到大必定災禍不斷吧?」見葉凱邦點頭如搗蒜,老師又續道,「遇到喪葬事一定要避開,非直系血親的喪事也不能參加。」
「那請問老師,有沒有解決的方法?」葉凱邦問。
他可不想一整天都被跟著,更不想三天兩頭大傷小傷不斷啊。
「當然有。」老師用力點頭。
葉凱邦緊繃的神經稍稍獲得舒緩,「請問方法是什麼?」
「今日我們相見算是有緣,」老師拿出一本目錄,「鎮邪避煞,就屬黑曜石最有效,這黑曜石刻有心經,再經過我的加持,可保祐你家宅平安,邪魔不侵。除此以外,」老師翻到後一頁,「你尚得隨身攜帶法器,車子上頭也該準備,以避災禍,所以本身可配戴鍊子或手珠,車子內裝同樣有我加持過的平安吊飾……」
老師說得天花亂墜,一旁的柴琴悅亦幫著鼓動,「老師的法器非常有效,之前我孩子剛出生時老是夜啼,將從老師這裡買的八卦墜子戴在他頸上,晚上就不哭了,超好用的!」她伸出大拇指,比了個「讚」。
兩人輪流說得口沫橫飛,葉凱邦雖然有些心動,畢竟他的確從小到大不是這裡傷就是那裡痛,從頭到腳傷痕累累,但不知為何他有種陷入詐騙集團陷阱的氛圍。
「老師,你看得到跟在我身邊的……靈嗎?」葉凱邦將話題轉回來。
他覺得「靈」這個字眼比較含蓄一點,至少不像「鬼」一在腦中浮現,他就覺得肩膀發緊,渾身發冷,一直有個衝動想轉頭往後瞧。
老師抬眼,瞄向他身後,「我當然看得見。」
「那現在跟在我身後的是什麼?」
「一個女人。」
「喝!」什麼時候多出一個女人?
「她表情帶有怨,你最近是不是有得罪了女人?」老師見他長得俊,猜測他風流帳必定不少。
「呃……應該沒有吧……」
葉凱邦雖然長得好看,但他並非見一個愛一個、四處拈花惹草的愛情玩咖,隨時隨地都有候補填補愛情空窗,他打從跟前女友分手後,已經將近兩年沒有交過女朋友了,且這一兩年他忙於工作,拓展國外業務,他想他應該未在無意間得罪過女人才是。
「一定有!」老師猛然拍桌,將在場兩人嚇了一跳。「你的言行舉止傷害了對方,對方因為你而非常痛苦!」
「那個人死了嗎?」他在問廢話嘛,要不是死了怎麼會變成……靈呢!
「對!」
他在無意間害死了一個女人?
但他一點印象也沒有啊。
他才剛出院,與他人沒啥交集,要說他出院之後接觸的女人,也只有吳朗晨了吧……
莫非吳朗晨自殺了?!
「老師,那個女人是不是綁著馬尾,長得非常瘦小,臉色微青,黑眼圈很重?」他緊張的比手畫腳。
「沒錯!」老師斬釘截鐵道,「如果你不趕快處理,將會危及生命!」
吳朗晨真的死了?
葉凱邦難以置信的抱頭。
怎麼可能?!
對了,他上次去便利商店好像沒看到她,而是另個年紀比她小的女生顧店,莫非就是因為她自殺了,所以換人當班了?
天啊!
他害死了吳朗晨?
是那天他說話的口氣太差,重傷了她的心,一時想不開自殺,但因為對他這個「凶手」怨恨太深,所以跟在他身邊,想找時機報復?
太可怕了呀!
「你會有生命危險啊!」柴琴悅一臉緊張的抓著葉凱邦的肩,用力拍著。「快請老師幫你避禍,否則恐怕難逃死劫啊!」
「老師,有破解的方法嗎?」柴琴悅不斷的拍他肩,害他更是緊張了。
「我得為你辦場法會,好驅除惡靈。此外,你還得買辟邪的八卦鏡掛在你家大門口,預防鬼魂再次入侵。」
「好!」他連連點頭,「那老師,法會跟這些道具,一共要多少錢?」
「不多,二十萬而已。」
葉凱邦瞠目,「二十萬叫而已?」就算他的經濟狀況委實不錯,但也不覺得二十萬是個「而已」的數目啊。
「你的一條命不值二十萬嗎?」老師狠狠瞪著他。
「你白癡啊,花二十萬救回一條命,太划得來了!」柴琴悅又連拍他肩膀數下。
沒錯,二十萬換一條命絕對便宜,他也不是拿不出來,但是他怎麼想都不太對勁。
此時此刻身陷的氛圍,實在太詭異了,而且若真有女人因為怨恨而跟著他,他比較傾向去化解對方的怨,而不是一昧的買什麼法器將其擋在外頭,治標不治本。
他怕鬼,超級怕,就因為如此,每看到那些法器不就是在提醒他有個鬼正在找機會想奪他性命嗎?
這樣他晚上怎麼可能睡得著啦!
這個時候真正首要該處理的,是去確定一下吳朗晨的生亡,萬一她真的自殺了,必有寫遺書,他再找老師商量該怎麼讓她放下怨恨,寬心願意升天成佛去才是。
她……怎麼會死呢?
莫非真是他的無心害死了一條生命?
心頭沉甸甸的,好似誰拿了鍊子用力箍緊他的胸口,讓他呼吸都覺得有些困難。
「那個,老師,」他喪氣的抬頭,「我現在身邊沒帶那麼多錢,我下次再來買。」
「我接受刷卡的。」老師拿出刷卡機器。「最重要的是保住你的小命。」
連刷卡機都有,會不會準備得太充分了?
葉凱邦覺得這老師越看越像神棍。
況且老師說吳朗晨死了,他實在難以置信,他一定要親眼證實。
「我是有信用卡,但額度沒那麼高。」葉凱邦編了個理由起身,「我現在出去領錢,請你們等我一下。」
「好,沒問題。」老師一臉嚴肅的提點,「這可是攸關你性命的重要大事,今天一定要辦妥,否則恐怕會出更大的意外,到時想再買這些法器就來不及了。」老師犀利的眼瞄向他打石膏的左腿。「到時恐怕不是斷一隻腳而已。」
「天啊!」柴琴悅增添氣氛的大喊,「會丟命的啊!」
靠!葉凱邦差點被她的大叫驚嚇得心臟都要跳出來了。
「我知道。」葉凱邦沉重的點頭,「這附近哪有銀行?」
「你出了大門後左轉,過兩個路口有家銀行。」回答的是柴琴悅。
同學,妳知道得未免太清楚了。
葉凱邦心中的疑惑更深。
「那我先去提款了。」
走出老師的住處,葉凱邦並非走向銀行領款,而是直接開了車走了。
幸虧他石膏打的是左腿,右腳健全,否則他連車子都別想開。
回程的路上,他打了電話給母親,「媽,那個便利商店的店員還在嗎?」
「什麼還在不在?」葉母被他突如其來的問題弄得一頭霧水。
「就是早班的那個啊。」
「你說朗晨喔?」
「對。」他屏氣凝神等待母親回答。
說不定他上次看到的那個是代班工讀生,她只是剛好休假而已。
「我不知道耶,我今天還沒有去商店買東西。」
「那妳現在過去看看,看她人在不在。」他要確定她的生死啊!
「凱邦,你找朗晨幹嘛?」葉母充滿興趣的問。
「媽,妳別管啦,去看看啦!」他阿母的問題怎麼永遠都問不完?
一定是因為他空窗太久了,所以阿母只要他身邊有女人出現,就會興致勃勃,天知道他跟吳朗晨根本什麼關係都沒有!
不過若她真的死了,那關係就很大條了……
「好啦。」
過了約莫五分鐘,葉母來電。
「朗晨辭職了耶!」葉母一臉驚訝,「她上星期開始就沒上班了。」難怪這兩天都是生面孔在顧店。
「真的假的?」難道她真的自殺了?「她死了嗎?」
「什麼?」死了?
「妳問她的同事,她活著還死了?」葉凱邦緊張得手心冒汗,方向盤都變得滑溜起來。
她可能真的死了!
他覺得精神有些恍惚,只好暫先把車子停在路邊,以防出事情。
「你在說什麼?什麼死了活了?」葉母怕晦氣的「呸呸」數聲。
「妳先去問啦!」他快急死了,右手不受控制的狠敲方向盤。
「好啦,我去問。」又是一個五分鐘,葉母回電,「喜暮說,她上星期最後一天上班時,人都是好好的。」
「那她有沒有覺得她哪裡怪怪的?」
「她說她一直都是怪怪的。」葉母心想還好她聰明,有問了這問題,否則又要再跑一趟。
是說她現在也是拿著手機站在便利商店門口,有什麼需要,探頭就可以。
葉凱邦心想也對,她的確都是怪怪的。
「那妳幫我問她家在哪。」他要親眼確定才安心,畢竟從她辭職到現在已經經過一個星期的時間,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的啊。
要是過去,任那老師說得天花亂墜,他是一個字也不會相信……不,他根本不會去找那個老師。但因為這次車禍實在太玄妙,才會受老師影響,對於吳朗晨的生死十分在意。
「你問人家家在哪幹嘛?」葉母靈敏的鼻嗅出八卦氣味。
莫非,兒子跟朗晨私底下還真有偷偷來往,或是暗戀人家想追求?
「媽,妳先問,我以後再一起跟妳說清楚好不好?」他急得要拔頭髮了,就別在這個時候八卦魂上身吧!
「好啦!」葉母只好再進便利商店問范喜暮。
「這我不能說喔。」范喜暮搖頭道。「雖然我知道凱邦是好人啦,但離職員工的隱私還是不能講的。」
葉母並未切斷通話,故她相信葉凱邦是聽得到的。
「你有聽到喜暮說的了喔?人家的隱私不能說。」葉母道。
「那電話呢?電話總可以吧?」葉凱邦鍥而不舍。
「電話也是隱私啊,你笨蛋啊!」葉母輕斥道,「不過我還是幫你問一下。」
笨兒子跟人家有曖昧,竟然電話、住處在哪都不知道,手腕怎麼這麼差,到頭來還要母親上陣幫忙。
「喜暮,我跟妳說,朗晨可能出事了。」葉母一臉沉重。
「什麼?」范喜暮吃驚瞪眼。
「我兒子說朗晨最近怪怪的,他很怕她輕生,所以想知道她的電話或人住在哪,要親眼過去看她是否安好,萬一出事,也好趕快救她。」葉母聰明的將剛才兒子的「胡言亂語」編出一套震撼人心的說詞。
范喜暮果然因此大驚失色。
「等一下,我問問看。」范喜暮連忙拿出手機,撥打電話。
電話響了很久,沒人接。
「怎麼辦?真的沒人接耶。」范喜暮緊張得手心冒汗。
「那慘了!」葉母著急的喊,「她家在哪?我兒子現在在路上,叫他過去看一下。」
「喔喔,好。」范喜暮連忙回辦公室找出吳朗晨的個人資料,唸給電話另一頭的葉凱邦。
「我現在就去看她。」葉凱邦轉動方向盤,踩下油門,朝吳朗晨的住處行去。
☆☆☆ ☆☆☆ ☆☆☆
到吳朗晨住處前,柴琴悅打了電話來,詢問他怎麼領個錢領這麼久,他語帶歉意的說因為戶頭裡的金額不足,所以他得先回家一趟,下次再約。
那位老師是真神通還是假神棍,他見到吳朗晨便可知分明。
他希望那個老師是假神棍。
他寧願被他最害怕的鬼怪纏身,也不願吳朗晨死去。
拜託,妳一定要活著!
一路上,他不斷的重複這句話,像在唸咒語似的,好像唸越久,吳朗晨活著的機率就越高。
吳朗晨住在他母校國小附近巷子裡的一間透天厝。
她家的鐵門拉下,右側開了個邊門,同樣也是鎖上的。
他至少按了整整一分鐘電鈴,才聽到有人回應。
「喂?」很慵懶的聲音,似乎才剛睡醒。
透過了機器,他分辨不出那是不是吳朗晨的聲音。
「請問,吳朗晨在家嗎?」
他屏氣凝神等待回應,拄著拐杖的手微微顫抖著。
「我就是。你哪位找?」
她活著!
她還活著!
上天保佑啊!
葉凱邦鼻子一酸,差點就要感動落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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