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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菓《傻犬店長討妳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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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兩點，忙碌的午餐時段過去之後，小義大利餐館的廚房後頭，一個新面孔學徒正揮汗如雨地清洗著午餐時段客人用過的盤子。

他才剛來三、四天而已，在廚房裡除了洗碗盤之外還什麼事情都無法做，聽說新人洗盤子大概要洗上一、兩個月之後才會被恩准去學習處理蔬菜或肉品什麼的雜務，然而他是走後門進來的，應該不會真的拖上一、兩個月才讓他脫離洗碗工這個雜務吧？

「喂，你又忘了洗盤子的底部。」

韓芳語的語氣有些冰冷。同樣的事她已經提醒過兩、三次了，然而這個男人總是會忘記，所以這一次她不僅開口罵了，還順手拿起手邊的大托盤敲了一下他的頭。

「喔。」沈家健低著頭承受了這一記訓斥的敲擊，連忙將盤子翻過來仔細地清洗底部。

其實盤子的底部會髒到哪兒去？客人基本上都不會碰到這個地方，服務生端盤子送餐的時候也不太會摸到，為什麼非要洗盤子的底部不可？

不過他這個菜鳥是沒有資格反駁的，前輩怎麼教他就得怎麼做，囉嗦太多的話搞不好又要挨打了。沈家健摸了摸那有點疼的頭頂，覺得這位負責教育他的前輩太暴力了一些。

明明是個長相還滿甜美的女孩子，卻時時刻刻板著張臉，一絲笑容都看不到就算了，凶起來的時候還好像虎姑婆似的……沈家健連忙搖了搖頭阻止自己繼續腹誹前輩，來餐廳當學徒是他自己決定的，不管受到什麼樣的待遇都得咬著牙承受才行。

如果是以前的他早就忍不下去了，過慣了那種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富家少爺的奢侈生活，他怎麼可能拉得下臉進餐廳當學徒洗碗盤？要是被他那群朋友知道了鐵定會被恥笑死的──

然而這些都是以前不懂事時的想法，現在的他想要改掉有錢大少爺那些好吃懶做的各種惡習，想要好好修正一下自己的生活態度。都快二十七歲了，他竟然還一事無成，對比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兩位好朋友，溫錦翔是已經拿過許多知名獎項的服飾設計師，另一個更了不起，從家族企業的基層員工做起，甄芯現在已經爬到副理的位置了。

對比自己的一事無成，想想他都覺得汗顏啊！

他考慮了好一陣子，最後決定接受舅舅提出來的事業計劃建議，把手邊出租中的一間黃金店面收回來自己開餐廳做生意。

他對餐飲事業並非完全陌生，親戚裡面就有人開壽喜燒店、火鍋店，還有咖啡店等等的，他們沈家幾乎可以算得上是餐飲世家了，因此當他說要開餐廳的時候，很多親戚都給了他寶貴的意見──不是只有成功的經驗談，也有一些失敗的慘痛經歷。總的來說管理很重要，不能把全部的事情都交給請來的員工，免得錢什麼時候被捲走了都不知道。

因此他才來這邊當學徒，了解一下餐廳裡的工作環境，以及每個職務會接觸到的事務細項，以後自己管理起來心裡才會有底。

韓芳語見他抿著唇一副不高興的神情，就開罵了：「才講你一句就擺臉色給我看啊？既然是來當學徒的，就稍微自覺一點，少在那邊給我耍少爺脾氣！」

沈家健覺得前輩好像有針對他的嫌疑，他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哪裡得罪她了，難不成是身分已經曝光了？可是這件事情應該只有餐廳老闆知道才對，況且就算身分真的曝光，前輩應該會對他好一點才對吧？

因為隱藏了身分，被當成真的菜鳥學徒來操是意料中的事，沈家健這麼做也是為了改掉往日那些驕恣自大的習性，硬是咬著牙承受了前輩的各種訓誡。

廚房裡的每一個員工都是他的前輩，大家都可以隨意地吼他，可是就屬這個韓前輩的訓斥最讓沈家健難以接受──說實話他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或許是因為韓芳語是個女孩子？還是個比他小五歲、今年才二十二歲的小女生，每次被她罵，他都覺得特別的難堪。

「動作快一點，你在摸魚嗎？」韓芳語見他慢吞吞地將沖乾淨的瓷盤倒扣在旁邊的烘碗機中，又慢吞吞地去拿下一個等待沖洗的盤子，一向急性子的她火氣都冒到頭頂上來了。「洗個盤子要一分鐘，你當我們餐廳的水是不用錢的嗎？」

「要沖乾淨才行不是嗎？」沈家健終於忍不住頂了句。萬一盤子沒洗乾淨的話還不是要怪在他頭上。

「你要是伶俐一點，一分鐘絕對可以洗五個以上。」

沈家健抿著唇不說話了。他也知道自己的動作有點慢，但那是因為他對洗盤子這個工作還不太上手啊！而且盤面偏大，泡了洗碗精之後又滑不溜丟的，他要一直很小心才不會失手打破盤子呢！

其實韓芳語並不是故意要折騰這個新來的學徒，只是他每次被訓誡時都擺出一副有點不屑的神情，莫名地讓她覺得有些厭惡。

她提醒的事情好像當下他都有照著去做，可是忙了一會兒她再回過頭來瞧他的時候，他竟然又恢復被罵之前的蠢笨態度，這教她怎麼不生氣？

同樣的話一說再說，連豬都該學會了，他卻一再地犯同樣的錯誤，韓芳語覺得自己苦口婆心的教導全都是白費功夫，真是氣死人了。

沈家健又被罵了，覺得有點不爽，可是他現在的身分是新來的學徒，沒有立場發脾氣，只能抿著唇承受前輩的指教。

好不容易把大水槽裡的盤子全部洗完，接下來並不是就能夠休息了，餐廳開始下午茶時段，這時候送進廚房裡的就是各種茶杯、茶具以及蛋糕點心盤，沈家健認命地繼續手邊的清洗工作，昨晚他已經婉轉地向老闆表示自己想要換工作崗位，應該今天就會有答案了吧？

說實話，當了三、四天的洗碗工，他真的快受不了了。

才這麼想著，老闆正好就進廚房了，沈家健聽到聲音後回過頭看了老闆一眼，表情一整個可憐兮兮的。

接著馬上就聽到老闆開金口下令了：「小沈，明天開始你調到前菜組那邊。」

「是！」沈家健眼見願望達成，立即換上笑臉精神抖擻地應了一聲。

「洪先生，他才剛來不到一個星期，連盤子都還洗不乾淨，怎麼可以這麼快就調到別組去？」韓芳語大為吃驚，老闆怎麼會突然間下這樣的指派命令？

「妳不也說他盤子洗不乾淨嗎？那就讓他先去學些別的工作……」洪念祖朝沈家健眨了眨眼睛，然後就像來時那樣匆匆忙忙地離開了廚房。

沈家健察覺旁邊傳來一陣超強壓迫感的低氣壓，不用轉頭去看也知道是韓芳語在瞪他，他不是笨蛋，才不會自找罵挨咧！低下頭心情愉悅地繼續洗小碟子，他樂得用背影對著那抹不悅的瞪視目光。

隔天，他到前菜組那邊去報到，應該是洪老闆特地打過招呼的關係，他在這裡並沒有受到任何前輩的刻意挑剔，負責帶他的也是個年輕的女孩，名字叫蔡如意，她比韓芳語好相處多了，就算他記不太起來她教過的事情，蔡如意不僅不會罵人，甚至會微笑地再提醒他一次。

被年輕女孩這樣溫柔對待，沈家健有點飄飄然。男人嘛，立刻就開始胡思亂想了起來，懷疑對方是不是對他有意思。

不過這樣的想法當天晚上立刻就破滅了。

下班時沈家健在後門看到蔡如意上了一位年輕帥哥的機車後座，她摟著那男人的腰兩人甜蜜蜜地在他眼前呼嘯而過，他聽見自己腦海裡剛冒出來的粉紅泡泡破滅的聲音……

唉唉，好女人都是早早就被人給霸佔住了，哪裡還輪得到他？

沈家健在後門外的那條暗巷內發了一會兒呆，聽到開門聲後轉頭一看，眼神對上了從後門走出來的韓芳語，這時若是避開眼神的話未免太過刻意了，他只好扯扯唇角朝她笑了笑。

哪裡曉得人家根本就不理他，冷冷望了他一眼就越過他身旁走了開去。

沈家健根本不曉得自己到底是什麼時候得罪了她，為什麼她要這樣故意針對他？

他今天都在前菜組那邊學習，碰到韓芳語的時間變得比較少，不過他偶爾還是能感受到她瞪過來的視線，現在又被她無視，他實在是忍無可忍了。

「欸，我是不是哪裡惹到妳了？妳怎麼一天到晚給我臉色看？」莫名其妙被討厭了，這種感覺真的很糟糕，沈家健追了過去，走在韓芳語身旁開口問道，心想對方總該給他個理由吧？

然而韓芳語只是轉過頭瞪了他一眼，什麼都沒說又繼續往前走去。

被無視比被討厭還要令沈家健受不了。可惡，他今天就跟她槓上了。

「喂！妳這個人怎麼這樣？我在問妳話耶！」

韓芳語見他持續跟在自己身旁，便加快了腳步。像他這種走後門進來餐廳工作的人最討厭了，以為有老闆當靠山就可以什麼都學半套嗎？她最瞧不起像他這樣的人了，看都不想看他一眼。

「韓前輩，妳為什麼要故意刁難我？給我個理由，不然我……」

「不然你要怎樣？去跟老闆告狀嗎？」韓芳語冷笑一聲，露出有點不屑的神情嗆道：「去告狀啊，我才不怕你，我就是這樣帶新人的。連盤子都洗不好的人就貪心地想去學製作沙拉，你還早一百年咧！」要不是老闆強勢放行，她絕對會讓這個新來的學徒徹底學會洗盤子之後再讓他去學習別的工作。

沈家健一愣，原來是這個地方得罪人了。

可是仔細一想，前菜組這邊的前輩隱約知道他有老闆當靠山之後，一個個都對他客氣極了，怎麼這個韓芳語對他還是一樣那麼凶？

是太有原則了，還是她故意想要吸引他的注意？

沈家健習慣性地又自戀了起來，剛剛蔡如意那邊的粉紅色泡泡才剛破滅，這頭他又開始胡思亂想韓芳語是不是對他有意思。

只不過這一次的幻想破滅得更快，因為韓芳語的瞪視讓他打從背脊骨瞬間涼到頭頂上去。

「你跟著我做什麼？」韓芳語一副遇到癡漢的警戒神情，邊說還邊加快了腳步想要甩掉他的跟隨。

「誰跟著妳啊？我也是要往這個方向走不行嗎？」沈家健怒了，他只是追過來問她為什麼要對他這麼凶而已，哪裡是要騷擾她！像她這樣凶巴巴不懂得溫柔兩個字怎麼寫的女孩子，送給他他還不要咧！

哼，難怪她只能一個人默默地下班回家，只有像如意那種溫婉美麗的女孩子才會這麼快就死會了，擁有會接她下班的體貼男友。反觀眼前這位凶起來像隻母老虎的傢伙，以後當她男友的人真是倒楣透頂。

韓芳語狠狠地又瞪了他一眼，然而這一次她不再回話，只是加快腳步向前走去。她得去趕十一點的那班公車，不然再下一班就是十二點的末班車了，實在沒時間再跟他抬槓。

沈家健見她在街角轉彎，衝進公車亭之後才停下來，嘴角有些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哼，要不是她這麼討厭的話，他這個人可是很有紳士風度的，開車載她回家絕對是小事一樁……只可惜兩個人不太對盤，他才不想用熱臉去貼她的冷屁股咧！

他開的那輛車也不太符合他現在的學徒身分，不過洪老闆對他的特別關照應該讓有些人明白他的身分跟一般的小學徒不太一樣了吧？況且，誰說有錢人不能去當學徒的？

不過，還是不要太出風頭比較好。沈家健隨即打消開車出現在韓芳語面前炫耀的念頭。如果是蔡如意那個溫柔的小咩咩的話，他早就飛撲過去努力勾引她了。聽說現在的年輕女生很少有人能抵抗得了銀彈攻勢的，他要不要找個機會去橫刀奪愛看看？

想像起來是很過癮沒錯，不過他大概沒有付諸實行的膽色，他一直都是個有色無膽的小孬孬……

走到兩條街外的停車場取車，沈家健結束了一天辛勤的小學徒工作，只想快點回家洗個澡然後躺在舒適的大床上睡覺，不過當他把車子開出停車場之後，竟然先反方向開回韓芳語等公車的那個轉角公車亭前，發現那裡已經沒有韓芳語的身影後，這才回頭朝自己家的方向開去。

他也不曉得自己怎麼了，剛剛明明決定還是不要太出風頭，竟然又鬼使神差地往公車亭那邊開過去……他只好自我反駁道他真的是很有紳士風度的人，不忍心看一個女孩子深夜孤單地待在大馬路上等公車，才會開過去看看的。

照顧女性是男人的天職，就算對方是個討厭鬼，他還是沒辦法對她視而不見。幸好韓芳語已經搭上公車了……沈家健下意識地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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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苦的小學徒生涯來到第二週，沈家健再次被老闆的一句話給調到前臺去當服務生，負責教育訓練的前輩又變成韓芳語了，沈家健一聽到這個消息立刻就擺出了一張苦瓜臉。

「沈哥，只要你認真學習的話，就不會被小語罵了，小語不會故意欺負新人的，她只是責任感重了一點……」

蔡如意這幾天經常聽到沈家健邊捧她邊說韓芳語的壞話，忍不住替韓芳語維護了幾句。她剛進小義大利餐廳的時候，也是韓芳語負責帶她的，當了這麼多年的同事，韓芳語是什麼樣的人，她很清楚的。

「她不僅會罵人，還會揍人耶！」沈家健想起自己被托盤敲過，就嘟起了嘴巴想要賣萌裝一下可憐，沒想到蔡如意卻不理他。

早上的會議結束之後，接下來就是各組人員各自帶開去進行清潔工作。沈家健是真的捨不得離開前菜組，眼巴巴地望著蔡如意轉身離開的背影，冷不防地就聽見了後方傳來韓芳語冷冷的聲音。

「今天開始你被調到外場，過來跟大家一起拖地板。」韓芳語吩咐完之後就瞪著他，因為沈家健又露出那副有點不屑的神情了。

韓芳語總覺得他是因為她的年紀比他小，卻對著他指東畫西地教他學習怎麼工作而感到不爽，可是工作場合就是這樣啊！他是剛進餐廳的小學徒，她則是已經工作好幾年的前輩，得負責教會他工作上各種各樣的事務，這跟年紀沒有關係，他要早一點適應才行。

「是、是，韓前輩！」沈家健不想像其他人一樣喊她小語，就故意這樣喚她。反正她不是最愛用前輩這個身分來壓他嗎？

韓芳語悶哼一聲，就算是表面上的臣服也無所謂，沈家健要討厭她也就隨他高興，她只是要做好自己的工作而已。「快走吧！」

沈家健自從決定要整頓自己的生活態度後，性格其實已經收斂了許多，對餐廳裡一起工作的員工總是客客氣氣的，不曉得為什麼就是看韓芳語有些不順眼，可能真的是被她打了幾次就記恨在心底的關係。

從小到大備受長輩的寵愛，他從來就沒被人打過，偏偏讓這個韓芳語開了先例，他現在只要一看到她就會想到腦袋被托盤敲擊的感覺……

「拖地的時候，請你看著地板好嗎？」韓芳語察覺到他的視線，抬起頭來瞪了他一眼。「水沒扭乾就把拖把放下來，你是想害客人滑倒嗎？」

他們店裡現在已經全面更換好神拖把組，用腳踩幾下就能把拖把的水給扭乾，不像以前得用手，的確是省事許多。但一直都是大少爺的沈家健，從小到大何時做過這些打掃工作？別說面子上到底過不過得去了，光是拿這種新式拖把都是生平第一回啊！

沈家健被她當場抓包，又羞又惱地避開眼神低下頭去，低聲咕噥道：「地板天天都拖過一遍，是會有多髒啦？」

啊咧，突然發現類似的抱怨他之前似乎也講過，就是剛開始學洗盤子的時候……沈家健臉上的尷尬神色愈發濃厚，怎麼好像都是他在推託她教導的做事情的方法？

如意剛剛勸他的話言猶在耳，如果他肯認真一點學習的話，或許韓芳語就不會對他這樣凶了……終於意識到自己的缺點，沈家健抿著唇用力地划動著手臂，像是要用拖把將地板給刮出一條溝來似的。

「不要浪費力氣，走道這裡的地板並不會很髒，輕輕拖過去就行了。」

韓芳語努力壓抑著怒氣，像他這種才講幾句就擺臉色的新人，她真的很久沒見過了。既然要進餐廳學習當學徒，就算他有老闆撐腰她也不會怕的，該教就教、該罵就罵，她是絕對不會放水的。

「座位區那邊就要特別注意一下，或許有前一晚沒清乾淨、濺出來的湯汁痕跡或是飯粒什麼的，總之，你專心一點！」

沈家健撇撇唇，視線努力盯著地面。

「我在教你工作的要領還有注意事項，你到底有沒有聽進去？」

「有啦！」沈家健抬起頭瞪過去一眼，回應的語氣倒是沒敢太過囂張，聲音壓得低低的。

「那就請你回應一聲，好讓我知道你已經聽進去了行不行？」

「是的，我知道了！」沈家健有點惱羞成怒，服軟應了一聲後又覺得有點拉不下臉來，接著就有點回嗆似地接了這麼一句：「韓前輩，這樣可以了吧？」

要他完全臣服是不可能的，不曉得為什麼，他就是不想乖乖聽她的話。

韓芳語做個深呼吸，忍住了沒繼續開罵，只是冷著臉點了點頭，然後就轉身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因為晚上去替朋友代超商的夜班，睡覺時間只剩下四個小時左右，她這幾天感覺特別的疲倦，似乎連罵人的力氣都沒有了，確定他有按照她的吩咐去做就行。

沈家健眼見挑釁不成，竟然有些失望。韓芳語一向是有話就會直接講出來的那種人，他剛剛那樣子嗆她，她卻忍了下來沒有繼續教育他後輩該有的禮貌？

發現她伸手揉了揉後頸處，接著又捏了捏肩頭……明明只看見背影，沈家健卻覺得看見了她臉上疲憊的神情。難不成是因為他太難教導的關係？

對於自己成為別人眼中的頭疼人物，以前的他是毫不在意的，不過他最近努力修身養性，已經把過往跋扈的性格收斂了許多，他也不懂為什麼就是在韓芳語的面前控制不住自己的頑劣性格？

唉唉，人家韓前輩好歹也是個女孩子，他應該把她和如意一視同仁地對待才是，再這樣故意挑釁，只會讓如意看了覺得討厭而已吧。

不想自己的形象變糟，沈家健再三地告誡自己最好管控一下嘴巴，至少在未來幾天待在外場當實習服務生的時間內，盡量不要去衝撞韓芳語的前輩權威。

服務生的業務比較繁雜，除了早上的清潔工作之外，還要學習與客人應對進退的方式，以及替客人領位、上菜、收拾餐具等等的工作，更要熟悉店內菜單的每一個項目，包含料理是用哪些材料製作的，製作方式又是如何，相較之下，廚房內的工作算是比較單純的。

一整天下來，沈家健只覺得頭昏腦脹。要學的東西實在太多了，他的腦力有限，記不了這麼多細項的規則，尤其是菜單的部分，材料什麼的真的好複雜。吃的時候不覺得什麼，真的要用心去記一道料理的食材時才發現，一道料理除了看得到的部分，還有很多隱藏的細節，比方說義大利麵的醬汁種類之類的，這些知識要他一下子全記起來真的是不可能的任務啊！

「一時記不住的話就把它抄下來，空閒的時候要用心背誦，必須做到客人開口問的時候，就能夠立刻回答出來的地步。」

韓芳語見沈家健在聽講解時一臉放空的神情，便拿出一本空白筆記本給他。這其實應該是他自己要準備的東西，看樣子他根本就沒有當學徒的心理準備，竟然在學習工作內容的時候發呆。

沈家健愣愣地將筆記本接了過來，他以前念書的時候最討厭的事情就是抄筆記了，現在要離開校園多年的他再次像學生時代那樣寫字，他第一個感覺就是啼笑皆非。

才剛決定要乖一點，這一次沈家健並沒有明白講出自己的感受，可是也做不到像個好學的學生般努力抄筆記，在上午十一點開始營業前的實習過程中，他零零落落地寫著可能連他自己也看不懂的工作知識筆記。

韓芳語一直將沈家健的反應看在眼底，討厭這個傢伙的心情愈發地膨脹起來，似乎又到了即將爆發的邊緣，偏偏這個時候老闆又出現了，他一進餐廳就把沈家健拉到旁邊去，兩人湊在一起嘀嘀咕咕地不曉得在談些什麼，韓芳語冷哼一聲，一股悶氣上來了沒地方發，只好拿著掃帚打算出去打掃店面周邊的馬路。

她好像找到自己為什麼這麼討厭他的原因了。

他那似笑非笑的唇角勾起來時邪邪痞痞的神情，就是讓她覺得討厭的地方。

其實沈家健這人長得還不賴，眉目清朗、丰采俊逸，稱得上是帥哥一枚，偏偏就是那抹討厭的笑意礙著了她的眼──這當然是她個人的偏見，餐廳裡好幾個女同事都覺得他那樣的神情叫做風流瀟灑。

好吧！這是各人觀感不同，她不予置評。

「小語，我去掃吧！」謝仲名湊過來想要接手這個工作。他是沈家健進來實習之前店裡面最菜的一個員工，通常去外面掃馬路就是菜鳥的工作之一。

「沒關係，仲名，你去忙你的事情，這裡我來就行了。」

韓芳語一向是店裡負責擔任教育工作的人，最近幾年店裡的新人都是她一手教出來的，跟她的關係都算不錯，所以他們看到她這次教育新人時頻頻受到來自老闆的干擾，就有點替她抱不平。

韓芳語也覺得有些氣餒，工作環境就是這樣，總有碰到人情壓力的時候，尤其下命令的人是老闆，像她這種領人家薪水的小員工，不管再怎麼不滿也只能把悶氣往肚子裡硬吞下去。

剛出社會時她可能還會有「大不了就辭職！」的想法，可是辛勤工作多年之後，她已經不再有這種天真的想法了。

不管去哪裡都會碰到類似的問題的。正義感太過強烈並不是不行，但要是影響到自己養家糊口的工作的話，就有點不太值得了。

總之，她會在能堅持的範圍之內盡好自己的本分，該教的該罵的她絕對不會手軟，對方能不能真的學到東西就要看他的學習意願了。

反正他有老闆罩著嘛！無論如何都不會受到委屈的，不是嗎？

☆☆☆　　　☆☆☆　　　☆☆☆

聽到櫃檯的電話響起，沈家健在三響之前立刻就接了起來。

「您好，這裡是小義大利餐廳，敝姓沈，很高興為您服務。」他已經接受過站櫃檯時接聽電話的應答教學步驟，韓芳語昨天盯著他接聽電話很多次，最後點點頭認可了他的實習成果。

不可否認，沈家健覺得非常的開心，這還是他第一次獲得「韓前輩」的正面評價，昨天晚上甚至睡得特別的香甜。

「是的，十五號中午還有位置可以預定，請問您要預定幾個人用餐？」

沈家健將預約客席表翻到十五號的那一頁，和客人再次確定時間及人數，以及聯絡電話後，用愉悅輕快的笑聲向客人道別。

客人也對他說道：「那就週六中午見囉！Bye-bye。」

掛了電話之後，沈家健突然覺得有哪裡不太對勁的樣子，再次看了看十五號的預約客席表後，琢磨了好一會兒才發現：「啊咧，十五號是星期日吧！」

剛剛客人訂位時一直都是以日期跟他溝通的，最後怎麼冒出一句週六見？應該要打電話跟對方確認一下才行。

偏偏這時候又有電話進來，一連接了幾通預約電話之後，上午十一點的營業時間開始了，陸陸續續有客人進店，沈家健便忘了方才那位需要再進行確認的預約電話。

外場服務生的實習工作繁雜無比，每天都有很多事情要記在腦袋裡，沈家健之前在廚房裡就已經大錯小錯不斷了，換上服務生的制服在客人面前服務更是狀況一堆，幸好他生得俊俏迷人，都已經二十七歲了，做錯事之後就摸頭傻笑著，在客人面前賣萌，客人還會反過來安慰他呢！

沈家健熟悉完服務生的工作之後，接下來還要學習成本管理方面的知識，還有管理員工的技巧之類的管理階層的工作，這些事情洪老闆一開始就說了他沒有時間幫忙，他只能提供地方讓他進行小學徒特訓而已，所以沈家健得向自己開店的親戚們請教，預計在這裡受訓一個月左右就會離開。

沈家健努力了許多天，終於獲得韓芳語的認可後，覺得小學徒的生活不像一開始那樣難以忍受了。他就像一個急著想要得到大人稱讚的小朋友，不管做了什麼都要朝她那邊看一下，見韓芳語點點頭才開心地繼續工作。

韓芳語有些受不了他的舉動，她又不是什麼大魔王，好像他的一舉一動都要經過她的同意才行，要是她不在的話，他是不是什麼事情也做不了了？

可是教導他是她的職責，她也就默默忍受了他的眼神徵詢舉動。

跟之前在廚房裡洗盤子的時候比起來，現在的沈家健已經好相處多了，教他的時候不會再露出一副不屑的神情，遇到不懂的事情也不會故意裝懂，會不會或是記不記得他都會清楚地告知。韓芳語是有些驚訝他的轉變，原本他們之間的氣氛是有些劍拔弩張的，最近幾天卻緩和了下來。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轉變的，一開始韓芳語並沒有察覺，也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變得這樣認真學習，這天下午兩點半員工的午休時間開始後，她聽見了這樣的對話，突然就明白了。

「沈哥，聽說你最近很乖唷！」蔡如意特意送上一杯冷飲，像是在獎勵他似的，朝他溫柔地笑著。

雖然是餐廳提供的員工午餐，但是由美女親手奉上的感覺就是不一樣啊！沈家健接過飲料後笑道：「我有很乖嗎？妳聽誰說的？」

「外場那些同事啊，他們說你現在就算被罵也不會亂發脾氣了。」蔡如意給了他一個「讚」的手勢。

沈家健笑得開心極了：「嘿嘿，我要是認真起來的話可不是蓋的，再難的事情一下子就能學起來的。」

「呵呵。」蔡如意和他聊起自己剛進來受訓時的情景，以往覺得難熬到不行的回憶，現在想起來都能當笑話講了。

兩人肩並著肩坐在長板椅上開心地聊著，漸漸地就有其他的員工加入他們的話題，聊到自己以前還是菜鳥時的趣事。

其中好幾個新人都是韓芳語調教出來的，話題難免就提到了她，大家對韓芳語的印象都是一開始有點凶，熟悉之後才會發現她其實是個心軟的好人，每次有事要臨時調班，或是想要請假找人代班，找韓芳語準沒錯，她幾乎是有求必應。

他們店裡是必須輪早晚班的，同事們經常有調班的需求，尤其另一半若是正常朝九晚五的工作，約會時間只會排在晚上，所以韓芳語最常被同事們拜託代他們的晚班，聽說她最高紀錄是連續上了半個月的全天班呢！

後來是洪老闆站出來要大家別太過分，同事們才漸漸減少一碰到要代班的事就找韓芳語的惡習，再怎麼說同事之間也該互相cover一下，總是把夜班推到韓芳語身上，那怎麼行呢？

「小語。」蔡如意一看見韓芳語走進廚房就熱情地朝她招手，想把她拉過來和大家一起聊天。小語這個人有些孤僻，如果不主動一點的話，只會被她表面的那層冷淡神情給嚇唬住，事實上她是個很照顧人的前輩。

韓芳語剛剛在外面就聽見沈家健的笑聲了，進來後發現大家圍著沈家健和蔡如意兩個人聊天，他們是被眾人包圍住的焦點，畫面就如同天造地設的一對璧人似的……突然有種奇怪的感受湧上心頭。

她也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這股感覺，尤其在發現沈家健會變乖其實是受到蔡如意的影響後，感覺原本應該屬於自己的功勞，突然間被蔡如意給搶走了一樣。

沈家健在她面前總是一副玩世不恭的痞樣，最近慢慢變得乖巧了一些，她還以為是自己的諄諄教悔讓他變乖了，沒想到根本就不是她的功勞……瞧他在如意面前笑開懷的樣子，很明顯他的改變應該是為了如意吧。

如意已經有要好的親密男友了，這件事店裡的員工都知道。不過就算她已經名花有主了，想要追求她的同事和客人還是一窩蜂的前仆後繼，沈家健的喜歡只是讓如意的豐功偉績又再添一筆紀錄而已。

她和如意同年，只比如意大三個多月，但是光看外表的話，如意比她活潑許多，不僅長相甜美，態度又是那樣的溫婉可人，容易招惹異性喜歡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反觀她，不說話的時候總是一臉陰沉模樣，一旦開口又多半就是教訓人的口氣，不招人喜歡也是理所當然。

餐廳裡那些男同事對她的感覺一向都是尊敬比較多，很少有涉及男女私情的感覺，大概她真的太過強勢了，無法讓他們產生疼愛的感覺吧。

無妨，這種事情習慣了就好，反正戀愛對她來說是有些奢侈的行為，現在的她可沒有多餘的時間可以耗在男人的身上，如果有空閒時間的話，還是拿來補眠比較實在。

韓芳語斂下心口處那股陌生的不悅，微笑著搖搖頭拒絕了蔡如意的邀請，端了飯之後走到她習慣坐的那個角落位置，安靜地吃著餐廳供應的員工午餐。

午休時間非常的寶貴，吃完飯她還想趴著稍微瞇一下。這幾天都在替朋友代班便利商店的大夜班工作，雖然只是負責結帳就好，擦貨架掃地那些工作他都拜託別的同事做了，但在餐廳工作了一天後，晚上還要熬夜強撐著精神在便利商店站班，她就算是鐵打的身子也會受不了的。

幸好最近幾天她都是排下午一點的晚班，她的熬夜代班週只要不碰到早班的話，還是有幾個小時的睡眠時間。萬一不幸排早上九點的早班，來回的車程時間一扣掉，再加上洗澡、洗衣服，幾乎就沒什麼時間可以補眠了。

話說小石請一個月的假是為了回去照顧生病的奶奶。不想丟掉這個做了好久的夜班工作，又無法請那麼長的假，小石只好找幾個朋友一起分掉他這個月的班表。其實店長並不贊成讓女孩子一個人站夜班，可是小石實在是找不到足夠的人手幫忙，最後店長只好勉為其難地應允讓韓芳語來充數。

幸好那間店夜裡生意算是挺熱絡的，警察也會定時前來巡邏，一連幾天下來都順順利利的，沒有發生任何問題。

沈家健見韓芳語逕自走到角落去坐下來用餐，忍不住輕哼了一聲：「她一直都這麼孤僻、難相處嗎？」

他問得很小聲，不過坐在他周遭的同事都聽到了，大家尷尬地望著彼此，不過同事都挺維護韓芳語的，並沒有接著沈家健的話批評下去。

「沈哥，小語最近看起來很累的樣子，你不要再故意惹惱她了好不好？」

「妳放心，我不是已經變乖了嘛！」沈家健這些天也發現了，只要他的態度好好的，韓芳語並不會故意找他的碴。知道他不太喜歡抄筆記，字又潦草，她甚至找出以前自己整理的工作注意事項印了一份給他參考耶！

看見韓芳語吃完飯就趴在桌面上小憩，原來並不是他的錯覺，同事們也都發現她最近看起來特別累的事實。「她這是怎麼了？是不是在外面有別的兼差工作啊？」

「聽小語說，她在幫朋友代便利商店的大夜班工作……」

「她一個女孩子站大夜班超商？有沒有搞錯啊？」沈家健覺得很不可思議。雖然說男女平權的時代來臨，工作機會不應該設限男女，但是有些工作真的不太適合女孩子去做吧？

「好像就是去代班一個星期的樣子，應該快要結束了吧！」蔡如意也沒敢多問，因為韓芳語不太喜歡人家過問她的私事，能問到這些已經是她死皮賴臉地纏著韓芳語才得到的答案。

「大夜班是要工作到早上的吧？那她不就好幾個晚上都沒睡覺了？」沈家健回想過去幾天她都是排晚班，也就是下午一點才來餐廳上班，就算有睡覺的話應該也只有幾個小時的時間而已。

為了幫朋友代班，她連自己的健康都不顧了嗎？沈家健覺得她真的太傻了，熱心助人也要有個限度的。

「對啊，要熬夜耶！光是用想的都覺得累了。沈哥，你要繼續乖乖的喔！別再增加小語的工作負擔了。」蔡如意柔聲規勸完之後，因為接到男友的電話，立刻就起身閃到後門那邊去熱線你和我了。

果然有男友的女孩子就是不一樣啊，就連講個電話都能這樣甜蜜蜜的，看得人羨慕死了……接著沈家健目光一轉，望向坐在角落位置的韓芳語，她疲憊的身影竟然讓他產生了心疼的感覺……

欸欸，不會吧？沈家健被自己腦海裡竄過的想法給嚇了一大跳，他幹嘛要心疼韓芳語啊?!

基於同事的立場關心一下即可，到心疼的程度就太誇張了。

沈家健搖搖頭將腦海裡的心疼感搖散。太可怕了，他又不是對韓芳語有興趣，心疼這種感覺的確是太over了。

☆☆☆　　　☆☆☆　　　☆☆☆

工作上的失誤，很快就爆發了開來。

出事的週六那天，沈家健排的是晚班，下午一點前幾乎貼著時間點才到餐廳裡打卡的他，露出一副safe並沒有遲到的慶幸表情。

可是休息室裡的氣氛似乎不太對勁。他正想去換制服的時候，謝仲名從外場奔進來，一路衝到他的面前才停下來。「沈哥，那一通週六的十人團體預約電話是你接的吧？」

「啊？」沈家健一愣，突然想起來這件事：「對，那個十位客人的訂位是我接的沒錯，不過日期應該是十五號才對，怎麼了嗎？」

「十五號是星期天，可是客人今天就來了，到了之後才發現預約的時間錯了，那十個人在大廳鬧了好久……」

「我原本要再打電話過去跟對方確認的，後來一忙起來就忘了，現在怎麼辦才好？」沈家健沒有推託，不過他的確有委屈想要說：「打電話來預約的那位小姐，從頭到尾都跟我說十五號，最後要掛電話的時候突然冒出來一句週六見，我……」

「你應該立刻回覆電話跟客人再確認正確的時間才對！」謝仲名氣急敗壞地說道：「你不知道，剛剛小語不斷地在客人面前鞠躬道歉，客人還一直罵她，甚至說要她負責什麼的。」

「為什麼是她要負責？又不是她接的電話……」

「因為她是負責帶你的人啊！」謝仲名還是新人的時候也犯過不少錯誤，每一次韓芳語都會站出來替他扛責任。因為他還是新人、經驗不足，也因為她是負責教育的前輩，菜鳥會出錯絕對是前輩督導不周。

「客人呢？還在店裡面嗎？我馬上就去向他們賠罪。又不是韓前輩的錯，你們竟然就眼睜睜地看著她被客人罵嗎？」沈家健急著往外場走去，卻在這個時候看見韓芳語走進休息室裡來。

「不用了，他們已經離開了。」韓芳語滿臉黑線地瞪著他。她方才不斷的低頭道歉也沒能獲得客人的原諒，他這種氣沖沖的態度只會讓事情變得更糟糕而已。

後來老闆也站出來賠罪，並且緊急聯絡附近的同業，想問看看周遭的店家有沒有可以容納下十人的位置。然而週末假日一向都是各個餐廳生意最好的時段，沒那麼容易找到有空位、又能符合客人期待的餐廳，問來問去都沒有好的結果。

今天他們店裡的預約也是滿的，一時之間要再擠出十人的位置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任務，這群客人也不接受一個小時的等待時間、今天他們這一攤全部免單的賠罪方式，在門口的櫃檯那裡鬧了起來。

韓芳語昨天晚上才剛結束熬夜代班週的最後一日，今天在小義大利的班表是早班，她只來得及回家洗個澡換件衣服，就得出門上班了。

偏偏是在她疲倦不已的這一天出了這樣的紕漏，沈家健犯的錯誤等於就是她的錯誤，她責無旁貸只能不斷地向客人道歉，後來還是老闆板起臉問他們到底想怎麼樣才肯罷休，要是沒有妥協的方式，他們也只好報警請警方過來處理這件擾亂營業的騷動了。

最後的賠償方式是老闆送了他們一人一份套餐禮券和貴賓卡，客人才罵罵咧咧地離開。

剛剛雖然是她頻頻低頭向客人道歉，老闆卻沒有責備她，因為他知道這種低級錯誤絕對不可能是她犯的。

「對不起，是我的錯，可是……」沈家健本來想說那位打電話訂位的女客人也有責任的，卻被韓芳語一句話給打斷了。

「你快點去外場幫忙吧！今天的訂位爆滿，事情真的很多。」韓芳語不想聽他廢話，事情暫且過去了，非要檢討的話也不能是現在，外場都快要忙翻了，而且她已經快沒有精神支持下去了，連午飯都不想吃了，只想快點找個地方趴下來瞇一會兒。

「喔。」沈家健一臉委屈的神情，不過他知道韓芳語是不可能心疼他的。

如果是如意的話，她應該會耐心地聽他說完事情的經過，安慰他這件事不完全是他一個人的錯吧？但是在韓前輩這裡，別說是一句軟語溫言的安慰，她不發飆連珠炮似的罵他就算是不錯的了。

果然隔天早上的例會時間，韓芳語就把這件事情提出來做員工檢討。沈家健被大家的指責目光盯著，頓時變成活生生的負面教材，毫無心理準備的他壓力瞬間大得都快破錶了。

他一直認為這件事並不完全是他的錯，那位女客人自己搞不清楚日期和星期的對應，她也要負一半的責任才對吧？可是站在店家的立場來看，他並沒有正確地完成訂位的確認動作，就算客人有錯，他們也只能逮住他這個員工做檢討。

誰教他是服務生，服務業界最著名的一句話就是「客人永遠是對的」，沈家健在實習期間不停地被這句話給洗腦，所以在被韓芳語提出來做檢討的時候只好咬著牙承受，畢竟他並不是完全冤枉的。

他現在只是一個普通的實習菜鳥而已，為了學習更多餐廳裡的相關知識，他不能使性子，也不能甩手就說不幹了，要不然過去半個多月的辛苦就全泡湯了。

再過一個多星期，等他實習完外場的服務生工作之後，他就要從小義大利餐廳撤退了，他要開始去構思自個兒的餐廳主題，還有聘請廚師、員工，找食材備貨管道……有一大堆事情等著他去做，卻在這種時刻發生這麼讓他削面子的事件。

好不容易獲得如此嚴厲的前輩的讚賞了，沈家健還以為自己終於學會外場服務生的工作技能，一個簡單的失誤就讓他把臉給丟光了。

他好不容易得到韓前輩的認可了耶！

現在她看他的表情又像是在看一個笨蛋了。

他的小學徒日記，怎麼總是這麼的悲慘？

被罵了沒關係，他會記取教訓的，剩下來的幾天他一定會發憤圖強繼續努力表現，絕對不會給韓前輩丟臉的。

深刻地反省過後，他仿照以往在客人面前犯錯時立刻就賣萌求原諒地眨著眼，擺出大狗搖尾乞憐的眼神不斷朝韓芳語那邊拋過去，結果只得到她一個超級大白眼。

「已經散會了，你還傻站在這裡做什麼？」韓芳語對他這一招早已免疫，因為看多了就有抵抗力了。「還不快點出去掃馬路！」

沈家健就是那種吃軟不吃硬的人，被當著大家的面這樣一凶，他賣萌的神情火速地全收了起來，像韓芳語一樣地面無表情。「是的，前輩！」

可惡，這小妮子以為自己早出來工作幾年，可以當前輩就了不起啊？

要是有機會換他當她的頂頭上司，他絕對會讓她吃不了兜著走的。

☆☆☆　　　☆☆☆　　　☆☆☆

其實那就是一個壞心眼的念頭而已，沒想到過了半年當沈家健開了自己的童話式主題餐廳之後，還真的就實現了。

他的餐廳試營運一週左右，店裡就出走了兩位不太適應店內風格的服務生，於是他再次登錄人力銀行的網站，也在店面外頭的公告欄上貼出了紅紙條，打算緊急應徵兩到三位的服務生補進戰力。

隔天下午碰巧他外出看醫生時接到了廚師張姊的通知，說有人前來應徵，張姊初步面試過後發現對方是個有過餐飲經驗的熟手，態度和理念都十分的配合，巴不得對方立刻就可以上工，然而沈家健還是希望親自面試一下對方──不管大事小事他都要親自處理的。

最近的天氣實在太熱，沈家健又一心栽在餐廳的各項事務上，今天一早竟然有種頭重腳輕的感覺，像是快中暑似的，張姊見他這樣就勸他去趟醫院看看是怎麼回事。事業是很重要沒錯，但是健康更重要啊！

沈家健想想也對，就到附近的家醫科去掛號了。

給醫生看過之後幸好是沒什麼大礙，說是他最近壓力太大了。餐廳剛開幕他既吃不好也睡不好，身體的免疫力難免受到影響。打完點滴之後，醫生建議他要多休息，冷氣不要開太強，免得室內外溫差太大身體又要抗議了。

沈家健匆匆忙忙趕回餐廳，一推開門就看見辦公室裡坐著一個熟悉的背影，那個標準的馬尾造型、綁住柔滑髮絲的紅黑色蘇格蘭紋髮圈，幾乎就是韓芳語的正字標記。

聽如意說過，韓前輩買了好幾個一模一樣的髮圈，毫不厭煩地每天都用同一種花樣的髮飾，紮著馬尾的造型出勤，數年如一日的簡潔俐落，幾乎沒有人見過她把頭髮放下來的樣子。

要知道，男人有一種奇怪的賤心理……好吧，不要牽拖到全部的男人，單說他自己就好了，愈是聽到沒人見過的事情，他就對之愈好奇──

事實上當初在小義大利餐廳當小學徒的最後一個多星期，他已經對這個罵起人來很凶，但平常人又很冷淡的「韓前輩」產生了不小的興趣，目光總是不由自主地被她的背影給吸引過去，只可惜後來發生那個好委屈的訂位事件，韓芳語再次把他當成是爛泥敷不上牆的不受教學徒，連給過他的認可都收了回去，他一氣之下反骨因子就開始作祟，剩下還有十天左右的小學徒生活就故意跟韓芳語槓上了。

人前他維持著一副虛心受教的乖學生態度，人後逮著機會就一句兩句地刺著她，說她這麼嚴厲以後不會有男人敢追她，諷她再不改改脾氣的話，將來鐵定就一個人孤老終生了。

他隨口講講就是這樣惡劣的詛咒，可是韓芳語只是白了他一眼，連哼一聲都懶得回應，最後那幾天裡他們的關係倒退到比剛認識時還要糟糕好幾倍，他卻不覺得是自己的錯，只因為心裡的委屈感散不去，就成天找機會酸她，好平復她在同事們面前把他當負面教材的怒氣。

直到開了自己的餐廳之後，他才發現一個沒有被教育好的員工會給同事及老闆帶來多麼大的麻煩。那兩個做不到一星期就辭職的員工，就是現在俗稱的八年級水蜜桃族，一開始是看他的餐廳走可愛風才來應徵服務生的，他們大概沒想過當服務生和當客人是不一樣的，不到幾天就吵嚷著要離職。

受訓期間他們闖了不少的禍，比他當學徒時還要慘烈幾分，直到這個時候他才驚覺，有一個認真又負責的資深員工是多麼可遇而不可求的事。

「韓前輩！」沈家健習慣性地這樣喊了一聲，而韓芳語見到他的那一刻，臉上的微笑立刻就隱去了。

沈家健當下就覺得有股涼意從背脊處升了起來。

「你怎麼會在這裡？」韓芳語冷著聲音，心裡隱隱有了不祥的預感。沈家健突然離職之後，老闆曾經對餐廳裡的員工說明他原本就是來短暫見習的，因為要開餐廳，所以想要熟悉一下餐廳裡的各種業務。大家聽了都訝異不已。

她心想，自己該不會就這麼背，找工作找到沈家健的地盤上來吧？

「啊……」沈家健像是這時才想起來自己在實習的最後一段日子跟眼前這位韓前輩相處惡劣的回憶似的，感覺緊張了起來。

以他對韓芳語的認識，一旦聽到這裡是他的餐廳，他就是餐廳的老闆，她當下就會轉身走人的。

這時候沈家健突然就沒了那些壞心眼、要報復韓芳語的念頭。他現在可是老闆，思考與想法都跟以前不一樣了，如果他可以請到像韓芳語這麼優秀又認真負責的員工，那他真的可以翹腳捻嘴鬚，當個閒閒甩手的店長了。

因此，沈家健立刻換上了討好的微笑，跟之前那個刻意做惡的自己說Bye-bye，心想一定要把韓芳語留下來當自己的員工，他也不廢話了，直接直球一記過去。

「韓前輩，不管妳提出什麼條件都行，今天就開始上班吧！」

「這是你的店？」韓芳語見他沒肯正面回答，可聽他這樣一說也能猜得出來他是這裡能決定事情的人。

上午那位看似領班的大姊也說要跟她二次面試的人是老闆，既然如此，她還是離開比較好。跟老闆不和，這樣工作起來很難心平氣和的。

「等等等等……等一下啦！韓前輩，妳是不是還在氣我之前那些幼稚的把戲？」沈家健乾脆拉下臉來求和。所謂換個位置就能換個腦袋，現在他多希望自己餐廳裡的員工一個個都是韓芳語的翻版，要是每個員工都這麼認真、負責又有禮貌的話，那麼他店裡的營業額一定會蒸蒸日上的。

「你今年都幾歲了，做出來的事情哪裡是幼稚的把戲？根本就是蓄意挑釁吧。」韓芳語才不想被他呼攏，他那套賣萌的把戲她早就已經免疫了。

「韓前輩，我向妳道歉好嗎？那個時候是我不對，是我太小心眼了……」一旦開了個頭，將臉皮的厚度鞏固起來之後，後面的話就說得更順溜了：「您大人有大量，不要跟我計較好不好？」

韓芳語沒理會他，起身逕自要走，哪裡曉得他竟然扯住了她的手。

「做什麼？放開我！」

「拜託啦！我的餐廳需要的就是像妳這樣認真負責的好員工，請妳在我這裡工作好不好？」沈家健說到這裡，突然疑惑地問道：「對了，妳怎麼會離開小義大利？妳不是在那裡工作好幾年了嗎？」

「跟你無關。」韓芳語其實是遇到職場性騷擾了，她當下就決定辭職，所以現在根本就不想再到另外一個和老闆不太對盤的地方工作。

騷擾她的並不是洪老闆。洪老闆的孩子大了，他老婆想要送小孩去溫哥華念書，洪老闆覺得一個人留在這裡太寂寞了，半個月前他將餐廳轉手頂了出去，現在一家人全都去了溫哥華。店裡的員工和制度幾乎都沒有更動，就是老闆換了個人而已。

新老闆姓廖，是個非常惡劣的豬哥，跟隨性、溫和的洪老闆差了十萬八千里，他不僅騷擾職員，就連對客人也曾有過不禮貌的舉動。當她在休息室裡被摸了一下屁股之後，當天下班時她就遞出了辭呈。

找工作當然不是那麼容易的，她沒有好看的學歷，也沒什麼特殊的技能，唯一能選擇的當然就是過去幾年一直從事的餐飲業，沒想到隨意挑了一間新開不久的餐廳，竟然就撞上了沈家健。

「韓前輩，妳先別走，我們坐下來聊一下好不好？」沈家健見她不聽，只好邁開雙腿追了過去，將她擋在辦公室的門口。「我保證不會干涉妳教育員工的方式，而且再也不跟妳做對了，真的啦！」最後，他又加了這麼一句：「薪水也隨便妳開，好不好？」

韓芳語對前面幾句話是有些嗤之以鼻的，她之前真的是討厭死這個傢伙了。不過最後一個條件倒是現實極了，出來工作為的就是賺錢，她並不期待新的工作能開出之前小義大利餐廳給她的薪水，職務也是，她已經抱著一切都得重新來過的心理準備出來找工作，沒想到沈家健竟然願意給她這麼好的待遇？

「薪水隨我開，讓我像之前那樣當外場領班？」

「嗯、嗯！」沈家健連連點頭。

「那剛剛那位大姊咧？她……」

「張姊目前是廚師兼領班，既然有妳加入的話，我就讓張姊回廚房專心當她的廚師。」沈家健見她終於緩下臉色，立刻就把她請回剛剛的位置上去。大家坐下來聊，什麼問題都可以解決的嘛！

「廚師兼領班？虧你想得出來。」那明明是兩項完全不同的業務。

「啊就徵不到人嘛，尤其像妳這麼有經驗的員工，真的很難找耶！」

其實他這間餐廳目前還是試賣期，應徵進來的這些員工工作時的團隊配合情況如何，不試看看是不會知道的，果不其然一試之下還真的就讓兩個水蜜桃族現形了。

所以他剛剛一見到韓芳語，就決定不管如何一定要把她留下來。

韓芳語拿出記事本，把自己之前在小義大利餐廳的薪資寫給他看。「我之前的薪水是這樣，你真的願意花這筆錢用我？」這幾乎是現在社會新鮮人薪資的兩倍了。

「嗯。」沈家健並不是毫無想法就答應的：「現在店裡請來的都是比較年輕的孩子，這樣比較符合我這間餐廳的主題，不過年輕人比較難以管理，我希望妳可以像之前特訓我時那樣，把他們一個個都教得服服貼貼的。」他朝她伸出了手，說道：「妳幫我管著那幫小朋友，付妳這樣的薪水也沒問題。」

韓芳語眨了眨眼睛，這簡直是天上掉下來的餡餅，豈有不接的道理？「口說無憑，你……」

「欸，韓前輩，妳給我點面子好不好？我現在都已經是老闆了，妳就不能相信我一下嗎？」

韓芳語還真的考慮了一下，遲遲沒有回話，用眼神示意她對他是不存在信任的。

「好、好，我立字據給妳，這樣總行了吧？」沈家健一說完就看見韓芳語把筆記本遞給了他，一股悶氣立刻就湧了上來。「我之前有騙過妳嗎？為什麼妳不肯相信我？」

「以你的性格來看，我總覺得你會報復我。」韓芳語冷笑一聲：「我當然得替自己多設想一些。」

被她那冷淡的眼神瞪著，沈家健有種心事被揭穿的惱怒，不過那樣的想法是之前曾經在心頭縈繞過的，現在真的沒有了。「現在不敢啦！我真的希望妳能留在我這裡，幫我好好教育一下這些年輕的小朋友……」

「果然你以前曾經有過這個想法。」韓芳語輕哼一聲，臉上露出了防備的神情：「不准干預我的教導模式，這一點你一定要清楚地寫上。」

「好啦！我都答應妳總行了吧？我一開始不就說了嗎，條件隨妳開啊，結果妳還給我轉身就走……」

「你店裡的生意很糟糕？」

「就……還好而已。」沈家健看了看她，嘆了口氣後才接著說道：「原來開餐廳真的不是這麼簡單的，我以為我什麼都學全了，什麼都顧慮到了，生意卻一直沒有想像中好。」不過他並不氣餒。要是每一間店都會賺錢的話，大家都跑去當老闆了吧！「這是我們店裡需要更加努力的意思，把店員的素質提升起來，大家再集思廣益多想一些有趣的活動，我覺得這間餐廳其實可以帶給很多父母及小朋友溫馨又歡樂的用餐環境，也能給熱戀中的情侶、相見歡的朋友們製造一個甜蜜又快樂的用餐回憶。」

韓芳語偏著頭看了沈家健好一會兒，看得他都心驚膽顫了。

「幹嘛一直那樣盯著我？」那雙黑幽幽的瞳眸那樣直勾勾地盯著他，驚訝的感覺過去之後，他漸漸浮上了一層淡淡的羞澀感。

他挺喜歡這種感覺的，與她和平相處的聊著天，就算談的是公事，也並不減低這份愉悅的感受。

「沒想到你竟然會開童話式的主題餐廳。」這是否代表他的心還是純潔無瑕，願意相信童話的純真？

「妳是不是想說我看起來不像是還願意相信童話的大人？」沈家健覺得自己挺冤枉的，不過就是之前幾句話得罪過她，就被她蓋上了壞東西的標籤。他自認為是個還算不錯的新好男人，以後一定會徹底證明給她看的。

「到底簽好了沒？」韓芳語沒打算跟沈家健聊這些，她對於他是個什麼樣的人一點興趣也沒有。找工作的事情這麼快就有了結果，接下來她就不用再特別縮衣節食地過日子了──雖然她平常也沒怎麼亂花錢就是了。

今天，她特別有想去吃頓好料的心情。

沈家健只好把自己剛剛說過的話一字不漏地寫下來，然後打開抽屜蓋了自己的私章。講出來的話不被她相信，這一點真的讓他挺傷心的，原來他做人這麼差勁啊……

韓芳語看完他寫的字據後滿意地點了點頭。或許是仗著沈家健對她的那份愧疚感，她竟然真的有種自己還是他前輩的感覺。

「我明天開始上班，可以嗎？」

「現在就可以，韓前輩，我馬上幫妳辦勞健保……」

「我明天開始上班，可以嗎？」韓芳語冷著臉又問了一次。她就知道自己教他把剛剛說的條件立下字據是對的，他從頭到尾就沒有在聽取她的意見，只說他想說的話。

沈家健見她又拉下臉來，同樣的話聽了兩次之後也發現自己哪裡錯了，他只好點頭答應。「好，妳說明天就明天。」見她起身又要離開，他竟然有種依依不捨的感覺，跟著她走到辦公室大門邊，又被她瞪了一眼。

沒想到自己當了老闆，還是只能臣服在她這個前輩的淫威之下……沈家健不無悲哀地這麼想著。當初那些報復的念頭還是在腦海裡想想就好了，他現在只希望自己餐廳的營運能夠快點進入常軌，營業額能夠蒸蒸日上，鈔票能夠大把大把地賺進來。

目送著韓芳語的背影離開，沈家健心裡有個地方正偷偷地歡騰著：再次見到她，感覺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