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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禾馬閱讀報No.432 喬寧《再嫁負心夫》

 NO.432 2013/09/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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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要離婚了,是他提出的。
她反覆檢討自己在婚姻中是否做錯什麼?
答案只有──他,外遇了……
倘若不是外遇不是生病不是嫌棄,為何他堅持離婚?
卻又在發生猛烈車禍的危急時刻,第一時間護住她!
如果早知道這是一場赴死的最後約會,她會告訴他──
她愛他,別和她離婚,好嗎?
可惜時光無法重來,何況她魂穿到古代已經三年,
離婚的答案,她沒有機會知道;失敗的婚姻,她沒有機會挽救,
眼前尊貴非凡的王爺,儼然是她二十一世紀的丈夫?!
但他卻矢口否認、狠心拒絕,再次辜負她的愛……


喬寧/再嫁負心夫
10/4 情如狂瀾烈焰,縱使水深火熱,亦無悔


 

 


 

 

連載專區:

喬寧《再嫁負心夫》

☆☆☆   ☆☆☆   ☆☆☆

「她……漂亮嗎?」

黑亮的保時捷休旅車平穩往前行駛,車窗外烈日高照,熱氣蒸氳,車內卻結了一層寒霜,森森寒氣,幾可凍膚。

副駕駛座上的女人自從離開律師事務所、坐上車之後便一語不發,直到即將抵達目的地,才將視線從窗外飛掠的景色收回,語氣淡悠悠地問。

簡書堯默不作聲,骨節分明的指掌操握著方向盤,手腕圈覆著一只金色機械錶,身上那襲成套的墨藍色西裝整燙得一絲不苟,底下是漿得硬挺的淺藍色襯衫。

黑潤的髮微長,頂至翻領處,眼褶深刻狹長,一雙不見底的眸,宛若靜止的黑湖。

除了新婚夜那晚,曾經見過那雙眼狂瀾萬丈的模樣,她不曾再見過他為了何人何事,掀動一絲漣漪。

包括她這個妻子。

鄔吟恩掩下長睫,望著自己交握在腿上的雙手。

「她,漂亮嗎?」得不到丈夫的回覆,明知難堪,但她執意得到答案。

兩人正在前往戶政事務所的路上,準備將彼此的名字從身分證上剔除。

沒錯,他們離婚了。而且是他提出的。

就在一個月前的某天早上,當她正站在廚房內料理早餐,他步下樓梯,邊打著領帶邊走至她身後,面色平淡的宣佈律師已經擬好離婚協議書。

鍋裡的荷包蛋,焦黑如炭,桌上的冰牛奶發酸變質,一整個上午她呆坐在餐桌前,反覆檢討自己究竟在這樁婚姻中做錯了什麼。

研究到最後,她只推敲出一個結論──她的丈夫有了外遇。

「你是怕我傷害她,所以不願意回答?」鄔吟恩低柔一笑,喉間直泛苦澀。

「不是。」醇厚的嗓音在凝滯的空氣間飄動,簡書堯直視著前方,專心於路況。

「我知道,爸媽一直不是很滿意我這個媳婦,但是我現在才知道,原來連你這個丈夫都嫌棄我。」沒有半點自哀自憐,她只是淡然的平述事實。

「我沒有嫌棄妳。」簡書堯眸光微斜,淡睞一臉蒼白的妻子。

是嗎?鄔吟恩在心中苦笑,自然不信。

想當初兩人的婚訊一流出,可是在政商界引起不小的轟動。

簡家是地方望族,簡書堯的父親在家族體系的企業中擔任董座,母親則是豪門世家的獨生女,繼承了連鎖百貨業的經營權,是商界少見的女強人。

身為獨子又是家族長孫的簡書堯,背負著家族期望,出眾優秀自然不在話下。

五年前自美國返台,進入家族企業擔任總經理,出色的領導能力讓員工服悅,年輕俊毅的外型也屢次被商經八卦雜誌票選為黃金單身漢的榜首。

然而兩年前,這個形象完美的鑲金貴公子,竟然拒絕了無數豪門公主,選擇一個父母早逝,毫無商經背景,只是一名平凡的幼稚園老師的女人,當作他牽手一生的妻子。

那個幸運的女人,就是她,鄔吟恩。

「我做錯了什麼嗎?」她平靜的問,彎彎眼睫低垂。

「妳沒有做錯任何事。」她聽見自己最愛的男人以著沉醇的嗓音說道。「是我錯了。」

他說他錯了,難道這是……隱晦承認他有外遇的事實?

呼吸一窒,鄔吟恩揪緊了擱在腿上的雙手,胸口發喘,熱霧湧入眼眶。

害怕自己在他面前失態,她自覺狼狽的撇開臉,已有些發糊的眸光望向車窗外,卻發現前方右側有一輛急速蛇行的發財車,直直朝這方撞來。

心臟猛然一提,她立時大叫。「書堯,小心──」

來不及了!明顯就是酒後駕駛的發財車,一路斜斜晃晃,卻不停加速,直衝保時捷休旅車而來。

伴隨著驚心動魄的巨大撞擊力,金屬瞬間凹陷的刺耳聲響,休旅車被撞翻了數圈,在柏油路上拖行。

鄔吟恩的視線一片黑暗,卻能感覺到,當車頭遭撞的那一刻,一個溫暖的胸膛毫不猶豫的圈住她。

疼痛,開始在身上爬走,如病毒一樣,滲透到每個臟器,每條神經血管。

如掙扎欲飛的蝶,鄔吟恩密掩的長睫顫動數下,彷彿耗盡全身氣力才終於睜開眼眸。

入目皆是鮮豔的紅色液體,殘破的玻璃碎屑,散落周身的金屬鐵片,還有……緊緊抱著她的丈夫。

「書……堯?」她的嗓子乾啞,背後不知名的尖銳物深刺入骨,痛得幾欲暈厥。

簡書堯壓覆在她身前,身後全是尖銳的金屬鐵片,俊美的臉龐沾滿鮮血,眼皮微顫,卻已無清晰意識。

她張口欲喊,喉嚨一陣乾癢,咳出數口鮮血。

他們就要離婚了,他早已不愛她了,不是嗎?為什麼在最危急的那一刻,他竟然奮不顧身的救了她?

如果時間可以倒轉回到十分鐘前,如果早知道這是一場赴死的最後約會,她一定會告訴他……

書堯,我愛你,請你別和我離婚好嗎?

 

☆☆☆   ☆☆☆   ☆☆☆

 

嘎咿一聲,閣樓上的小軒窗被推開,一張粉嫩的稚顏出現在窗後,穿著一襲嫩粉色春衫的嬌小身子倚靠雕花烏木欄杆。

她圓潤的眼兒微瞇,軟嫩的菱唇輕抿,細蔥似的指尖掐著一塊杏仁甜糕,一旁梨花木桌几上,擱著一杯剛泡好的蓮藕茶。

這裡是北宸國的帝京,最是富庶之地。

天色微熹,劃分成格盤狀的街肆已是人來潮往,笑語如絮。

柳家早年發跡於南方,老祖宗做著南北貨雜糧的買賣,攢了些家底之後,便舉家搬至京城。

柳茜的父親嗜愛吃甜,時常上糕餅舖子光顧,柳茜她娘這個糕餅師傅便是這樣被拐來,成了柳夫人。

時至今日,柳家本業未改,另又開設了一間糕點舖,好讓承襲了娘親手藝的柳茜一則能發揮專才,二則將來日後若是嫁了人,能有自立謀生的能力,免受夫家欺侮。

她,是柳茜──也不是柳茜。

至少三年前的她,還是二十一世紀的現代女性,一個被丈夫訴請離婚的可憐女人,那時的她名叫鄔吟恩。

呵,曾經那樣熟悉的名字,此時想起,竟是恍若隔世。

在這裡生活了三年,從十三歲的稚氣少女,長成了十六歲的小姑娘,從難以接受到不得不面對,她對柳茜這個身分已是無比熟悉。

「茜兒,妳今日起得可真早。」

一名面貌端麗的婦人推門而入,手中端了一碗清燉肉粥,煮得糊白的熱粥,撒上了香芹蔥末,依稀可聞出裡頭還摻了些滋補的藥材一同熬底。

當她還是簡太太的時候,因為心疼忙碌的丈夫會累壞身子,所以曾在這方面下過功夫。

「娘,江叔又喝醉了?」她微笑走向蕭靜──也就是柳茜的母親。

江叔是柳家請的家廚,年過四十好幾,性喜喝酒,平日沒事總喝得酩酊大醉,也難怪都這把年紀了,還是只能打光棍。

算起來柳家雖非大富之家,但家底還是有的,不過那都得歸功於祖宗們生性勤儉,一點一滴攢下來,身為後人怎能隨意揮霍浪費,自然得懂得守成。

除了聘請廚子和幾個灑掃的粗僕,還有一個專司整頓女眷家務的嬸婆,也未再買進婢女服侍。

一來是顧及柳家畢竟只是小門小戶,也非什麼富紳仕豪,更非達官貴人,行事應當低調,昔日窮人翻身的柳家老祖宗,更留下了切莫鋪張浪費的家訓,後人自當恪守。

二來也是蕭靜的私心,雖然她與柳茜的爹感情甚篤,但家中若是有其他年輕女子時時在眼前出入,難保不會動了想納妾之心。

關於這點,她是真心佩服蕭靜。這裡可是男尊女卑的古代社會,男人三妻四妾是常態,在這裡生活,她也見多了女子暗自忍下滿腹苦楚,點頭允許丈夫納妾,柳茜的雙親倒是個例外。

「妳爹就挺老江,結果廚子都快爬到主人家的頭頂上,大白天喝得醉茫茫,要吃頓早膳都得自己動手,真不曉得廚子是請來燒菜,還是擺著好看的。」一早就起來熬粥的蕭靜不悅地說道。

「哎,娘的手藝可是比江叔強多了,要不是爹擔心娘累著,爹可是愛極了娘燒的菜。」

「瞧妳,一早醒來便吃起杏仁糕,莫怪一張小嘴這麼甜。」蕭靜拉起女兒細白的小手,一同在烏木桌案邊落坐。

柳茜淺笑盈盈,拿起白瓷調羹,勺了一口熱香四溢的肉粥,吹了幾口便送進菱紅小嘴。

蕭靜端詳自己生養的好女兒,眸中溢滿憐愛。雖然不是什麼金枝玉葉,但她的茜兒甚是乖巧懂事,遇事時冷靜從容,連她這個當娘的都自嘆弗如。

「茜兒。」蕭靜柔喚,口吻透著幾分試探。「昨晚我和妳爹商量過了,妳的年紀也不小了,是時候該找媒人說親。」

鏗鏘一聲,白瓷調羹輕撞了下瓷碗,濺出了些湯汁,柳茜眉心立時皺起淡淡摺痕。

該來的,總是躲不掉,卻沒想過會這麼快。

古時社會,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除非身有特殊隱疾,容貌當真醜陋可怖至極,女子絕無可能一直留在雙親膝下。

嫁人?遠在二十一世紀時,她已經歷過一段瀕臨失敗的婚姻,怎還有勇氣再嫁?

更何況……

縱然換了一張臉、另一副身軀,她的心底,依然住著同樣一個男人。

一張刻骨的俊雅面容於腦海中浮現,柳茜垂下眼簾,掩去眸中的哀愁。

「娘,我還小,這事不急,妳和爹就別瞎操這個心了。」放下引人食指大動的香噴噴肉粥,她平穩無波的神色,蕭靜見了直發怔。

若不是確定眼前的姑娘是自己一手照料到大的自家閨女,看見她一臉超乎年紀該有的沉著面色,蕭靜真要以為她是已經歷經風浪的少婦。

三年前糕餅舖剛剛修葺而成,卻在某天夜裡起了一場祝融之災,害得茜兒險些葬身火窟,幸而後來及時下了場大雨,才救回她一條小命。

此後茜兒醒來,像換了個人似的,不再調皮搗蛋,心性亦變得沉定,時常坐在窗下抱膝靜思,找過大夫來看,卻也沒查出任何毛病。

「不小啦,等下月過完生辰,足歲便滿十六。娘在妳這年紀的時候,早嫁給妳爹了。」

「要是我嫁人了,糕點舖怎麼辦?」她冷靜的望著蕭靜。

「只要未來的夫家同意,妳還是可以繼續管糕點舖。」蕭靜笑吟吟的說。

言下之意便是盼她嫁個尋常人家的男子,家世與門第別太高,與柳家平起平坐便好。

悟透蕭靜之意,她心下有些澀然。

二十一世紀的鄔吟恩,是個沒家世沒亮麗背景的平凡女人,來到這裡當了柳茜,依然是個身家不顯貴的尋常姑娘。

「夫人,茜妹妹可是起來了?」門外傳來清脆的喚聲,那是在糕點舖裡做事的吳桂雪,年方十九,前年剛嫁人不久的年輕少婦。

見機不可失,柳茜三兩下喝完肉粥,抽出帕子邊摀嘴邊起身往外走。

「娘,桂雪姊找我,應該是糕點舖裡出了什麼事,我先去忙了。」推開房門前,她撇頭向蕭靜歉然淺笑。

「哎,妳這孩子真是的,娘在跟妳說正經事呢……」

柳茜佯裝沒聽見,腳下飛快走著,也不管吳桂雪一臉詫異,挽住她的手臂一路直走。

 

☆☆☆   ☆☆☆   ☆☆☆

 

直到出了柳家宅邸,投入人潮洶湧的大街,柳茜才鬆了手,表情如釋重負。

「唷,瞧妳嚇得,莫不是蕭大姊提起妳的婚事,讓妳急慌了?」難得見到一向老僧入定般沉著的小姑娘形色匆忙,吳桂雪不由笑問。

柳茜噎了一下︰「妳怎麼會知道?」

「前兩天我就聽柳叔提過這事。」吳桂雪自小在街肆打滾兒,一張嘴甚懂得哄人,女子不論何等年紀,一律稱呼大姊,男子喊老了倒也無妨。

「連我爹都提了?」柳茜詫異,心下發怔。

柳智博甚疼妻女,這可是附近街坊都知的事,如果連他都起了嫁女兒的念頭,怕是任她再怎麼躲都逃不過。

柳家開的糕點舖就在鳳川街,那條街林立著各式各樣的酒樓飯館,隔一條街則是龍潭街,開設著無數的一品茶樓、棋樓以及客棧,多是京中的貴族子弟流連其中。

有的茶樓、棋樓並非這般單純,裡頭別有洞天,還有貌美女子陪同飲茶下棋,不過也僅止於此,未有陪睡等事,還算正派經營。

柳茜與吳桂雪邊走邊聊,吳桂雪眼尖,忽然朝龍潭街口上的「瑤芳」茶樓一指。

「瞧,是濬王的馬車。」吳桂雪興奮的低嚷。

濬王?柳茜眸光一轉,看見茶樓前停了一輛華貴的朱紅色馬車,馬伕一身體面裝扮,錦衣綾履,就連手中的馬鞭,末端處還拖曳著紅色纓穗,一瞧便知,馬車主人非富即貴。

「我說妹子啊,妳怎麼可能不知道濬王呢?」瞧她一臉困惑,吳桂雪嘖嘖稱奇。「妳一個年輕姑娘,老把自己關在糕點舖,對外在之事漠不關心,也難怪妳不知道濬王。」

「不就是個王爺嗎?有什麼好值得大驚小怪的。」收起詫異,柳茜不感興趣的說道。

就她看來,古時的社會在某方面而言,與二十一世紀頗為相似,例如門第觀念,或是以富貴或貧窮劃分的階級制度。

二十一世紀的豪門世家,到了古代,便成了王公貴族,別無二致。

不同的是,二十一世紀社經地位高的富人們為顧及形象,還懂得在人前做做樣子,古代這些貴族早已被捧上天,擁有至高無上的特權,不把尋常百姓放在眼底,行事跋扈蠻橫,無法可治。

「別的王爺如何也就罷了,濬王可是皇帝的同胞兄弟。濬王生得晚,五歲時,如今的皇帝已經被封為太子。濬王自幼體弱,皇帝向來甚是疼愛這個幼弟,允他可以自由進出皇宮,又是封王,又賜封地,東郊那一邊的地可都是濬王所擁有。」

「喔。」柳茜事不關己的聽著。不過又是一個被寵壞的皇族,她對此種人素來是敬謝不敏,自然不會費太多心思在上頭。

「嘖,可惜啊。」吳桂雪惋惜的嘆了聲︰「這個濬王容貌出塵,美若天仙,多少名門大戶的千金眼巴巴的盼著能被他看上,當個尊貴的王妃。」

「有什麼不對嗎?為何要說可惜?」柳茜不解斜瞅。

「聽說這個濬王啊……」吳桂雪突然附到她耳邊輕語︰「不近女色,有斷袖之癖,濬王府裡除了老廚娘和負責洗衣打掃的老嬤嬤,連一個婢女也沒有。」

柳茜訝然的眨動長睫,終於明白為什麼吳桂雪會格外注目這個濬王爺。

同志在二十一世紀已被廣為接受,丈夫那幾個還在念書的小堂妹,一個比一個還腐,幾個小女孩上門做客時,還不忘帶來一些特殊的「伴手禮」,例如BL漫畫和小說,耳濡目染下,她也被灌輸了不少關於這方面的資訊,要說喜愛倒也不至於,但至少不會心生排斥。

不過在民風保守的古代,同志……不對,應該說斷袖之癖或者龍陽之癖,肯定會招來大肆非議。

看來這個濬王是頗為前衛的一號人物。柳茜抿唇笑了笑,正想開解一下思想傳統的吳桂雪,目光忽被茶館二樓窗口一閃而過的面龐引走。

「茜兒?」見她兩眼怔然,神情有異,如被勾走心魂,吳桂雪捏了她手臂一下。

豈料,柳茜忽然兀自往前走,眸光帶著幾分淒絕,那模樣嚇壞了吳桂雪。

「茜兒,妳可別嚇我啊!」烈日高照,總不可能大白天撞邪吧!

柳茜恍若未聞,直挺挺的走進茶館,略過迎上前的夥計,走上二樓。

茶館樓上的格局劃分為二,一邊是珠簾區隔的雅座,另一邊則是半隱密的廂房。

「茜兒,這可使不得啊!」瞧見柳茜伸手去掀廂房的藍色錦簾,吳桂雪嚇得花容失色,連忙出手阻攔。

「放手!」一向好脾氣,個性溫軟的柳茜突然嬌吼,使力甩開吳桂雪的手。

「怎麼回事?妳們是誰?」聽見外頭有異響,一名腰間佩劍的藍衣隨從掀簾走出,目光凌厲地掃向她們兩人。

吳桂雪一驚,邊拽住柳茜的手臂邊將嗓子壓低,慌道︰「那是濬王爺的隨身護衛,妹子啊,不想死的話就趕緊逃,濬王的身分無比尊貴,心性高傲,行事但憑喜好,上回有個不怕死的傻子擾了濬王看戲的雅興,被隨從揍得鼻青臉腫,可不會因為咱倆是女子就手下留情。」

柳茜像著了魔似的,不肯聽勸,拉開吳桂雪的手,直望著那隨從,目光如炬的道︰「我想見濬王。」

「大膽!王爺是何許身分,豈是妳想見就能見。」見著她莫名懾人的氣勢,隨從怔了半晌,才回神粗著嗓斥責。

「茜兒,妳瘋了是不?!」吳桂雪抖著嗓子直嚷。

「我一定要見濬王。」柳茜又上前一步,伸手去掀錦簾。

隨從神情一凜,手探向腰間,握住劍柄,煞氣襲人,吳桂雪察覺了,嚇得臉色發白,雙腿發軟。

完了,慘了!茜兒要是有個什麼三長兩短,她拿什麼去賠柳家?

吳桂雪把心一橫,正打算衝上前抱住柳茜的腰,阻止她繼續尋死,廂房內卻傳出一聲沉醇男音。

「楊青,外頭發生何事?」

柳茜聞聲一震。竟然連聲音也如此相像,難道真是……

趁著隨從愣住的當下,柳茜不知從何生來的力氣,一把撞開隨從,掀開錦簾闖入廂房。

廂房裡邊坐著兩名男子,一者正坐在梨木桌案前,一者則是倚窗而坐。

柳茜眸光匆忙一轉,望向窗邊,那男子身穿一襲織錦紫袍,朱紅腰帶兩側各繫一串琉璃玉石,隨著一舉一動相擊,發出清脆如鈴的樂音。

她握緊拳心,呼吸凌亂,湧上水霧的眸光直望著窗邊男子的面龐。

眉目雋朗,膚若春雪,鼻挺如鑿,薄唇朱潤,一頭墨泉似的長髮整齊盤起,以翡翠玉環束在腦後,男子當真貌若天人。

「……書堯?」哪怕過了千百年,就算換了另一個時空,她也不會錯認。

眼前的男人,分明就是她二十一世紀的丈夫,簡書堯。

男子卻是無動於衷的看著她,白玉一般的手指在青花瓷碗邊緣輕滑,俊美的面龐噙著一彎淺弧,黑眸淡睞,如深不可測的幽潭。

她被盯得渾身發寒,一股涼意直從背脊竄上來。

他,真的是書堯嗎?

「屬下一時不察,讓她闖了進來,請爺恕罪。」楊青一回神,立時進了廂房,屈膝跪地請罪。

「方才在外頭吵鬧的人便是她?」

廂房內的另一名男子忽而開口,他的模樣俊俏,比之窗邊的紫袍男子要多了幾分陽剛味,一襲素面青袍,瞧來颯爽舒服。

「回稟端王爺,正是這名女子。」楊青恭謹道。

端王爺?這名男子是濬王的兄弟?柳茜詫異的瞄了男子一眼,仔細端詳,發覺他眉宇之間與簡書堯真有三分神似。

「小姑娘,妳不怕死嗎?」端王翟于坤笑睨柳茜。他與濬王是同父異母的兄弟。

小小個頭兒,身上是一件近來京中盛行的粉嫩繡綢薄袍,寬袖窄腰,布料上的刺繡還算精細,但是明眼人一看便知,非是上等;下身是同色壓直紋繡花的及地散花狀襦裙,稍稍遮去了紫藕色的繡梅絲履。

她的面貌堪稱端秀,彎彎細眉,杏仁似眼眸忒是淨澈,年紀尚輕的緣故,白嫩臉蛋略顯圓潤,下巴倒是挺尖的。

察覺到翟于坤視線筆直的落在自己身上,柳茜忽然起了一股錯覺。

還在二十一世紀的時候,書堯第一次帶她參加家族聚會,他那些優秀俊俏的堂弟們,也曾用這般看戲似的玩味眼神打量她。

「鬧夠了?」驀地,一聲冷淡的男嗓在廂房內蕩落。

柳茜盯著翟于坤而走神的目光匆忙收回,轉向窗邊。書堯……不,應該說是濬王,面色清冷的斜睞,朱唇微抿。

她知道他是濬王,卻不知他在這個時空的名字。

對了,天家姓翟,所以他……

「六哥,這小姑娘似乎認得你,你可是曾向她做了什麼壞事?」翟于坤突來的謔問,替她解了惑。

紫桓,翟紫桓。這是書堯在這裡的名字。

今時今地,都不再是二十一世紀,就連她的容貌身軀都不再是從前的鄔吟恩,她不能太躁進。

翟紫桓一雙星目爍了爍,霧一般捉摸不定的眸光駐留在她秀顏,她整顆心霎時提上了嗓子口,兩手緊拽住襦裙。

「本王不認得她。」淡漠的口吻,似寒風灌入耳底。

「書……」不,也許是礙於他人在場,書堯不能認她,或是她現今的模樣,讓他認不得她就是鄔吟恩。

尋思半晌,她復又揚嗓︰「民女姓柳,單名一個茜字,王爺身分尊貴非凡,自然認不得民女,可王爺總應該認得鄔吟恩姑娘?」

「喔,我懂了。」翟于坤摸著下巴,饒富興味地瞅著柳茜,自作聰明地說︰「原來這小姑娘是想幫朋友出頭。我說六哥啊,你究竟惹了什麼樣的風流債?」

「本王也不認識鄔吟恩此人。」眸光掃過她蒼白的面色,翟紫桓漠然地道。

難道他真不是書堯?只是碰巧有著和書堯一模一樣的容貌,一樣醇厚悅耳的嗓音,一樣的身型……不,絕不可能!

世上怎可能會有如此巧合之事?何況,她都能不死,靈魂附上柳茜之身,用著全新的軀殼,重新活過,她相信書堯肯定也同她一樣,靈魂附在這個時空的某人身上。

茫茫人海無從尋起,如今見著了與書堯模樣如出一轍的翟紫桓,她說什麼也不可能輕易放棄!

目光緊凝著那張俊雅面龐,她試探性的問︰「濬王先前可曾遭遇過什麼險難?」

「大膽!」不待翟紫桓開口,楊青已先怒斥,憤而起身架起她細瘦的雙臂。「爺,我這就把她帶走。」

翟紫桓面色漠然,優美的眼睫低垂,骨節分明的長指輕捧茶碗,默許了楊青。

柳茜心下一凜,低嚷︰「你真不記得了嗎?吟恩,吟恩啊──」還未說完,她便被楊青強行拉出廂房。

翟于坤隻手托住下顎,玩味地道︰「真是奇了,不過是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怎麼眼神看起來如此沉定?」

翟紫桓掀了掀眼皮,漫不經心的掃了密密掩下的錦簾一眼,端起青瓷茶碗,從容品茗,從頭至尾未置一詞。

 

☆☆☆   ☆☆☆   ☆☆☆

 

「滾!」楊青架著柳茜走出茶樓,手臂狠狠一拽,將她推到地上。「往後別再讓我看見妳靠近有王爺在的地方,否則下回妳可沒這麼容易脫身!」

如果這是二十一世紀,附近的路人肯定會圍過來,幫著她一起撻伐這種野蠻行徑。

但這裡是權貴專制的古代,眾人一見到楊青繫在腰間識明身分的玉珮,紛紛掉頭走避。濬王可是當今京中最顯貴之人,除非是活得不耐煩,有心尋死,否則誰敢得罪這個皇帝爺最寵信的紅人。

比起現代人,古人的冷漠與自私,她也算是開了一場眼界。要想在這裡安生過日子,遠比二十一世紀還不容易。

「菩薩保佑啊!」楊青一走,縮在門樑後的吳桂雪這才敢走出來,七手八腳的攙扶起柳茜。「茜兒,妳可真要嚇死我了!」

「對不住,差點就連累姊姊了。」人在茶樓外,理智頓時清醒多了,想起方才自己種種失態之舉,柳茜一臉歉然的賠不是。

「茜兒,妳到底是怎麼了?妳真認識濬王?」吳桂雪心有餘悸的輕拍胸口,卻也好奇起來。

方才看茜兒那副捨命也要見著濬王的神情,哎,還真像是苦尋愛人不得,終於得以相見的癡心女子。

這怎有可能?初時她提起濬王時,茜兒不是還一臉淡然,不把濬王放心上的模樣?

況且,茜兒才十六歲,連個說媒對象都沒有,平日只在糕餅舖裡走動,上糕餅舖的人多是女子,沒啥機會與男子相處,更甭提是濬王那般尊貴的人物。

「我……認得他,可是他認不得我。」柳茜避重就輕的說。

她不相信,真不相信!那人一定就是書堯,在這個陌生的時空,肉眼所見,未必足信,因此她只相信自己的感覺!

「哎,那方才我提起濬王,妳怎麼一臉不知他是誰的樣子?」

「那是因為……在我認識他之前,他還不是濬王,我也不知道他就是濬王。」

「這樣說來,妳是小的時候見過他?」吳桂雪性子爽朗好相處,就是喜歡打破砂鍋問到底這一點,令人有些難以招架。

「嗯。」她胡亂搪塞,只盼吳桂雪別再往下問。

「真的嗎?在哪裡碰見的?他跟妳說過什麼話?」驚嚇一過,吳桂雪又恢復平日的聒噪,喳呼個不停。

她無語的覷著吳桂雪,眼前浮現一隻巨型麻雀叨絮不休的畫面。

正困擾著不知該怎麼回答,身後突傳來一陣騷動。

「端王爺、濬王爺,兩位爺走好,小店服侍不周,還望兩位爺多多包涵。」茶樓老闆親自出門送貴客,幾個夥計還眼巴巴的跟在後頭,全都一臉急欲逢迎的巴結模樣。

一身錦綢雲紋紫袍的翟紫桓走到最前頭,頎長身姿引來無數側目,俊麗無雙的面龐更是惹人目光流連,讚嘆仰慕皆有之。

他步履優雅的徐行,淬著兩團黑霧的眼眸不意揚起,與呆立在斜對角的柳茜眸光相觸,無形糾纏。

她一怔,試著上前靠近些,看清他眼中的情緒,翟紫桓卻已掩下雙眸,坐進華貴的朱紅馬車。

那一瞬間,好多聲音噎在她喉頭,腦中只餘一片空白。

是思念過度而引起的幻覺嗎?方才他垂眸的剎那,她似乎在那張白玉俊顏上見到一絲如釋重負的沉鬱。

倘若真如他所說,他不認得她,又怎會出現那樣的神色?

一定是他!肯定是書堯!

可他為什麼不願意認她?他在顧忌什麼?抑或,書堯靈魂附進翟紫桓身軀的時候曾經發生什麼事,導致他記不得自己原來的身分?

是了!既然她的靈魂都可以不滅,來到這個時空,難保不會有這種事,不是嗎?

無論如何,她都要讓書堯記起她!

 

☆☆☆   ☆☆☆   ☆☆☆

 

「茜兒,妳、妳方才說什麼?」

晚膳時,柳智博才剛替愛妻盛了碗紅棗雞湯,轉個身正想幫女兒夾上一塊紅糟滷肉,向來話少的女兒卻用著平靜的口吻,說出教柳家兩老震愕的話。

柳茜捧著白瓷飯碗,一手輕握烏木長筷,平靜的望著雙親。

「爹和娘若是希望我嫁人,我想嫁給濬王。」明明嗓音稚嫩,口吻卻是淡定沉穩,毫無半分十六歲年華該有的羞澀。

匡的一聲,柳智博執在手中的筷子和湯勺齊齊落下,蕭靜倒抽一大口氣,還未嚼爛的紅棗險些噎住咽喉。

「咳咳咳……」蕭靜掩袖猛咳。

「哎,怎麼這麼不小心?」柳智博趕緊幫忙拍背順氣,臉上滿是心疼,夫妻情深不言而喻。

「娘,喝口茶潤潤。」柳茜放下碗筷,端了杯枸杞菊花茶奉上。

靈魂不滅,穿越來此,成了柳茜之後,她唯一深感安慰的事,便是多了這對父母。

二十一世紀的鄔吟恩,父母早逝,從小寄住在舅舅家,雖然舅舅一家人視她如己出,但是雙親的疼愛無從替代,她心中對於親情的渴望依然強烈。

用著柳茜身分過生活的這三年,柳家兩老對她的照拂愛護,她內心甚是感動,早將他們當作親生父母般真心相待。

「茜兒,好端端的,妳怎會提起濬王?」喝了口菊花茶,滋潤抽疼的肺部,蕭靜拿開茶碗,眼神仍是震驚詫異。

「是啊,妳這孩子,又沒見過濬王,怎會想嫁給他?」柳智博附和愛妻。

柳茜望著兩人,態度淡定從容,毫無半分扭捏,悠悠地道︰「前不久我見過濬王一面,對他甚為傾心,適巧爹娘又提起女兒的親事,我唯一能想到的夫君人選便只有他。」

「佛菩薩啊!」柳智博直犯頭疼的低叫︰「濬王是什麼樣的身分,那可是皇親國戚哪!豈是妳說想嫁就能嫁的。」

「沒志氣!」蕭靜狠狠刨了丈夫一眼,啐了一聲︰「皇親國戚又如何?咱家的閨女哪點不如人?」

「靜兒,妳弄錯我意思啦!」柳智博急忙解釋道。

「不然你是什麼意思?」蕭靜賞他一記白眼珠。

見著柳家兩老一來一往的鬥嘴,柳茜垂下粉頸,抿唇輕笑。

「不是我們的茜兒不好,而是皇親國戚眼高於頂,不是高門看不上眼,沒點家底便瞧妳不起。再說了,那濬王可是文武百官急欲巴結的對象,那些人早盼著把家中尚未出閣的女兒往濬王府送,哪還輪得到我們!」

「這倒也是。」蕭靜撇了撇唇,頗不是滋味。

自古以來,誰家父母不是盼子成龍、望女成鳳,可根深蒂固的門戶之見,卻是怎麼努力也改變不了。

他們柳家既非富裕名門,也不是王公將相之後,要想攀上一個王爺,除非對方看上眼,主動下聘迎娶,要想說媒?難如登天!

再說,那個濬王雖是世上難求的俊美英才,既是智勇雙全,又有滿腹經綸,然而坊間盛傳他有龍陽之癖,平日不近女色,又與數名年輕官將過從甚密,傳言若是屬實,就算真嫁得成,也不過是守活寡啊!

「茜兒,妳老實告訴娘,是不是因為不高興爹娘動了替妳說媒的念頭,才會想出這個藉口推託?」思及女兒數日前的敷衍,蕭靜不由得往此處設想。

柳茜失笑,道︰「娘,妳想到哪兒去了。哪有一個女兒家會拿自己的終身幸福當推託的藉口?」

「妳明知嫁給濬王是不可能的事,卻說妳唯一合意的夫君人選只有濬王,不是明擺著非他不嫁?」如此一來,請人說媒,擇選再多青年才俊又有何用?

「怎會不可能?」柳茜面色平靜的反問。

「哎,妳這孩子今兒個是怎麼了?平日這麼聽話乖巧,怎麼一碰上婚事,說話也跟著拗起來。」柳智博直嚷。

「別吵別吵!聽聽茜兒怎麼說。」蕭靜輕斥夫君。

柳茜對母親投以感激一笑,道︰「我明白,男女婚嫁,向來是憑媒妁之言,可爹娘疼我,顧及我的感受和意願,肯定不會樂意見到我下半輩子過得鬱鬱寡歡,女兒對濬王一見傾心,此生只願嫁予他為妻。」

「這、這……問題不在妳,而是濬王啊!」柳智博一手扶額,一手重敲桌案。「妳想嫁,人家可不見得想娶!」

「女兒明白,所以,我想入王府試個機會。」柳茜此話一出,柳家兩老又是一陣愕然。

「我的佛菩薩啊,這實在太荒唐了!」女兒之舉,分明是驚世駭俗。柳智博不禁驚叫︰「自古以來,哪有女子這般主動,到對方身邊,要對方娶她?!

聞言,柳茜唇際浮上一抹苦笑。

多麼熟悉的景象呵,當初她與書堯閃婚時,一向溫謙的舅舅對她發了好大的脾氣,舅媽也白著臉不發一語。

那時,所有人都看衰她和書堯的婚姻。

會看衰也不是沒有緣由,因為這段婚姻,乃至於簡書堯這個完美丈夫,都是她自己爭取而來;是她主動追求書堯,甚至在交往兩個月後,主動提及結婚。

面對她的主動,書堯很淡定,性格強勢冷漠的他,卻沒有在當下回絕她的求婚,翌日便帶她去挑選婚戒。

他,是她這輩子唯一想嫁的男人。

哪怕換了另一輩子,重新另一世,他依然是她的唯一。

只要她的意識尚在,靈魂未滅,無論換了哪樣的軀殼,變成了什麼樣的人,此生不二嫁。

「爹、娘,女兒從來沒求過你們什麼,只求你們能幫著女兒,讓女兒順利進入濬王府。」

「荒唐!太荒唐!」聽完柳茜的央求,柳智博都快口吐白沫,暈厥在地。

「茜兒,我們柳家怎麼說也是個清清白白的好人家,妳這樣做實在有辱門風,娘也不贊成。」向來開明的蕭靜也撂下重話。

看著氣得臉色漲紅的柳智博、一臉愁容的蕭靜,柳茜只能苦笑。

這便是古時社會的一大麻煩,女人無論做什麼,都是飽受束縛。若不是顧及雙親的感受,她早已想方設法進到濬王府。

如今柳家兩老紛紛反對,勢必不可能伸出援手,看來她只能靠一己之力,才能走到書堯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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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月後。

夜色如墨,幾顆泛白的星子點綴其上,濬王府後院花園裡,翟紫桓斜倚在紫檀木羅漢榻上,身披一襲寬大的玄黑長袍,堪比夜黑的長髮用一根螭龍雕紋白玉簪固定。

雖是夜裡,花園裡處處掌燈,亮若白晝,幾名貼身隨從散站四個角落,確保主子安全無虞。

「爺,當心別累壞了身子,先嚐點桂花烏梅糕再看吧。」

王府總管唐良昇彎身上前,手裡的漆木托盤放著一盤精緻的糕點,還有一盅冒著熱氣的毛尖翠葉茶。

翟紫桓眉眼低垂,專注凝神地覽著手中的書卷,聽見唐良昇進勸,只是稍稍揮袖,唐良昇忙將糕點與熱茶擱到一旁的几案,福身退下。

又過片刻,他掩起書卷,正欲起身回房歇下,瞧見紅釉瓷盤中,外形捏成梅花狀的桂花烏梅糕,一陣風徐徐吹來,掀動了一股濃郁甜香。

探手捏了一塊扎實的糕餅,他端詳片刻,低垂的長眸內,似蕩漾一股回憶某事的懷念之色。

薄唇微勾,他嚐了一口,咬下糕餅的瞬間,沁脾桂花香味在齒間漫開,剝去果核的烏梅果肉碾碎,和在麵糰中一起揉成,每一口都嚐得到微酸的梅香。

桂花的甜,烏梅的酸,包融在酥軟的糕餅中,小小一塊,卻是教人回味無窮。

「唐良昇。」捧起涼透的毛尖翠茶,潤潤喉,醇厚嗓音才揚起。

「爺有何吩咐?」唐良昇福身上前。

「府裡的廚子換人了?」他問得漫不經心,落在盤中糕點上的眸光,卻是異常灼亮。

唐良昇面色微詫,道︰「回爺的話,廚子還是一樣的,只是先前那個做點心的小廚子手腳不太乾淨,前兩天被我遣退了,一時找不到替補人選,所以……」

「所以?」翟紫桓掀眸斜睞。

唐良昇有些心虛的垂下眼,不知該不該說出實情,可要是被濬王知道,他自作主張僱用了一個姑娘當點心廚子,他這個王府總管的職務可還幹得下去?

只要深悉濬王性子的人都該當清楚,濬王府上不喜女色,除了幾個老嬤嬤被允許留下,無論是奴僕或是粗使下人,概無女子。

「唐良昇,我在問你話,你默不作聲是什麼意思?」

「回爺的話,我……」

「啟稟王爺,請讓我代唐總管回答吧。」

驀地,一聲稚柔芳軟的嗓音,如搖曳的鈴聲,悠悠蕩入耳底。

翟紫桓眸色微地凜起,撇首側望,開落燦爛的木槿花叢下,佇立一道丁香色的嬌小身影。

霎時,擱在几案上的大掌悄然攢緊,指尖深刺入膚。

翟紫桓面色漠然的見著柳茜款款行來,她簪在髮上的一串瑪瑙珠玉輕晃,襯得嬌顏清雅秀麗,丁香色衣裳被風吹動,更形身材纖細嬌小。

「是妳!」楊青怒嚷,一個箭步跨出,便要上前捉人。

「放肆。」翟紫桓側首,淡掃一眼,楊青一驚,連忙躬身退回原處。

「民女柳茜,見過王爺。」柳茜面上毫無懼色,施施然的福了福身。

見她這般大大咧咧的走到濬王面前,唐良昇可真是急死了,壓低嗓子斥道︰「哎,我不是吩咐過,妳不能靠近這裡……」

「退下。」翟紫桓淡道。

唐良昇立時噤了聲,直退了數步,和其他人一樣,只敢偷覷著佇立在羅漢榻前的柳茜。

濬王性子反覆,喜怒無常,從來沒人敢觸犯他,濬王府的規矩但凡是一般市井小民也十分清楚,當初私下破例暫時先讓這個柳茜入府幫忙,早已跟她說得很清楚,除了膳房與供她所宿的小閣之外,哪兒也不能去,她怎麼還……哎!

「妳千方百計想接近我,究竟想做什麼?」唇角挑起一抹淡笑,俊麗的眉宇端著一份冷峻,翟紫桓口吻極輕,眼神卻凌厲似刃。

望著那張無比熟悉的俊顏,柳茜微怔,一顆芳心微微震顫,一如從前初次見到簡書堯時,她無法將目光從他身上挪動半寸。

「沒聽見我在問妳話?」

微帶嘲弄的沉朗聲音一落,她才恍惚回神,握緊手心,無懼的迎向那雙冷漠的眼。

不怕,不怕,這情形就和當初她主動接近書堯一樣,不過是換了時空,一切重新來過。

「爺,我只是想待在濬王府伺候您。」柳茜揚起略尖的下巴,斬釘截鐵的說。

「簡先生,可以讓我……待在你的身邊嗎?」過去,二十一世紀的鄔吟恩對著簡書堯這樣說。

翟紫桓眸光微爍,擱在几案上的拳頭徐緩鬆放,嘴角勾起淡淡的漣漪。

「伺候有分好幾種,妳口中的伺候是什麼?當王府的廚娘,當粗使的婢女?還是……暖床的侍妾?」

這話一出,退守一旁的唐良昇和楊青原本低垂的頭,全都詫異的揚起。

濬王府裡別說是侍妾了,就連一個年輕的婢女都看不見,眾人皆知,濬王的心思根本不在這上頭。

然而眼下,濬王竟然主動提起這事,是否代表著他對這名廚娘另眼相待?

「回爺的話,茜兒不當廚娘,也不當婢女,更不當暖床的侍妾。」

柳茜的回話又令在場眾人驚詫側目。

只見她毫不扭捏羞澀的直望著翟紫桓,聲音嬌脆清晰的道︰「我要當爺的妻子,濬王府的主母。」

除了翟紫桓面色漠然依舊,其餘的人全露出震驚之色。

「妳想當本王的王妃?」翟紫桓低笑,美眸甚是輕蔑的瞟過她全身上下。「就憑妳這副德性?」

不一樣,他的反應和當初書堯聽完她的告白後,所展露出來的情緒完全不一樣。

「妳確定?待在我身邊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我不確定妳能不能適應。」簡書堯沉默片刻,眼神不驚不詫,俊臉一派平靜,口吻波瀾不興。

抹去腦中回憶的景象,柳茜斂了斂神,打直了纖腰,道︰「是的,就憑我這副德性。我們柳家是乾淨清白人家,老祖宗乃至於我父親,都是幹南北貨雜糧買賣生意,祖上沒出過半個敗壞門風的親戚,我是家中獨生女,年紀已滿十六,柳家糕餅舖是我一手掌管的,無論是富裕人家或是平民百姓,都是糕餅舖的老主顧。」

她……這是在做什麼?這又不是上市場叫賣,她竟然可以臉不紅氣不喘,像是賣糕餅似的介紹自己?!

這個姑娘的臉皮還真不是普通的厚啊!在場眾人無不如是想著。

「茜兒雖然非出自高門,祖上也不是什麼王侯將相,但是我相信自己足以匹配得上王爺。」

「放肆!太放肆了!」主子還沒開口,身為王府總管的唐良昇已按捺不住,震驚高呼︰「當初我是一時找不到人,才勉為其難接受妳的自薦,讓妳暫時入府,妳怎麼這般放肆,恬不知恥的跑到王爺面前,要王爺娶妳?!也不瞧瞧自己是什麼出身,憑妳也配當王妃?」

唐良昇又驚又氣,同時也懼怕著自己會遭受牽連。濬王的脾氣雖不算殘暴,然而一旦觸怒他的人,下場之慘烈,已有數起前例,他自然要趕緊出面收拾自己弄出來的亂子。

「小的該死,請王爺息怒,小的這就把這個胡言亂語的瘋姑娘帶走。」唐良昇急忙上前一跪,生怕總管之位不保,更怕濬王一旦發怒,甭說保住總管之職,恐怕能不能保住一條小命都有問題。

「唐總管,我沒有胡言亂語也沒瘋,我是真心這樣想的。」柳茜不紊不亂的說道︰「我自認品行端正,出身清白,又有謀生之技,深諳持家之道,為什麼不配當王妃?」

「妳、妳妳還敢大放厥詞!」唐良昇當真氣煞。「咱們王爺是何等尊貴,宰相千金想當王妃都還不夠格,妳當自己是仙女下凡嗎?

「良昇。」翟紫桓淡淡揚嗓。

唐良昇聞聲一驚,連忙伏低上身,只敢掀動眼角偷覷。

黑玉般燁亮的長眸悠悠流轉,翟紫桓用著教人心顫的幽邃眼神,仔細端詳靜靜安立的柳茜。

十六歲的年華,沒嫁過人,沒見過世面,出身尋常百姓人家,什麼都不懂,只懂怎麼做糕餅,可她的眼神卻那樣沉定,面色從容,態度不卑不亢,彷彿眼前坐在羅漢榻上的不是王爺,只是與她平起平坐的平凡人。

「妳說,妳叫柳茜?」沉醇的嗓音極輕,卻像是一顆重石,壓在每個人的心上。

「是的。」聽著和書堯如出一轍的低沉嗓音,她的心口微燙,指尖輕顫。

停格在她腦海深處的,是書堯渾身浴血的影像,如果可以,她真想走近一些,伸手摸摸他那張臉龐……

「今年十六歲?」朱潤的唇挑起,語氣甚為嘲謔。

「是的。」懸著一顆震顫的芳心,她鎮定的點頭。

「妳的眼神看起來不像只有十六歲。」

不錯,即便她換了一副身軀,可內在住著二十九歲的靈魂,要她裝出年輕少女的稚氣青澀,她當然做不來。

「茜兒很早便管理家中的糕餅舖,經常接觸形形色色的人,許是這樣,心性比起相同年紀的女子,自然要懂事沉穩。」

何止沉穩,她毫無懼色的站在濬王面前,還敢直視濬王審視的雙眸,這等勇氣,怕是成年男子都遠遠不及。

「這可真是有趣。南曜國的帝姬欲下嫁於本王,本王都看不上眼,區區一個廚娘,妳想本王會想娶嗎?」

柳茜深吸一口氣,道︰「我相信,只要王爺多認識我這個人,一定會心甘情願娶我為妻。」

翟紫桓蔑笑︰「妳對自己這麼有信心?」

柳茜對他的嘲弄不為所動,軟聲低道︰「懇求王爺,讓茜兒留在王府。」

面對那雙盈盈似水的眼眸,翟紫桓心一緊,忽然撇開俊顏,突兀的別開眼,沉默良久,未再出聲。

手心逐漸滲出汗珠,柳茜輕咬下唇,一顆心緊緊高懸。

拜託,一定要讓她留下來,唯有這樣,才能找機會喚醒書堯的記憶。

就算……就算他真的不是書堯,那她也要經過再三確認,才能真正死心放手!橫豎不管如何,只有留在濬王府,才能繼續下一步。

「爺,屬下即刻將她拉出府外。」見翟紫桓久久不語,心想應是主子被廚娘惹得發惱,楊青不由又站出來,擅作主張拉起柳茜的胳臂,作勢欲將她架離。

「不,我不走,放開我!」她奮力掙扎,纖細的手臂被楊青野蠻的力道攫得發疼,細眉不禁蹙起,低聲喊疼。

細微的一幕,全落入一雙墨色長眸內,翟紫桓神色忽然冷下,嗓音略寒的道︰「放開她。」

「爺?」楊青詫異,他跟在濬王身邊多年,向來最懂得揣測濬王的心思,通常濬王不語,便是不願再見這人在眼下打轉兒,怎麼會……

「無妨,就讓她留下。」不著痕跡地抹去眼底的躁煩,翟紫桓面色已恢復漠然。

「爺,當真讓她留下?」唐良昇也驚呆了。

楊青陡然一個鬆手,尚在掙扎的柳茜收勢不及,踉蹌跌坐在地上。

按著被發疼的手臂,她抬眸,迎上翟紫桓深沉不見底的眸光,心下一抽,只覺他的眼神似是藏著幾分關心。

然而,下一瞬,那張俊顏卻對她揚起清淺的冷笑,甚是嘲弄的道︰「本王倒要看看,是什麼樣的女子,能這般厚顏無恥的上門要本王迎娶,拿出妳的本事來,本王等著看。」


一場車禍意外讓她魂穿到古代,沒有機會挽救失敗的婚姻。
只是……眼前尊貴非凡的王爺,儼然是她二十一世紀的丈夫?!
但他卻矢口否認、狠心拒絕,再次辜負她的愛……
喬寧《再嫁負心夫》/10月4日/情如狂瀾烈焰,縱使水深火熱,亦無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