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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樂《鯊魚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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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東 卡帝布部落
夜空中,銀河橫越天際,閃爍著亙古的光芒。
草坪上升起了耀眼的營火,在黑夜中照亮許多年輕的臉龐。空氣中飄散著誘人的烤肉香,引人垂涎欲滴的同時也預告著這場盛宴即將在黎明畫下句點。
時值卡帝布部落一年一度的小米收穫祭,這一夜就是祭典的尾聲,年輕男女按照慣例,三三兩兩圍坐成一圈又一圈,歡聲笑語此起彼落,空酒瓶以驚人的速度散落在四周。
巫大智作為這一屆的青年會長,自然是在場年輕人注目的焦點,尤其他五官深邃、高大黝黑的出色外形,更是讓一票芳心大動的女粉絲從他盤腿坐下之後就密切注意他的動向。她們一個個握緊了手中冰涼的啤酒,暗中盤算著要趁何時走過去跟他敬酒,順便說些什麼好讓他注意到自己……
今晚,這些充滿愛慕的眼神並沒有特別引起巫大智的興趣,或者該說從小到大他早已習慣成為眾人目光的焦點,所以一逕泰然自若的和幾個特別要好的朋友們把酒言歡。
他所在之處,不但營火燒得特別旺,就連談話聲也特別響亮。
「大智,恭喜你,才第一年當會長就把活動辦得這麼成功。」
「就是啊,下半年還有很多祭典要舉辦,看來那些擔心文化無法傳承的長老們可以放心了。」
「那是一定要的啦,這就是我們當初選會長的時候統統投票給大智的原因不是嗎?」
好幾個和他志同道合的青年紛紛有感而發,這幾天長老們欣慰的眼神大家可是有目共睹的。
「謝謝,這是大家一起努力的成果。來來來,喝一杯喝一杯,大家辛苦了!」巫大智略顯疲憊卻難掩意氣風發的站起來朗聲敬酒,富有磁性的獨特嗓音劃破夜空,草坪上的人不約而同的向他舉杯,開啟了新一輪的敬酒巡迴。
一個在卡帝布部落裡頗受敬重的中年男子走過來跟巫大智敬酒,後面跟著一群互相拉拉扯扯、嘻笑不停的青春少女,每一雙眼睛都緊盯著巫大智,徘徊在他性格又不失俊美的臉龐上。
「大智,阿泉叔叔敬你一杯。幸好部落裡有像你一樣年輕有為的孩子來延續我們的傳統,而且還長得這麼帥,身材這麼好,家裡又不缺錢……」有些醉意的阿泉叔叔故意回頭看看後面那群竊竊私語的女孩們,又轉過頭來一臉八卦的提議:「嘖嘖嘖,你跟叔叔說說看以後想娶什麼樣的老婆,說不定後面那群女孩子裡就有條件符合的……」
巫大智聞言瞥了那群忽然靜默無聲似乎都嬌羞無措的少女們一眼,出聲回答的時候臉上帶著一種崇高嚮往的神情,在火光映照下顯得有幾分不真實。
「在全世界幾十億的人口裡,我們的族人只有一萬人左右,為了延續我們族群的血脈,當然要找同族的女孩啊。」巫大智一說出自己的答案,身旁的同伴們爭相附和,表情都有些慷慨激昂。
「就是說嘛,而且誰不知道咱們部落專門出美女……」早就醉意上身的幾名年輕人大聲附和,還真的引起了不少共鳴。
和他相隔一個火堆的那群少女們似乎也聽見了方才的談話,臉上紛紛噙著燦爛又欣喜的笑意,除了走在最後頭那個微胖駝背又靦覥的女孩之外。
沙筱瑜一臉絕望的站在原地,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在剛剛那一番談話中全都化為烏有,刻意站在陰暗處的身影,在這一刻似乎駝背得更嚴重了。
她偷偷瞥了已經讓那群少女包圍住的巫大智一眼,再一次深深覺得自己和他屬於完全不同的世界。她雖然從小學起就住在卡帝布部落,身上卻沒有可以延續他族群血脈的DNA……
她默默的把手上那瓶還沒打開的啤酒放在地上,默默的轉身離開充滿狂歡氣息的草坪,默默的走向她剛剛決定好的人生。
沙筱瑜在那一年的夏天被難以掌控的DNA打敗,無聲無息的結束自己青澀又模糊的初戀,放棄原本打算單獨留在台灣的念頭,決定跟隨父母親移民到英國。
那幾年巫大智在她心中一直像陽光般耀眼,儘管移民之後見多識廣,認識了來自四面八方的各色人種,甚至也談過幾次不成功的戀愛,但是巫大智沉穩陽剛又不失活力的形象仍是無人可以取代。
或許,這就是初戀的魔力吧!
☆☆☆ ☆☆☆ ☆☆☆
十年後 台東 卡帝布部落
一雙天伯倫女用登山防水靴停在某面頗有年代的紅磚牆旁,腳尖正前方是兩扇斑駁的木門,雖然沒有搖搖欲墜,卻有幾分陰氣森森的詭異氛圍。
這間紅磚瓦厝幾乎被茂密的龍眼樹林給包圍,要不是有人早就清理過這條沙石小徑,恐怕想從大馬路上走進來也不是那麼容易。
站在木門前的妙齡女子頭戴白色棒球帽,後腦勺綁著長馬尾,一身大地色系的服裝還背著一個超大登山包。她面無表情的核對地址,抬眼看了老屋一會兒,又環顧一下充滿濃濃田園風光的周遭環境,再稍微轉過身去打量小徑和大馬路之間不算短的距離,最後垂下了清秀的眉眼,遮擋住眸底流轉的複雜情緒,掏出鑰匙緩緩上前將木門打開。
咿呀一聲,回憶如潮水般湧上,淡淡的鄉愁縈繞在心房。面對曾經熟悉,如今卻顯得異常陌生的景物,沙筱瑜沒有太多的感傷或感動,只有一種模糊不清的遺憾。
當她在台北上網搜尋這一帶的民宿時,怎麼也想不到會找到自己國中老師的故居。憑著一股衝動撥打網頁上的聯絡電話之後,沙筱瑜才真正有了物是人非的感觸。
電話裡的那個人,不是她的國中老師,也不是她暗中期待過的那個男子,而是一個房屋仲介。
「沙小姐,妳問的是那個當過國中老師的巫老太太嗎?她好幾年前就中風了,現在好像住在安養院吧!」
簡短的回答了她的問題後,仲介沒有多浪費一秒時間,馬上開始熱情的推薦這間剛剛上架不久的老房子。之後,經過幾天電話往返聯繫,等到沙筱瑜終於同意簽約,仲介才又提起了有關屋主的話題。
「現任屋主是那位巫老太太的獨生子,不過妳放心,巫先生他本人不住在這裡,絕對沒有隱私和安全上的問題。」
在仲介的強力保證之下,沙筱瑜原本跳得飛快的心慢慢平穩了下來,但她卻用超乎自己預期的速度打包好幾天前才打開的行李,搭上前往台東的飛機。
此時此刻,涼風習習,龍眼樹沙沙作響,彷彿在時光長廊裡幽幽嘆息。沙筱瑜拿著仲介給她的鑰匙,開啟了這扇承載許多青春祕密的木門之後,獨自面對自己的愚蠢。
她真是一隻笨魚!
住在這交通不便又沒有左鄰右舍的半山腰上,對於必須時常外出勘景蒐集資料的她來說,實在是太不方便了!
十分鐘後──
將老房子前前後後重新審視過一遍的沙筱瑜,瞪著浴室外頭那座燒熱水用的大鐵爐,再看向一旁沒有半根木頭的空地,曬成蜜色的小臉相當罕見的微微扭曲。
果然,一時衝動是要付出慘痛代價的。
她怎麼會忘記這間老房子連熱水器都沒有!
就在沙筱瑜決定今晚先回到台東市區住一晚商務飯店,再去買一輛二手機車代步的同時,忽然一陣刺耳的引擎噗噗聲從小徑那邊傳了過來,她機警的瞇起了眼,本能的摸著手機,藏身在窗戶後頭密切注意小徑上的動靜。
小徑只通到這間老屋,仲介先生的韓系房車不會發出這種噪音,在這個秋高氣爽的傍晚時分,什麼樣的人會想來到這間位於緩坡上據說多年杳無人煙的老房子?
當她心中百轉千迴之際,一輛老舊得讓人側目的吉普車已停在小徑末端,引擎發出一聲哀號後便熄了火,世界頓時又恢復原本的寧靜。
沙筱瑜向來晶亮有神的眼瞳忽然染上一層迷惘,目不轉睛的盯著窗外。
只見一個將長髮束在腦後,穿著黑色坦克背心和刷白破牛仔褲的頹廢男人慢吞吞的從車上跳了下來,從後方搬下一大一小兩袋漂流木。那張蓄著鬍碴的酷臉上彷彿寫著「生人勿近」,一雙結實有力的長腿邁開大步朝著沙筱瑜的方向筆直而來。
沙筱瑜眼睜睜看著那個寬肩窄臀、肌肉結實的男人如入無人之境般推門而入,目送他單手環抱著小袋,肩上扛著另一大袋漂流木走向後院……好半晌,她才緩緩的回過神來。
這個長髮鬍碴頹廢男,怎麼長得好像當年那個前途大好,俊朗迷人,讓全部落男女老幼都讚譽有加的巫大智?!
巫大智……
部落的救星!
文化的推手!
帶領族人邁向新世紀開創新生活的領導者!
沙筱瑜回想起當初種種誇獎巫大智的言詞,回想起那個充滿幹勁與理想的青年,回想起他良好的家世背景和各方面優秀的表現……怎麼都無法和剛剛那個飄泊浪子般的男人搭上邊。
那雙陰鬱的眼瞳少了過去的自信神采,緊抿的嘴角讓人聯想不起往昔迷人的微笑,還有那身隨性到可以稱之為邋遢的打扮更是教人懷疑自己的視力出現了問題。這真的是當年那個無論何時何地都儀表堂堂,彬彬有禮,讓人如沐春風的巫大智嗎?
在她出國之後的這些年裡,他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沙筱瑜震驚莫名的注視著空無一人的長廊,彷彿以為如此一來便可以穿透磚瓦,直視那個男人的心思,找出這些問題的答案。
她被現實與想像之間巨大的差距給嚇住了,一時之間忘了自己正站在長廊的另一端,還沒回過神來就和那個面色不善的巫大智四目相對。
在他大步逼近的同時,沙筱瑜本能的後退一步,暗自祈禱自己有及時收回臉上惋惜又納悶不已的表情,直覺的知道這樣的情緒會觸怒眼前的男人。
「妳就是那個叫作鯊魚的台北妞?」巫大智在那雙登山靴前方一公尺處停下自己污漬斑斑的黑色雨鞋,言詞中的輕佻足以讓人怒目以對。
「我不叫鯊魚,我叫作沙筱瑜。」而且我不是台北妞!
沙筱瑜果然板起了臉孔,礙於身高的差距,她不得不仰起頭來瞪視這個渾身冷冰冰的男人。
「哈,一板一眼的……跟她真像,難怪她會記得妳。」男人莫名其妙的扯出一抹笑,語氣卻飽含譏嘲,眼神詭譎難測的將她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
沙筱瑜忍住再退一步的衝動,催眠自己把眼前充滿侵略性的男子當成一個魯莽又自大的陌生人,而不是印象中那個形象完美的青年。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而且……先生,你哪位啊?是專門送木頭過來的嗎?」事實上,她現在頭昏腦脹,又不想讓這男人知道他就是令自己昏頭的主因,所以乾脆裝無知,這種程度的小演技她還應付得來。
「哼,又一個裝模作樣的都市白癡。」巫大智像識破她的把戲似的,輕嗤了聲,下一刻面容冷厲,顯得拒人於千里之外。「後面那堆漂流木大概夠妳用上一個月,如果需要額外的柴火就跟仲介說一聲,只要我有空就會幫妳送來,不過下一次,妳要自己搬到後院去。」
說話的同時,那雙曾經讓她朝思暮想的眼眸閃爍著譏嘲的光芒,彷彿在嘲笑她這些年來小心呵護的美好記憶。
沙筱瑜心中一窒,下一刻便回到現實。
那副刻薄挑釁的嘴臉讓人想上前抓花他俊魅深邃的五官,不過沙筱瑜從頭到尾都沒有這樣的機會,因為這個男人話一說完就側身走過她身邊,等她匆匆轉身追上去,已經聽見吉普車引擎發動之後的噗噗聲,還有輪胎輾過碎石小徑的刺耳噪音。
她站在老屋前目送那一陣塵煙,空氣中燃燒過的汽油味道雖然有些刺鼻,卻又帶著一種熟悉的熱度,融化了記憶的一角。
「巫大智……」沙筱瑜側耳聽著漸漸微弱的噗噗聲朝山腳下而去,下意識的喊出這個塵封多年的名字,「你對你自己的人生做了什麼?」
她轉身看著落日餘暉中的紅磚老屋,只覺得此情此景和她的心情,都有著說不出的黯淡。
☆☆☆ ☆☆☆ ☆☆☆
卡帝布部落的活動中心是一間撤校許久的小學校舍,主建築只有兩層樓高,大門口一進來就是盪鞦韆和溜滑梯之類的遊樂設施,每次召開部落大會的時候,居民們通常會把家裡的小孩一起帶過來,讓他們在那兒追趕跑跳玩得不亦樂乎,大人們則到一旁的教室裡開會,皆大歡喜。
此刻,在這間用來充當會議室的教室裡,一個濃眉大眼、面色和善的中年人站在黑板前,他是部落發展協會的理事長,人稱阿德理事。
戴著一副老花眼鏡的阿德理事清了清喉嚨,簡單的和台下為數約五十人的居民寒暄幾句,隨即開門見山說出今晚開會的主題。
他掏出一張文件,臉上露出了與有榮焉的笑容。
「我們很榮幸被通知有家來自英國的電影公司要來部落拍攝一部實驗性的電影,需要我們協助和支援……」說起來他擔任協會理事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接到這樣的案子。
台上宣佈這個消息的同時,台下也興奮得炸了鍋,有些人立刻按捺不住的發表意見。
「電影?!真的假的?」會不會是來騙吃騙喝而已?
「像『賽德克.巴萊』一樣嗎?」他們也有機會成為素人明星嗎?
「是台灣人要拍的還是外國人?」排灣族的部落都有杜拜富豪來勘查溫泉環境打算投資觀光業,他們部落協助拍個電影,也不算太驚奇吧!
這樣七嘴八舌的討論,別說台上被打斷話的阿德理事當場臉黑了一半,有些想要趕快了解事情始末的居民也沉不住氣了。
「欸欸欸,安靜、安靜!讓阿德理事說完啦!」終於有人挺身而出拍桌喝斥,現場馬上鴉雀無聲。
阿德理事不無感激的朝這個鎮壓住全場的壯漢阿泉瞥了一眼,捉緊機會解釋:這支來自英國的拍攝團隊T.com,成員其實統統是台裔人士,以往的作品大多走獨立製片風格,在歐美已經小有名氣。
「咳,除了提供部落和獵場作為拍攝場景之外,他們還希望我們能找出一個會說英語──」阿德理事話說到這裡,突然又有人打岔了。
「我家的小曼和麗莉都會!」一個外形胖嘟嘟、腰圍保證破九十的部落媽媽熱情的站起來大喊。
阿德理事表情有些扭曲,捉緊麥克風鄭重聲明,「他們要的是男的,三十歲以下──」然後他又被打斷了。
「那我弟弟的小孩可以喔!」另一個更胖更胖還穿著圍裙的阿姨猛然站了起來,粗壯的手臂舉得高高的。
阿德理事露出苦笑,只用一句話就讓很多人打退堂鼓,「他可以把母語說得很流利嗎?」
鬧哄哄的教室裡安靜了下來。
「……不會。」不只方才那兩個主動積極的婆婆媽媽垂頭喪氣,不少人也暗自扼腕。
現在的孩子不是都說讀書最好嗎?那些念書嚇嚇叫的孩子是有幾個會說母語啦?!
阿德理事終於能繼續把條件列出來,「最好還要會打獵、捉魚、做弓箭等等的傳統──」偏偏又有人插嘴了。
「還要會喝酒嗎?」這次是一個四十歲左右捧著啤酒肚的中年人,大嘴一張露出黃漬斑斑的牙齒,和其他人一起笑了出來。
「哈哈哈……那我們幾乎都會啊……」
幾個平時沒事就愛聚在一起喝兩杯的中年人互相打趣揶揄,還紛紛模仿明星拍照的姿勢,惹得眾人鬨堂大笑。
阿德理事終於忍無可忍,對著麥克風大吼一聲:「安靜!」
部落族人見好就收,一眨眼個個又坐回原位,擺出認真又嚴肅的表情,免得把這個認真做事的協會理事長給惹毛了。
「我仔細想過我們部落裡的青年有哪幾個符合這些條件,現在寫在黑板上給大家做參考。」阿德理事說完馬上在黑板上寫起字來。
田志興
馬有維
尤承漢
「還有沒有其他人選要提名?」他拍了拍手上的粉筆灰,果然看見不少人搖頭,一如他預料之中。
就在他張嘴準備說出下一句話時,方才曾經出聲鎮壓全場的阿泉突然站了起來。「有,我。」
阿德理事愣了一下,就聽見阿泉說出他心裡的疑惑。「為什麼沒有巫大智的名字?他很適合啊!」
全場一陣沉默。
「阿泉……」阿德理事面色古怪的盯著阿泉,用十分委婉的口吻回答:「巫大智……不適合。」
阿泉顯然不接受這樣籠統的拒絕,繼續陳述自己提名巫大智的理由。
「他年紀不到三十,是東大英語系畢業,又是從小在部落長大的孩子,母語說得跟長老一樣溜,打獵、捉魚對他來說也都不是問題,哪裡不適合?」他一面說一面環顧四周,那些和他眼神對上的族人們,不分男女都在當下移開了視線。
阿德理事輕輕的嘆了口氣,眼神帶著幾分了解與憐憫。「阿泉,我知道你是好心,但是大智這幾年的情況你也看在眼裡,難道你真的以為每天喝到醉醺醺還動不動就對人惡言相向的他……適合代表我們部落去拍電影?」
他當然知道巫大智種種條件都吻合,但是他更擔心巫大智在拍片的時候突然口出不遜或是言行挑釁惹出了麻煩,到時候他們卡帝布部落可就丟臉丟到國外去了!
阿泉的氣勢滅了幾分,說話的語氣也添了幾分猶豫,「大智也不是對每個人都很壞……」恨鐵不成鋼,大概就是他此刻的心情吧!
阿德理事苦口婆心的勸解,「阿泉,他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大智了,把這個機會留給其他年輕人吧!」
對巫大智失望的人太多太多了,他們需要趁這個機會栽培另一個希望。
顯然,對巫大智有意見的人遠比支持他的人多。
「對啊,我上次要介紹工作給他,他竟然連謝謝都沒說就要我滾!真是混帳!要不是看在他媽媽以前很照顧我們的孩子,是個好老師,我早就打下去了!」這是部落的養豬大戶,因為家裡有錢又有大片的土地,說起話來總是帶有幾分囂張。
在場誰不知道他當初是要讓巫大智去幫他家發情的公豬打手槍取精留種,與其說是出於好心,不如說是存心找機會奚落他!
因此阿泉臉色僵了僵,費了好一番力氣才忍下反駁他的衝動。
「這個大智喔……真的是太讓人失望了。」穿圍裙的胖媽媽也不勝唏噓的開口,卻被阿德理事的麥克風給搶走了聽眾。
「等一下、等一下,大家不要離題了。」台上的阿德理事有點不耐煩的重新聲明今天的開會重點,「我們今天不是來討論巫大智的,要是你們沒有其他意見,那我就把黑板上這三個人的資料交出去,讓電影公司的人自己去篩選。」他曲指敲敲黑板上那幾個名字,「現在舉手表決。」
最後,除了阿泉和兩個酒醉睡死的族人沒舉手之外,其他人都舉手贊成。
阿德理事當晚就把名單E-mail給負責這次合作聯繫的製片助理,卻怎麼也揮不去阿泉失望又不得不面對現實的表情。
真的不是他們不給巫大智機會,是巫大智不肯給他自己另一個機會。
☆☆☆ ☆☆☆ ☆☆☆
沙筱瑜有一個嫁到英國去的阿姨,因為結婚多年膝下無子,所以一直很疼愛她,每次回台灣時總會特地幫她帶一些精巧的小禮物,甚至曾經有好幾個暑假專程來台灣帶她去英國度假,再送她回來。
在她高一那年,擁有某座知名莊園的姨丈突然死於心肌梗塞,留下大筆遺產和傷心欲絕的阿姨。沙筱瑜的父母親拗不過阿姨的苦苦哀求,最後決定舉家遷往英國,陪伴走不出喪夫之痛的阿姨。
藉由阿姨的資助,在台灣原本也是做小生意的沙家父母,在英國開了一間亞洲商行,搭上這幾年的東方熱,收入頗豐,也讓沙筱瑜這個獨生女始終不用為經濟煩惱,得以放手追逐自己的夢想。
這次負責和卡帝布部落阿德理事接洽的電影製作助理,就是沙筱瑜。
大學畢業那一年,沙筱瑜加入了T.com團隊,成為其中一員。
在T.com草創初期,她曾經身兼編劇、總務、會計和臨演,隨著接連幾部作品獲得好評和累積名氣之後,這個一開始只有三個人的團隊終於小有規模,甚至得到大型製片公司的青睞,投資他們拍攝這部電影,他們才有充裕的資金千里迢迢來到台灣和其他亞洲國家進行拍攝。
當然,她把握住機會耍了一點小手段才讓導演答應在台灣選角。
收到阿德理事傳來的郵件之後,沙筱瑜皺著眉頭盯看電腦螢幕上那幾個人名,腦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現今天傍晚那個存在感強烈卻又讓人不敢直視的身影,有點明白他為何不在名單上。
她必須老實的承認,其實自己一開始寫劇本的時候,早就有先入為主的念頭,認為「時空獵人」這個角色非巫大智莫屬。
身手矯捷,熱愛大自然,又充滿正義感,還擁有一呼百諾的領袖特質……
但是在見識過他太多稜角、難以親近的一面之後,沙筱瑜不得不承認──像這樣沒有半點圓滑,可能也沒有意願表現出一絲圓滑的人,不適合參與工作人員眾多的拍攝工作。
尤其這次的女主角後台強硬到讓人得罪不起,要是拍攝過程中出了什麼差錯的話,沙筱瑜沒有立場也沒有分量可以幫他開脫解困。
唉,如果他還是當年那個陽光般耀眼的上進青年……
這一晚,沙筱瑜輾轉難眠,隔天一早,她戴上飛行墨鏡遮掩自己的黑眼圈,決定去找阿德理事。
她想親口問問巫大智願不願意給自己一個機會,起碼要來參加下個月的試鏡,說不定他能讓這些自詡為藝術家的電影工作者眼睛為之一亮。
對於她樂觀的想法,阿德理事顯然無法認同,戴著老花眼鏡的臉龐露出凝重的神情,語重心長的對眼前氣質幹練的女子說:
「沙小姐,我不知道是誰推薦巫大智給妳,但是以我個人來講,我不認為他適合參加這次的試鏡。」他毫不拖泥帶水,簡單明瞭的拒絕把巫大智加入試鏡名單。
沙筱瑜也不戳破自己十年前曾經也是這裡的一分子,推薦巫大智純屬她個人的意見,面對阿德理事的回絕,她沒有太過失望,反而露出一副原來如此的表情,把話題扯到下個月試鏡的細節上頭。
「下個月導演和攝影師會親自來試鏡,到時候要請這幾位穿著傳統服飾配合攝影師的指示拍攝幾組照片……」
就在這時候,一個濃眉大眼、體格壯碩的中年人突然走進半開放式的協會辦公室,一看見阿德理事頓時雙眼發亮。
「阿德理事,太好了,你還在就好,聽說你今天要和那個什麼製作助理碰面?我昨晚想了一夜,還是覺得應該要給大智一個機會,你把他加入那個什麼名單裡頭好不好?」他不管三七二十一的說了一大堆,等到說完了才發現阿德理事的對面還坐著一個綁著馬尾的女子。
沙筱瑜小心控制自己臉上的表情,轉頭朝他露出禮貌性的微笑,心裡卻激動萬分的想起身和這個挺眼熟的中年人握個手,畢竟英雄所見略同啊!
但是阿德理事卻拉下臉,朝著沙筱瑜露出歉意的微笑,匆匆把這個不速之客拉到外頭。
「阿泉,我們昨晚不是已經說好了嗎?你怎麼還不死心啊?這件事你別再提了,你怎麼沒想過就算我們把他添到名單上頭,到時候大智說不定還嫌我們多管閒事,罵我們給他找麻煩呢!」阿德理事有些氣急敗壞的低聲嚷嚷,飛快的朝辦公室裡的沙筱瑜瞄了一眼,看見她正背對自己欣賞牆上的部落文創商品,立刻拉緊阿泉的衣袖,一臉懷疑的瞪著他。
「裡頭那個小姐你認不認識?」阿德理事盯著阿泉烏溜溜的眼珠子,不願意錯過任何說謊的蛛絲馬跡。
阿泉被他盯得一頭霧水,神情中帶著幾分防備。「裡面那個小姐是誰?我需要認識她嗎?你幹嘛這樣問我?」
阿德理事聽了之後,總算鬆了口氣,但又納悶不已,一時之間無法和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兼表妹婿說清楚,只好拍拍他壯碩的肩頭。「晚上帶你老婆到我家吃飯,我們好好聊一聊。」
他送走了一頭霧水的阿泉,轉身走進辦公室,心裡有了新的疑惑。
如果不是阿泉偷偷給了這位沙小姐建議,還有誰會這樣為巫大智著想籌畫呢?竟然瞞著他偷偷和沙筱瑜接洽,真是太不尊重他了!
「阿德理事,我臨時有事先走一步,如果還有其他不清楚的地方,可以隨時跟我電話聯絡。」沒想到他才往回走了幾步,沙筱瑜就匆匆過來向他告辭,騎著一台摩托車揚長而去。
阿德理事瞪著那台粉紅色速可達,不知怎麼的,居然覺得沙筱瑜其實是趕著去追阿泉……
他摸摸自己頭髮半白的腦袋瓜,突然覺得日光曬得人頭昏腦脹,而他也漸漸不敵歲月的摧殘,老眼昏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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純粹乾淨的女聲吟唱著居爾特民謠,古老的旋律搭配充滿靈魂的歌聲,世界幻化成最初的美好,讓人忍不住沉醉其中,貪戀那股療癒人心的能量……
「汪!汪汪!汪汪汪汪……」
激烈的狗吠聲打破純淨的冥想,上半身打赤膊、下半身穿著一條迷彩工作長褲的男人停下手中削著竹條邊緣的刀片,抬眼看著遠處那個修長勻稱的身影被困在黑狗前方動彈不得,英挺濃密的眉毛一挑,漆黑琉璃般的眼眸露出幾許好奇。
是昨天那個鯊魚小姐,那個據說是母親某一屆國中學生的台北妞……她來這裡做什麼?迷路了嗎?
這些不知天高地厚、不懂得敬畏山林的都市人,往往都小覷了大自然的危險,以為穿著昂貴的登山靴,拿著高科技材質的望遠鏡,就能在深山野林裡暢行無阻。
這個眼神堅定卻看他看到發愣的鯊魚小姐,該不會也犯了這樣自以為是的錯誤吧?
巫大智收回遠眺的視線,假裝沒看見那雙朝他不停揮舞的手臂,若無其事的拿起竹條繼續修邊。直到半個小時後修完了所有的竹條,他才又抬頭朝那個方向看了一眼,然後罕見的露齒一笑。
那個看起來不怎麼凶悍的鯊魚小姐竟然盤腿坐在地上,就在那隻黑毛混種狗爪子搆不到的地方,大有耗在這裡不走的傾向,當她發現他的視線時還不忘朝他揮了揮手。
或許,她是那種有點笨又不算太笨的台北妞。
也許是因為被她逗笑了的關係,巫大智突然有股見她一面的衝動,隨手拿起一旁的T恤套在身上,大步走向鍊住黑狗的那扇鐵門。
「鯊魚小姐,妳迷路了嗎?該不會正好手機又沒電吧?」他懶洋洋的蹲下來拍拍看門狗的頭,這幾年在外人面前鮮少露出善意表情的臉龐噙著一抹輕鬆的笑意,像是烏雲密佈的陰天裡一道偷偷溜出來的陽光般引人注目。
「不是,我是專程來找你的。」沙筱瑜沒好氣的再次正名,「還有,我叫作沙筱瑜,不是鯊魚!」
可惡!在國外用英文名字就沒有像這樣被取笑的困擾,害她都忘了自己小時候有多少被亂取綽號的糗事了!
巫大智不知何時已經站了起來,居高臨下的睥睨著她,繼續拿她的名字來開玩笑。
「妳叫殺小魚?那我叫妳殺大魚可以嗎?」他對這個名字有種隱隱約約的熟悉感,卻又一時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不好笑。」沙筱瑜板起小臉,用最嚴厲的眼神瞪他,「而且我不是來聽你說笑話的。」
她慢吞吞的從地上爬起來,雙手俐落的拍拍自己腿上的灰塵,沒有半點扭捏作態,好像天天都會把身上弄得髒兮兮似的。
巫大智因此對她又有幾分另眼相看,說出來的話卻仍是不近人情。
「那跟我有什麼關係?反正我也沒有邀請妳來。」他雙手環胸,一副欠扁的屌樣,讓沙筱瑜霎時間腦筋一片空白。
「……你是沒有邀請我,不過我已經來了,請我進去坐坐吧!」她悄悄的往前挪一步,假裝沒聽見那隻忠心耿耿的看門狗所發出的低狺。
巫大智就算看見了也沒有戳破,仍是一臉淡漠的回答,「憑什麼?我雖然租了一間房子給妳,但是並不是這一間,妳既然喜歡待在這裡陪我的狗一起曬太陽,我就不打擾妳了。」
他說完作勢要轉身走回那間被藤蔓植物密密包覆的鐵皮屋,沙筱瑜心急之下立刻邁步追了上去。
「喂!巫大智!你有沒有必要這麼難相處呀?!」才上前一步她就被那隻齜牙咧嘴的黑狗擋了下來,兩人隔著一隻狗的距離四目相對。
巫大智微微蹲下身去拍拍黑狗的腦袋,看得出來他對這隻看門狗的表現十分滿意。
「從台北來的鯊魚小姐,妳再往前一步就是未經允許私闖民宅──別懷疑,我一定會告妳。」他眼中毫無溫度的提醒這個擅自觸及他底線的女子,這幾年獨居的生活讓他十分滿意,同時也越來越不喜歡有人來打擾,才會刻意訓練這隻看門狗擋下不速之客。
「你!」沙筱瑜懊惱不已的後退一步,再開口時語氣緩和了許多。「我沒有惡意,只是有件事想跟你商量。」面對他這樣又硬又臭的脾氣,她只能以柔克剛吧?
聞言,巫大智想起那間充滿各種回憶的老磚房,提醒自己現在多了一個房東的身分,因此勉強又擠出一些耐心。
「什麼事?那間老房子妳住得不習慣嗎?要是想提前退租我沒意見,去找那個仲介把該辦的手續都辦一辦就行了。」他不是不講理的人,這種事情他一向能夠理解。
但是沙筱瑜卻搖了搖頭。「不,不是這件事。」她還在思索該怎麼提起試鏡的事,下一刻就被巫大智的反應給打敗了。
「不是房子的事?那我跟妳也沒什麼好談的了。」他挑了挑濃挺的劍眉,非常瀟灑的拉上鐵門,「慢走,不送。」還差點夾到她那雙登山靴。
「你……」沙筱瑜氣急敗壞的握著鐵欄杆。這個巫大智!給她幾分鐘把話說完是會少一塊肉嗎?
她可是騎著摩托車在部落裡的大街小巷繞了整整一個多小時,差點被麵攤老闆娘當成可疑人物報警盤查,才終於發現那個突然去找阿德理事的中年男子,又費了好一番唇舌才問出巫大智這個傍山面海超級無敵偏僻的住處。
要是她就這樣打退堂鼓,那個阿泉叔叔會比她還要失望吧?
沙筱瑜那雙難掩焦急迷惑,偏偏又散發出堅定光芒的眼眸透過鐵欄杆目送男人充滿力與美的身影消失在鐵皮屋裡,唯一一個念頭就是──
不能放棄!
☆☆☆ ☆☆☆ ☆☆☆
夜市一直都是台灣人的最愛,卡帝布部落的居民也不例外。
每到周五晚上,這個設在火車站前方大馬路上的夜市總是熱鬧滾滾,鄰近幾個村莊的男女老少都會相約來這裡吃吃喝喝,雖然平日裡賺得不多,但是也要刺激消費一下,替經濟成長貢獻一份小小的心力。
晚上九點多,沙筱瑜帶著懷念的心情來到人來人往的夜市,慢慢逛過打彈珠遊戲攤,逛過地瓜QQ球,逛過沙威瑪、可麗餅、蚵仔煎的攤子……
一路上她挑了幾樣生活雜貨,買了一條全麥吐司,兩袋已經切好的新鮮水果,甚至還買了一串紅豔豔的糖葫蘆。從頭到尾,她的眼睛都睜得老大,就是想看看人群中有沒有自己印象中依稀記得的那些臉龐……
人群裡也有不少人的目光流連在這個穿著白色短T恤和淺藍色短版牛仔褲的妙齡女子身上。
吸引他們的,不是那張洋溢著健康氣息的蜜色臉蛋有多令人驚豔,也不是那副勻稱修長的身材有多迷人,而是她眉眼之間的自信亮麗,以及顧盼之間自然散發出來的親和力。
沙筱瑜泰然自若的面對這些友善又好奇的注視,顯然早已習以為常。
她從沒考慮過也許會有人認出她是十年前那個有著嚴重嬰兒肥,戴著厚重眼鏡,走路甚至微微駝背,見到不太熟的人就沒辦法好好說話的沙筱瑜。
或許,到現在也沒幾個人還記得當初那個害羞又自閉的她。
沙筱瑜悠哉悠哉的逛著呈現T字形的夜市長龍,發現了很多以前沒看過的新奇攤位,一時之間倒也看得津津有味。
最後,她穿著牛仔短褲、趿著夾腳拖的修長美腿停在一輛行動咖啡車前面,費了好一番工夫才擠進人潮點了一杯焦糖熱拿鐵,打算帶回老屋裡一面啜飲,一面翻翻自己在台東誠品書店買的台灣古早味美食書,慢慢享受這一晚的悠閒。
至於那個性格古怪、作風令人難以捉摸的巫大智……今晚,就先將他拋在腦後吧!
沙筱瑜手裡拿著號碼單,退到人潮較少也離行動攤車擴音器遠一點的地方,清亮的眼眸繼續在人群中玩著自己才知道樂趣的尋人遊戲,完全沒發現自己也成了別人觀察的對象。
在她所站位置的右後方,也就是行動咖啡車放置補給品的地方,一個高大黝黑、留著一頭長髮的男人,正斜倚在堆滿咖啡豆和糖包、奶精的車架旁,穿著暗色系衣褲的身形完美的隱身在暗影裡,除非刻意拿手電筒照射那個位置,否則要發現他還真的很難。
巫大智在沙筱瑜出現後,就沒移開過視線。
他好整以暇的打量著她簡單又不失青春朝氣的打扮,對於她熱切注視人群的模樣由衷感到好奇。
捫心自問,這個鯊魚小姐在短短幾天內的確勾起他太多的好奇,也讓他莫名其妙的做出許多不尋常的回應。
例如,衝動的跑去安養院詢問母親是否還記得一個叫作沙筱瑜的學生。
例如,她看著他的眼神,時常讓他的腎上腺素莫名的激增,必須費盡力氣才能阻止自己靠近她。
例如,今天中午她不請自來,又失望的離去的模樣,不停在他腦海中重播又重播,讓他心煩意亂的提前下山來買杯咖啡,沒想到竟然又遇見她!
她說,她有事要和他商量。
已經有多久,沒有人這樣慎重其事又帶著令人心口發燙的熱切和他說話?
一杯特製的黑咖啡突然遞到他手中,巫大智這才猛然收回自己太過專注的視線,以及過於沸騰的情緒。
「這個妞不錯。哪裡認識的?」行動咖啡車的老闆小夏一面補貨一面閒聊,還有空匆匆朝那個氣質清新的馬尾妞瞄一眼,就算看見巫大智故作正經的搖頭也沒當真。
「前天才認識的,不熟。咖啡錢我放在老地方,你忙吧,我先走了。」巫大智逃難似的閃身離開,沒多久就消失在越來越密集的人潮裡。
看似憨厚、長得圓圓胖胖的小夏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嘿嘿嘿的笑聲讓磨豆機和電音舞曲給徹底淹沒。
而完全錯過這一段插曲的沙筱瑜拿到自己的咖啡後也連忙落荒而逃,因為這個行動咖啡車的老闆看她的眼神,還有噙在嘴邊那抹古怪又曖昧的笑容,實在太教人毛骨悚然了!
曾經的家鄉如今是異鄉,她還是凡事小心點為妙。
她忽然歸心似箭,腳步不由自主的加快,覺得那間地處偏僻的紅磚老屋此時此刻顯得異常的溫馨迷人。
☆☆☆ ☆☆☆ ☆☆☆
T.com這次和星光電影製作公司合作,可以說是佔盡便宜,因為對方願意提供百分之九十的資金,卻只要求內定女主角,其餘都聽任T.com安排,這簡直就是天上掉下來的餡餅,把大家樂壞了;畢竟,這可不是好萊塢式的主流商業電影,而是一部劇情結合生態影片的實驗性電影。
但是雙方第一天聚在一起開會時,當那位內定的女主角名字一公佈,T.com的人員都不由自主的看了身為導演兼創辦人的伊森一眼,當下心中都明白這個大餡餅其實是丟給伊森的。
莉琪.蕭在歐美的華裔上流圈裡向來頗有名氣,因為她很美,她也很任性,偏偏還有一個富可敵國的父親。
而她倒追伊森的消息這半年來一直鬧得沸沸揚揚,至少T.com裡人人皆知,如今這兩位又有正當的理由可以時常碰面甚至朝夕相處,大家私底下都認定之前老是在莉琪面前耍酷的伊森,應該不久之後就會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往好處想的話,就是這齣電影不愁沒有宣傳的噱頭,光是這兩個俊男美女的緋聞就可以從籌備寫到殺青了!
只有沙筱瑜是這整件事情的受害者,而且還是有苦難言的那一種。
在莉琪正式成為這部片子的女主角之前,她和伊森剛剛暗中交往了一個月,還處於熱戀的階段。
而在莉琪正式成為這部片子的女主角之後,這段地下戀情還沒來得及公開就夭折了,而且還是伊森主動提議的。
理由是──莉琪.蕭是出了名的好勝、愛吃醋,要是讓她發現任何蛛絲馬跡,恐怕會對這部片子造成不可承受的損失。
沙筱瑜很理智的接受了,在慶幸自己並未投入太多情感之餘,也體認到一個鐵一般的事實。
對於男人來說,事業永遠是置於愛情之上的!
這世上,沒有幾個不愛江山愛美人的溫莎公爵。
不過,她也利用伊森心懷愧疚之際,趁機爭取先來台灣勘景的機會,甚至要求親自參與選角的過程。
沙筱瑜強烈的懷疑,伊森自始至終都認為她是想要藉機療癒情傷,才會非常阿沙力的答應她這些要求。
就算真的是如此,沙筱瑜也懶得糾正他,兩人分手之後,她才看清伊森的才華和他的自以為是剛好成正比,也許他真正需要的是像莉琪這樣盲目崇拜他的無腦美女。
距離提出試鏡名單的期限還有一個星期,沙筱瑜一早醒來就在被窩裡煩惱著如何找機會跟巫大智提起這件事?要怎樣切入主題才能讓他願意去試鏡?還有他這幾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不,扯到這裡去就公私不分,絕對越線了!
除非他自己願意說出來……或者有人願意說出來。
阿泉叔叔的身影立刻躍入腦海,沙筱瑜先是睜大了眼覺得可以從他身上著手挖出自己想知道的事情,卻又馬上打消這個念頭。
「沙筱瑜,妳是電影工作者,不是八卦媒體記者,少管閒事!」她臭罵了自己一頓,決定拋開腦中那些雜七雜八的念頭,起床刷牙洗臉換衣服,然後帶著早就打包好的背包和早餐出門去。
她今天要和林管處的主管碰面,然後要和對方介紹的高山嚮導去南大武山勘景,所以穿上了方便活動又有隱身效果的大地色系衣服,當然還有那雙陪她走過千山萬水的登山靴,而背包裡除了一應俱全的登山裝備之外,還有一支功能齊全的智慧型手機,可拍可寫可求救,讓人別無所求。
一個小時後,她來到和對方約定好碰面的地點,果然看見一個約莫五十歲上下,穿著林管處制服的男子已經在現場等候,旁邊還停了一台感覺上像是身經百戰的吉普車。
在台東,路上多的是這樣風塵僕僕的吉普車,因此沙筱瑜當時並沒有把這個小細節放在心上。
她和這個自稱林主任的男子禮貌性的寒暄過後,忽然聽見對方語氣熱切的介紹接下來這十幾天的山林嚮導──
「沙小姐,巫大智是我們這一帶最有名而且經驗相當豐富的高山嚮導,妳跟著他絕對沒問題的啦!」林主任把人捧到天上去的模樣,讓沙筱瑜不知怎麼的想起阿德理事欲言又止的尷尬表情。
揮去腦中和眼前呈現強烈對比的影像,沙筱瑜瞪著那個慢吞吞下車朝她頷首的長髮男子,覺得他綁在前額的黃色頭巾像是某種警訊。
「鯊魚小姐,看來我是擺脫不了妳了。」剛剛被人吹捧一番的獵人嚮導輕輕扯動性感的嘴角,不無嘲諷的朝她挑眉,一身迷彩服的打扮讓他看起來像充滿危險的游擊隊員。
而她,荒謬的認為自己就是他狩獵的目標。
原本如太陽神般美好的青年,
因人生際遇重重的、重重的跌了一跤。
鯊魚的眼淚能否有機會打動,
當年那顆未及將她深深看進眼底的心……
喜樂《鯊魚的眼淚》/5月17日/千錘百鍊的愛,會更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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