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關於禾馬 > 電子報
    禾馬閱讀報No.400 喬寧《祕養雙面甜心妻》

 NO.400 2013/2/7
 
 
 

若無法閱讀完整電子報,請點選此處

為什麼上天要這樣惡整她?
曾經濃情密意的枕邊人,
如今卻是相見不相識的陌路?!
看著深愛的男人憔悴、宛如行屍走肉的模樣,
她好想衝到他面前大喊自己就是他摯愛的「亡妻」!
但「靈魂重生」這種事,說出來會有誰相信?
她曾經想過,就這樣獨自走完屬於這個新身分的人生,
可火爆的脾氣總是讓她忍不住跳出來對他挑釁,
看見他和別的女人親近,醋罈子更是打翻一地──
很好,他終於注意到她了!
只是她沒想到,他居然……

跨越生死界限,重生再愛
喬寧/《祕養雙面甜心妻》
2月22日 愛妳一生一世


 

 


 

 

連載專區:

喬寧/祕養雙面甜心妻

★★★
 

深夜時分,一輛紅色MINI Cooper駕駛在蜿蜒的山道間,曲折險峻的山路考驗著汽車性能,以及駕駛的駕馭技術。

柯宥心不甚熟練的轉動方向盤,一邊分心瞄著GPS的路線指示圖,放慢車速轉過一個大彎,秀麗的眉頭始終緊蹙。

「奇怪,紫苓剛才在電話中跟我說的地方,應該就在這邊才對呀……」她納悶的兀自喃語。

夜越深,山中的濃霧降下,擋風玻璃都被霧氣打濕,能見度大大降低。

再次輸入妹妹在電話中說的位置,GPS重新掃描出路線圖,柯宥心不死心,持續往前直開,心中掛念著被朋友放鴿子,一個人在山區迷路的妹妹。

片刻,輕柔的爵士音樂響起,是她下載設定的手機鈴聲。

車速又放慢,柯宥心以免持方式接通電話。

「妳在哪裡?」正要答聲,那頭已先傳來一道低沉如琴音的男性聲嗓。

「一座莫名其妙的山裡。」想起今早兩人為了該在什麼時候懷孕比較妥當而大吵特吵,柯宥心沒好氣的回應。

「我說過了,今天我會準時回家,妳偏要跟我作對?」

「我天天準時在家等你吃飯,你哪天準時過了?沒道理你要我等,我就乖乖的等。」

「柯宥心,妳一定要跟我吵就對了。」雷光恆口氣轉沉,音量調高。

「豈敢,你可是身價數億的大總裁,我能嫁給你是修了八百世的福德,我應該把你供在神桌上,三餐殺豬宰雞供奉你。」

「夠了,我不想再繼續這種無意義的爭吵,立刻回家陪我吃飯。」

「我還有事,請恕我無法奉陪。我只是你娶不到兩年就覺得厭煩的黃臉婆,你不如去找前天跟你一起離開飯店時被拍到的嫩模,吃起飯來可能還比較香。」

不給老公有砲轟耳朵的機會,柯宥心搶先按下結束通話鍵,再把手機調為震動模式,嘴角浮上一彎得意的甜笑。

哼哼,就是要氣死你!

這一分神外加得意忘形,柯宥心沒發現自己駕駛的MINI Cooper已經偏離車道,古怪的是,GPS的指示燈閃爍不停,提醒她已經接近目標位置。

一陣濃霧被風吹來,掩住了去路,時間彷彿也在黑夜中隱藏,世界像是被隔離在很遠的距離之外。

「呀──」

頃刻,伴隨一陣劃破山區寧靜的尖叫,尖銳的煞車聲,隨之而來的是車輪抓地力不足,打滑岔出柏油路的摩擦聲。

MINI Cooper衝出車道,翻落山坑,片刻後,一切歸於平靜,意外造訪這座偏遠孤山的美麗嬌客,卻像被狂風驟雨打落的蝴蝶,意外殞落了……

夜闌的荒涼山谷,墜入幽暗山坑的MINI Cooper車頭全毀,然而極其吊詭的,音響卻彷彿毫髮無傷,依然旋動著哀哀如訴的憂傷曲調──

 

灌溉一朵枯萎的玫瑰

是否它的香味還找得回 還是過去的就只能回味

如果現在的我 承認我的不完美 我的你會不會 從記憶裡回到我身邊

愛情走過學不會 你別讓我掉眼淚

我懂你的愛情就像紅薔薇 在那個幸福的季節 盛開卻為我而凋謝

你只愛我對不對 還是你想看我掉眼淚

你用我的後悔當作復活節 讓愛情找回它的美 你仍是我最愛的誰

希望她能再美麗一遍……

復活節 主唱︰張韶涵 作詞︰嚴雲農

 

★★★

 

半年後。

一般來說,週一早上的課,和星期五下午的課,是大學生普遍蹺課率最高的時段。想到週休二日,學生的心早野了,索性蹺個課,自動延長成週休三日,玩得更過癮更瘋。

但這個禮拜五,尚德大學的氣氛卻是與往常迥然不同的,向來到了週五就人潮稀落的校園,竟然隨處可見黑壓壓的年輕身影。

所有人潮都擠往同一方向──靜弘樓,也就是尚德大學新落成不久的會議中心。

不知內情的人,還以為是學生會舉辦活動,邀請了當紅的年輕歌手或是樂團來表演,但走近靜弘樓前的佈告欄仔細一看,這不是任何有趣的校園活動,而是學校與教育部合辦的嚴肅演講──

 

主題︰二十世代該往哪裡去‧勇敢創業追夢

演講人︰雷光恆

 

雷光恆是誰?他很紅嗎?他憑什麼讓一場無聊的演講,變成必須提前兩個月上學校網站登記,可容納三百多人的會議中心座位瞬間秒殺的演唱會?

如果拿這個問題詢問排隊進場的人潮,很可能得到一記白眼,或是「你是生活在台灣的人類嗎」這類的質疑。

雷光恆,年紀剛屆三十,知名連鎖百貨業的執行長,身價粗估至少也有數十億。

由於母親是中英混血,擁有四分之一異國血統的他,五官俊美秀朗,配上得天獨厚的健碩高大體型,幾可說是得到上帝眷顧的優秀完美。

他是商界明星,上盡各類雜誌的封面,最多的當然還是影劇娛樂類,他的名字時常跟某某女星或名模連在一起,他受盡女人的寵愛與歡迎。

夏恬馨目無焦距的跟著人潮走進會議中心,手中還捏著學校單位特別印製的宣傳單,上頭詳盡記載了今日演講人的風光偉業。

包含他是怎樣從父親手中接過原本搖搖欲墜,差點面臨倒閉的建設業,最後成功轉型成為百貨業霸主,笑傲商場的年輕執行長。

以及他又是怎樣運用自身財富,透過精準犀利的投資,讓錢滾錢,輕鬆不費力的賺進更多財富。

至於他的感情生活,自然是一概略過。這是嚴肅的演講場合,可不是綜藝節目。

夏恬馨很幸運,她抽到第一排正中間的位置,可以毫無隔閡的看向演講台,看清楚雷光恆的每個動作,還有他的表情變化。

她單手捂著跳動劇烈的心口,一手捏緊宣傳單,清秀水靈的眼眸緊瞅著前方。

當演講時間一到,坐滿會議中心而且比率佔了八成的女學生開始嘩然,或是竊竊私語,嘰嘰咕咕羞笑。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射在演講台,緊緊盯著那個踩著從容步伐,穿著一襲剪裁硬挺合身西裝的俊美男人。

光線流洩在他身上,將寬敞厚實的肩膀與後背照亮,一雙長腿強而有力的持續邁動,彷彿前方迎接著他的是一場加冕儀式,他的年輕霸氣在行走之間表露無遺。

他的頭髮豐厚,色澤是近似摩卡咖啡的深棕,習慣順著髮流往後梳理,露出飽滿天庭,聳高的鼻樑透著幾分高傲,細長深邃的眼眸像西方人,那四分之一的異國基因在他身上發揮到最大,他看起來俊美得像座雕像──

冷冰冰沒有溫度的雕像。

他縮緊漂亮的顎線,瘦削的面頰在充足的光線中更顯英氣,厚實的手掌扶在演講台兩側,寶石般的眼眸像刀鋒一樣湛亮,但也顯得冷酷無情。

夏恬馨整顆心都糾結了,霧氣在眼底滾動,印著雷光恆彩色照片的宣傳單,已經被她的雙手蹂躪得皺巴巴。

「各位同學好,我是雷光恆……」

當那抹熟悉低沉,一如提琴音律的男性嗓音透過麥克風傳遞,迴盪在挑高寬敞的會議中心,夏恬馨閉上雙眼,不讓淚水流下臉龐,卻能感覺到洶湧的眼淚流進心底。

他今天打的領帶,是去年結婚紀念日她送的禮物,那兩枚琉璃袖釦是她前年聖誕節送的……

「真搞不懂,雷光恆都已經結婚了,為什麼大家對他還是這麼感興趣。」旁邊的女同學邊欣賞俊男邊八卦。

夏恬馨垂下被霧氣染濕的眸子,心不在焉的聽著,藉此轉移動盪難安的情緒。

「不是已經結婚,而是曾經結婚。」另一位女同學立刻出聲糾正。

「喔,他離婚了?」

「不,他老婆……半年前發生車禍,被發便當了。」

「哇塞,好戲劇性噢!」

後來女同學又說了一堆從雜誌上看來的八卦,自然都是攸關雷光恆的,例如他在妻子車禍猝逝之後,有好一陣子沒出現在公開場合,直到這一兩個月才陸續恢復之前排定的行程。

這些消息,夏恬馨都知道。舉凡跟雷光恆相關的新聞,哪怕只是記者捕風捉影的小報導,她都沒漏下。

揚起沾著淚珠的雙眸,她屏氣凝神,仔細端詳起佇立在台上的男人,他的存在感令人無法忽視,就像一個強大的聚光體。

曾經,他是她恆定不變的光,是她生命中的溫暖……

結婚兩年餘,生活有苦有樂,他們可以為了牙刷擺放的位置吵架,也可以因為一個微笑的眼神分不開彼此。

雖然總是大吵小吵不斷,但他們越吵越有愛,可以邊拌嘴邊親吻,透過親密的擁抱宣洩怒意。

她知道,他畢竟還年輕,外面的誘惑很多,他也許哪天會對婚姻生活感到厭倦,也可能在某天醒來,嫌她煩,嫌她膩。

也不是沒幻想過,他們看似甜蜜的婚姻,可能哪天就倉卒畫下句點,或是出現裂痕,甚至是……他可能愛上另一個女人。

就是沒想過,這段婚姻會因為她的死亡而終止。

夏恬馨怔忡的望向前方,深瞅那個曾經與她體溫相融的男人,演講的內容根本沒進她的耳朵。

光恆,她永恆的光……可是,她已經「變成」另外一個人,這模樣的她,他可還會傾心相愛?

 

★★★

 

一個小時的演講終於結束,在場的女同學全都一臉癡迷,彷彿意猶未盡,少數的男同學倒是聽得相當認真,希望有朝一日能複製他的成功經驗,也成為跟他一樣財權名利樣樣擁有的極品男。

散場了,可是一大群女同學還追著雷光恆跑,比追星還精采,有的要簽名,有的要合照,千奇百怪的糾纏理由都有。

雷光恆冷沉著俊臉,琥珀色澤的眼珠像淬著寒冰,抿緊的唇色有絲蒼白,儘管身旁的男特助和負責清場的工讀生拚命擋,但是人潮真的太洶湧,一下子就從四面八方包圍過來,將高大聳立的他困在人牆之內。

如果不是因為這場演講在半年前就敲定,無法取消,他根本不想出現在這裡。

他覺得自己好像被掏空了,身體內只剩下清冷的空虛,寂寞佔據了他,靈魂已經飄到不知名的遠方。

因為她已經不在他身邊,她已經不存在於這個世界……

「雷光恆,你憑什麼走在我前面!」驀地,一聲嬌氣跋扈的清脆甜嗓,震動了他週遭死寂的空氣,像一支無形的鐵箭射入他的心。

雷光恆英挺的身姿倏地一僵,停住腳步回望四周,他相信自己的聽覺,不會錯的,那個命令的口吻確實是她!

他空洞的雙眼轉為焦灼,開始瘋狂找尋烙印在腦海中的身影。

宥心,他永遠的摯愛……

「雷先生,可以請你幫我簽名嗎?」

「可以跟你合照嗎?一張就好!」

放眼望去,全是一張張稚氣的小女生臉孔,哪裡會有那個嬌媚卻又淘氣的慵懶身影。

一顆心逐漸冷下來,先前心理醫生評估過,他會出現創傷後的幻覺與幻聽,當時他還冷笑不在意,結果這麼快就出現了,他該慶幸自己有一個高明的心理醫生嗎?

雷光恆轉正視線,繼續往前走,湛亮的琥珀色眼眸又變回先前的冰冷,就像一頭沒有感情,只剩下狩獵本能的豹。

就在他準備從會議中心後方出口離開時,他看見一個身形清瘦,臉色蒼白,留著栗色鮑伯頭的女孩站在階梯下方,嘴唇似乎在顫抖。

對上她的視線,他忽然一怔,早被掏空的心口一瞬間起了震盪。

琥珀色眼眸一凜,莫名的仔細端詳起來。

她穿著一件款式簡單的棉質長上衣,袖口綴著有點泛黃的蕾絲,兩條細瘦的腿則是包裹在黑白相間的內搭褲中,腳上一雙磨痕累累的白色帆布鞋。

她的骨架瘦小,臉蛋略尖,那雙眼睛特別大,眼角微微上揚,像極貓兒眼,眸清似水,花瓣狀的嘴唇,配合著可愛的鮑伯頭髮型,看上去像極了應該出沒在森林間的精靈。

平心而論,她的氣質清新,身型單薄嬌瘦,個人特質突出,但絕對不在他欣賞女人的範圍裡。

她太年輕,只是不解世事的女孩,儘管甜美,但也青澀,他這年紀的男人,沒心思陪小女生牽手親嘴。

「雷……光恆。」她的唇瓣蠕動著,好像用盡了全身力氣,好不容易才擠出這個名字。

他沒反應,很快就恢復正常,冷冷瞟她數眼,歸類為年輕犯花癡的大學生,根本就不想理睬。

雷光恆腳步加快,撇開視線看向遠方,男特助緊跟在後,眼神充滿防備的瞄向夏恬馨。

夏恬馨站在出口的階梯下方,動也不動的看雷光恆拾階而下,眼眶不爭氣的泛濕。

曾經每晚交換體溫的人,如今卻是相見不相識的陌路人,為什麼上天要這樣惡整她?

就在雷光恆高大的身軀準備擦肩越過時,夏恬馨突然伸手捏住他的袖管。

男特助第一時間急欲靠過來想阻止,雷光恆更是俊臉發冷的瞥向她,凜目以瞪。

剛才在會議中心被太多年輕花癡阻擋去路,他的不耐煩早已經累積至頂點,現在又跑出一個不知輕重的女孩隨便碰觸他,他本就不怎麼好的脾氣立刻被挑起。

這世上,敢跟他大眼瞪小眼,不畏懼他凜人氣勢,甚至敢一再挑戰他怒氣底限的那個人……已經不在了。

「雷光恆,你過得好嗎?」明知不應該,明知他不可能認得她,夏恬馨終究還是按捺不下心中渴望──想知道他真實近況的渴望。

聽她用著無比熟稔的口吻問自己,雷光恆陰柔的眉宇皺出一個川痕。她以為她是誰?

「同學,快點放手。」男特助不好動手,擔心被賴上個性騷擾罪名那就麻煩了,只好嚴聲厲色的命令她。

以前的她,幾時被他身邊的特助吼過,他身邊的人見到她,無不親切有禮,誰敢惹惱她這隻暴躁小貓啊。

一時之間,夏恬馨的倔脾氣也被挑起了,忘了自己的靈魂正寄宿在別人軀殼,撇頭睜亮那雙大大的星眸,瞪向男特助。

「李元修,你今天是吃錯藥,還是出門前忘了先通腸!」

特助聞言大愣。這……這個女學生怎會知道他的名字?

雷光恆眉間的褶痕加深,很自然的將她與特助聯想成舊識。「李特助,你認識她?」

「不認識!」李特助立刻喊冤。

雷光恆也沒心情深究,垂下琥珀色的冷眸,瞥向她擰在袖管上的白皙小手,口氣森寒的親自下令︰「放手。」

就算是兩人吵得再凶,也從沒見過他這副宛若冷血修羅的模樣,夏恬馨不由瑟縮了下,大概是這副軀體太常受到暴力相向,靈魂寄宿久了,連她原本的個性多少也受到影響。

怕歸怕,她還是沒撒手。「這半年來……你過得好嗎?」

聽見半年這個敏感的時間量詞,雷光恆像被激怒的獸,長眸瞇寒,像是想把眼前所見的每樣東西都撕裂。

他不言語,狠狠甩開夏恬馨的手,用力之猛,害她倒退了好幾步,差點跌跤。

知道這個女學生踩爆了大Boss的地雷,李特助往前一站,適時隔開兩人的視線接觸。

「總裁,司機已經把車開過來,為了不耽誤時間,我們還是快點離開。」對上雷光恆野獸般的怒眸,李特助的背一瞬間全濕透了。

夏恬馨好氣,好急,好恨!

為什麼上天當初不讓她死透算了?結果現在靈魂寄宿在別人軀殼,把她弄得都快精神分裂,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誰,更別奢想說出來會有誰相信。

假如她真衝到雷光恆面前大喊︰「我是柯宥心,跟你結婚兩年多的柯宥心,你又氣又愛的柯宥心!」她想,下場十之八九不是被當成精神病患帶走,就是被看作妄想接近他,故意編造荒謬謊言的花癡女。

看著雷光恆逐漸走遠的偉岸背影,夏恬馨凝聚的淚珠已然滑落,浸濕了年輕秀麗的臉蛋。

直到那抹烙印在靈魂深處的高大身影完全消失,她才走到玻璃門前,端詳起自己,濃濃的陌生感,以及對未來的不安再次襲上心頭。

有時候,連她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誰,是早該死去的柯宥心,還是代替夏恬馨活下去的一抹失憶幽魂?

 

★★★

 

夢世代百貨,地下美食街。

假日的用餐尖峰時刻,用餐區人潮滿滿滿,清潔人員必須花上比平日快三倍的整理速度,火眼金睛片刻不得眨的掃描,只要客人一離座,十秒鐘之內就得趕緊上前收拾善後。

「夏恬馨,妳最近好怪。」同是假日兼職清潔人員的明菁整理著廚餘桶,眼角餘光瞟向正在疊餐盤的女孩。

沒給回應,夏恬馨垂著鬈翹的睫毛,面無表情地將餐盤中吃剩的廚餘倒入收集桶,動作不像往常熟練,殘渣濺上深藍色圍裙,她閉緊雙眼,忍下想嘔吐的念頭,強迫自己麻木繼續。

看她不搭腔,明菁覺得自討沒趣,把心思轉回手邊工作,只是餘光仍時不時地飄到夏恬馨身上。

她跟夏恬馨是因為這份工作認識的朋友,兩人同樣來自弱勢家庭,她是經濟狀況不好的單親家庭,夏恬馨則是有一個喜歡賭博又懶惰的繼父。

夏恬馨的母親身體不太好,是個藥罐子,平常只能做點家庭代工補貼家用,她從高中開始就是半工半讀,去年也幸運考上一間風評普普的國立大學。

半年前,夏恬馨為了趕赴打工,發生一場嚴重的車禍,昏迷了近一個月才恢復意識,差不多三個月前才回來美食街兼差。

可能是經歷過生死關卡的磨難,夏恬馨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無論是個性還是脾氣都跟以前不大一樣。

「妳繼父最近還會對妳動手動腳嗎?」推動整理車,明菁覷向走在身側的夏恬馨。

夏恬馨眼神張望兩旁,觀察哪張桌椅需要收拾,漫不經心的回道︰「他上個月跟一群酒肉朋友跑去澳門賭博,沒空對我動手動腳。」

「那妳媽還好嗎?」明菁又問。

「老樣子,吃飯配藥。」

「妳媽就是死心眼,愛錯人還死拖著不肯清醒。」明菁嘰嘰咕咕。

「愛這種事,太複雜,一旦栽進去就算是粉身碎骨也不會醒。」夏恬馨苦澀的牽動嘴角,眼底的那抹滄桑看傻了明菁。

好奇怪啊,恬馨才十八歲,車禍後說話卻像是老了十歲,眼神也不像從前那樣懵懂。

沒發現明菁一臉奇怪的打量自己,夏恬馨視線一轉,看見某張空桌上待整理的吃剩火鍋,立刻走過去著手整理。

就在她將火鍋殘渣倒入整理車上的廚餘桶,不經意揚起的目光忽然捕捉到一道英挺身影。

她驚詫的愣住,貓兒似的一雙精靈大眼瞠著,前方不遠處,雷光恆正從美食街的角落電梯大踏步走出。

而且他並不是一個人,他身邊還跟著一個女人,柯紫苓。

柯紫苓是「她」同父異母的妹妹──這個「她」,說的自然是她靈魂的本體,原本的身分,柯宥心。

「她」的父親柯旻雄當年是靠著炒地皮翻身的暴發戶,後來靠著投資不動產業以及知名建設公司,慢慢建立人脈財勢躋身上流社會。

柯旻雄的元配,也就是柯宥心的生母,早年陪著丈夫做生意,因為操勞過度,最後積勞成疾,來不及享受榮華富貴就病逝。

母親死後隔一年,父親便將早養在外面的情婦和私生女領回家。那時她還小,沒立場抗議,加上繼母生性溫柔,流有一半相同血脈的繼妹也乖巧聰敏,當時極度渴望母愛、又怕寂寞的她並沒有太反對新成員的加入。

十多年過去,她和繼母繼妹就像一家人,關係親密並無隔閡,繼母也待她如同親生,她跟繼妹的感情更是融洽。

可是,此時此刻,「她」的繼妹柯紫苓兩隻玉手挽在自己丈夫的臂上,一張與「她」酷似的清麗臉蛋輕靠在丈夫肩側,嘴角揚得高高,眼神填滿眷戀。

夏恬馨如遭雷殛,全身血液凍結,心臟的跳動也猝快得像是快蹦出胸口。

「姊夫,姊姊說過,她最喜歡故意在工作的時候把你拖到美食街吃飯,感受一下普通人的生活……我知道姊姊不在了,姊夫你心底難過,但是我會代替姊姊陪著你。」

柯紫苓被家人寵慣了,說起話來嬌聲嬌氣。大概是遺傳父親那脈較多,她與同父異母的姊姊生得有七分神似,但兩人的個性與脾氣卻是天差地遠。

柯宥心直率得有點小任性,雖然小時候苦過,但大小姐的脾氣還是挺可觀;至於柯紫苓,她的個性遺傳母親,溫柔貼心,懂得察言觀色,從不會跟男人大聲爭論,更懂得怎麼順應時勢迎合對方。

雷光恆眼神很冷,很空,像是一具沒靈魂的俊美雕像,但是當他垂目,在柯紫苓可人笑顏上看見某人的痕跡,他的心臟又恢復溫熱跳動。

只要刻意忽略不去看那些跟宥心不像的特質,他可以假裝宥心還在自己身邊。

那個淘氣又頑皮的女人,總帶給他數不盡的麻煩,兩人見面總大吵小吵不斷,但吵到最後總以激情的歡愛作結,兩人間的濃烈愛火,一直是靠甜蜜的吵架燒熬。

漂亮的眉峰緊緊一皺,雷光恆強迫自己把腦中的殘影掃盡,不許過往回憶再左右他的心緒。

他必須把所有與宥心相關的記憶全都鎖閉,否則他會徹底的失去理智,陷入瘋狂,終至毀了自己──心理醫生嚴重的警告他。

「姊夫,你想吃什麼?我聽李特助說,你今天忙到連午餐都沒吃,這樣很傷身的……」

聽著柯紫苓心疼的關切,夏恬馨霎時耳鳴得厲害,憤怒的火焰在胸口醞釀,握住餐盤的指節緊得泛白。

「她」才死了半年,他怎麼可以就這樣和紫苓在一起?

好惡劣!好過分!那他這半年來的削瘦和落寞寡歡又是做樣子給誰看?難道他只是想營造出癡情的形象,博得外界的同情與讚賞?

「恬馨,妳發什麼呆?妳沒看到樓管已經在瞪人,快點收拾啊!」明菁忽然推了她一把。

這一推,將自困怒焰中的夏恬馨推出來,她的心臟重重地震盪一下,理智像脫籠飛遠的鳥,抓不牢,全身意識都被妒恨與憤怒霸據。

她咬住泛白下唇,扔下餐盤,揮開明菁搭在肩上的手,全身彷如著火似的衝到雷光恆面前。

雷光恆才剛聚焦在那張眼熟的面孔上,不出兩秒,一個響亮的巴掌火辣辣落在他右側俊臉。

人聲鼎沸的美食街,一下子好像跌入了冰窖。

氣氛凍結,目睹的旁觀者錯愕張大嘴巴,認出雷光恆身分的樓管已經腿軟走不過來,穿梭在用餐區的清潔人員嚇得停止整理。

柯紫苓瞪著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孩,嬌聲痛斥︰「妳幹什麼!妳以為妳打的人是誰?!

雷光恆冷透的眼眸也迸出怒焰,認出她就是兩週前在尚德大學演講完碰見的精靈女孩。上次發花癡還不夠,現在竟然跑到他面前撒野,現在的青少年大概都不知道家教兩字怎麼寫!

「雷光恆,你怎麼可以跟她在一起!」夏恬馨才不管這麼多,她的心被忌妒和絕望灼痛,眼中滾動著淚霧。

倏地,那個倔強含怨的眼神,像鋒銳的匕首,刺入他心臟,一抹腥熱的紅滲出來,卻奇蹟似的溫熱了胸口。

想斥責的聲音噎在喉頭深處,他只覺得自己的靈魂好像又飄回空蕩蕩的軀殼,又好像沒有,但是傳自心窩的凶猛悸動卻很真實,無法忽略或漠視──

她,究竟是誰?

 

★★★

 

坐在進口牛皮沙發上,夏恬馨一身清潔人員的衣著明顯與這裡格格不入。

這裡,是雷光恆在夢世代百貨的辦公室。他另外有總部大樓,偶爾才會到這裡轉轉坐坐,平時這裡總空著。

雷光恆覺得自己大概是瘋了,縱然沒有,也離瘋不遠。

對一個在大庭廣眾下甩了自己一巴掌的女孩──一個只是在地下美食街兼職當清潔人員的女孩,他沒動怒,也沒立刻要她滾蛋,反而將她拽進電梯,一路扯進自己在百貨頂樓的辦公室。

長年坐辦公室運籌帷幄,加上本身就有異族血統,他的膚色偏白,剛才那不痛不癢的巴掌,慢慢在他右頰上浮現紅印。

夏恬馨的心抽痛一下,放在腿上的雙拳卻握得更緊,大眼滿佈清晰可認的妒火。

妒火?雷光恆因為這個認知而感到可笑。

他跟這個女孩只見過兩面,她卻露出像是已經愛了他一輩子,無法忍受看見他與其他女人靠得過近的強烈忌妒。

那模樣,就跟他最沒轍的小醋桶一樣……

不!他究竟在幹什麼?柯紫苓也就算了,她畢竟是宥心同父異母的妹妹,可是眼前這女孩跟宥心從頭到腳沒有一處相似。

他一定是瘋了,才會把她跟宥心重疊成同一個人!

可是,把她拽來這裡的人是他,他找不到任何台階給自己下,就只能深沉著一雙琥珀冷瞳端詳她。

她看起來沒多大,目測大概十八九歲,目光卻無懼的與他對望,眼中閃爍頑劣光芒,卻被甜美的臉蛋巧妙中和掉。

「妳是誰?」終於,雷光恆將盤據於心頭的困惑丟出來。

「你以為呢?」夏恬馨冷冷回他,那表情,那眼神,完全超出這個年紀該有的成熟。

「我不認識妳,妳為什麼要用那種口氣跟我說話?」就好像對他的一切瞭若指掌。

「雷光恆,你想做戲給誰看?大半年躲著不出來,故意虐待自己,瘦成一副苦情癡心漢的模樣,結果一轉眼就跟老婆的妹妹親熱吃飯,我應該頒個演技派獎座給你,大大讚揚一下。」

夏恬馨瞪著一雙水潤的大眼,肩膀的僵硬透著怒氣,用著雷光恆始終無法理解的憤恨眼神反瞪。

雷光恆擰眉深思,良久才推敲出合理的解釋。「妳認識宥心?」依她的身分,不可能會知道柯紫苓是宥心的妹妹,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她認識宥心。

這是自「她」死後,第一次從他口中聽見自己從前的名字,剎那間,她飛遠的理智被震回原處。

她在笨什麼?現在的她是夏恬馨,不再是柯宥心。儘管很多時候,午夜夢醒,清早睜眼,她總是靜靜躺著,不停自問她究竟是誰……

醒醒吧!妳已經不是柯宥心,而是必須用著另一個人的身分活下去的殘破靈魂!

這聲理智的呼喚驚醒了她。

望著深烙在靈魂的心愛男人,她忽然語塞。多希望這是一場夢,但可惜不是,她是夏恬馨,一個十八歲的女孩,來自弱勢的底層社會,與他永遠沾不上一絲關係。

「我……」擠出陌生的甜美嗓音,她神情掙扎著,眼中的光芒慢慢黯淡。「我不認識她。」

雷光恆觀察她每個眼神變化,眸光犀利得可以穿透鐵石,心窩處的溫暖在聽見她的回答後,慢慢冷透。

「那妳怎麼知道柯紫苓是我妻子的妹妹?」他直覺反應她在說謊,因為她忽然變得畏縮,躲開了他的視線。

「之前曾經在雜誌上看過報導。」噢,她覺得自己好蠢,既然上天已經這樣安排,她又何必再把他的人生攪亂,要混亂痛苦,她自己一人忍受就好,沒必要再拖他一起。

反正,說不定,他心中早已經沒有「她」。

人死了,軀體埋在冰冷的土壤中,刻印在他腦海的容貌遲早會淡去,就像她已經不太記得生母的模樣。

她的重生不是「生」,而是一種結束,一種類似死亡的絕望。

上天既然要她用現在這模樣活下去,那她也沒道理拒絕。因為經歷過死亡,所以她知道活著有多美好,她不可能幹傻事。

她要活下去,用夏恬馨的身分活,不再去想柯宥心的過去總總。

興許是下定了決心,她糾結的心忽然一陣釋然,有種驀然解脫的輕鬆感。

再次揚起低垂的星眸,夏恬馨臉上已不復見剛才的氣憤,強迫自己用對待陌生人的態度回應他。

「抱歉,我可能精神壓力太大,有點神智不清,才會打了雷先生一巴掌,真的很抱歉。」站直身,雙手按在腿上,她低頭向他道歉,卑微的態度與剛才的理直氣壯全然迥異。

雷光恆冷目凝睇,覺得異常可笑,明明她的眼神清晰,口吻冷靜,從頭到腳都十分正常,她卻宣稱自己神智不清才會幹出奇怪舉動?

他只是無心、無情,並不是無眼,怎會看不出她在隱藏某些事實。

「告訴我,妳的名字。」雷光恆修長的十指交握,飽滿天庭下的琥珀色眸子閃爍奇異光彩。

夏恬馨已無心去探究那些光彩背後隱藏的涵義,她只覺得自己應該盡速離開,別再跟他有絲毫牽扯。

「雷……總裁,很抱歉三番兩次冒犯了你。」先慎重的道歉,然後再自貶身價,這套SOP已經蔚為經典,不管是偶像劇還是小說,輪到女配角退場時都是這樣演的。

「我只是一個瘋狂迷戀你的……底層員工,雷總裁不需要知道我的名字。」

「我總該知道,到底是何等人物,竟敢在眾人面前刮我一巴掌。」他勾起嘴角,笑容森寒。

她心中打了個哆嗦,忽然覺得眼前的男人有點陌生,不太像從前她認識的那個雷光恆。還是因為換了一個軀殼,仰望他的視角也不同了,感受也跟著起變化?

「夏恬馨。夏天的夏,恬靜的恬,溫馨的馨。」她一口氣說完,也不等他做出回應,轉身走出冷冰冰的辦公室。

雷光恆依然穩穩坐著,眼眸半垂,看不透眸底流動的意緒。

 

★★★

 

切亮燈源,夏恬馨扔開外套,把自己拋上不算柔軟的老舊床舖。

收了一天的餐盤廚餘,沒一刻得閒,還得應付樓管咄咄逼人的質問,更別提明菁的婆媽關心,全部的疲勞轟炸都讓她感到厭煩。

上天太不厚待她了,既然要讓她借別人的軀體重生,為什麼偏偏給她挑了一個這麼……悲情的角色?

半年前,當她的靈魂在夏恬馨的軀體中醒來,才知道,這個夏恬馨很慘。

現在年輕人的路線很多是走文青,再不然就是小清新,五六○年代流行的小可憐早就不符現在的潮流。

偏偏夏恬馨就是一個小可憐,母親軟弱無能,身體狀況多,繼父懶惰好賭,一旦討不到錢還會暴力相向……唉,說起來又是大長篇,她懶得細訴了。

旁敲側擊之下才知道,大概是因為自小生長在不健全的家庭,夏恬馨的個性唯唯諾諾,對自己缺乏信心,對很多事都是逆來順受。

唉!

新軀體的原有性格,跟她本身的性子大大有出入,她很難假扮成眾人熟悉的那個夏恬馨啊!

但是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加上這段時間累積下來的教訓,她發現,如果可以,她還是盡可能裝出柔弱膽怯的面貌比較好,才不會惹來一堆臆測和瞎猜。

「恬馨,可以進去嗎?」薄薄的門板被輕敲兩下。

「呃──媽?」她立刻坐起身,望向房門。

說起來很詭異,原本的「她」,也就是柯宥心,因為母親早逝,所以她心中一直渴望著母愛。

如今重生成了夏恬馨,她竟然真的有了親生母親,改換成有一個沒血緣的繼父,跟柯宥心的狀況完全相反,可以合理懷疑這一切是上天有預謀性的安排嗎?

林吟香開門進來,病弱的臉色長年蒼白,找不出一絲絲血色,讓人想好好的照顧她,這也是夏恬馨無法撇下這個新身分,一走了之的主要原因。

也許她的靈魂與這一切無關,但是這副身體卻不能切斷血緣枷鎖,她不能這麼自私,不管夏恬馨的靈魂本尊飄去哪裡,既然她「佔」了這個軀殼,她就有義務照顧林吟香。

「恬馨,妳晚餐吃過了沒?媽煮了一鍋麵,妳要不要吃點?」林吟香慈愛的笑問。

這是她從來不曾擁有過的溫暖……一個真正血脈相連的母親。

夏恬馨眨去眼底的濕潤,微笑下床,抱住身子骨單薄的林吟香。「媽,妳自己吃過了嗎?不會是又等我回家才吃吧?」

「我吃過了。倒是妳,又要打工又要上課,之前車禍的傷也才剛復元,妳要多注意自己的身體。」

「別擔心,我還年輕,身體的復元力很強,妳還是多照顧自己比較重要。」能夠像這樣抱住母親盡情撒嬌,一直是她的心願,想不到竟然要等到「死後重生」才能實現。

上天這個玩笑真的開很大。她在心底無奈嘆息。

「妳爸……明天就會回來。」一提起那個男人,林吟香的口氣弱了許多,眼神也變得惴惴不安。

「他是繼父,不是我爸。」那種人渣,她才不可能喊爸。

「恬馨,我知道是媽對不起妳……」林吟香眼中泛起淚光。

「媽,夠了,我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至少在她想出對策之前,她不想再談。

就算她願意用夏恬馨這個軀殼活下去,但並不代表她得照單全收夏恬馨的苦情命運。

她拒絕當小可憐,但是目前仍無解脫良方,只能暫時拖著耗著,畢竟她手頭沒什麼錢,想安置好林吟香,還得再等等。

唉!忍不住又是一聲嘆。

從前在雷光恆的寵愛下,她每天睜開眼睛就是享受生活,盡情玩樂,幾時像這樣為了錢而愁眉不展?

幸好經過半年的心理調適,以及現實的衝擊,加上今天與雷光恆對談時的感悟,她發現自己比想像中堅強,很多事情看開之後,反而覺得沒什麼了,就像一陣風,偶時雨,過了就好。

話題帶開之後,兩母女有說有笑,坐在簡陋狹窄的廚房裡吃麵。

就在吃畢準備收拾碗筷時,門鈴陡然響起,母女倆都愣了一下。林吟香的神情透露不安,夏恬馨則是提高戒備的上前應門。

拉開門鎖,透過門縫窺向門外──她愣住,以為是自己眼中的殘影在作祟,可是眨了又眨,雷光恆那張俊秀的臉龐沒有消失,繼續用傲慢的眼神睥睨門內的她。

「開門。」沉默對峙三十秒後,雷光恆寒著嗓命令。

「憑什麼?」她被他霸道的口吻惹毛,靈秀大眼瞪得圓亮,躍動的怒氣覆滿整張嬌顏。

就是這個表情!每當這個名喚夏恬馨的女孩露出這種表情,就彷彿看見了喜歡挑戰他怒氣底限的宥心。

一股莫名的無形能量牽引著他,驅使他,在調閱完她的個資之後,來到她的住所,渴望再見她一面。

他瘋了嗎?

但是心理醫生說過,喪失正常思考的瘋子,是不可能承認自己瘋的,因此當他問自己瘋了沒,基本上他的理智意識仍是正常運作。

「如果不想再被我攻擊,你最好快點離開。」隔著一道門縫,她充滿警告意味的瞪住他。

雷光恆卻忽然亮出一張單子,漂亮的劍眉微挑,不見笑意的嘴角也跟著撩高了。

「那是什麼?」她蹙眉,因為隔著段距離,看不清楚單子上面究竟都寫了些什麼。

「驗傷單。可以用來告人的醫院證明。」琥珀色眼瞳瞇了瞇,像瞄準獵物的豹子,性感美麗但是極度危險。

「你……你想告我?!」她差點放聲尖叫。雷光恆這個混蛋!他幾時變得這麼小鼻子小眼睛,連她這種弱勢小可憐都想欺負,他的人性都蒸發了嗎?

「開門,我們進去談。」他揚高下巴,高聳突出的鼻尖異常刺她的眼。

他啥時學會用鼻尖瞪人?態度傲慢又跋扈,有錢人囂張起來都是這副嘴臉嗎?怎麼她以前都沒發現!

「恬馨,是誰?」林吟香不安的聲音從屋內飄至玄關。

「沒事,是我朋友來了。媽,我出去一下,妳先休息吧。」回頭喊完話,她立刻把門關上,不想讓林吟香撞見門外的雷光恆。

一揚眸,便對上那雙充滿壓迫感的琥珀色瞳眸,她心口一窒,發覺自己還是撇不掉對他的熟悉感,以及……深濃的眷戀與依賴。

雷光恆清楚捕捉到她眼中浮動的深情,那種彆扭倔氣的眼神,與宥心跟他吵架時的模樣如出一轍。

「隨便哪裡都好,就是不要在我家談。我媽身體不好,不方便。」她氣怒難消的翻眼回瞪。

他居然想告她?!吃飽太撐是不是?還是身邊的女人伺候得他不舒服,所以想找人開刀洩憤?

難得的,雷光恆竟然被她這一瞪,瞪出已經消失半年之久的笑意。難以置信,她連瞪他的角度都和宥心一樣。

「跟我來。」他別有深意的看她一眼,然後轉身走出陳舊的公寓大樓。

 

★★★

 

幾乎是拉開椅子坐下的那一瞬間,夏恬馨湧起了想哭的衝動。

這裡曾經是她的最愛──一間位在半山腰的咖啡館。

老闆是留法的藝術家,因為遇到創作瓶頸,跑來這邊找靈感,最後靈感沒找到,反倒開了一間每個角落都充滿藝術的咖啡館。

進口非洲的咖啡豆,現場研磨的濃郁香氣,依照老闆每日心情隨性烹煮的菜單,每次來都有不同驚喜。

入夜時,還可以眺望遠方霓虹閃爍的夜景。記得每次跟他大吵完,她常常獨自開車窩到這裡,喝咖啡轉換心情……

都過去了。

柯宥心已經不在,只剩下對自己身分無所適從的夏恬馨。

「妳來過這裡?」雷光恆從頭到尾都不動聲色的觀察她,當然沒錯漏她從驚詫到欣喜,最後又歸於落寞的表情變化。

「沒有。」她抬頭,裝作若無其事,眼神卻凝在他俊美如昔的臉龐,遲遲無法移開。

「妳好像很習慣說謊。」他甚是譏弄的微勾嘴角。「明明從一開始就擺出認識我的態度,後來又說妳只是過度迷戀我的員工,妳是故意想讓我發現妳在說謊,還是妳的說謊技巧本來就這麼爛?」

「這位歐吉桑,你說話一定要這麼機車嗎?」她被他毫無風度的諷刺一整個激到,簡直嘔死了。

「妳叫我什麼?」他瞇起眼眸,口吻驟冷。

「歐、吉、桑!」她張大嘴形,發音清晰,生怕他耳背聽不懂似的。

雷光恆氣結。

他才三十歲,居然被她嫌老!他真的瘋了不成?莫名其妙找到她,還把她帶來宥心最愛的祕密基地,他究竟是怎麼了?

看他冷冰冰的俊顏因為怒氣起了變化,眼神也添了幾分生氣,夏恬馨心裡鬆了一口氣。

對嘛,這樣比較像他,之前那副像是想把每個人都冰封的急凍人模樣好可怕,一點也不像她熟悉的他。

放鬆了心情,不理會他的怒顏以對,她翻開menu,習慣性的說︰「我要喝焦糖瑪奇朵,焦糖多一點,牛奶也多一點……唔,剛才只吞了麵條,連點配菜都沒有,好沒營養,順便再幫我問問Mike現在還能不能點餐好嗎?」

雷光恆聞言一怔,雖然聲嗓不像,可是她點餐的語調,類似撒嬌的親暱口吻,全都像極了……

心臟在狂跳,體內的血液在沸騰,他說不出為什麼,他就是覺得這女孩絕對跟宥心有某種不尋常的連結。

於是他不動聲色的替她點好餐,又看她往椅背一靠,伸展了一個懶腰,爬滿疲憊痕跡的臉蛋似乎犯睏,精靈般大眼半垂,長長睫毛緩慢地拍動,像蝴蝶停靠在花蕊上,舒張翅膀。

「夏恬馨。」他喊了她一聲。

「……嗯。」她雙手交疊,趴在桌沿,光線流動中,妍秀的臉蛋像細膩的白瓷,挑不出一絲瑕疵,眼角微微上挑,如兩縷輕煙斜睨他。

心口驀地一堵,他看得怔了。她不過才十八歲,卻像是被男人嬌寵過的少婦,每個細微的舉動透出說不盡的嫵媚丰姿。

「妳到底是誰?」他的聲音很平靜,胸口卻掀起天翻地覆的迭宕。她帶給他太多的熟悉感,儘管理智告訴他,他很可能是病急亂投醫,開始幻想一些很不科學的靈異現象。

「我誰都不是。」她幽幽的回他,然後撇開視線不看他。

「妳……半年前出過一場嚴重的車禍,昏迷了近一個月,妳住的那間醫院……和我妻子被送去急救的醫院是同一間。」

「喔。」她一臉無所謂,不關她事的淡然。

「妳是不是有靈異體質?」他停頓片刻,忽然又問。

「啊?」這下她真的傻了。

雷光恆這個無神論者,幾時開始相信什麼靈異不靈異的事?還是他偷偷瞞著她,信了什麼奇怪邪教?

即便被她誇張的愕瞪,他還是那副冷酷模樣,一點也不覺得剛才問的問題有多荒謬。

「妳一定也曾經聽說過,人如果有過瀕死經驗,有時候體質會改變,可以跟不屬於這個世界的東西接觸。」

「呃……你說的東西應該就是鬼吧?」傻眼欸,他竟然可以一臉正經的談這些,害她真的好想笑噢!

「沒錯,就是鬼魂那一類的東西。」他依然嚴肅,就好像在談攸關數十億的大生意那樣慎重。

他想幹嘛?難不成他以為她有陰陽眼,還是能跟鬼魂溝通?他該不會是把她當作靈媒?!

呵呵,這可好玩了!

總是對宗教與神鬼之說抱持著不屑態度的雷光恆,竟然會有這種聯想,那代表什麼?

他還沒把柯宥心遺忘?還是怕柯宥心變成幽怨女鬼,半夜偷窺他跟新歡滾床?又或者,他想嚐試靈異接觸?

忽爾,一個強烈的念頭在心中凝聚成形,夏恬馨彎起嘴角,漾開一抹甜笑,貓兒眼也隨之微瞇。

「好吧,既然你都這樣問了,我也不好再隱瞞……」她故作沉思狀,彎彎的睫毛搧呀搧,眼底全是頑皮笑意。

雷光恆沒察覺,一顆心繃得好緊,好專注的聽著,生怕漏了一個字。

「我看見了。」她忽然揚起亮如水晶的大眼,一臉煞有介事的凝重。

「看見什麼?」他凝住呼吸。

「那天我在醫院,看見你妻子的鬼魂。其實她一直都在,沒有離開,因為她太愛你,心中還牽掛著你。」

他眼神一震,喉頭緊縮,心臟大力的跳動,震得整個胸腔都在發痛。

「她發現我看得見她,所以就一直跟著我。剛開始我很害怕,但漸漸地也就習慣了她的存在……」

「現在呢?她在哪裡?」雷光恆冷漠的表情瞬間瓦解,琥珀色眼瞳焦灼地四下巡視,交握的雙手也緊緊捏住桌沿,指節都泛著僵白。

看他反應這麼大,夏恬馨心虛了,愧疚感也浮上來,可是謊言已經編造,她不敢也不想戳破自己,只能繼續往下演。

「她……就在我的旁邊,你看著我就對了。」她心虛的瞟了兩旁一眼。

「宥心,妳在嗎?」他凜目緊瞅,眼中的熱度幾乎穿透了她。

「你妻子說她很想你。」她憂傷的回望,聲音幾乎哽咽。

「我也是,我每天都想著妳。」他沉鬱的吐出一口氣,像是痛苦的嘆息,她整顆心都快被這聲嘆息絞碎。

她,好想好想他。好愛好愛他。

從前那些無謂的吵架,全都成了最甜蜜的回憶,她甚至清楚記得跌入山谷之前,兩人的通話終止在她手中,她怨死了自己的愚昧。

她想感受他的懷抱,感受他的體溫,呼吸屬於他的氣味。

「雷……總裁,其實……你妻子有好幾次都附在我身上跟你接觸,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可以暫時把身體借給你妻子。」

「我不介意!」他幾乎失控的低喊,只希望能再見到心愛的人兒。

她抿抿蒼白的唇瓣,佯裝閉起雙眼,肩膀輕輕顫動,再次睜開雙眼時,她做回了從前的自己──柯宥心。

「宥心?」一切發生得太突然,也太瘋狂,他不敢肯定,微帶猶豫的輕喚。

「雷光恆,你為什麼跟紫苓在一起?」這下「偽裝」成從前的自己,她可以盡情的興師問罪。

再熟悉不過的口吻,那如出一轍的質問眼神──是她!真的是她!

雷光恆心口一震,霍地起身繞過圓桌,將夏恬馨從座位中拉起來,緊緊箝入他的臂彎,彷彿要嵌進自己胸膛,緊得讓她快不能呼吸。

她徹底怔住,意外發現他的臂膀竟然隱隱在顫抖。

這個驕傲的男人,曾經對她說過,他從來不曾怕過什麼,也不曾因為失去什麼而害怕,因為他相信,只要是他認定的,就算到死也不會失去。

現在的他,卻全身散發出恐懼的氣息,不怕人生中尚且未知的命運轉折,也不怕未來會否有什麼痛苦悲傷等著他,他只怕……只怕再次失去她。

「光恆……」她哭了,眼淚像斷線的珍珠,沾濕兩頰。

「就算是鬼魂也好,這一次,我絕對不准妳再從我身邊離開。」沙啞的嗓子宣誓著,他陰鷙著俊顏,雙臂鎖緊再鎖緊,倒映在窗上的眼神沉痛哀鬱。  

 

她與他,曾是兩團烈焰,每每碰撞出傷人的火花
直到再也不能肆無忌憚地爭執鬥氣,她才明白……
喬寧《祕養雙面甜心妻》/2月22日/跨越生死界限,重生再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