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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禾馬閱讀報No.397 二○一三書展主題書:惡鄰13〈鬼鄰居篇〉

 NO.397 2013/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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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棟中部凶宅,追遠街13號。
據說這裡的歷任屋主因各種極樂無窮的原因,
兩眼一翻,雙腳一蹬,辮子一翹……含笑離開地球表面,
造成這棟惡鄰13歡樂太多、「逼胸」太少,陰風太多、陽氣太少。
但鬼見愁的是──有人就想活見鬼!

今年開春最2013的主題套書
──惡鄰13〈鬼鄰居篇〉──

樂顏《豔情11號》/蔡小雀《猛鬼12號》/白暮霖《天敵14號》/舒格《霸王15號》


這票渴望近距離感受夜總會低人氣的地才,
只憑著「熱切見鬼的心」和「說好不搞鬼的熱情」,和惡鄰13當鄰居!
不過……「李組長眉頭一皺,發現內情不單純。」
鬧鬼真相揪~竟有多不單純?讓我們繼續看、下、去……


凶宅經濟,商機無限。惡鄰13,等您來電……


 

 
 


 

 

連載專區:

二○一三書展主題書:惡鄰13〈鬼鄰居篇〉

★★★

樂顏/珍愛3423/豔情11

 

台中,追遠街11號。

這是一棟獨門獨院的歐式透天別墅,當初建造的時候屋主應該花費了不少心思,共有三層高,陽台上有精緻的雕花欄杆,一樓客廳裡有寬敞明亮的落地玻璃窗,其他各處細節也裝修得美輪美奐。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這原本應該居住舒適的別墅,如今看起來卻格外荒蕪,房屋前面的草坪上早已經荒草叢生,屋子牆面底部也長了一些攀藤植物,這些綠色植物雜亂無章地將原本優雅的房屋遮掩住,更為之增添了幾分陰鬱蒼涼。

精緻華美的鐵藝雕花大門也因為長年風雨的侵蝕而變得斑斑駁駁,伸手觸摸還會摸到一手的鐵鏽。

更為詭異的是,就連別墅前的街道路燈都忽明忽滅,整個街道感覺起來十分詭異,連行人都沒幾位。

深夜,11號別墅的二樓主臥室裡,一個身穿白色長裙、黑色長髮及膝的女子正躺在一張大床上熟睡,她的臉色蒼白,嘴唇卻又紅如鮮血。

在大床旁的床頭櫃上,放著一台筆記型電腦,雖然打開著,螢幕也是黑壓壓一片,但並沒有完全關機,只是處於休眠狀態。

忽然,筆記型電腦的螢幕亮了起來,並且發出了類似鬧鈴一般的聲音,把大床上睡得正沉的女子給吵醒了。她迷迷糊糊地翻了個身,本能地抬頭朝著光源和聲音的方向看去──

電腦上漆黑的螢幕忽然飄出一個白衣女鬼,並且發出尖銳的叫聲,似笑又似哭,讓人聽了格外毛骨悚然。

那女鬼的一身白衣和床上女子穿的一模一樣,頭髮也如床上女子一樣黑髮及膝,只是女鬼的臉更猙獰,眼角和嘴角都有鮮血蔓延,一嘴的獠牙,長長的舌頭直伸出嘴巴外面。

如此深夜,如此寂靜,如此鬼魅,床上女子被嚇得倒抽了口氣,尖叫了一聲,猛然拉過被子蓋住了頭。

可是螢幕上的女鬼依然不放過她,在螢幕上叫囂著轉圈圈,不時詭異地笑幾聲,然後開口說話了:「新房客,新房客,來新房客啦,來新房客啦,啦啦啦,啦啦啦,我好開心啊,啦啦啦,我該吃了妳呢,還是和妳做好鄰居呢?嗯?啦啦啦……」

女鬼在螢幕裡飄來飄去的,原本躲在被窩裡的白衣女子忽然掀開了被子,面無表情地伸手轉開了床頭燈。在明亮的燈光下,螢幕上的女鬼頓時不再那麼恐怖了。

白衣女子雖然臉色蒼白,可是這並無損她的豔麗容顏。她有著一雙充滿風情的眉眼,高挺的鼻梁,嫣紅誘惑的雙唇,尤其是當她坐起時那胸前的峰巒更是要撐破了原本頗為寬鬆的白睡衣,如果被男人看到,恐怕立刻就會鼻血噴濺三尺。

這是個宛如盛開玫瑰般的女子,性感美豔,華麗妖嬈,就算她是女鬼,那也是讓男人心生嚮往的美豔女鬼。

此時只見她面無表情地伸手抱過電腦,拔掉電源線,放到自己腿上。

她這台電腦已經算老舊,電池也老化得不像樣,只要不接上外接電源,沒幾分鐘電池就會耗光然後關機。

這個女鬼是什麼駭客弄來的病毒程式吧?時間到了就會自動出現,就為了嚇唬她?

雖然她賀盈盈膽子是不大,但也不是笨蛋,至少分得清楚真假女鬼有什麼不同。

她今夜是第一日入住這棟屋子,本來都穿好了阿飄必備的白衣服,化了白臉紅唇妝,想等到半夜的時候,溜到隔壁那棟傳說中的13號凶宅門口去晃一下,看能不能嚇到大街上路過的貓貓狗狗或倒楣的行人,結果她還沒起來「搞鬼」,卻已經被別人「搞鬼」了。

唔,她用手托著下巴,沉思了一會兒,覺得事情有點趣味了。

這是純粹的惡作劇呢,還是威脅恐嚇呢?

前者她可以一笑置之,如果是後者的話……有點頭疼啊。

賀盈盈是堅定的無鬼論者,她向來不相信什麼鬼神傳言,如果哪裡陰風陣陣,那肯定是有人搞鬼,並且還有不可告人的祕密。

只是沒想到,她才剛剛入住而已,對方就已經捺不住性子要來「搞鬼」了,想把她嚇跑,讓她知難而退嗎?

賀盈盈想了一會兒,卻一時也想不出個所以然,在她入住11號之前,就已經詳細調查過追遠街,尤其是她現在所租賃的11號的隔壁鄰居──追遠街13號。

這是一棟台灣中部有名的凶宅。

據說第一任屋主第十三年教甄終考上,因開心過度──掛了。

傳言第二任屋主夫妻辦事十三次太嗨,因極樂無窮──掛了。

聽說第三任屋主中了十三億大樂透,依舊嘴角含笑──掛了。

還有第四任屋主……

正因有這戶「惡鄰13」,附近地價狂跌、小七搬家、飛機繞道、小狗不叫,但鬼見愁的是──有人就想活見鬼……

賀盈盈就是這另類的想活見鬼的人,她的職業是演員,最近才剛接了一部現代鬼片,在劇中她將第一次擔綱主演,扮演一名美豔女鬼。

演藝圈裡詮釋女鬼出名的女星多得不勝枚舉,但賀盈盈不想只跟著前人的腳步走,她想尋求某種突破,而向來總是演第二女主角的她,第一次獲得第一女主角的角色,自然更是想獲得成功,一鳴驚人。

所以,在幾經考慮之下,她便獨自來到了追遠街,本來想租下13號凶宅,但找了幾個租屋仲介,他們不是聽到這棟凶宅就變了表情,不然就是似乎有難言之隱,她轉了幾圈都沒辦法承租,於是只好退而求其次,租下隔壁11號別墅,做了惡靈13號的新鄰居。

只是沒想到啊,第一夜就有了意外狀況,賀盈盈咬了咬紅唇,她雖然膽大,但可是很愛惜生命的。

就在這時,沒有接上外接電源線的電腦終於耗光電池,自行關機,一直叫囂個不停的女鬼也終於消失。

房間裡重新安靜下來。

賀盈盈拿過手機,翻看了一輪聯絡簿人名,尋思著是該打給自家的經紀人大哥錢偉良,還是助理小妹陳佳妮?

可是,他們倆膽子似乎都不怎麼大。錢偉良一個身高將近一百八十公分的大男人,因為她接了女鬼片而碎碎唸了幾天,還說他堅決不會跟她蹚這渾水,因為他看到鬼就渾身發毛,哪怕明知道是化裝出來的也受不了。只因為這部片子是香港某著名導演的年度大戲,而且是她第一次接到的女主角,所以錢偉良才沒有反對到底。

陳佳妮這小丫頭就更別提了,據說從來不看恐怖片,從來不聽鬼怪故事,就連寺廟都從來不進。

賀盈盈有點頭疼,這可怎麼辦好呢?

她無語悶坐了一會兒後,將外接電源接上筆記型電腦,重新開機,這一次電腦運作得很正常,哪還有女鬼的蹤影?

看來是個挺厲害的駭客,入侵她的電腦後就立刻撤退了,而且還把所有病毒程式和痕跡都抹掉,就算她隔天去請電腦高手追查,恐怕都查不到任何蛛絲馬跡了。

賀盈盈連上自己的微博,凌晨兩點鐘,在微博上發了一條訊息:午夜驚魂,電腦上驚現女鬼,我會是第一個擁有鬼粉絲的演員嗎?

不過幾分鐘,她這條訊息底下已經多了十幾條回覆:

我不是宅宅說:哇,真的假的?大小姐,妳別怕喔,哥哥去陪妳好不好?

JasonxNerd說:豈有此理,一定又有人專門欺負我們家大小姐了,各位高手們,尋找凶手啊。

冷颼颼說:話說,快到七月半了,看到這樣的消息總覺得頭皮麻麻的。大小姐,明天快去拜拜吧。

宅不是罪過說:大小姐萬人迷,連鬼都能找上門!

叫我宅神說:現在的駭客真無聊,應該把他們統統關入牢裡。

正常人說:是不是那個人又來搞鬼了?大家都知道我在說誰吧?那個女人表面一臉清純,實際一肚子壞水,我最討厭她了,永遠支持大小姐!

賀盈盈入行的年齡比較晚,她大學畢業以後不願意做上班族,又找不到其他喜歡的工作,才在一位朋友的慫恿下去試鏡。結果導演一眼就相中她的外型,第一部戲就讓她演出某部偶像劇的第二女主角,一位經典的千金大小姐,或許她身上某種氣質真的和「千金大小姐」太過符合,以至於她根本不費什麼力氣就演活了這個反派角色,劇集一播出,她就招來一片罵聲,這也算是變相的出名吧?

當然,討厭她的人,多數是喜愛偶像劇裡面男女主角的小美眉,少數看過這部劇的宅男卻統統拜倒在賀盈盈的豔麗性感之下,並且為她組成了「大小姐粉絲團」,「大小姐」也就因此成了粉絲們對賀盈盈的暱稱。

出道三年,只演了五六部劇集,並且都是第二或第三女主角這樣的角色,賀盈盈不怎麼紅,粉絲也不算太多,而且粉絲以男性居多,但是這些粉絲都相當死忠,她的任何劇集都收看,任何活動都支持。

粉絲提到的「那個人」,指的是目前正當紅的一線女星穆雨薇。與賀盈盈美豔性感的外表相比,穆雨薇是另一種宛如出水芙蓉般的清純之美,她非常符合偶像劇女主角的形象,所以她一直以來都是女主角,而賀盈盈就是萬年女配角。

而賀盈盈出道不久之後,就與同公司的當紅前輩羅子辰傳了緋聞,並且一傳一整年,當他們兩人的粉絲以為他們是真正的恩愛情侶時,穆雨薇忽然橫插一腳,宣佈自己才是羅子辰的正牌女友,公開在微博上秀恩愛,放上她與羅子辰兩人的親密照片,並且冷嘲熱諷賀盈盈藉緋聞打知名度,根本就是玩弄羅子辰的感情。

這段時間賀盈盈、羅子辰與穆雨薇之間的三人戲碼鬧得沸沸揚揚,不僅網路上粉絲大打口水戰,現實中狗仔們也是狂追他們三人私下的行蹤,這也是賀盈盈下定決心躲到追遠街11號的原因之一。

這種地方,大部分人還是會覺得晦氣,就連狗仔也不會整日守著她,足以讓她享受幾天安寧,讓她好好研究劇本,做好準備。

賀盈盈微笑著看著粉絲們給她的各式各樣安慰,雖然她的粉絲不太多,和天王天后們動輒十幾萬的粉絲相比,只有幾千人粉絲的她顯得微不足道,不過她已經覺得很成功,很自豪了。

或許前輩說的沒錯,藝人的自信心和自豪感,除了來自於自身,也來自於粉絲的支持和鼓勵。

看了一會兒,她又覺得睏了,便準備關機想再睡一會兒。

女鬼的事?

嗯,明早再說吧。

就算是真的威脅恐嚇,一時三刻也不會有生命危險吧?

再說了,她可是學過好多年的武術,對付幾個心懷不軌的傢伙,絕對沒有問題。

電腦臨關機前,她看到又新增了一些留言,其中一則署名為「遠瀾」的留言讓她心頭一跳。

遠瀾: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小冒失鬼。

賀盈盈貝齒咬著紅唇,將這句話來來回回看了十幾遍,然後忿忿地「哼」了一聲,迅速回覆:本姑娘是女子,不是君子。我要做女鬼了,什麼叫冒失鬼?

然後她又等了足足十分鐘,才滿心期盼地重看一次留言,結果對方並沒有新的回應。她失望地嘆了口氣,也沒有心情再去看其他粉絲的安慰,迅速關機,把電腦重新放到了床頭櫃上。

她在寬敞的大床上躺下,卻再也沒有了睡意,只是來來回回唸著那個在她心頭纏綿不捨了多少年的名字:邵遠瀾。

賀家與邵家其實算是世交,邵遠瀾的父親是知名武術家,賀盈盈的父親曾把家裡的孩子都送到邵家學武,她也在邵家習武過幾年。賀盈盈的父親認為中國武術講究內外兼修,比起只注重招式與力量的跆拳道或柔道,更適合習武強身。

賀盈盈比邵遠瀾小三歲,從小她就發現邵遠瀾和邵家其他的孩子很不一樣。

邵家既然是武術世家,邵家的孩子免不了從小就要學習武術,從早到晚不斷練習,但只有邵遠瀾,賀盈盈幾乎每次見到他,都看見他拿著一本書,專心地念著書,似乎對武術一點興趣也沒有。

但邵遠瀾的父親卻常常唉聲嘆氣地說,邵遠瀾其實是邵家孩子裡頭最適合練武的,卻偏偏喜歡讀書,寧願把練武的時間都拿去念書,武術世家出了個書呆子,實在是家門不幸啊。

也許就是邵遠瀾如此與眾不同,讓賀盈盈更加注意他。

注意久了,便慢慢喜歡上了邵遠瀾。

賀盈盈從小就是個美人胚子,很討人喜歡,邵遠瀾也不例外,但一來他覺得賀盈盈當時年紀還小,根本還不懂感情是怎麼回事,二來是他也只想心無旁騖地好好念書,邵遠瀾的父親成天唉聲嘆氣、軟硬兼施要他去練武,已經夠讓他心煩了,他可不想再替自己找更多麻煩。

於是,面對十三歲的賀盈盈的莫名熱情目光與有意無意的試探話語與動作,他一概裝傻,久而久之,賀盈盈也慢慢死了這條心。

再之後,邵遠瀾出國念書,然後賀盈盈也上了大學、進了演藝圈,兩個人似乎注定漸行漸遠,不會再有交集。

誰知道,賀盈盈與羅子辰的緋聞事件爆發後,邵遠瀾又突然在她的微博上冒了出來,激得她一顆芳心蕩漾不已,難以成眠。

 

★★★

 

隔天一大早就有人敲門。

因為昨天半夜電腦鬧鬼,莫名被吵醒,然後又因為思念起那個叫邵遠瀾的傢伙而睡眠不足的賀盈盈,頂著惺忪睡眼,身上還穿著睡衣便走下樓去開門。

她住在這兒的事情,只有幾個人知道。

然後她愣住。

站在門口的居然是邵遠瀾……

 

★★★

 

蔡小雀/珍愛3424/猛鬼12

 

深夜的灶房裡,燈光熒然,窗紗隱約透現出一個瘦小的身影。

「一個,兩個,三個……」硄啷聲響起,喃喃數算的女聲一頓。

「一個,兩個,三個,四個……啊,又破了……一個……兩個……」

年老淺眠的李婆母聽得灶房傳來的物碎聲響,哪還睡得著,揣著滿腹火氣下了床,也顧不得披外衣便往灶房方向走去,嘴裡叨叨絮絮。

「是哪個不長眼的偷兒竟敢偷食到我李家來了,看老娘不剝了你的皮去!」

李婆母怒氣沖沖地推開了那扇粗陋木門,昏昏黃黃的燭光底下,那個瘦弱背影兀自蹲在地上,恍若未覺地繼續數著。

「一個……兩個……三個……」

「哪裡來的賊蹄子──」李婆母怒睜因老邁而視線模糊不清的雙眼,喝了一聲,隨手抓了撥火棍兒就要往那背影重敲下去。

電光石火間,那背影驀然回過頭來,死白小臉上露出了一個慘然詭異的笑。

「盤……子……又……摔……破……了……婆婆……」

李婆母瞬間僵呆了,瞪著那張熟悉的慘白臉龐已漸漸七孔滲出鮮血來──

是、是三個月前因為失手砸了盤子,已經被她亂棍打死的媳婦!

「一個……兩個……三個……」那七竅流血的慘白笑臉逼近了她,「一個……兩個……喋喋喋……」

李婆母頓時肝膽俱裂,翻了白眼,咕咚一聲倒地……

節錄《遺失了一隻的繡花鞋》第十三頁

 

★★★

 

今年冬天最強一波寒流侵襲,全台氣溫驟降至十三度。

唐秋生哆嗦著攏緊身上的厚外套,第一百零八次暗罵自己為什麼非得挑這個鬼天氣出門踩點?

意志被寒風刮得東倒西歪,她只得不斷喃喃自語提醒自己:「唐秋生,加油!妳可以的,加油!」

深夜時分,走在這無人暗巷,不知哪兒吹來了一陣陰惻惻刺骨的風,她頸後寒毛瞬間全豎了起來,心臟開始不爭氣地狂跳,怦怦!怦怦!怦怦……

唐秋生吞了口口水,指尖緊緊掐住外套邊緣,在幽暗的夜色下,努力尋找那棟名列全台十大凶宅之一的「追遠街13號」究竟在哪裡。

據說這棟凶宅沒人查得出它究竟是何時建造的,因為當地地政處十數年前曾發生過一場無名大火,詭異的是那場火燒掉的資料,就獨獨只有這條追遠街上獨棟屋宅113號的建築年份及屋主更迭轉手紀錄,後來的地籍房舍資料還是近幾年才重新登錄造冊的。

聽說原本有意趁機搶便宜的投資客,都在出價後的第十三小時後發生各種大小意外,有的是不小心在自家摔斷腿,有的是去超商買茶葉蛋吃時噎到,緊急送醫,還有的是去看別棟投資戶的半路中被懸掛的廣告壓克力板砸中……

後來風聲傳出,所有仲介和投資客紛紛嚇得打退堂鼓,一時之間造成附近房價瘋狂慘跌,人人自危。

聽說這條街因人煙稀少,陽氣缺乏,所以時常陰風陣陣,就連披薩外送人員都特別注明這裡是「太陽一落,打死不送」的終極禁區。

13號,13號……見鬼的13號在哪裡啊?」唐秋生又嚥了口口水,拚命壓抑那越跳越狂越慌的心臟,腳步越踩越亂。

放眼望去,那一棟棟獨立的屋舍宛然不祥的巨大陰影,靜靜棲息在昏暗的夜色裡,像是不懷好意地等待著吞噬迷路闖入的無知人們。

「唐秋生,冷靜、冷靜……」她嘴裡喃喃,臉上一片力求鎮定之色。

「唉……」

就在此時,不知從何而來一陣隱約幽嘆,像是在耳邊,又像是在身後。

她渾身寒毛一炸,還來不及反應過來,就聽見死寂的四周同時響起了淒厲的狗吠聲。

「嗷嗚……嗚嗚……」

「啊啊啊──」她立時抱頭鼠竄,慌不擇路地就衝向最近的那扇大門,瘋狂拚命拍打轉動著門把。「救命啊──」

喀答一聲,門竟然開了。

「嗷嗚……嗷嗚……」那淒厲驚悚狗吠聲更急,彷彿就近在她的身後。

平常愛看鬼片嗜讀恐怖小說期待與靈界接觸的唐秋生此刻卻面白若紙,尖叫跌撞,所有紙上談兵的熱情和勇氣,全然被眼下親臨現場的驚恐和如影隨形的吹狗螺、頸後陣陣呵氣的陰風嚇得四分五裂。

「見鬼啦!」她一路慘叫亂跑,直到直愣愣地撞上了一堵堅硬的「牆」!

暖的?!

顧不得撞得劇痛的鼻子,她牢牢攀住了眼前這個唯一有溫度的東西,「救命──」

恍惚間,不知何處飄來一陣怪異香氣,夾雜了一縷鬼魅喋笑……

「可惡!妳……」有個低沉渾厚的嗓音帶著明顯的憤怒響起,旋即斷落空白。「們。」

……們?

唐秋生紊亂的腦子才剛剛浮現這個問號,下一刻,莫名暈眩燥熱了起來,發出的疑問竟變成了離奇的嬌媚低喘。

「誰……呀?」

那個低沉磁性的好聽男聲不知又說了什麼,卻是模模糊糊,隨著她越來越熱的四肢百骸漸漸化為春水……

「冷靜點。」

誰?誰在說話?什麼冷靜……唔,好熱啊……熱……

溫溫熱熱的氣息撩人地吹拂過她敏感的耳際、頸項,渾身竄過了某種奇異蕩然的震顫酥麻,她不禁口乾舌燥了起來,呼吸變得又沉又亂。

唐秋生意識越來越昏,心臟卻因驚悸而跳得一下比一下重,她拚命想睜大眼睛,保持清明,努力拉住最後一寸殘存理智。

「走開──別碰我──」她嗚咽著,嬌喘著,猛烈地搖著頭,試圖擺脫那越來越酥軟火熱的陌生渴求感,皮膚發燙得輕顫了起來,雙手卻自有意識地撫摸攀附了上去。

男人氣息熾熱,渾身緊繃,彷彿在痛咒些什麼,她聽不清楚,只感覺到狂奔的血液在耳際震動,不知名的飢渴感在黏纏上他強壯的身軀時,終於獲得了一絲慰藉和滿足……但不夠,遠遠不夠!

「我……我想要……」她低泣著,兩手不自覺地撕扯起身上厚重的衣衫,可是她要什麼?

「對不起。」那低沉渾厚的嗓音隱約帶著咬牙切齒的怒意、懊惱及歉疚。

四周詭麗濃香越發蒸騰瀰漫,她腦中最後一絲理智終於消失了,在身體灼熱扭動間,柔軟雪乳已掙脫出了綴著蕾絲的胸罩,敏感疼痛如豆的乳尖蹭上了他強壯結實的胸膛──

瞬間,一切全面失控!

接下來唐秋生完全跌入了個迷離詭麗火辣辣的古怪春夢裡,在夢裡,氣息吞吐曖昧熾熱,有人慾火焚身,交疊起伏,有人粗喘不休,抽搐低泣……

 

★★★

 

天光乍現,床單凌亂,交歡後甜膩麝香味依然在空氣中繚繞不去,猶趴在床上呈現挺屍狀的雪白纖瘦女體上,斑斑紅瘀吻痕見證昨夜的慘烈戰況。

「要命了……我的腰,我的腿,我的……痛痛痛……」唐秋生漸漸甦醒,沉重眼皮還未睜開就先呼痛。

昨天晚上是有一隊軍用大卡車從她身上直直輾過去嗎?

她覺得全身骨頭都快散了,到處都又麻又痛又痠,尤其是下身害羞的私密處更是火辣辣地疼,好像曾經被什麼東西捅……

捅?

唐秋生混沌的腦子瞬間清醒了過來,昨夜發生的種種登時歷歷出現在眼前:陰風……吹狗螺……喋笑……猛男……

她睜大了雙眼,驚得心神俱裂。

「啊啊啊啊啊──」

霍玄左手持著馬克杯,右手指堵住一邊耳朵,英挺臉龐面無表情,處變不驚地走進房間。

「先喝完這杯咖啡。」他高大挺拔的身段居高臨下地杵在她面前,令人感到格外地壓迫與畏懼。

「你、你你是誰?」唐秋生駭然地瞪著他,衝口而出後才感覺到奇異的熟悉,下一瞬慌慌張張地往床角縮去。「不、不要過來……」

他動也未動。

「昨天晚上……你……我、我們……」她結結巴巴地開口,小臉漲紅得像快滴出血,眼圈也不知不覺地紅了。

「嗯。」他點點頭,「做了。」

她臉上血色瞬間消退得一乾二淨,整個人驚恐震撼到呆滯、失魂。

「是意外。」霍玄嘆了一口氣,把馬克杯塞進她冰冷的手裡,淡然道:「對不起,我會負責的。」

雖然他也是受害者,但他是男人,不該也不會規避責任。

「為、為什麼會這樣?」唐秋生嘴唇顫抖了起來,泫然欲泣,悲慘得活像剛剛遭受過一頓毒打的小狗。「你、你為什麼要對我……做……我、我從來沒有……」

「妳不記得昨晚的事了?」他面色有一絲古怪。

她茫然地一手抓著馬克杯,對撲鼻的咖啡香氣恍若未聞,另一手攏緊身上的被子,好像怕他又獸性大發對她怎樣。「我……」

「是妳先撲倒我的。」他濃眉微蹙,平心而論地指出。

「……什麼?!」她呆住。

霍玄看她手上的杯子抖呀抖地,索性拿走杯子往旁邊床頭櫃一放,轉身走到不遠處的椅子坐下,「我們好好談一談吧。」

「要……談什麼?」她心一緊,滿眼警戒地瞪著他。

「昨天晚上的事。」

她臉色又開始發白了。

「昨晚妳闖入我家,自己脫掉衣服,黏在我身上磨蹭,然後──」霍玄冷靜地一項一項扳指數算出來。

「亂講!我怎麼可能──呃……」唐秋生激動地抗議到一半,驀地,一個混亂的印象突然躍進了腦子裡。

隱約恍惚間,她記起了自己好像曾經跨坐在一具強壯結實的身體上,雙手在那結實的胸肌上胡亂摸來摸去……

嗯,我要……

完了。她小臉一片慘白。

「記起來了?」霍玄濃眉上揚。

唐秋生慘白的小臉漸漸發青,然後轉為更悲慘了,滿眼震驚呆然地望著他。

如果剛剛她像是被毒打過的小狗,那現在這副表情就是被毒打過還不夠,又活生生被扔進滾筒洗衣機裡旋轉了四十五分鐘後,一身濕淋淋慘兮兮被拎出來的落魄苦情模樣。

他從來沒有看過有人的表情可以悲到這種地步。

霍玄默默舒展了下被「貓爪」抓得道道血痕生痛的肩背,看她已經慘成這樣了,便強忍住落井下石、痛打落水狗的不紳士衝動。

算了,再提醒她昨夜激烈的「戰況」也於事無補,他如今也只能盡量做出事後亡羊補牢的處置。

「總之,我會負責的。」他揉了揉眉心,悶悶地道。

唐秋生呆呆地望著他,總覺得他那句「我會負責」前面好像很想加個類似「他媽的」、「該死的」、「×××」的凶狠語詞,不由得打了個寒噤。

實際上她現在整個人慌得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所有的記憶、情感和現實明明都很清楚,可是偏偏連接拼湊不起來,腦袋裡只迴盪著失身、一夜情、強佔男人……最後落在了報紙頭條大大「凶宅旅遊團新手女導遊暗夜成淫魔,藉機私闖民宅強暴無辜男子」的字眼上。

不!

「對對對不起,我我我會賠償的,你你你要多少錢?」她心驚膽戰地望著他,越問越小聲。

霍玄沉默不語地看著她。

「分分分期付款可以嗎?」她促侷窘迫地低下頭,羞愧得恨不得鑽進床底下。「我我我昨天第一天上班,還還還沒領到薪水……」

「上班?」他眸底掠過一絲意味深長的警覺。

「不、不是『那種』班啦。」她拉緊被子,牢牢包住赤裸輕顫的身體。「我、我是凶宅旅遊團的導遊。」

他看不出喜怒的深邃黑眸微微瞇了起來,語帶保留,「所以妳昨晚要找追遠街13號?」

「對對對。」唐秋生頓時忘記了羞慚,急急抬起頭,熱切地問:「你也知道13號的凶宅嗎?它是不是真的很恐怖?真的鬧鬼嗎?你住附近有沒有聽過什麼奇怪的傳聞?它真的一到晚上就會有女鬼在窗前摘下腦袋梳頭髮嗎?」

他微挑眉,「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昨晚妳是嚇到屁滾尿流的衝進我家來的?」

只是過了一夜,天亮後她膽子就變大了?

「昨晚喔……」唐秋生一時啞口無言,隨即尷尬地摸著頭乾笑,「呃,啊,就……一下子沒有心理準備。」

她本來以為自己那麼熱愛看恐怖片,聽鬼故事,搜尋各種靈異怪譚奇聞,渴望和靈界進行第三類接觸的人,一到現場絕對是如魚得水,樂不思蜀的,沒想到……不過凡事都有第一次,人有失手,馬有亂蹄,膽子也是可以練出來的。

霍玄懶得建議她先回去好好秤秤自己的膽子有幾斤重再說,只是淡然道:「我這裡是追遠街12號。妳昨晚走錯房子了。」

「現在……知道了。」她笑臉一僵,心虛地閉上嘴,只覺得這輩子再也沒有比今天更悲慘的一天了。

霍玄看著她那副活脫脫捅破了天、又不知該如何收拾的畏縮表情,忍不住嘴角輕揚。

這個養眼猛男……不對,是受害者居然對她笑了?

而且他的笑容真好看哪!好像冷硬的冰山突然間被暖風吹化了,一瞬間春色綻放,眩目迷人,美不勝收。

唐秋生全然沒意識到自己正跟個花癡般對著他直愣愣傻笑。

霍玄凝視著她,笑容斂止,英挺臉龐掠過一絲古怪的複雜之色。

她對他笑得那麼害羞,這是與陌生男人滾床後應有的正常反應嗎?

唔,也許是他隱居宅太久,所以已經跟不上現代新女性的思維模式了?

那,他到底該不該對這個連姓名都未曾交換過的女人,說出昨夜兩人為何會失控得顛鸞倒鳳的「殘酷真相」?

念頭甫閃過,他又忍不住微瞇起眼,冷冷地瞪了她背後牆上那張若隱若現的妖豔鬼臉。

九尾狐,果然是妳幹的好事!

 

★★★

 

白暮霖/珍愛3425/天敵14

 

南部,淳樸的農村裡最常見的交通工具是農用三輪採收機,壓過田梗小路十分顛簸,沒有最高時速限制,行動間還會發出砰砰砰的聲響。

「影哥哥,我爺爺他們回來了耶!」小女孩只剩犬齒的小嘴咧開,笑得很開心。

被稱作影哥哥的男子連頭都沒有抬,只是淡聲的說:「坐好,把功課寫完再回去。」

「這個長得像圈圈的為什麼唸O?我昨天拿給小堂舅看,小堂舅說這是在畫小餅乾。可是我覺得比較像戒指,就結婚戴的那種。」小女孩呵呵笑得很高興。

小女孩指的小堂舅今年才升小學二年級,輩分稱謂可是不論年紀長幼。

「這是英文。」

「就是影哥哥住的國家會用的語言,你前天講過了!」怎麼又說一次,跟奶奶一樣。

酆寅初賞了小女孩一記白眼,「妳都記住,為什麼還要再問?」

「是影哥哥說自己身體不好,才住這裡,可是奶奶身體也不好,一直去城裡的大醫院拿藥,但奶奶說那是因為她年紀大,才會身體做不了主,影哥哥年紀又不大!所以我想再多問幾次,會不會有不一樣的答案?」大人都是這樣,有時候爺爺說青蛙呱呱叫是在找老婆,有時候又回答下雨讓青蛙開心得呱呱叫,答案每次都不一樣。

「小笨蛋,妳問一百次,我的答案都一樣!」

「我才不是小笨蛋,我爺爺說我是聰明蛋。」

一樣是蛋,還驕傲的把下巴往天上揚咧。酆寅初撇著嘴,低頭繼續看他的書。

「影哥哥,你桌上那封信寫什麼?」其實她已經好奇很久,畢竟在看書前,影哥哥可是看著信看好久。

「那是門薩協會的會員通知書。」

「門殺協會?那是什麼?」少了門牙的小女孩,發音漏風,口齒不清。

就像他明明是寅初,她硬是唸成影粗。能期待一名六歲小女孩字正腔圓到新聞主播的程度嗎?當然不可能,至少沒有變淫粗,他就要偷笑了。

「成為會員之一,就表示很聰明。」

「那他們為什麼沒有寄給我?爺爺說我是聰明蛋!」小女孩再次強調,同時放下手中寫得歪七扭八的英文練習本,魔爪目標是那封信。

全是影哥哥讓她練習的字,她認得是B,但後面沒有連著OY,還有一堆排列順序很奇怪的。

「憑妳?」酆寅初睥睨著小女孩,抽回她手中的會員通知書,「這輩子妳永遠是吃喝拉撒的會員之一,但門薩要等下輩子。」

吃喝拉撒?反正也是會員之一就好,「那他們什麼時候也會寄信給我?」

小女孩乾巴巴的期待填滿圓滾滾的大眼,這種認真又執著的忠犬眼神讓他忍不住揉亂她的髮旋,明明不愛笑的,嘴角卻無法克制的上揚,最後從喉嚨深處傳出怪異的振動,與鼻腔形成共鳴,他居然在笑!

原來,他也會笑!

原來這就是他的笑聲。

 

★★★

 

對蔣時鈺而言,抽到中部醫院的實習機會是好事,不管台北還是中部,都是居外遊子,同樣的租金,當然是住中部可以享受比較大的居住環境,但大到一整棟?

站在門外的蔣時鈺忍不住張大嘴巴,怔直著雙眼。

透天厝耶!她老家在南部還是紅磚的三合院,在台北住的是鴿子籠,現在居然在中部可以享受這種百坪──三層樓加一加,應該有百坪吧?豪宅耶!

日正當中,應該烈曬得讓人眼冒金星,但整排沿著人行道栽種的菩堤樹,枝葉繁茂,婆娑的樹影迎著風,奉送著一股涼意。

蔣時鈺抖著手,拿出鑰匙打開重新粉刷過紅色油漆的鐵門,還可以聞得到松香水的刺鼻味。

她未來實習的半年內,真的要住在這個像天堂的房子裡,而且月租金還不到六千?一切簡直是夢。

美好的夢!

「妳笑得很像白癡耶!」即時視訊中,傳來一陣男聲。

蔣時鈺簡單的整理好行李,其實她也沒有帶多少衣物,畢竟只是短暫的停留半年時間,但她現在已經開始渴望可以再住更久。

「急忙的要我上線,就是讓我看妳傻笑?」

「才不是!先說說手術結果。」蔣時鈺知道酆寅初為了實行新型態的微型心導管手術花了多少心血,只需要動刀開出很小的傷口,就可以完成的心室重建,運用的是幫浦原理,細節的繁複無法想像,尤其是術前的病況評估,他為了這項研究已經耗費三年時間研究。

「手術成功,現在就看病人的復原狀態,但依目前的情況看來,非常樂觀。」酆寅初難得露出微笑。金錢之於他,已不再重要,他認為要做,就要做到頂尖,所以他要在醫史上留下一筆紀錄,就看這一次了!「妳急著找我,到底是什麼事?」

「你看!」獻寶的心態,蔣時鈺移動攝影鏡頭,讓電腦另一端的人看清楚四周環境,「你覺得怎樣?」

「家徒四壁。」

「才不是!你不覺得這屋子很有味道嗎?重點是它很大!」

「所以?大到講話有迴音,大到有人潛進屋子偷東西,妳可能還不知道。」

小偷潛進屋子?男人的說法讓她弓起背,整個人發毛,「這裡的治安應該不錯。」

從小認識到大,這女人的膽子就跟麻雀一樣大,講白一點根本是俗辣,他敢提頭做擔保,今天晚上她八成不用睡了。

「如果沒事就別吵我,我今晚趕著處理完病人後去約會。」

「蕾易絲嗎?」

「不然還有誰?我們約好要去聽紐約愛樂交響樂團演奏會,妳對這種古典音樂沒有興趣。」酆寅初語氣中帶著不耐。

蔣時鈺晶亮的瞳孔一縮,「是啊,我聽古典樂會想睡覺,聯合公園的比較適合我。」

「還有什麼事嗎?」他永遠也搞不懂那種撕裂嗓門的吼叫音樂傳承的價值在哪裡,反正他也沒有興趣搞懂。

冷漠的詢問方式凍得她發冷,明明是夏天。

「沒事!我就不打擾你,Bye-bye。」她迅速切斷電腦連線。

蔣時鈺雙手捂著小嘴,悶聲大叫。看,她連表達怒氣都這麼沒種!

其實,隨著年紀的增長,她已經漸漸清楚和酆寅初之間的差距,他們分處兩個不同的世界;當他意氣風發站在牛津醫學院當客座教授時,她連什麼是心臟動脈血管剝離都不懂;當他聽著鋼琴演奏會,還會批評表演者的指法不專業時,她只會唱可愛的女人這首歌,甚至節奏還沒有落在拍子上。

明明關掉視訊後總是告訴自己,下次再開就讓自己手斷。如果每次這種詛咒都會成真,她大概會成為復健科最佳代言病人了。

其實,她真的有點害怕,怕哪一天連按通話的勇氣都沒有!

他們之間的距離,真的就是太平洋,遙遙相隔,連對岸的身影都無法瞻仰。

 

★★★

 

嚴重的睡眠不足,讓蔣時鈺呵欠連連,幸好要報到的醫院就在同條街上,走路只要兩分鐘,尤其跨進醫院那端,就覺得人聲鼎沸,明明同樣栽種菩堤、榕樹,吹亂樹梢,讓枝椏發出騷聲的風兒,拂上臉卻滿是燥熱。

可能是醫院附近,求診的病人和家屬都有最基本的生理需求,所以大型的醫療器材專賣店林立,叫賣聲不斷的攤販,從探病用的高級水果到應有盡有的南北小食,人多才讓這裡顯得雜亂,醫院聘用的保全人員偶爾還要身兼交通警察指揮交通。

站在感應器前,電動門一開,濃郁的消毒水氣味撲鼻而來,純白的建築物用黑色毛筆揮毫寫上「慎重紀念醫院」六個大字,掛號櫃台後方的牆上,叫號機不停播送著號碼,才早上七點五十分,就已經叫號到三百六十二號。

蔣時鈺咋舌,看樣子醫療體系的濫用已經到了極限。順著指示標誌,她今天要先到第二會議室報到,時間是八點整開始。會議室在八樓,同樓層的還有圖書館和辦公室,幾乎都是屬於醫院內部人員的使用範圍,所以眼前同電梯,也穿一身便服的男子是實習生?

斯文白淨的臉孔戴著一副金屬框眼鏡,白皙的指節扣著一只手提電腦袋,什麼叫溫文儒雅,就是這模樣了!非常有氣勢,反觀自己,白色T恤,黑色牛仔褲,總之,就是和她截然不同,唉……

「八樓,妳不出去嗎?」好聽的男聲響起。

居然看到出神,蔣時鈺尷尬的微笑,「電梯很平穩,一點感覺都沒有。」

踩出電梯,喝!怎麼會這麼近?蔣時鈺沒有發現門外站著人要進來,就這麼和對方面對面,相距不到十五公分,讓她下意識往後傾。

「小心!」

隔著薄薄的T恤,蔣時鈺感覺到一股溫熱落在敏感的腰間。

哈哈哈……扭著腰,她笑著躲開。從小就怕癢,尤其是敏感的腰肚肉。她知道是身後的男人幫助她平衡,避免摔得四腳朝天的窘境,但她真的很怕癢!

彎著腰,她先向門外的人鞠躬,「對不起……謝謝!」

後面那句是向身後的人說的,可她已經沒有勇氣再抬頭了。

「假斯文,又在騙人。」站在電梯外的唐樂耘不屑的撇著嘴,發言很明顯是針對電梯內的男子。

「今年的實習生好像很有趣!」紀勤之等電梯外的男子進來後,才按下十樓鍵,讓電梯門闔上。

「幼稚,不膩嗎?」

「上班工作時間這麼長,我總要適時找些放鬆情緒的娛樂吧。」

「聽說昨天又有急診室醫生被黑道的人揍?」

「那些瞎了狗眼的,我已經讓保全把他們的長相登錄在監視辨識系統內,未來只要上門求診,一律不醫。」也不事先去探查清楚,慎重紀念醫院可是黑道的天堂門,凡是槍炮彈藥重傷者,刀劍斧頭輕傷的,哪個不是躺著進來,最後活蹦亂跳的出去報仇雪恨,每個道上混的都知道,居然敢上門找砸。

呿!簡直是在閻王爺的生死簿上簽名。出來混的,早晚要還。衝著這句名言,紀勤之早晚都會等到那不長眼的傢伙送上門。

 

★★★

 

復健科在醫院的地位向來不如那些外科,總是窩在角落當無聲蟲。別以為同樣是醫生,就是社會階級一樣高不可攀,那是外人看的假象,內行人才知道白色巨塔內鬥得可凶狠,尤其是大型教學醫院,獲得最多社會資源分配。但慎重紀念醫院是私人所有,現在感受不到那股濃厚的派系味道──原來不是沒有,而是她太渺小!

第一天報到,就是與掌管她成績的指導醫生見面,很簡單的介紹環境和認識同梯次的實習員。

「我是蔣時鈺,目前就讀台北醫學大學,未來會朝復健師專業走,謝謝大家。」

好安靜,看樣子這次的實習生都內向偏靜。一連串落落長的議程下來,蔣時鈺睡眠不足的腦袋已經被瞌睡蟲佔領不下六次,其中有兩次腦袋瓜子還差點靠在臨座女生的肩上,惹來幾記白眼。

「看樣子有人覺得很無聊,不如我們就請台下身穿白色T恤的同學上台用不同詮釋方式表達,我看妳頻頻點頭,似乎對台上講的深表認同?」透過麥克風,突然高揚的聲音讓台下開始騷動。

窸窣的聲音不絕於耳,蔣時鈺向來比別人還要短路的神經依舊大條,一顆腦袋還不知死活的往右傾。

「在叫妳!」左邊的女生看不下去,用力推了蔣時鈺,差點讓她跌出椅子。

講完了嗎?蔣時鈺環顧四周,迷濛間發現自己成為注目焦點,霎時寒毛直豎。

發生什麼事了?

「這位同學,妳快點上台啊!剛才點頭如搗蒜,想必妳有很多事情要跟大家分享,說說妳的未來展望啊。」

死了!完蛋!蔣時鈺漲紅著一張臉,用力揮手,「對不起,我口拙,還是不要獻醜!」

「那不是很可惜?可以藉這機會讓教授充分認識妳啊,這對分數很有利喔。」

「對不起,我不敢再打瞌睡了!」牙一咬,她大聲喊。

哈哈哈……鬨堂大笑響徹整間會議室,雖然很糗,但蔣時鈺相信自首無罪,雖然真的很蠢。

真的,蠢爆了!

 

★★★

 

蕾易絲坐在副駕駛座,看著一旁的男子;濃黑的雙眉飛揚入髮鬢,琥珀色的眼瞳深處,只有她才能看見的熱情,她清楚的知道當他深陷在情慾中,那眸子會濃郁到呈現融化的可可色。

「今天真的不來我家?」雖然舉行過訂婚儀式,但他們仍各自保有私人領域。蕾易絲單手輕捏著他的後頸肌肉,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似乎只要這麼做,就能讓他出現愉悅的表情。

「我答應時鈺要和她通視訊。」

蕾易絲輕蹙著精心描繪的眉型。又是她!努力壓下不悅,她不想破壞一直呈現美好的夜晚,至少在討論到這個話題前,今晚真的很愉快,甚至可以說是精采。

一陣刻意營造的沉默,讓親暱氣氛凍結,清楚的傳遞蕾易絲的不悅。

酆寅初不是笨蛋,他當然知道美麗的蕾易絲在鬧脾氣,但這些對他向來不是問題,大家都是成年人,應該學會整理自己的情緒。他從來不認為該隱瞞或者調整自己的行為,如果蕾易絲要成為他的另外一半就應該清楚,獨立的人格是他最在意的,婚姻並不代表改變根本,相反的,應該是接受彼此,不管是優點或缺點。

當然,他是有絕對的自信才會在愛情中顯得狂妄,蕾易絲也很優秀,美麗又聰明的她從來不缺乏追求者,但他們的共通點就是:要就要最好的!

誰能贏得了他?至少目前沒有。

「有時候我真的想大聲尖叫,你到底在不在乎我?」

酆寅初挑挑眉,「潑婦罵街不是妳的風格。」

「你和蔣時鈺的友情實在太曖昧。」

「如果今天她是男人呢?」

「你從來不會用如果這種假設性的字彙,只有在形容你們之間的友誼才會。你知道這像什麼嗎?中國有一句古老諺語。」

「欲蓋彌彰。」字正腔圓的中文,酆寅初對這個成語有非常深刻的體會。

「對!你常說這句話。要我猜嗎?八成又和蔣時鈺脫離不了關係。」

有時候聰明是件壞事。酆寅初沒有回答蕾易絲的話,反而停下車,車外就是蕾易絲目前居住的高級公寓,「早點休息,我相信今天和威爾斯的會晤能夠讓妳有一晚美夢。」

 

★★★

 

舒格/珍愛3426/霸王15

 

寶石拖鞋,這兩年夏天流行了起來。

說穿了,是普通夾腳拖鞋上用巨大的人造寶石加以裝飾。看似五彩繽紛,華麗高貴,但無論如何,也只不過就是一雙拖鞋。

對楚恆來說,穿著拖鞋在公共場所出入,是一件很沒有格調的事。不管那雙套著鞋的腳有多白嫩誘人。

當然,隨口批評陌生路人的衣著打扮也不算多有格調,所以他只是在心裡不以為然而已,這點自由該有吧?反正這些在酒吧獨坐、或三兩成群眼睛一直到處亂飄的年輕女子,坐在這兒,不就是要讓人看的?

偏偏,他這樣自以為低調的批判眼神,老是惹來不該惹的風波。

「一個人坐?等人嗎?」嬌滴滴的嗓音響起,「請我喝杯酒,我就陪你坐到你等的人來,好不好?」

楚恆在心裡嘆氣。又來了。

「不好。」語氣懶懶的,嗓音低沉性感到讓人入耳酥麻。回答卻毫無溫度。

吧台後,正低頭擦水晶酒杯的酒保,聞言,嘴角微微扭曲。

「哎喲,這麼小氣?為什麼嘛?」豔女發起嬌嗔,一面撩動長髮,刻意往他這邊傾了傾身,角度算得剛剛好,香水味、髮絲跟乳溝爭先恐後搶鏡頭。

「沒有為什麼,我不隨便請陌生人喝酒的。」

酒保嘴角扭曲得更嚴重,不過他很聰明的繼續保持靜默。

「哎喲,只要我們再聊一聊就不是陌生人了呀,你說對不對?」再接再厲,君子動口,小人動手,而撒嬌的話就兩者皆動才行。塗了大紅指甲油的玉手,大膽按上擱在吧台邊的男性手臂,還上下游移著。

突然──

「哼,真噁心。」

陌生的嗤之以鼻,雖然軟軟糯糯,卻清楚表達出聲音主人的不悅,也讓如火如荼的搭訕突然冷掉。

「妳說什麼?」大紅指甲油豔女像被踩中痛腳,一扭身,尖聲反問:「妳講誰噁心?啊?給我說清楚──」

「看誰回應,就是講誰囉。」說著,一雙微瞇的貓眼瞟了過來,視線與楚恆的一碰上,立刻轉開。

楚恆可沒那麼客氣,放肆大膽地從頭打量到腳,目光聚焦在那雙干擾他一個晚上,害他連豔女搭訕都沒心情回應的纖細白嫩的小腳上。

偏偏那麼漂亮的腳,就正穿著超沒品味的,閃亮亮的寶石拖鞋,而且全體還是塑膠製的,質感粗糙廉價到極點。

實在太可惜了,楚恆真的倒足胃口。要不然,他本來考慮要破例──

「莫名其妙,我跟誰講話關妳屁事?妳插什麼嘴?」大紅指甲油豔女抓狂了,罵聲越發高亢嚇人。

不過看來這穿著寶石拖鞋的妞兒也不是省油的燈,面對明顯要發酒瘋的豔女毫不退縮,「妳馬上就要丟大臉了,只要是有點良心的人都會看不下去。」

呃,意思是袖手旁觀的都沒良心嗎?楚恆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左胸口。

「我丟臉又怎樣?啊?到底又怎、怎樣?」豔女舌頭都大了,「反正又不是第一次。我就是這麼笨、這麼傻,蠢到極點,瞎了狗眼……」

「妳確實很瞎,尤其在看男人方面,瞎到爆。」毫不留情的批評丟回來。

「喂──」誤中流彈的楚恆準備抗議。這指桑罵槐也太嚴重了吧。

「不關你的事,請你不要插嘴。」硬生生截斷。好厲害,楚恆居然遇到一個可以打斷他講話的人了。只見她轉頭繼續教訓豔女:「錯一次兩次就算了,妳要一直蠢到什麼時候才能學會?笨死了、沒大腦,活該被拋棄。」

「我、我……」

豔女被罵得啞口無言,突然嘴一扁,臉一皺,下一瞬間──

「嗚嗚……哇!」居然大哭起來!

「哭哭哭,遇到事情只會哭,有用嗎?妳用點大腦好不好,還是說妳的大腦已經被夜店或酒吧的劣質假酒泡壞了,就像這些笨蛋一樣?」纖手一揮,把已經都停下來看著兩女對罵戲碼的其他客人全部包括在內。

是可忍,孰不可忍,楚恆站了起來。「兩位小姐。」

「叫你不要插嘴,聽不懂啊?」罵得很凶,嗓音卻很甜美,配上那雙瞪圓了的大眼睛,居然讓楚恆一瞬間閃了神。

酒吧昏暗的燈光下,足蹬廉價塑膠夾腳拖鞋、正凶巴巴罵人的陌生女郎,在閃閃發光。

但也只是一瞬間而已。他及時回神。

「請不要大聲喧譁,這樣會打擾其他客人。」

楚恆的嗓音低沉,說話慢條斯理,感覺很平常,卻隱約有一股凜然的氣勢,讓人不由自主就會照著他的話去做。

對方也很乾脆,瞪了他一眼之後,拉著哭得花了臉的豔女就要走。

不料豔女吃她一拉,一個踉蹌,重心不穩,加上又喝多了酒,搖搖晃晃到無法控制,直挺挺地往前摔倒,然後,居然趴在地上,動也不動了。

嘩啦啦!她摔倒時還順便撞翻了兩張高腳凳,吧台上酒杯雜物等被手揮到,跟著落地,一時之間場面無限混亂!

「喂,喂!妳起來呀!」剛剛還在大罵的女孩,此刻蹲下身,急著要拉人,卻是拉了好幾下都不得法,對方還是文風不動,竟像是昏死過去。

楚恆皺起眉,臉色陰鬱。他生平最厭惡的,就是所謂的「屍體」。

不是有誰死了,而是這種沒酒量又愛喝,在夜店放浪形骸,喝到不省人事,倒在地上準備被人抬出去的醜態,有個難聽的形容法,叫屍體。

年輕女孩變成這樣,不管本人再美再辣,都會完全失去吸引力。

「請妳們離開。立刻。」楚恆的語氣冷到結冰。

「你這男人,為什麼一直囉唆?」那位小姐又急又氣,頂了回來,「不會來幫忙,還在旁邊嘀咕什麼?沒看到她都這樣了嗎?」

「我天天晚上都在看。」冷冷丟下一句,楚恆不再多說,眼神一回,對酒保示意。

嘴角一直抽搐忍笑的酒保嘆了一口氣,放下手中玻璃杯,從吧台後面走了出來。什麼也沒多問,就熟練地指示:「我來搬腳,妳把手穿到她腋下,對,由後往前,我說一二三,我們一起使力把她抬起來。」

一分鐘之後,那雙很干擾他的廉價寶石拖鞋,從楚恆的眼前消失了。

十分鐘後,酒保已經收拾好剛剛被豔女跌倒時順便造成的殘局,比如打翻的酒杯或掉了一地的餐巾紙和杯墊。四下落回原來的平靜,懶洋洋的爵士樂再度佔領所有人的耳。

三十分鐘後,他發現自己居然還在想那雙拖鞋。

太荒謬、太可笑、太干擾他了!

「我說老闆……」真正冷眼旁觀了一晚上的酒保忍不住開口,唇上兩撇小鬍子好像在跳躍。

楚恆哪可能看不出酒保在打什麼鬼主意,他先發制人道:「什麼都不用說。」

「真的不用嗎?」酒保笑嘻嘻地說,一面遞了一杯冰水過來。

是,楚恆確實是這間酒吧的老闆,但他不喝酒。像這樣的默契,共事多年的他們一定有的。就像酒保也大膽假設,老闆會想聽他繼續。

「剛剛那兩位小姐呢,應該說只有一位?對於造成我們店裡的混亂感到非常抱歉,也願意做出補償。」

楚恆哼了一聲。「是嗎?看不出來她有歉意。」臨走前不但罵他,還瞪了他好幾眼呢。

「當然有。」酒保像是變魔術一樣,手上突然多了一張小小名片,先裝腔作勢研讀一下,然後在老闆面前晃了晃,「小姐名叫顏雅淇。顏小姐要我估算損失後,直接跟她聯繫,她會全額賠償。老闆,這種事呢……是不是請您定奪?」

看著那張遞到眼前的名片,楚恆停了一秒。兩秒。三秒。

他同時也感應到,有人的兩撇小鬍子又因為忍笑在跳動。

「你去處理就好了。」

別說接過名片,楚恆連看都沒有多看一眼。

像這樣莫名其妙的鳥人、鳥事,他看過沒有成千也有上百樁了,有什麼好多說的!

他的生命裡,不需要沒品味沒質感又廉價的女人,或拖鞋!

 

★★★

 

數日後,城市的另一端,一樣是深夜,卻很靜謐。

顏雅淇驚醒。然後,就睡不著了。

近來常常這樣,睡意只要一被打斷就狠心遠去,不再回頭。就像毫不猶豫地拋棄她的,不愛她的人。

想到這裡,胸口一陣悶痛,讓她透不過氣。

白天可以用別的人事物轉移注意力,但像這樣夜深人靜時,只剩她與自己的思緒,翻來覆去到最後甚至生氣起來:明明這麼累,為什麼睡不著?為什麼?全世界都要跟她作對嗎?

這還不是最慘的。最慘的是,像今夜──

與其說是看見,倒不如說是「感覺到」,有個不明物體在半空中,從她鼻子前面約十公分處掠過!

真正驚恐的時候,是叫不出來的。顏雅淇倒抽一口冷氣,像是裝了彈簧一樣從床上彈跳起來,倒退好幾大步!

蟑螂!有蟑螂!而且是會飛的!

第一個念頭就是,立刻奪門而出吧,不管到哪裡都好,就是不要跟蟑螂待在同一個空間。可是轉念一想,如果不打開燈面對現實,把蟑螂殲滅的話,難道要讓牠佔領這房間?讓牠在這裡生生不息的繁衍下去?

有時她也很痛恨自己這麼務實;偶像劇或小說裡,不是都會出現英雄來救美嗎?女主角不是負責放聲尖叫就好了?

開燈、找武器、心裡極端害怕,卻又要硬著頭皮在房間裡巡視,翻動被子時手都在發抖,深怕一隻小小的蟑螂就對著她衝出來──

「半夜不睡覺,妳在做什麼?」突然,有人在門口好奇地問。

「哇──」被嚇得忍不住大叫,手上蒼蠅拍跟殺蟲劑同時落地,顏雅淇轉身惡狠狠大罵:「倪夏生妳才莫名其妙半夜不睡覺到處亂晃鬼鬼祟祟的奇怪了到底是想幹嘛啦!」

一口氣連珠砲似的完全不間斷罵完,鏗鏘有力,擲地有聲!

「雅淇,妳還在生我的氣嗎?事情都過去好幾天了耶。」回答可憐兮兮,小媳婦一般。

雖然已經過去好幾天,但想到這位小姐在酒吧鬧的事──而且還不只一次,倪夏生已經連續鬧過好幾家夜店跟酒吧了──顏雅淇還是一肚子熊熊怒火。

這個爛攤子,到底還要她收多久?!可以的話,她真的很想跟這個喝酒沒酒品、光長了火辣成熟身材沒長大腦的蠢女劃清界線,一輩子不要見面!

偏偏倪夏生是她表妹,她們倆的母親是親姊妹,而當年,兩人是一起被送出國讀書的,在異鄉相依為命過了六年,這種關係,拿大刀來也斬不斷。

「妳知不知道每次妳一去夜店,就讓人提心吊膽?那天晚上我一收到妳簡訊就知道不對,害我立刻衝出門,穿著拖鞋一路飛奔到酒吧,臉都丟光了!」

倪夏生頭低低的,乖乖挨罵。「我以後不敢了。」

「以後以後,每次都說以後不敢,可是又每次都出這種亂子!明明知道沒有酒量,妳為什麼要喝?明明知道夜店都是些牛鬼蛇神,一天到晚去那裡泡!妳到底有沒有學習能力?」

「我心情不好嘛。」倪夏生一臉落寞,語帶哽咽,淚珠兒都快掉下來,「只是想出去散散心,找人聊聊天而已。妳那麼忙,我又剛被甩……」

顏雅淇張開嘴,又氣餒地閉上。她吃軟不吃硬,每次只要表妹一裝可憐,她就沒辦法繼續氣下去了。

「照妳這種亂鬧法,再不用多久,台北的夜店跟酒吧妳都不能去了,到時看妳要去哪找人聊天?」雖然火氣消了一些,顏雅淇還是板著臉,冷冷說。

一聽,倪夏生知道表姊軟化了,立刻堆滿笑容,在她身旁坐下,親親熱熱黏在顏雅淇身邊,抱著她的手臂。「我就知道妳最好了,不氣不氣……不過,說到那間酒吧,其實不錯耶,氣氛很高雅,而且酒保挺性格的,我想──」

「倪夏生!」怎麼死性不改啊?顏雅淇真想拿殺蟲劑噴她!「妳忘記那個老闆有多機車了嗎?」

想到那個「老闆」,顏雅淇又是一陣火冒上來。那種帶著睥睨口氣,雖不算差但就是令人不舒服;全身上下都帶著菁英的傲慢感,看著她們的眼光彷彿是看著蟑螂──

「老闆?什麼老闆?」倪夏生一臉迷惘。她根本不記得了。

「就是那個……算了。」她決定不要多說,不值得在這種人身上多費唇舌。

兩人陷入沉默,肩靠著肩,在房間門口靜靜坐了一陣子。

「不過小淇,妳為什麼半夜不睡覺,在房間裡乒乒乓乓的好像要拆房子,而且還大叫?很嚇人耶。」半晌,倪夏生小小聲問。

「因為我剛看到一隻蟑螂!」說到這,顏雅淇聲音突然再度飆高,「而且不是普通的蟑螂,牠還從我眼前飛過去!我還能繼續睡嗎?可能嗎?」

「是哦,還好。」聽者沒被高亢語調影響,只拍拍胸口。

有人因此怒了,「妳有認真聽嗎?什麼還好?看到蟑螂有什麼還好?難道台灣有習俗說看到蟑螂之後都會中樂透嗎?」

「不是啦,我只是……」倪夏生吞吞吐吐了半天,才小心翼翼說:「我以為妳又半夜醒來睡不著,開始胡思亂想了。」

「我──」雅淇突然啞口。

這個看似神經粗、沒大腦的表妹,也有她細膩的一面,語氣中的憂慮清清楚楚;更糟的是,居然又被她說中。

「不是就好啦!」沒大腦的小妞又活潑起來,「上次我朋友還說,要是半夜看到蟑螂,他很願意一通電話就到府服務哦!台灣男生真的都好可靠喔。」

顏雅淇教訓表妹:「那是因為他想追妳,到府服務,還不知道誰服務誰呢。妳倒是想想看,外婆,妳媽,我媽……哪一個靠過男人?應該說,哪來的男人讓她靠?外公?姨丈?我爸?別鬧了,一個比一個爛。」

確實。她們的世界裡,都是女人當自強,得到男人庇蔭照顧的部分,少之又少不說,還有時會受到牽連拖累。也難怪顏雅淇態度不佳、口氣不善。

「別這麼說嘛,人家外公可是還留了遺產給我們呢。」說是這樣說,倪夏生語氣卻很敷衍隨便,帶個大大的呵欠,顯然也不是很希罕。

「哼。」顏雅淇再度嗤之以鼻。「不過就是分剩下的破房子,光地點就鳥不生蛋。拜託,妳該不會被這種小動作給收買了吧?」

「妳都不好奇嗎?不想去看看?」

「完、全、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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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鄰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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