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喜歡朱夢傑。
朱夢傑人長得超帥,成績也名列前茅,不但是班長,還是全校模範生。
他就坐在她的左前方,每次只要他回頭和後座的同學說話,她就可以看到他帥氣的面孔。
而不知是不是她自作多情、想太多了,她發現朱夢傑經常回頭和他後座的同學講話,且有意無意往她的方向瞟過來。
每當他倆四目交接的剎那,她就會心頭小鹿亂撞,兩頰灼燙,慌得不知如何是好,眸光瞬間遁逃,但又依依不捨地飄回去。
她發誓,朱夢傑也是一樣,因為每一次,當她視線裡有他的時候,她的身影也會映在他的瞳底。她瞧見他嘴角會悄悄揚起一抹好看的微笑,彷彿那是他們之間的祕密。
那一天,窗外天空很藍,微風吹進教室裡好舒服,朱夢傑又回頭向他後座的同學借橡皮擦,視線仍然和她不期而遇。
「我不相信!」突然有道抑不住的嗓音響起,在全班安靜地早自習的時候,像天空忽然劃過一道閃電般。
臉紅心跳的黃馨云亦驚詫地望去。
班上一向活躍、很有人緣的蕭晨芳,正帶著忿忿不平且不敢置信的眼光瞪向她這裡。
蕭晨芳是在瞪她嗎?黃馨云看了看左右的同學,確定蕭晨芳莫名的怒氣應該是針對她而來。
奇怪,她哪裡惹到蕭晨芳了?
「朱夢傑,你剛剛是在看黃馨云嗎?」儘管旁邊的同學一直拉她的手教她不要說,蕭晨芳仍忍不住開口。
空氣像是突然凝滯,全班加起來三十幾雙眼睛,如聚光燈在朱夢傑和黃馨云身上梭巡。
朱夢傑對於自己乍然成為矚目的焦點,煞白了一張臉。平日,他也常成為眾人矚目的對象,但他總能和氣中帶著自信,然而這一刻,他竟不禁慌張了起來。
「張玉萍說你喜歡黃馨云,她和賴品君好幾次都發現你在看黃馨云,你真的喜歡黃馨云嗎?」蕭晨芳連給他喘息的時間都沒有,立刻又丟來一顆威力十足的炸彈。
「我……」生平第一次,朱夢傑感到詞窮。
「你不知道黃馨云很臭嗎?她每天都不洗澡,聞起來臭臭的,你問班上的女生,她們都嘛有聞到。」
「妳胡說!」太過分了!她每天都洗澡,身上哪有臭臭的?
「她家裡養豬,你知道嗎?她全身都是豬的味道,我媽說那叫豬騷味。」蕭晨芳乘勝追擊,總之她不准朱夢傑喜歡別人。
「嘻嘻!」嘲笑聲從四面八方傳了開來。
「你們……」黃馨云難堪地看向周遭,見平時和她較為要好的幾位女同學,也都礙於蕭晨芳的勢力,默默地垂下頭。
「哈哈哈……」教室裡的笑聲愈來愈大,如星火燎原,一發不可收拾。
黃馨云神情窘迫,下意識往她喜歡的男生看去,尋求支援。兩人視線再度不期而遇,但這瞬間,他竟逃開了。
「我、我哪有喜歡黃馨云,我最討厭有豬騷味的女生。」彷彿無情的利刃從他口中射出,朱夢傑畢竟還只是個國小三年級的孩子,尚不懂如何捍衛自己初生的情苗。
淚水忍不住奪眶而出,這句殘忍的話就像第二道重擊,讓黃馨云遍體鱗傷。
從此之後,豬和帥氣的男生,成了她這輩子的天敵。
★★★
步下公車,迎面和風極為舒爽,寬廣的視線無邊無際,天空碧藍無垠,金黃色的陽光暖暖地灑落。
她深深吸入一口鄉間清新的空氣,望著前方的大鐵門。這裡,就是她即將工作的地方。
和時下年輕人喜愛熱鬧、緊隨時尚脈動的大都市截然不同,她喜歡人少的地方和空曠的環境。
此處地勢較高,一眼望去,未及一層樓高的鐵門,使得門後的景觀一覽無遺。平坦的柏油步道,緩坡後方林立著幾棟明亮潔白的廠房,再過去,有好幾棟如民宿般可愛的木屋,之後是一大片綠油油的草地,令人心曠神怡。
真是太棒了!幸運之神果然沒有遺棄她,這裡的環境猶如世外桃源,在這裡工作鐵定像度假一般讓人感到愉快。
她快步走向大門,門旁有道小門沒有閤攏,步入之後,可見一旁的警衛室,她朝裡頭探看,只見小小空間井然有序,就是沒見到人。
「請問有人在嗎?」甜美的嗓音響起。
「噯、噯,來囉!」沒多久,一陣爽朗的笑聲傳了過來。「啊妳是來報到的黃小姐厚?」
黃馨云看著這位瘦小慈祥的老人家。他雖身材並不不壯碩,也上了年紀,但看起來還很硬朗。「是的,老伯。」她恭恭敬敬地說。
「啥米老伯,啊我又沒有很老,叫我阿福伯就好了。」由於國語說得不輪轉,阿福伯索性改說起熟悉的母語。他可不喜歡人家說他老,人生七十才開始,他嘛才過六十歲生日而已。
「歹勢,阿福伯。」她充滿歉意地笑著。
「啊妳講台語嘛耶通喔!」阿福伯很是驚喜,這年頭,肯來這裡工作的年輕人不多,沒想到這次不但有人來,而且還是位嬌滴滴的美人,更難能可貴的是,這小姑娘看來平易近人,對老人家態度也滿恭敬的,嗯,不錯、不錯!
「我是南部人,講一點點嘛也通。」多了就講不輪轉,年輕人都這樣的。
「哈哈!」聽這女孩講台語就像聽他講國語一樣滑稽。「啊妳怎麼肯來我們這種鄉下地方工作?」
「我覺得這裡很好啊,視野遼闊,空氣又新鮮……」最重要的是沒有她害怕的天敵。
話才在她心裡說完,大門忽地開啟,一輛貨車開了進來,上面載滿了不安分的小豬仔,呼嚕嚕地吵著。
黃馨云的笑臉當場僵住。
一旁阿福伯沒有發現她的異狀,注意力一半放在貨車上。「嘿,啊妳講到一半。」
「阿、阿福伯,那、那個是……豬嗎?」黃馨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仍存著一絲希望求證。
「哈哈!啊妳嘛祝好笑,嘿是豬是狗,妳看未出來?」阿福伯忍不住哈哈大笑。
「可、可是這裡是國際知名的食品公司。」網路人力銀行上的資料是這麼寫的,她去台北經銷處面試時對方也是這樣說的,難道有錯嗎?
「嘿啊,我們是豬肉食品公司,啊不養豬要養什麼?」這女娃傻傻的喔!
黃馨云如遭青天霹靂。是人家沒講清楚,還是她自己沒弄清楚?她居然、居然來到了一間「豬肉」國際食品公司。
這時,貨車停了下來,一名高大的男子從駕駛座輕鬆地躍下。
「阿福伯,是新人來報到嗎?」爽朗厚實、帶著愉悅的嗓音揚起,伍宇烈大步邁近。
「西啊,西一位水姑娘喔!」阿福伯笑嘻嘻道。
「妳好。」
驕陽下,一道陰影從頭罩下,為黃馨云擋住燦爛的陽光,但他露齒而笑,一口整齊的白牙也像朗日般閃耀。
再往上看去,那如清潭般的眸子帶來一陣清涼無比的感受,她覺得全身舒暢之際,卻又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命運啊命運,為何又讓她一次遇上這兩個天敵?
伍宇烈乍見剛來報到的黃馨云,亦是一陣驚喜,他一方面高興公司又有新血加入,一方面也為黃馨云姣好的面貌和清新的氣息感到悸動。
他並非以貌取人,而是莫名地對黃馨云有種好感。
她有張白皙秀雅的臉,一雙月牙兒般彎彎的眉微微蹙起,深湛清澈的眸子好似迷失了方向,紅唇微啟,有種毫無防備的脆弱。
「我是伍宇烈,公司負責人。」他朝她伸出手,心裡卻是希望能將她一擁入懷。
會有這樣的念頭,伍宇烈也嚇了一大跳。他上次為異性心動是什麼時候?即使對初戀女友,他也不曾有過這樣的衝動。
「嘿啦,他是我們公司的總裁。」阿福伯在一旁補充強調。他最喜歡學那個連續劇,叫從小看到大的阿烈總裁。
「阿福伯,我說過不用這樣叫我。」伍宇烈覺得好笑,實際上他並不在乎什麼頭銜。「妳喜歡怎麼叫我都可以,在這裡,妳不用太拘束。」
黃馨云仍呆愣,她呆呆的望著伍宇烈伸出的大掌,感覺一顆心正隨著他醇厚的嗓音和每道爽朗的笑聲而逐漸沉淪。
「妳怎麼不說話?」伍宇烈偏著頭,打量她可愛又嬌憨的模樣。她的身高不及他三分之二,令他忍不住想像,他若抱著她,恰恰可讓她枕在他寬厚的胸膛上。
哎,他竟又起邪念,怎麼這位黃小姐讓他多年平靜的心湖莫名的掀起一陣好大的漣漪?
「看到我們煙斗的總裁,驚到說不出話喔?」阿福伯忍不住調侃她。「啊妳一定是那個『一見鍾情』啦!」
「對不起!」總算把心魂拉了回來,黃馨云正好聽見「一見鍾情」這四個字,忍不住臉紅,重重地彎下腰。
「沒關係。妳想什麼想得這麼出神?」伍宇烈喜歡她又直接又可愛的反應,心裡默默再添一筆好感。
「啊,沒有、沒有。」她覺得簡直快糗斃了,兩頰紅得像蘋果,頭搖得如博浪鼓。
「阮家總裁真煙斗厚?」阿福伯將臉湊過來,和她開起玩笑。
「什麼……」哎喲,羞死人了,她才不是看伍宇烈看傻的……唉,好啦!她承認是有那麼一點被吸引,而且是很大、很大的一點。
他身高挺拔,不僅長相帥氣,待人也很和氣。他穿著簡單的圓領衫和一條舊牛仔褲,古銅色的肌肉結實健碩,完全展露出男人的陽剛味。
黃馨云雙手掩面,仍遮掩不了頰上的紅暈。
「阿福伯,你別逗她。」伍宇烈聽見自己的心澎湃地跳動,好似有什麼東西在他的胸膛裡暖暖地融化。
他既貪戀又不捨她困窘無助的模樣,她臉紅是因為也對他有好感嗎?
「對不起。」深呼吸,不可以再丟臉了。黃馨云調整好自己,將一雙玉手移了開去,露出尚有些粉色的芙顏。「總裁,你好,我是黃馨云。」
「不用這麼拘束,叫我伍宇烈吧,不然,妳也可以跟他們一樣,叫我阿烈。」他微笑著說。瞧她強自鎮定的模樣,和她驚惶失措時一樣可愛。
「阿、烈。」她帶著一絲疑慮,貝齒輕輕一咬,唸出他的名字,臉頰又不爭氣地紅了。
「嗯。」伍宇烈聽在耳裡,只覺格外悅耳。
他對她,似乎不僅只有一點點好感。
「那個……我是應徵食品營養師,我以為,這裡是一間國際食品公司。」
「這裡是啊。」難道是他表現得太過熱情,讓她誤以為來到了一間掛羊頭賣狗肉的公司?
「不,我的意思是,我以為這是間食品公司,但我不知道這是豬肉食品公司。」唉,怎麼說才能讓他清楚?她讀食品營養系,就是想離家、離她痛恨的豬隻遠遠的,怎麼命運之神又把她帶回「豬」的身邊?
「哎喲,有什麼代誌,進來再擱講啦!啊你們站在這裡這麼久,腳不會痠喔?」阿福伯催促道,反正來日方長,看來這位黃小姐和他們家的總裁大人,很有可能送作堆喔。
「是啊,妳坐了一上午的車也累了吧?我先帶妳到妳住宿的地方,妳把行李安置好,再認識一下環境吧!」語畢,他露出親切的笑容,接過她手上簡單的行李。
「可是我還沒說完,」她又為他迷人的笑容暈眩了一會兒,待清醒時,他已拿走她手上的行李,走在前頭。
她急急邁開步伐跟了上去。
「你聽我說……」
忽聞一陣豬叫聲,黃馨云全身雞皮疙瘩立即豎了起來。
天,他不會要她坐上那輛貨車,跟豬同行吧?
「怎麼啦?」
久久不見她跟上來,伍宇烈狐疑地往後望,只見她圓瞠著眼看著貨車上的迷你豬。
「很可愛是吧?」一般女孩見到迷你豬,都會忍不住開心的尖叫,她算是含蓄的。「這是我為園區下一步的開放計畫提前做的準備,迷你豬可以縮短和民眾之間的距離。」
可、可愛?可怕才是真的。
她討厭豬、痛恨豬,即使是人見人愛的迷你豬也一樣。
見她定在原地動也不動,瞳眸又像迷失了方向,伍宇烈胸口一熱,忽地朝她走來。
沒來得及多想,他挽起她的手,像是從此想為她指引方向。
「來,別跟丟了。」
「啊?」黃馨云驚愕的回神,瞪著那隻包覆住她小手的厚掌,感受到一股暖流緩緩流淌,心口也溫溫熱熱的。
「坐好。」伍宇烈先扶著她上車,將她安置在駕駛座旁,再坐上駕駛座,給她一記燦爛的笑容。「出發囉!」
她頓時忘了身後的豬仔,忘了她長久以來容易擔驚受怕的心,好像這一刻,她可以隨他勇敢無懼地走下去。
★★★
「妳願意來這裡上班,真的很難得。」佳人在側,伍宇烈發現這短短的車程開起來特別愉快。他私心盼望,這段路可以永無止盡。
「我……」想離開。黃馨云檀口微張,但就是說不出口。
不是貪看伍宇烈的外貌,他長得帥是事實,但他如陽光般溫暖的個性,才是深深吸引她的主因。
黃馨云,妳忘了以往慘痛的經驗嗎?內心有道小小的聲音警告她。
過去她交往過的男友,剛開始不都很親切迷人?可是一旦看穿她,就完全變了一個人。
伍宇烈不同,他和別人不一樣!另一道小小的聲音為伍宇烈捍衛著。
她偷偷覷他一眼。
沒想到他正好也望向她,觸及他暖如旭日的笑容,她一驚,嫣紅又在粉頰上漾了開來。
她以為他會移開目光,但他沒有,反而直勾勾地盯著她,但這樣的視線卻沒有帶給她壓迫感。
「那個……」黃馨云忍不住開口。他一直瞧著她,是不是有話跟她說啊?
「我們到廠房了。」他低聲笑道。
「啊?」到哪裡了?她的翦水秋瞳這才掙脫迷霧,乍醒般地望向車外。
「妳似乎很容易出神,我剛跟妳說話,妳都沒有聽進去。」
「不是的!」她幾乎嚇傻了,如果他因此以為她不夠專業怎麼辦?
接著她又一愣。這麼說,她是想留下來嗎?留下來,難道不怕歷史重演?
「哈囉,有人在嗎?」見她思緒又飄遠,伍宇烈一時調皮,伸出佈滿厚繭的大掌在她面前晃動。
「喔,對不起。」不知為何,面對他時,她總是不時道歉。「我今天八成有點累了。」
瞧她臉上確實有抹倦意,伍宇烈收起玩笑的心思,取而代之是關懷之情。「是我的錯,妳坐車來到這裡一定累了,我只是看妳恍神的模樣很可愛,忍不住逗妳,請妳別在意。」
他說她……可愛?黃馨云忍不住心中的雀躍之情。
「那麼,今天我就不帶妳參觀豬場,讓妳先休息。」他語氣中有著一絲遺憾。
「豬、豬場?」好險!
「對啊,妳的印象八成還停留在以前,如今我們豬場已改良得很先進,幾乎聞不到豬騷味。」伍宇烈熱情的與她分享工作上的成果,但其實他內心更渴望的是與她共處的時光。
「喔。」算了,無論現代的豬寮是否變得像五星級飯店,她都敬謝不敏。
「妳等我一下,我進去交代一聲,請他們安頓這些迷你豬,隨後就帶妳到宿舍去。」
不提她都忘了,後頭有群她討厭的豬。
此刻,那些豬叫聲又在黃馨云耳邊震天價響,待伍宇烈走入廠房時,她忙不迭地逃下車。
之後當他走出來,就見她不斷撫著胸口,驚魂未定,像死裡逃生的模樣。
「怎麼了,妳不舒服嗎?」伍宇烈湊近她問。
「沒、沒事。」
她似乎也很容易受到驚嚇,伍宇烈暗自將她的習慣一一記了下來。「我先帶妳去宿舍休息。」
說話時,他為她拿下忘了帶下車的行李。這一次,他不敢再貿然牽她的手,但刻意減緩步伐,讓她能輕鬆的與他並肩同行。
他貼心的舉動,她都悄悄收入心底。
「這裡好寬闊,到底有多大啊?」為了掩飾失序的心跳,黃馨云佯裝若無其事的和他閒聊。
「這裡將近十公頃,差不多有三萬坪吧。」
「哇!」她櫻唇張得圓圓的,像孩子般驚呼。
伍宇烈指向遠處。「那一區再過去都是我們的地,是祖先留下來的,本來是種些果樹,由幾位伯父管理,後來我從國外念書回來,就說服他們和我爸爸,把一部分交給我,開發成現在的模樣。」他神采飛揚的勾畫著他的事業版圖。「不過,還有些地方沒有完成,我計畫將它規畫成一個生態園區,讓更多人能親近豬群,知道豬可愛的地方。」
黃馨云十分佩服他,但聽到結語,她嚥了口口水。「請問,為什麼你……這麼喜歡豬?」
伍宇烈爽朗的大笑,他的死黨們也曾問過他這個問題,尤其是成之介,還曾這樣糗他──
那小子提到女人,都沒提到豬來得熱絡。
「我爸爸以前就養豬,我等於是靠豬把我養大的,所以我當然喜歡牠們,而且,妳不覺得豬很可愛嗎?」
黃馨云沒有回答。她阿爸也是靠養豬將她和弟妹扶養長大,可是,她始終對豬懷有一股怨恨。
「喏!就像妳這個表情,牠們打針時,也會露出這樣可愛的表情。」他指指她擰眉蹙額的嬌態。
什麼?居然拿她和豬比!黃馨云氣得鼓起腮幫子,杏眼瞪得大大的,只差沒在他身上瞪穿兩個洞。
「哈哈!」他發現自己很愛看她不同的表情,這樣生氣勃勃的她,比起一臉迷惘的她更加亮眼。
「你、你……」竟然取笑她,剛剛她還錯認他是好人!
「抱歉。」他差點笑岔了氣,手連忙搭在她的肩頭上,藉以緩和一下呼吸。
為何他可以如此輕鬆地碰觸她?難道他也這樣隨意碰觸其他女子?想到這裡,黃馨云心裡不禁冒出一股莫名的酸意。
「我真的很不會哄女孩子,我的前女友就是因為這樣離開我的。」
她、她又沒有問他這個。
「我只交過一個女朋友,在我大學還沒畢業時就分手了,一直到現在,我都沒再交過女朋友。」他說得徐緩且堅定,似是表白什麼。
他……幹嘛跟她交代這些啊?黃馨云垂首,硬是不看向他。
「阿烈哥!」一陣清脆響亮的呼喚,打破這滿溢著詭譎曖昧的氣氛。
一道輕盈的身影躍至伍宇烈身旁,極親暱地勾起他的手。
「我聽阿福伯說你回來了。」何敏慧揚起嬌俏的臉龐迎向他。
「這是敏慧,是我世伯、同時也是這裡廠長的女兒,我幾乎是看著她長大,她就像我妹妹一樣。」伍宇烈為黃馨云介紹,同時輕輕地將何敏慧的手從他臂上拉開。
「誰是你妹妹呀?」何敏慧不依地嘟著嘴。都說過千百次了,她不是他妹妹,也壓根不想和他做兄妹。「人家小時候就說要當你的新娘。」
「我可不想被皓傑追殺。」伍宇烈同樣解釋過上千次了,而這一次,他更是表明立場,可不想被黃馨云誤會。
「奇怪,我嫁不嫁給你,跟那個張皓傑有什麼關係!」可惡,他每次都要抓張皓傑來攪局。
「誰不知道皓傑非妳莫娶?」伍宇烈糗她道。
「我才不喜歡他咧!」何敏慧氣得直跺腳。
「呵!好了,我為妳介紹一下,這位是黃馨云,她今天來報到,從現在起,她就是我們的一分子。」
何敏慧看向黃馨云。其實她已從阿福伯那裡得到消息,知道有強勁的外敵入侵,因此當然得來好好宣示她的主權。
瞧這女人弱不禁風的模樣,看來只要是男人都會想好好保護。
「誰知道她可以撐幾天?」何敏慧毫不掩飾她的敵意。
「敏慧。」伍宇烈低硬的嗓音顯示出警告的意味。「所以,我們才要幫她融入這裡。」
黃馨云剛才見兩人親密的模樣,心情微盪了下,但她注意到,多半是何敏慧主動,伍宇烈則有意無意撇清他倆的關係。
「是啊!阿烈哥你說得一點都沒錯。馨云姊,我可以叫妳馨云姊嗎?」聰明機伶的何敏慧,腦子迅速轉了個彎,立刻熱絡地執起黃馨云的雙手。
「啊?嗯。」黃馨云一愣,一時跟不上她態度改變的速度。
「阿烈哥是不是要帶妳到宿舍休息呢?那就由我帶妳去吧!反正我們同是女孩子比較方便,阿烈哥是男士,女生宿舍可是男賓止步喔!」嘿嘿!想和我搶男人,我就斷了妳的路。
伍宇烈莫可奈何,瞧這丫頭奸計得逞的模樣,又不能拿她怎麼辦。「也好,那就讓敏慧帶妳去宿舍。」
「嗯。」黃馨云努力收起內心的失望,勉強露出微笑。
他不喜歡她臉上此刻的表情。「有什麼問題都可以找我,我不會走遠的。」
慘啦、慘啦!何敏慧心裡警鈴大作。她從小認識的阿烈哥,對人是很和氣有禮,但對女人這麼積極熱情卻還是頭一遭,他八成是看上這個外來客了。
「妳也可以找我喔!我比阿烈哥閒,阿烈哥是公司的總裁,忙得要死,我呢,才隨時隨地都有空。」緊緊攀住黃馨云的手,何敏慧決定把她看牢些。「阿烈哥,你去忙吧,聽說第二廠區有問題,你還不快去處理?」
伍宇烈哭笑不得。這丫頭比他更有權威,竟吆喝他去做事?
看來他若想追求黃馨云,得先避開這顆小石子。沒關係,他有得是辦法。
黃馨云被何敏慧半挾持著往前走,不安地回頭看他一眼。
伍宇烈朝她眨眨眼,似教她不用擔心。
★★★
隔日,黃馨云在窗外的鳥叫聲中醒來。
從昨夜不斷的蛙鳴到今晨的鳥啼,沐浴在大自然的樂章中,心情想不好也難。
此地較為空曠,夜裡頗涼,不必開冷氣,微敞的窗子徐徐的吹進自然的風,由於她身子偏寒,還要加床薄被才行。
聞著小屋原木的味道,加上窗外傳來的陣陣花草香,黃馨云深吸口氣,感覺身心舒暢。
這樣的輕鬆感一直維持到梳洗完畢、換好衣裳。
打開門,她便瞧見有張粉飾過的熱情俏臉在樓下喊著她。
「馨云姊,早啊!」
園裡只剩這棟兩層樓的木屋空著,這棟建築通往二樓的樓梯設在屋外,未與一樓相通。黃馨云選擇住在樓上,可以遠眺風景。
「早。」未見伍宇烈,黃馨云的好心情大打折扣。
昨晚用餐時也沒見著他,聽何敏慧說,他有事要忙。
何敏慧就像伍宇烈的行動祕書,對他的一舉一動瞭若指掌。
她更毫不矜持地說,從她懂事以來就打定主意要嫁給他,眾人也已聽到熟爛。
而黃馨云一頓飯下來,更聽她宣誓過好幾次,同時在走回木屋的路上,她已聽完他們兩小無猜的童年往事。
今早何敏慧又刻意來等她,想必是打定了主意不肯讓伍宇烈有接近她的機會。
唉!黃馨云無聲地嘆口氣。算了,反正她也不知道能在這兒待多久。
「昨晚睡得好嗎?」何敏慧笑嘻嘻地問。能夠杜絕一位情敵,她心情好得不得了。
「嗯。」黃馨云略微點頭,淡淡地一笑。
「那妳還算習慣的,之前還有人嫌吵咧,說那些青蛙一直吵得他們睡不著,還說這裡沒有HBO,隔天就打包行李回家了。」
黃馨云仍淡笑不語,和何敏慧在一起,她只有聆聽的份。
「昨晚我可是很晚才睡的,因為陪阿烈哥吃完飯,都已經快十二點了。」
聽見何敏慧提起伍宇烈,黃馨云心跳漏了一拍。「他這麼晚才吃飯?」
「是啊!他有時一忙,都會忘了吃飯時間,我呢,就會像小妻子叮嚀他,阿烈哥,要記得吃飯喔!阿烈哥,別太忙了。」何敏慧刻意強調自己的身分。
黃馨云未吭一聲,默默地往前走。
瞧她這麼安靜,何敏慧更得意了。幸好這女人不會跟她爭,不像阿烈哥的前女友那般強勢。
餐廳裡充滿了人聲,二十幾名員工聚在一起用餐,但就是沒瞧見伍宇烈的身影。
一位看來親切、打扮中性的女子走近黃馨云。「妳好,我是張雁容,是品管部門的主管,總裁吩咐我待會兒帶妳進辦公室。」
不是他本人來帶她嗎?黃馨云心裡失落更大。
「雁容姊,那阿烈哥人呢?」何敏慧可高興了,唇眉笑得彎彎的。
「他一早用過餐就去忙了。」
「嗯,還記得用餐,很好,那我就不找他的碴了。」何敏慧作勢扠腰,一副妻管嚴的模樣。
「敏慧,妳真像阿烈的管家婆。」張雁容笑著打趣。
「那可不,我就是當定阿烈哥的老婆。」
唉!她一天到晚把這個當口頭禪掛在嘴邊,煩不煩哪?
黃馨云默默吃著飯,未覺自己擰起了秀眉。她不懂自己為什麼要生悶氣,伍宇烈是總裁,帶小職員原就不需要勞駕他,而她也不是他的責任,她有什麼好生氣的?
但是,她憶起他那特別溫暖的笑容,那專注、閃耀著光芒的星眸,這頓原本香甜的早餐頓時失了味道。
★★★
兩個小時後,黃馨云已經正式開始工作,為即將包裝的加工食品做抽樣檢驗。
當她全神貫注時,忽覺有人輕叩窗子,似叫喚著她。
她回眸,瞧見那道高大熟悉的身影,和煦如常的笑容呼喚著她,口罩外的美目未加思索,立刻燦爛地笑開來。
走出無塵室,她拉下帽子和口罩。
「怎麼樣?工作還習慣嗎?」一夜未見到她,伍宇烈難掩熾熱的目光。
原本欣喜若狂的神態,礙於張雁容在一旁,黃馨云只能收斂,僅淺淺地笑道:「嗯,很好。」
張雁容是明眼人,一望即知這位從未對豬以外的人事物有濃厚興趣的總裁,明顯動了凡心。「總裁都特別交代了,我敢虐待她嗎?」
黃馨云聽出她的調侃之意,忍不住紅著臉,頭垂了下去。
「少來,不需要我交代,妳待人就夠和氣的。」這些與他一同工作的人們,都是和他有著革命情感的好夥伴。
「對呀,張姊人很好。」黃馨云連忙抬頭附和。
「好了,別拍馬屁,你要做什麼就快說吧!」知道他不會閒著沒事來聊天,難得他會藉工作之便泡馬子,張雁容樂觀其成。
「如果她手邊工作不急,我要借她一用。」伍宇烈指指身旁嬌小的身影。
「快走、快走,她手上的工作我來就可以了。」張雁容揮揮手。最好兩個人躲起來談情說愛去,這公司合該有個總裁夫人。
「要去哪裡?」黃馨云愣愣地問。他來找她,她很高興,可是現在是上班時間,他要帶她上哪兒去?
「抱歉,我忘了跟妳說明,由於公司人手不足,妳除了擔任張姊的助理,有時還得兼任我的助手。」
「你的助手?」她不解,眼神益加茫然。她做得來總裁助理的工作嗎?
「很簡單,現在聘請獸醫不易,所以當我兼做獸醫的工作時,妳就得在旁邊協助我為豬仔做檢查、打針等等。」
「什麼?」聞言,黃馨云差點暈厥。「你要我……靠近豬隻?」
他見她臉色發白,聲音輕顫,只當她是對陌生的工作質疑。「妳放心,那些豬很聽話的,而且妳只是在一旁幫忙而已。」
「我……我不要,我能不能拒絕這份工作?」這簡直是場惡夢。
「如果妳只是害怕豬隻接近,那剛開始時妳遠遠看著也無妨。」只要日漸熟悉豬隻的可愛,伍宇烈相信沒有人會不喜歡牠們。
「她不做,我做!」聞聲而來的何敏慧,恰恰聽到這個好消息。「阿烈哥,我不是一直要你讓我當你的助手?」
傷腦筋,來了這個攪局的,伍宇烈皺眉。「我不是跟妳說過,妳沒有符合的學歷,廠裡一切管理都要按著規矩來,有些工作妳不能做。」
討厭,她就是對讀書沒興趣嘛!
何敏慧氣得直跺腳。自從廠區通過什麼國際認證,她就不能隨心所欲、為所欲為,她真懷念以前和伍宇烈穿梭在豬寮裡的快樂時光。
「我不去!」見伍宇烈把眼神轉回來,黃馨云立刻疾聲道,強烈的拒絕。
他呆了呆,一旁的何敏慧和張雁容也愕然。
這是黃馨云嗎?
她雙手握拳,臉上像凝了一層寒霜,罕見的冷硬姿態令人難以置信。
「我討厭豬,我對牠們一點興趣都沒有,你別期望我會靠近牠們一步!」
何敏慧率先回過神,且興奮得像中了頭彩。「阿烈哥,你聽到沒?她說她討厭豬耶!她討厭豬,是不是代表她也不適合在這裡工作?我們是豬肉食品公司,所有的一切都和豬有關,她這麼討厭豬,怎麼待下去啊?」
沒錯,何敏慧說得對,她根本不適合這裡,聽到這裡是豬肉食品公司,她早就該轉頭離開,只因為見到帥氣英挺的他,她又留了下來。
為何她就是學不乖,再一次重蹈覆轍?
「對不起,我的確不適合在這裡工作,待會兒我收拾好行李就離開。」黃馨云強忍心頭似要崩裂的痛,拚命忍住懸睫的淚珠,點了下頭,垂首往外走。
「等一下。」伍宇烈開口喊住她。「我能知道是什麼原因嗎?」他心裡十分懊悔,她輕顫的肩膀像是壓抑著極大的痛苦,他為何一直沒有瞧出來?
他太粗心大意了,昨日她見到滿貨車的迷你豬,並不是驚喜,而是驚嚇得說不出話來。
張雁容亦滿是詫異,一般人沒道理這麼痛恨豬啊!
「好。」黃馨云下定決心道。反正她就要走了。
她抬起頭,蒼白的臉上,一雙大大的黑瞳雖亮卻無神,思緒飄至遠方。「我和你一樣,家裡從小就養豬,但我沒有辦法和你一樣感謝牠們,甚至喜歡牠們。」
回憶起過往,她的臉上佈滿陰鬱,眸底的酸楚讓人看了心疼。
「反之,牠像是詛咒一樣,害我度過了悽慘的童年,無論我走到哪裡,都被和養豬的畫上等號。我每天用力洗刷我的身體,幾乎快刷下一層皮,但仍洗不掉全身的豬味,同學都笑我臭,笑我全身都是豬騷味。」
真是過分!伍宇烈聽到這裡,恨不得把她那些同學抓起來狠狠教訓一番。
「太可惡了,這群無知的小孩。」張雁容立即發揮正義感。
連何敏慧也張大著嘴,心想她怎麼這麼慘啊?「妳是白癡啊,要是我,就把他們罵回去。」說完,她連忙閉嘴,為自己竟幫情敵出頭而有些氣惱。
黃馨云苦笑。是啊!若換作何敏慧,絕對不會乖乖任人欺負。她嘆息,將淚水眨了回去。「說完了,我走了。」
「不!」一隻強壯有力的臂膀擋住她的去路。
「你……」黃馨云抬頭,見他笑容堅定,目光灼灼,融化了她心裡長久以來被冰凍的一角。
「我不能任妳走出這裡,躲回那個看似安全的殼,那不過是逃避而已,相信我,讓我幫妳揮去那片陰霾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