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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宣/大食王公主──
★★★
北風其寒,雨雪其雱,籠罩著彷若無亙無際的黑色山峰。
圓錐狀山峰地形特殊,獨特地貌帶著亙古無語的傲然,蒼涼而偉岸地聳立一片茫茫白霧之中,峰頂斷崖前,孤立著一個外貌驍勇善戰的俊美男人。
他不怒而威,自有一股帝王氣質,高大威猛的英姿猶如一座鐫刻完美無瑕的人形雕像,透過黑黝黝的精銳雙眸,俯瞰著綿延千里的萬里長城。
萬里長城號稱史上最偉大的軍事防禦工程,尤其在經過數次修復和續建後,儼然更加固若金湯。
然而此時,城牆下、塹道邊,黑壓壓一片,早已被匈奴旗海所淹沒,情勢看似危機四伏。
而長城上,無論關隘或樓台,甚至連烽火台皆大鬧空城,沒有百萬雄兵嚴陣以待,也沒有誓守城池的忠肝義膽之士,更無御林軍守護他們尊貴的皇帝──劉宇。
而他劉宇,正是大陵皇朝的一國之君。
這似乎在釋放著一個訊息──匈奴隨時都可能攻破他的長城,圍剿邊疆第一座城池,殲滅他辛辛苦苦所建立的輝煌。
而他在等待什麼?是一個時機嗎?抑或是一個微乎其微的奇蹟呢?
「匈奴大軍……」他的嗓子低沉而沙啞,又帶有幾分恰似慵懶的磁性。
只見深邃黑眸透出一抹精銳的光芒,而傲然偉岸的雄軀則充滿了無懈可擊的自恃,彷彿隨時都可能撩動弒殺之嗜,展開一場無可披靡的殺伐,預告著蟄伏中的戰信凝息……
「嗯?」劉宇忽地昂起俊容,瞇起深邃的冷眸。
一抹燦亮的火焰驀然劃破遠方幽暗的天際,瀰天灑下一地的璀璨,映照著大地,光綴直穿雲霄,頃刻,漸漸消失於天的盡頭。
雪,依然飄零,此時正逢嚴冬,這場雪,已連下了七天,密得不得了,早把綿延千里的山峰化成一片雪白皚貌。
「雪的色澤,多麼晶瑩透徹。」劉宇斂下黑眸,伸出厚實的手掌,幾朵小雪花飄入掌中,黑黝黝的瞳孔映出透明的色澤。
「算得真準,下得真好。」薄唇微掀,劉宇緩緩地釋出讚嘆,「主不可以怒而興師,將不可以慍而致戰,此乃慎戰原則。歐陽將軍,你果真沒讓朕失望,總算領悟了兵不厭詐之道理,不枉朕的一番苦心,亦誠如你所言,少了朕充滿智慧的敵術,便少了征伐的趣味,哈,多麼動聽的恭維,卻也是事實。」
劉宇緩緩地舉起右臂,充滿自信的傲姿宛如正式宣戰中的天神。
「轟!」震天價響的一擊,引發強烈的狂風吹動山上的雪。
整座山峰倏地劇烈搖晃,轟炸之聲驚天動地,那雪球翻滾著,如萬星殞落,如泰嶽壓頂,更似排山倒海,沿著陡峭的山坡嘩啦啦地往下衝,速度快得令人措手不及。
彷若預先安排好的完美策略,經過無數次演練之後,方能帶來如此壯觀、如此聳動、如此華麗又充滿震撼的雪崩奇觀。
「轟轟轟……」山峰瞬間坍塌,不斷往下滾動的山岩雪石,頃刻間吞噬大地,覆蓋了成千上萬的匈奴大軍,綿延千里的旗海消失,只存一瞬!
「嗯?」劉宇凝神聆聽,突地不悅地蹙起劍眉,甚至感到萬分遺憾地搖了搖頭,「可惜,總缺乏那麼一絲絲的完美,朕聽不見你們那令人心曠神怡、動聽悅耳的哀號之聲。」
男人一臉的寡然冷情,好似滅了一支大軍,如同踩死了一群小螞蟻般微不足道。
女侍奴兒撐了一把油紙傘走來,近前替男人擋去風雪,「皇上,夜深了,奴兒前來請皇上回城休憩。」
自入宮為奴那一日起,奴兒便崇拜她的皇上,那年輕俊美的帝王劉宇,憑著雄才大略,開啟了大陵皇朝盛世的輝煌局面。
他眉飛入鬢,一雙黑如墨的眸子狹窄細長、邪魅誘人,深邃得彷彿是兩潭深不可測的漩渦,俊美無儔的容貌上,五官嚴峻如刀鐫,每一線條都充滿男人精銳有力的陽剛,黑如緞的烏絲隨意掉落了幾綹,垂落兩鬢旁,那股彷若天生便懾人的帝威表露無遺,盡散舉手投足之間,壓根兒不必刻意表現即被彰顯,加上狂狷鷙猛、勇敢而堅韌的性情,劉宇絕對是完美的。
劉宇旋身,笑指山下,「行軍之人如此死法,倒是俐落,妳說是嗎?」
奴兒微蹙眉心,略愣了愣才道:「皇上說的是。」
劉宇俯下身,湊近奴兒的耳邊,倏地撲鼻而來的陽剛氣息,令她心頭猛地一跳,傘將落,男人鐵臂一伸,順勢圈住了她冰冷的小手,握住她的傘,牢牢地,奴兒的身子為此喜悅地微顫著。
「妳眉目間的愁思幽怨,引觀者迷惑,是欲向朕訴醉衷腸嗎?」
多麼迷人的聲音啊……奴兒狀似醉酒,膽怯地伸出香豔勾人般的春蔥小手,小心輕撫皇上俊龐,目不轉睛地凝視著那雙醉人的黑眸。
「奴兒讓皇上驚豔、心動了嗎?」
「哈!」男人不發一語,只是輕笑了兩聲。
「啊!」男人突然的鬆手與轉身,讓奴兒險些兒跌倒。待她回神,劉宇已舉步離去。
奴兒癡癡地望著皇上高大俊朗的背影,呢喃般地說:「十年黃梁一夢空啊!我的皇上,為何讓奴婢頻頻為您心碎?您可知,奴婢寧願犯下薰染皇上帳下的淫罪,也要為皇上傾付妖嬈之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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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親臨邊塞,再次成功擊退來犯的匈奴大軍,此時於邊塞城池內休憩。
金色地毯鋪展的寢室裡,左右兩盞華麗燈座發出幽幽藍光,迷濛地流轉了一室。臥榻之下,有一黑玉刀座,上面供放著一把帶鞘的彎月銀刀。
奴兒此時正跪坐燈旁下,手端著一只寬口平底的酒杯,她的身旁則跪伏了一名大臣。
案前,劉宇優雅地將一宗皮卷攤開,上頭是他命人繪製的匈奴王朝大範圍的地圖,他拿起案上的藍色小旗幟,一一插在地圖上,邊用朱筆在小旗旁註下標語。
緩緩地,劉宇薄唇微掀,釋出一串低沉而略富磁性的嗓音,「朕自登基以來,無一日不被政事煩心,還得出謀獻策,幫你們擊退蟄伏於長城之外的匈奴,並忍受你們半夜的求見,難道這場晝夜不分的惡夢永無終止之日嗎?」
「皇上……」奴兒小手顫抖,使酒杯裡的酒不停地溢灑出來。
「啊,皇上,臣豈敢不竭股肱之力,效忠貞之節啊!只是……」大臣五體投地跪伏著,聲音微顫地道。
「只是什麼?除了找藉口搪塞你的無能,毫無一丁點自知之明,既已竭盡股肱之力,為何仍存今日光景呢?」劉宇懶洋洋的語氣帶著一抹譏諷。
「這……」大臣自然知曉九五之尊早已龍顏大怒,是以他繼續跪伏,不敢直視龍顏。「臣,罪該萬死!但請皇上息怒,微臣已按照皇上的吩咐,備好輦轎,皇上隨時都可以起程,返回長安。」
「嗯,歐陽將軍呢?」劉宇專注著皮卷上的地形,嚴謹地以朱筆一一在小旗旁批下註解。
「皇上忘了嗎?歐陽將軍明日一早即奉聖意運貢前往烏孫。」大臣回道。
「西域烏孫……」劉宇的視線自皮卷上移開,若有所思地落在大臣身上。
大陵國邦交之中,就屬強國烏孫是個強援,對於烏孫王所進餉的貢禮,歷代天子皆施予恩澤,甚至連烏孫遣使請求聯姻也毫不拒絕,如奉先帝之命出嫁到烏孫國的細君公主與解憂公主。
「是,西域烏孫的風鈴城。」
「烏孫風鈴城……」
據聞,從沿海到內蒙,從空曠的大草原至深山峻嶺,塞外景色秀麗、風光明媚;但自他登基至今,晝夜忙得不可開交,別說塞外,光說境內領土,也都找不到機會去踏享春色。
劉宇擱回朱筆,離開案前,雙手負背走至窗邊,望著窗外紛飛中的雪花沉思,半晌,口吻冷情地道:「朕想隨歐陽將軍到烏孫開個眼界,決定暫緩延後返朝。」
「啊!」大臣嚇得抬起頭,「皇上,萬萬不可啊!路途遙遠,微臣擔心……」
「怎麼?你連朕的自由也想奪去了嗎?」男人的面容冷冽依舊,冷靜口吻中帶著一抹不容忽視的威嚴。
「臣不敢!」大臣把額頭重重往地上一磕。
劉宇幾乎視而不見,不怒而威的神情持續蔓延出一股令人說不出口的壓迫感,「那就傳朕旨意下去,即刻整裝出發吧!」
「臣謹遵聖意。」大臣領命拜首後起身,半彎著腰嚴謹地退出寢宮。
「更衣!」與生俱來的帝王氣質威風凜凜,就連伸展雙臂都顯威儀非凡。
奴兒忙不迭屈身上前,為皇上套上貴氣逼人的簇黑龍袍,並繫上看似價值不菲的紫金玉帶,皇上的體碩簡直完美到不可挑剔,奴兒總習慣在服侍他的同時忍不住偷瞄幾眼,又怕被皇上發現,又迅速轉移視線。
當奴兒半跪在劉宇面前,要為他繫上象徵皇帝地位的龍琢玉珮時,劉宇忽然瞇起一雙窄細狹長的黑眸,居高臨下地審視著奴兒。「妳叫什麼名字?」
奴兒萬分心痛地把臉兒垂下,他老是記不住她的名字,她也不敢指望他會有記住她的一天。
「回皇上的話,奴婢名叫奴兒。」
「入宮多久?」
「十年。」
「十年還不知朕最恨這種礙手礙腳的鬼玩意兒嗎?」男人不耐煩地扯掉玉龍珮,待奴兒反應過來,玉龍珮已經掉落在地上,碎裂成兩半了。
「啊!」奴兒大吃一驚,忙不迭曲膝跪下,「皇上饒命啊!奴婢該死!奴婢以後再也不敢犯了!」
劉宇掀開藏青色的流蘇帳,坐在臥炕上,以長指撫著額頭,「下去吧,讓朕一個人靜靜。」
「奴兒領命。」奴兒淚珠兒滴落在自己的手背上,起身悄然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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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域烏孫 風鈴城
「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
腳步聲沉重而有規律,來自於宮殿國庫外,執槍的衛兵正來回巡邏著,宮庫饒豐,滿是金銀財寶、明珠白壁、彩鍛錦巾,誰也不敢擅離職守,無時無刻不戒備森嚴。
然而過不了多久,宮庫外便不再響起步伐聲響。
「嗯?」烏孫公主月塔蜜把小貝耳貼在厚重的金銅門上,一雙慧黠的眼兒骨碌碌地轉動著,「看來蒙汗藥已經發揮作用了喲,嘻嘻!」
只見月塔蜜公主得意洋洋地捂著小嘴兒偷笑著,低頭瞧著擱在地上那被上了金鎖並封上書寫著國號王印封條的大寶箱,伸出白嫩的小胖手,不著痕跡地小心撕開其中一只寶箱上的黃條,轉身用漢語對小宮女下達一道命令。
「開工,動手。」
「哦!」最教人心酸的是,自小孤苦無依,自願從中原被進貢到烏孫國,成為服侍兼教導烏孫公主漢語的張十五,壓根兒不懂開鎖技巧,卻因指揮官是公主,小宮女只好硬著頭皮上了。
小宮女敢對天發誓,她真的很努力、很努力地想要把金鎖撬開,偏偏金鎖就是怎麼也撬不開,急得月塔蜜時時望著窗外打探天色,就怕一個不慎,當場被捉包。
「有沒有搞錯啊?張十五!這麼久!妳要是去替人家接生,孩子早就生了啦!」彷若怕被人聽見似的,月塔蜜刻意壓低天生甜美的嗓音,一臉不耐煩地問著正撬鎖撬得滿頭大汗的小宮女。
「我的小祖宗公主啊,就快好了,妳別老是催嘛!」搞了老半天,汗也流了,淚也灑了,偏偏上了金鎖的大寶箱好像存心和她作對似的,怎樣都撬不開,張十五用手背抹了抹臉上的汗水。
「張十五!」月塔蜜公主可生氣了,「妳真是笨手笨腳的耶!外加愚頭愚腦,本宮都快被妳急死了,妳動作再這麼慢吞吞,貢使就要進來把貢品抬出去了啦!」
「知道了!我的小祖宗公主,妳就別再催促了,我就快好了啦!」張十五更急了,但她不生氣,只是小嘴兒停不下叨絮,「只會囉哩八唆地站在那裡說風涼話兼當指揮官,也不來幫忙。」
「妳嘴裡呼里呼里的唸唸有詞,是在說什麼呀?張十五!」月塔蜜兩條白嫩細滑的小胖手慢慢地插在柳腰上。
「沒說什麼、沒說什麼!」張十五連忙否認。
「那就快唄!」月塔蜜心急如焚地在國庫裡來回踱步,一雙骨碌碌的大眼兒不時瞥向正跪在地上撥弄著金鎖的張十五,亦不時發出催促聲。
月塔蜜的催促無端讓張十五又是一陣手忙腳亂,倏地,「叩!」地一聲──
謝天謝地!
「開了!終於開了!哎喲,我的祖宗奶奶啊!真是謝天謝地,謝過我張家的祖宗十八代。」張十五雙手合十,興奮地拜天拜地拜公主。
月塔蜜以為她傻了,沒理她,忙不迭衝上前去打開寶箱,裡頭裝滿了出自御用銀匠之手的上等銀器,由此可見父王進貢的誠心,偏偏生了一個專咬布袋的老鼠女兒──不是別人,正是她這個烏孫小公主月塔蜜!
套幾句張十五常掛在嘴邊的話:「月塔蜜公主是天底下最愛好吃懶做的公主,特殊嗜好是鬥鵪鶉,平日以鬥鵪鶉為樂,號稱三不管公主,外加宮廷癈人!」
而這個三不管公主,今兒個,五更天未到,竟不見她的懶骨頭舒舒服服地倚在公主寢宮的貴妃椅上品嚐她最喜愛的早宵棗子粥和桂花糕,倒是抱來了兩大包乾糧和水袋,和她的貼身小宮女張十五鬼鬼祟祟地由地道偷偷潛入國庫之中。
偷開自家貢品的真相只有一個──東宮太子月修靡離奇失蹤了!
一心想逃離王宮的月塔蜜,一得到這天大的好消息,不禁突發奇想,企圖冒險祭出她自認天衣無縫的完美計畫,那就是──把公主與貢品調包,外出尋找太子也!而且事不宜遲,立即開溜也!
「快幫本宮把銀器搬出來。」月塔蜜說著,已率先採取行動,自寶箱中搬出了好幾件貢品。
張十五看傻了眼,她從頭到尾都不曉得天下間骨頭最懶的月塔蜜公主何時變得這麼勤快,竟然自己動手搬起箱子裡的銀器,不得不讓人懷疑起眼前這個懶骨頭小公主該不會又想耍什麼令人噴飯的小詭計吧?
張十五滿心疑竇,倒也不敢開口問東問西,反正公主說什麼,服從命令便是,免得項上人頭不慎落地啊!
兩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把寶箱裡的金銀銅器清空後,月塔蜜轉身把擱在一旁的乾糧和水袋放在寶箱邊緣,做了個深呼吸後,便一腳跨進寶箱裡。
那寶箱空間大到足夠容納兩個月塔蜜,是以,骨架嬌小的月塔蜜把自己塞進去後,甚至還留有剩餘的空間。
由於每年的貢禮大不相同,偶爾是當地的盛產,是以寶箱四面鑽有許多小洞,好通風流氣,月塔蜜這一藏進來,倒不至於把自己悶到出事。
而這等朝貢制度,是從月塔蜜的爺爺的爺爺下達休戰書之後,為聯繫邦交關係所下的決定,此朝貢制度以及公主的和親政策,一直被沿襲迄今。
沒辦法,誰教月塔蜜公主的爺爺的爺爺留下遺旨說:「一為社稷永昌,二保國泰民安。」由此可見,先王在禮制上最偉大的規範莫過於朝貢,試圖藉由地域最大、人口最多,物產最豐,文化最盛的大陵國,牽制住塞外其他蕞薾小國,不得任意僭越國界,並發動政情促使曾經發重兵企圖圍困烏孫國的邊界小國遠離邊疆之外。
所以,烏孫國才長年與強盛富饒的大陵建立友好邦交關係,不定時運送貢品給大陵,而大陵若想要成功擊退強敵匈奴,還得靠烏孫國協助,總之,國與國之間的權術計謀,絕非她這個烏孫小公主所能明白的。
「張十五,妳還杵著做什麼?快把箱子關起來呀!」月塔蜜見張十五傻傻杵著,便開口吩咐她幹活兒。
這是公主吩咐她做過最怪的事兒了!張十五頓時睜大眼睛,一臉錯愕地看著蜷縮在寶箱裡的公主,「公主,妳妳妳……這幾大箱銀器是王上要回饋給大陵天子的貢禮,妳沒事躲在裡邊做什麼呀?還要奴婢把妳關起來?這這這……」
「這叫天衣計畫,懂嗎?」月塔蜜一派優閒自在地臥躺在大寶箱裡,隨手拿起一塊乾糧,剝了就啃得津津有味。
「原來公主也有計畫!哇,好稀奇啊!」真是讓張十五對她另眼相看。
「這有什麼好稀奇的呀?」月塔蜜得意洋洋地摸摸鼻子,「張十五,拜託妳不要老是這麼大驚小怪,這根本沒什麼呀!妳也知道嘛,王兄失蹤可是咱們烏孫國的大事呢!沒人知道王兄究竟是偷溜出王宮,抑或是被刺客抓走,都已經失蹤這麼多天,萬一王兄已經死了……」
「我相信太子吉人自有天相的,再說,王上早已詔令天下。所以,我的小祖宗公主,妳沒事就甭瞎操心了呀!」張十五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公主「瞎操心」。
因為公主的「瞎操心」通常都真的很瞎,張十五指的是──從開始,到過程,至結束。最要命的是,公主常找「藉口」出宮,而這些藉口通常都很瞎。
比方說這一次好了,太子失蹤關公主什麼事啊?又憑什麼認為她出宮就可以找到太子咧?拜託!所以,她張十五光用膝蓋想都想得出來,這壓根兒是貪玩又好吃的公主想出宮遊玩的藉口!
「妳要我怎不操心呢?」月塔蜜似乎非常憂心地蹙起兩道彎彎的小秀眉,卻還不忘祭拜她的五臟六腑,乾糧不停往小嘴兒塞,口齒不清地發表長篇大論。
「王兄失蹤,害得母后吃不下、睡不著,終日以淚洗臉,為了讓笑容重返我母后臉上,我只好出宮去把太子給找回來囉!所以啦,張十五,妳了解本宮有多麼孝順,又多麼用心良苦了吧?既然了解了,本宮就命令妳換上本宮的衣裳,由地道返回我的寢宮,從今天起,妳呢,就叫月塔蜜。」
雖說父王深怕流落在外的王兄慘遭不測,並頒詔書於各城鎮中心,又差派一大批偵騎四處尋找王兄的下落,如此大張旗鼓,只為尋獲失蹤的王兄;但至今仍然毫無所獲,此事不僅讓父王一夜之間多長了幾根白髮,更教父王心急如焚。
「我我我我……」張十五指著自己的鼻子結巴了。
「近來流行淡定,學著點。」
「不是啦,公主,如果我叫月塔蜜?那公主妳是誰啊?」
「我?」啪!月塔蜜一掌拍中她前額,弄得張十五滿臉都是乾糧的小碎渣兒。
「哎唷!」張十五摸著自己額頭大叫一聲,雙手拍走臉上的碎渣兒。
「哎唷?為什麼叫哎唷?」月塔蜜很認真地目露犀利。
「因為好痛啊!」張十五暗暗叫苦。
「知道痛,卻不知道笨字怎麼寫嗎?」
「公主冤枉呀!我張十五,現職萬能小奴婢一名,會不知道笨字怎麼寫?未免太搞笑了吧?」張十五露出一副被冤枉的表情。
「妳向來都很搞笑呀!」
「哼!我這就去拿文房四寶來提字證明給妳看……」
說著,當真轉身去拿,被月塔蜜叫住,回頭又敲了張十五的額頭一下。
「豬豬豬!」
「咦?豬?豬在哪裡?」張十五四下找豬。
「溜進妳腦袋瓜兒裡去了!」月塔蜜嘆了一口氣,眼兒骨碌碌地轉,「算了,豬是聽不懂人話的。總之,妳只要記住,妳是月塔蜜,我是張十五,這樣就行了。」
「行……啊!什麼?」張十五大吃一驚,「妳是張十五,我是月塔蜜?這不是要人家犯下欺君之罪嗎?」
「噓!小聲一點!」月塔蜜把食指壓在自己唇上,「為免我離宮的事情東窗事發,又惹我母后重度傷心,妳返回桂寧宮後,就得立刻給我裝病,臥在床上,沒有我的命令,不准妳下床哦!」
不會吧?張十五抹了一把冷汗,「我的小祖宗公主啊,請問奴婢這個病,要裝到何年何月何日啊?」
常言道:百善孝為先,難得公主有這片孝心,如此佛心來著,理應成全她才對。不過,萬一她偽裝公主的身分被人拆穿,那公主逃宮的事兒不就……
反正到那時候,皇后鐵定倍加傷悲,那她張十五的小命,豈是玉皇大帝能保的嗎?
「直到我返宮為止囉!」月塔蜜對於自己的「天衣計畫」很有信心,此程必行!
張十五好徬徨呀!「那麼,敢問公主一聲,打算幾時回宮呀?」
「這個嘛……」月塔蜜左思右想著,好半晌,才聳了聳肩道:「人心難測啊!」
「什麼呀!人家問妳幾時回宮,關人心什麼事?」
「大大有關係呀!一切聽從我這顆心的安排。」月塔蜜用一根手指頭漫不經心地壓壓心口,小嘴不忘吃,好像只要有得吃,無論什麼煩惱都能夠不翼而飛,「人心無從,何以圭臬,則亂必生,道德蕩然……」
「我的小祖宗公主,求求妳還是說人話吧!張十五半句也聽不懂!」張十五嘟起小嘴兒,天知道公主呼嚕嚕地在說些啥鬼,她實在有聽沒有懂。
「人話……咦?嘟嘴並沒顯得比較可愛哦!」月塔蜜又拆了一盒桂圓蜜餞。
「我又沒在裝可愛!」
「還敢頂嘴!」月塔蜜趕緊把蜜餞塞進小嘴裡,捲起雲袖,「把頭給我靠過來!」
張十五一臉驚恐,最後還是乖乖地把頭靠過去。
月塔蜜把雲袖連翻三折,好讓張十五見識一下她的小拳頭,「妳瞧這是什麼?」
張十五呆呆地道:「是公主妳柔嫩的雪白小手。」
「不對!」月塔蜜擰緊拳頭,左右晃了晃。
「我知道了,是……拳頭!」張十五一臉猜中燈謎的興奮模樣。
「錯!是拳頭中的拳頭!」咚!月塔蜜一拳敲在她頭上,「妳這蠢奴才,食君之祿,不該擔君之憂嗎?」
「該!一日為婢,終生為奴,這是張十五做人的第一宗旨。」張十五一臉無辜地嘟起小嘴,摸了摸隱隱作痛的頭。
「很好!」月塔蜜是那種一抓到機會絕不罷手的人,「所以,妳當對我忠心,不但思想上要與我一致,行動上更要完全配合我!合理的要求是磨練,不合理的要求──更要唯命是從!我所擔憂的事,妳也都要義不容辭地為我去做,知不知道?」
張十五可委屈死了,「知道,公主教訓的對。」
「不是對,是非常之對!」
張十五聳了聳肩,「好吧,公主教訓的非常之對。」
「聽清楚,我離宮對妳有三好,不離宮對天下萬民則有三害!」月塔蜜開始發揮她三寸不爛之舌之口才天賦。
「何來三好三害?」張十五偏著臉兒,又傻又笨地問。
「一害內宮大亂,二害父王失魂、母后命危,三害江山社稷亡矣!」月塔蜜硬擠出傷心的神情。
「有這麼嚴重哦?」
「妳現在才曉得哦!」月塔蜜把幾顆蜜餞塞入嘴裡,含糊不清地說著:「妳呀,腦袋不知變通,我離宮,妳冒充我,成了公主,絕對有妳好處的!」
「我還真不知道會有什麼好處呢!」張十五自認笨到想不透、猜不著,「我只知道公主生病鐵定要驚動所有人,太醫若來就診,我就玩完了。」
「放心,我早就和太醫串通好了。」月塔蜜公主嘩啦啦地說:「妳回去就即刻戴上面紗,太醫隨後就到,他會說妳全身長滿疹子,為避免傳染給其他人,只好請所有的宮女們暫時撤離公主殿。」
「原來公主早就做好萬全準備,看樣子是勢在必行了。」張十五總算明白。
「當然。」說到這兒,月塔蜜手裡的蜜餞全祭入五臟廟了。
張十五憂心忡忡地看著公主,說實在的,並不是公主餓壞了,而是公主天生嘴饞,一刻沒吃點兒小零嘴是會胡亂發脾氣的,「公主,這兩包乾糧也不知夠不夠妳撐出王宮,不如讓奴婢再替妳去多準備些乾糧來。」
「不必,不必,天色已亮,妳快快幫本宮將箱子蓋上,然後快快離開這兒,動作快一點,萬一被人發現,妳我都逃不出去了。」月塔蜜可不想壞了大事,催促張十五快快鑽回地道裡,不願費心思去猜接下來可能會有的後果,要不然膽小的她準要縮頭了。
「是,公主。」張十五沮喪地欲轉身時,發現箱子的鎖壞了,「啊!公主,糟了啦,這箱子的鎖被我弄壞了啦!」
「張十五,妳真是笨耶!妳把箱子鎖起來,我出了宮要怎麼溜出去呀?」真是不教不成材啊!月塔蜜一臉悲情。
「對呀!還是公主英明,奴婢這就把鎖給帶走。」說的也是,張十五連忙把箱子給蓋回去。「咦?不對啊!公主!」
張十五忽然想到什麼似的,又把箱子打開,大叫道:「萬一妳想上茅廁怎麼辦呢?啊!我想到了,我記得前陣子牙奶娘拿來了一大箱尿布,說是中原皇帝進貢來著……小小公主和小小王子們用得還挺舒服的耶,都很少哭鬧了哦,搞不好還有剩,我找找看!」張十五四下尋找,「有了!在這裡!哇!好多啊!多拿幾片好了……」
張十五抱著一小綑尿布回頭找公主。
看著眼前的尿布,月塔蜜臉都紅了,「張十五,妳要我包尿布?」
「好過尿在身上吧?公主將就一下唄!反正又不會有人知道公主包尿布,除了妳知、我知……」
「好了,好了!」月塔蜜飛快取走尿布,塞進箱子裡,「行了,關箱。」
「是。」張十五聽話地閤起箱子。
箱子裡忽然就是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貪吃卻膽小的月塔蜜有些害怕地道:「好暗哦!」
「公主,妳在裡邊還好吧?熱不熱、悶不悶呀?」張十五的聲音隔著口箱子,悶悶地傳了進來。
「不熱,呃……其實有一點點悶啦,不過不打緊,這點兒小苦,妳公主我還頂得住,妳別管我,辦正事要緊!快把王印封條貼回去,要小心,不能留下痕跡。」月塔蜜硬是逞強地道。
張十五把封條貼回去之後,又道:「公主,妳要盡快把太子給找回來呀!奴婢等妳好消息……」
「知道啦!快走!快走!」月塔蜜隔箱催促著。
「好啦……」
張十五打開地下通道,才步下第一節階梯,便依依不捨地回過頭去望了箱子一眼。
「公主,請保重啊!」張十五淚奔地衝下地道,「嗚嗚,我苦命的小公主啊!嗚嗚……」
半晌,地道合閉,要不了多久,張十五的嗚咽聲就不見了,還原一室的寧靜。
這下換伸手不見五指的月塔蜜要嗚咽了。
「嗚嗚……要死了,怎麼這麼黑啊?好可怕哦……嗚,不怕,不怕,有東西吃,月塔蜜公主就變得天不怕、地不怕了。」月塔蜜不停猛啃乾糧來壯膽,只要有得吃,月塔蜜總是會比較安心,食物是她的安定丸。
只是裡頭黑漆漆的,伸手不見五指,空氣又單薄得可憐,要不了多久,月塔蜜就有些後悔了,想不到「天衣計畫」想來容易,做來卻沒比抓蛇輕鬆,然而,她只要一想起已失蹤多日的太子,牙一咬倒也忍下來了。
不知過了多久,她忽然感覺到有人把箱子從地上抬在半空中。
「哇!」月塔蜜的身子被盪得搖過來又翻過去,嚇得她連忙把乾糧一丟,撐開四肢手忙腳亂地架在箱邊,心裡卻止不住抱怨而喃喃自語地咒罵起來。
閃爍的光線由箱底下的小洞灑在月塔蜜的臉上,月塔蜜連忙瞇起一隻眼兒,壓在小洞上,視線透過底下的小小縫兒偷偷望出外邊,視線有限,月塔蜜只看得見人們行在地上的靴子。
「咦?這箱怎麼沒上金鎖?」箱子上方倏地傳來男人的疑問。
糟了!月塔蜜的心口猛地驚跳了一下。
「喂!你做什麼?」又有男人發出驚叫聲,「貢禮豈可偷看?萬一被人發現,咱們全都得人頭落地呀!你快去找把鎖來,不能讓貢品外露。」
幸好……月塔蜜鬆了一口氣,隨後想想又不對,他們一旦把鎖扣上,等於絕了她的生路,因為一會兒出了宮,她要如何悄悄地離開這個鬼箱子呀?所以……不能鎖呀!
月塔蜜在心裡急得大吼大叫,又怕被發現,也不敢真的抗議出聲。
小洞的光線忽明忽暗,偶有小風兜進箱子裡,把她眼兒吹出濕潤。
月塔蜜整個人蜷縮在箱子裡,被一閃一閃的光芒刺得眼兒既痠又痛,最要命的是,她被這樣來來回回地搖過來、盪過去,腦袋已被折騰得很暈、很想吐。
倏地,搖晃感停了,刺眼的光芒不見了,暈眩感也漸漸退去。
箱子外邊似乎有種不尋常的寂靜與祥和,經過好長一段時間,月塔蜜才聽見禮部尚書爺爺的聲音響起。
「烏孫國王有旨,本朝司官頒賜物授於大陵貢使前,請大陵貢使按本朝禮儀,上前跪受。」
大陵貢使上前跪受領貢。
「再傳烏孫國王御旨──請大陵貢臣於歸國前,前往蘭若寺,王上已備牲酒果蔬,侍郎就館筵燕,並,所經省會皆饗之,欽此。」
「謝烏孫國王恩澤。」大陵貢使跪拜謝恩。
聞言,月塔蜜鬆了一口氣,又瞇眼一笑──
哈,成了!
★★★
天啊,前一刻月塔蜜還樂得要命,這一刻,月塔蜜馬上又後悔了。
好像她這一輩子都專幹一些會令自己後悔的事耶!她想。
「可惡!居然推不動!唔……要死了!究竟是哪個笨蛋上的鎖?唔……好餓唷……我會不會餓死哇?」
被困在箱子裡頭出不來的月塔蜜,實在恨不得自己擁有蓋世神功,能一掌擊開箱蓋,破箱而出,偏偏──
「天哪……」因食物吃完了,肚子餓得十分難受的她不禁痛苦呻吟。
一旦月塔蜜肚子餓,服侍她的人都要遭殃了,偏偏窩在箱底裡的月塔蜜找不到出氣包。令她意外的是,如此完美妥善的「天衣計畫」竟然會失敗,果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不管啦!她落此田地,實在不願被張十五笑說她是在活該找罪受,而且她現下實在也沒那個閒工夫顧慮那麼多,先求救再說,不然恐怕要餓死了!
「砰砰砰!救命啊!有沒有人啊?快開箱啊!再不開箱就要出人命啦!砰砰砰!」月塔蜜用僅餘的力氣胡亂拍打著箱蓋。
非常時刻再也無暇去顧及她這麼一敲將要發生何等可怕後果,就算立刻會被送回王城,月塔蜜也得認了,總而言之,她就是不願被餓死在這小小空間裡,好說歹說,她也是堂堂一個公主,怎麼可以死得這麼難看呢?
「咦?慢著!」才想著,外頭便傳進男人沉悶如聲響雷的疑惑,「聽,什麼怪聲?」
太好了,聽見就快開箱呀!月塔蜜興奮地等待著、期待著。
外頭沉寂了片刻,才有貢使出聲答道:「回歐陽吹塵護衛大將軍的話,好像是砰砰聲呢,咦?不對,還有女人的聲音呢!」
歐陽吹塵護衛大將軍?!
哇哇哇!這啥怪名字啊?月塔蜜真是搞不懂中原的風氣,沒事取個又臭又長又難記的名字做啥呢?瞧她閨名──月、塔、蜜,她真巴不得能夠大聲唸出來給大陵國的大將軍做做榜樣,簡簡單單三個字,好記又好聽,他們在取名字時真該學學他們烏孫人才行啊!
那被稱為歐陽吹塵護衛大將軍的聲音更沉了,「奇怪,聲音究竟打哪兒冒出來的?」
「這裡啊!我在箱子裡啊!」做什麼大將軍啊?對聲音方位的分辨能力竟然這麼差!笨蛋!月塔蜜又好氣又好笑地在心裡咒罵。
這會兒外頭沉寂得更久了。
「聽見沒?好像真的有人在說話耶!」
「說什麼?」
「好像說……『窩在江子裡』,什麼意思啊?」
什麼?哪個兵那麼呆?是耳朵包了層皮,還是長繭啦?難道是她漢語發音不標準嗎?月塔蜜懊惱地捶了一下箱子。
「哎唷!痛死我的小手啦!」月塔蜜吃疼地縮回白白肥肥的小嫩手,塞進小嘴兒心疼地吸吮著,「嗚嗚……臭漢人!若讓我出去,準要你們一個個吃不完、兜著走!」
抬貢的車夫們頓時呆住,猛地嚇出一身冷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聽見沒?又有怪聲了!」
「真的來自地底下啊!」聲音發抖。
「是呀!這麼說……傳說是真的嗎?」另一個也在抖。
「什麼傳說?」
「傳說烏孫妖怪特別多,會不會……」開始有人危言聳聽了。
歐陽將軍的聲音很有氣魄地再次響起,「一派胡言!這世間根本就沒有什麼妖怪!再說,有本大將軍在此坐陣,天大的妖魔鬼怪也不敢靠近咱們一步!」
「歐陽將軍呀,你有所不知,烏孫不比咱們中原,傳說這兒別個沒有,吃人妖怪最多,你要是不信,咱說樁怪事給你聽,就是那個啊──」
「吼!」月塔蜜失控大吼,火大地拚命拍打箱蓋,「混帳!忽略本宮的存在也就算了,還敢把我當成妖怪,該不會活久嫌膩了吧?」
「哇啊啊!果真是妖怪啊!好可怖!好可怖啊!」外頭的眾呆子們一個個嚇得驚慌失色,迭聲驚叫。
「快逃命啊!」
「救命啊!我不想被妖怪吃掉呀!」
「冷靜!」馬鞍上的歐陽吹塵威武地振臂下令。
眾呆子立刻閉嘴,忽來的寧靜卻顯得附近周遭格外地恐怖冷清。
良久──
「砰砰砰!砰砰砰砰……」
「啊啊啊啊啊!快逃啊!」
片刻之間,嚇得如驚弓之鳥的呆子馬車夫們竟如鳥獸散,不顧一切後果地丟下貢品,逃得一個都不剩。
歐陽吹塵和他所領的二十四騎全愣在原處,呆呆望著被擱得東倒西歪的貢品,久久回不了神。
半晌,一騎回神後大喊:「敢問將軍!現在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我……」歐陽吹塵悄悄把視線投向一名黑衣騎士。
黑衣騎士瞇起細眸,撇著近乎剛毅絕情的薄唇,慢條斯理地道:「將軍認為可以原諒嗎?」
「不可原諒!」歐陽吹塵怒髮衝冠地咬牙咒罵:「該死!」
中原最高統治者──劉宇,也就是他歐陽吹塵的皇上,今日一身勁裝,喬裝成騎士,暗伏在二十四騎當中,隨他進貢烏孫。
馬鞍上的皇上,即便喬裝,氣迫依然威武不屈,讓人望而生畏,微微一蹙劍眉,俊容上的神情便盛滿了山雨欲來風滿樓之勢。
當然,直至目前為止,除了歐陽吹塵之外,尚無人知曉劉宇的真實身分。
而歐陽吹塵自然會保護皇上的身分與安全,不敢有任何閃失,否則依皇上的性格……是啊,關於皇上的臭脾氣,早已遠近馳名,與生俱來的領導天賦與戰場霸主該具備的狠勁與果決,足以讓人聞風喪膽,歐陽吹塵豈敢違背皇上聖意?即便皇上沒下令誅殺,歐陽吹塵也不敢掉以輕心。
想不到這群不知好歹的傢伙,竟敢在皇上面前冒犯他歐陽將軍的威嚴,還敢不服從他的指令!讓皇上親眼看到他是如此的無能,奉旨護送的貢品全被那群不服從軍令的呆子撞得東倒西歪,而呆子逃得一個都不留,這下他心中的怒焰就好像滾滾沸騰的火山般爆發了出來!
拉起韁繩,抬起神情凜冽的俊龐,歐陽吹塵那雙熾烈的黑瞳轉而投入其中一名將士的眼裡,「立刻去把人給我追回來!」
「是!將軍!」那將士匆忙領了十六騎迅速追趕逃逸的車夫。
「砰砰砰!砰砰砰砰!」
這時,怪異聲又再度傳進眾人耳裡,不只歐陽吹塵聽見了,就連劉宇也聽得一清二楚。
眾將士們微愣,好半晌,似乎忽然間意識到強烈的危機,將士們齊步跳起來哇哇大叫一番後,齊心協力地上前把落在地上的貢品迅速搬運到馬車上,然後推著載滿貢品的馬車拚命往前跑。
馬車底下的四個輪子,喀啦喀啦地響個不停。
「歐陽將軍!快逃命啊!」
歐陽吹塵憤而脫去身上大袖翩翩的緇布冠,一身勁裝,策馬追上,「放肆!你們急什麼?慢點!小心把貢品撞壞了!」
喀啦!喀啦!喀啦!馬車顛簸得更厲害了。
這下不妙啦!
★★★
箱子裡的月塔蜜頭好暈呀!再繼續下去怎麼得了?她簡直快要吐了,假如正在顛簸中的馬車再不停下來的話……她真的、真的會受不了的呀!
「砰砰砰砰砰!」月塔蜜急得把小手都拍紅了,這群呆子就是只會沒命地推著馬車拚命往前跑。
月塔蜜快吐了。「快停下來啊!我──要──吐了……噁……嘔──嘔──嘔──」
月塔蜜連吐三番,吐完後真是虛弱到差點兒沒死掉。
她瞇起濕潤的眼兒,因不肯死於非命,雙手還是忙個不停地拍打著箱蓋,異想天開地企圖把箱蓋給打破。
誰知道她拍得愈急,馬車跑得愈快,那群呆子將士以雷厲風行之神速往前一路猛衝,就只為了逃離傳說中的妖怪──她的追逐!
就這樣──
嚇傻的呆子將士們衝衝衝!
被鞭子狂策的馬兒跑跑跑!
載滿貢品的馬車顛顛顛!
可憐的月塔蜜公主吐吐吐!
歐陽吹塵追追追!
一大匹人馬就這樣胡裡胡塗地衝出了烏孫與中原之間的邊界,通過了長城,進入中原範疇。
一入中原,前方一塊大招牌立刻映入眼簾,眾人抬頭一瞧,發現原來是一間邊塞大客棧,閃爍著迷人光芒的大招牌上,鐫刻著「鎏金驛棧」鑲金大字。
將士兵丁們嘴裡大喊一二三,馬車猛往客棧裡一送。
「喀裂!」撞破了兩扇雕花木門不打緊,馬車上的貢品也嘩啦啦地倒了一地。
前不久才被月塔蜜吐出來的穢物,立刻沒頭沒腦地往身上澆了下來。
唉!可憐,狼狽,有夠悲劇!月塔蜜簡直快哭死了。
嗚嗚嗚……慘翻了!狼狽不堪的月塔蜜再次吐個沒完沒了,只見她被撞翻了身,由於空間過小,咚一聲又彈回原處,這下連哭都哭不出來了,因為撞到鼻梁,整個人差點兒沒痛昏過去,暈到快掉渣了。
「哎呀!我說各位官爺啊!你們是怎麼搞的,我的風水門楣這下子全被你們給撞壞了!」掌櫃的臉都綠了,氣急敗壞地跑上前來指著眾人罵個不休。
「呼呼呼!方才真是好險啊!差點兒被妖怪吃掉了!」士兵們一個個虛脫無力地倒在地上抹淚加拭汗,大喊好險,完全不理會正火冒三丈的大掌櫃。
眾人忽然噤若寒蟬,目光全被一抹高大俊朗的身影吸引,不遠處,只見劉宇英挺的身影,驅著駿馬神情自若地緩緩而來……
被瞬間勒停的駿馬,提起前蹄在半空中噴氣嘶鳴。
劉宇嚴峻如冰的目光落在地上,見貢品被摔個東倒西歪,又把人家客棧好端端的兩門扇給撞壞了,一張俊容瞬間臭到筆墨難以形容。
── 擁有適合暖床的美色外表,卻附帶無底洞一般的深胃 ──
這樣的「人形統戰兵器」可不是誰都扛得住
蕭宣《大食王公主》 7/27一路吃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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