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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禾馬閱讀報No.370 禾馬年度套書〈七巧劫〉:金吉〈天兵篇〉‧元媛〈天將篇〉

 NO.370 2012/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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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兵篇>                  <天將篇>

七夕的故事大家都知道,但你真的了解真相?

禾馬2012年度套書
── 七巧劫 ──

蔡小雀 萬年怨偶紅娘(喜鵲篇)‧珍愛3405
多管閒事點鴛鴦,就讓妳事事皆白忙,怨偶一雙雙!終於有人含冤提上訴……

樂 顏 悶騷古板總管(忠牛篇)‧珍愛3406
一心為主是愚忠,就讓你愛上大小姐,看得到卻吃不到!


金 吉 騙個好人夫君(天兵篇)‧紅櫻桃939
呆頭愣腦耳根軟,就讓你被騙到最高點,娶到詐騙集團!

元 媛 調戲正直將軍(天將篇)‧紅櫻桃940
連個「抓爬仔」都當不好,就讓你打掉重練,挑戰愛上軍師道德禁忌……



 

 
 


 

 

連載專區:

禾馬年度套書〈七巧劫〉:天兵篇、天將篇──

★★★

金 吉《騙個好人夫君》_七巧劫‧天兵篇

 

胡天兵站在地府某處,呆望著長長的、簡直看不見盡頭的投胎隊伍,臉上是一副百聞不如一見的驚訝呆愣出神貌。

好多鬼魂啊……

胡天兵當然不是他的名字,通常那些天界大咖就喊他「守門的」、「天兵小弟」,客氣點的就喊一聲「天兵大哥」,來者不善的則喜歡叫他「玉帝的看門狗」。他的資格在眾天兵中是最老的,老到上自天庭下至地府,雖沒人記得住他姓啥名誰,但是都認得他那張臉,大老遠一看,就嚷著:守門的,下來幹嘛?玉帝又有啥事了?

可不是嗎,跟他同期的,哪一個不是升了官,最差的也是個天將級的角色,要不還有那些犯了戒律被打下凡或關禁閉的,就沒一個像他這樣,簡直成了南天門億萬年以來的招牌──沒了他這張臉當陪襯,就不是南天門啦!最過分的是西方天界來的觀光團,拿著幾百萬年以前的畫像,堅持要他擺出同樣的姿勢讓他們圍觀兼畫像留念,他們才覺得不虛此行──超過分的有沒有?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在最初的最初,他還沒入仙籍時,凡姓「胡」,名字倒是記不得了。

守了萬年的門,也終於犯了天怒,到了被貶下凡的時候──說到這個他就想嘆氣,他想神人搞不好真的也有更年期或躁鬱症之類的,明明就只是好心陪織女公主和牛郎散步,他的大老闆竟然把他貶下凡。某位風騷星君倒是風涼話般地道:還真是「終於」啊!

「依我看,這天庭最大的不可思議就是你這胡塗天兵竟然還沒被貶下凡過。」風騷星君如是說道。

其實,連他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想他入了仙籍以來,大大小小狀況無數──其實他也不是故意的,明明他就覺得沒什麼大不了,怎麼知道事情會荒腔走板,一發不可收拾?像之前有隻猴子跑上天庭來,猴子能有什麼大不了的?西方如來佛說眾生皆平等,所以他本著愛護動物的善心就讓猴子進南天門逛逛,難不成堂堂天界這麼小氣連隻猴子也要趕?哪知道那隻猴子竟然大鬧天宮啊!還有,其實他那時有想過,猴哥可能肚子餓,他還很貼心地特地下凡摘根香蕉要給牠哩,誰知猴哥等不及,連王母的仙桃也給摘了……香蕉他只好留著自己吃了。

他真的不是故意的啊。

還有還有,托塔天王家裡那個不良少年,講到他,天庭裡個個都頭痛。龍王爺是什麼身分?那個李哪吒砍了人家兒子之後還抽人家的筋,最後還敢在天宮大門前痛揍喪子苦主龍王老爺──照他看來,那隻猴子都沒這麼過分!

兩個都是「王」字輩的,一個龍王,一個小霸王,一出生就神通廣大有法寶相助,他這個「兵」字輩的上前去勸架,不是找死嗎?龍王老爺鬍鬚都被李惡少拔光了,他看著都覺疼得哆嗦,而且他當時還是有硬著頭皮,冒著被李少爺痛扁的風險,口頭上勸架的,李少爺不聽他有什麼辦法?還說他怠忽職守,他又打不過他,這罪名很憋屈的好不好!

然後啊,實在不是他要說,他們天庭這位大頭目家裡的女眷,也不知道是喜好問題還是有「叛逆期」,都特別喜歡找人界的男子談戀愛,先有玉帝的妹妺,後有玉帝的女兒,好像人間的男子是什麼香餑餑一樣。談戀愛也就算了,每次都要他們扮黑臉,執行棒打鴛鴦的猥瑣任務──怎麼就不去問問始作俑者的月老在想什麼啊?幹嘛非要把天上地上那麼遙遠的兩個給兜一塊兒啊?搞得他的大老闆三天兩頭鬧家庭革命──要知道,堂堂玉帝鬧起家庭革命,很勞師動眾,很傷形象的好不好?他都忍不住要懷疑他的大老闆該不會和月老下棋輸了卻賴帳於是被記恨之類的……他就認識一個仙界大咖很愛做這種事,而被賴帳的很倒楣剛好就是他!

猶自恍神腹誹沒完沒了的當兒,胡天兵好不容易回過神來,赫然驚見投胎隊伍又變得更長了!而且還繞了好幾圈啊!這要排到猴年馬月啊?

「喂,你到底排不排啊?不要亂插隊好嗎?」一個戾氣很重的「好兄弟」野蠻地推了他一把,不料雙方都因此倒退了一步。胡天兵是因為這名「好兄弟」實在太過粗魯,而「好兄弟」則是不料對方來頭不小。

胡天兵這次被貶下凡,雖然被封了神力,一般的小鬼還是碰不得的,這一下都讓這位鬼魂老兄往後跌翻了老遠,才被一名鬼差揪住,一時間驚詫地反應不過來。他生前征戰沙場,死後戾氣過重,地府還是派了鬼王才把他給擒來,尋常小鬼見到他也都退避三分的,怎麼這回竟然踢到鐵板了?

「幹什麼幹什麼?」力大無窮的鬼差提著這名鬼魂塞回原隊伍,「又是你!你就不能不惹事嗎?上輩子你是將軍,死了就什麼都不是,給我安分點!」鬼差凶神惡煞地警告道,然後才發現胡天兵。「天兵大哥,你還在啊?」

胡天兵露出個尷尬的笑,有點不好意思說自己剛才在發呆。

「噯天兵大哥你有要務在身,就只管往前面走吧,往前走然後向右。」

「這怎麼好意思……」胡天兵發現這下子每個排隊的「好兄弟」,都是神色複雜地看著他。

 

這傢伙是天兵啊?原來天兵長這樣啊……

耍特權啊?神仙了不起啊?

天兵是什麼東西?能吃嗎?

 

「別客氣了,任務要緊吶,遲了咱們都不好向上頭交代的不是嗎?」不管是天庭或地府,大咖們都是難搞得要死的角色,他們這些「小公務員」更該彼此體恤才對,過去他也曾經受到這位天兵大哥的多次通融,絕不能讓人家說他們地府沒有人情味!

其實他不是因為任務下凡,但是……胡天兵搔搔臉頰想了想,說是任務,似乎也差不多啦,於是他笑著道了謝,「那就謝謝鬼差大哥了。」

排隊的鬼魂越來越多,秩序一時凌亂了起來,胡天兵不想再麻煩人家,便很快地走了。

地府當差的真不容易啊。這樣看起來他只需要守門,偶爾陪那些等玉帝上朝或接見時太無聊的大咖們聊天打屁,其實還挺輕鬆的。

他照指示,往前走……呃,其實他也不確定自己真的是往前走,聽說地府大頭目的品味與興趣特別奇怪,看來真是不假,這兒不只建築風格和風景特別弔詭,東西南北,前後左右的方位也讓人搞不太清楚,像他明明抬腳往前,景物卻飛快地忽左忽右,一個恍惚,他發現自己站在一片廣袤的火紅花海中,左手邊,遠方的遠方,彷彿是大宇宙的中心那般的遙遠,暴風與雷電之中,是一座模樣奇詭的山,應該就是傳說中的鐵輪山,地府的辦公處,雄偉非常,品味果然也「非常」,怎麼看就怎麼不美麗。

胡天兵搖搖頭,往右看去……

「哇──」他真當自己是觀光客來著,不由自主地發出讚嘆之聲。說老實話,幾萬年來他都在南天門站崗,雖然偶爾可以按時收看人間百態各種恩怨情仇狗血交織當作娛樂,可除了公差之外,真的很難得到處走動啊!

那是一座橋,一座巨大無比的青色石橋,雖然目測距離在幾百里之外,卻仍然看得出那是座橋,可見那座橋有多巨大,而成千上萬個鬼魂從鬼門關一路飄來,最後便匯集至那座橋上。

他猜那座大橋應該就是傳說中的奈何橋,那麼前方廣瀚如大海,幾乎看不見對面河岸的河流,就是忘川了吧。

欲入人間道,必經忘川河,彼岸花繪成火照之路。彼岸花雖名彼岸,但真正的「彼岸」卻是超脫生死的境界,億萬個靈魂中也就那一兩個,他們不必再入輪迴,真正到達「彼岸」……

胡天兵看到遠方那巨大的橋上,正好有一道白光,輕飄飄地往上。生者之境雖在忘川的另一岸,但原來不管是忘川的此岸或彼岸,都還只是生死之境內的「此岸」,黃泉途上綿延不絕的彼岸花,也許只是渡不到真正「彼岸」的嘆息罷了。

但是,他不是下來悟道的。胡天兵晃了晃腦袋,他應該也是要過奈何橋的吧?人間在忘川的另一邊。

胡天兵腳步遲疑地往橋的方向走去,這回景物沒再亂晃了,他安心不少。現在他可不能使神力,所以一點也不想在這品味非常奇怪的地府迷路。

走啊走,大概是神力還在,本來覺得很遙遠的距離,想不到一會兒便已經看清楚隊伍,而石橋果然也巨大無比,三生石像巨柱般矗立橋畔,這時胡天兵眼角餘光一閃,看到河邊花叢裡坐著個正默默把煙斗塞滿煙草的船夫。

隊伍不知怎的停滯不前,胡天兵猶豫了一下,還是向那船夫走去。

「船大哥,可以載我一程嗎?」那隊伍不知要排多久啊……

披著黑斗篷的船夫陰森森的看了他一眼,「吾只渡有緣人。」

胡天兵這才看清船夫骨瘦如柴,而那忘川河變幻莫測,時不時有哀號聲傳出,橋上若有人不小心摔進水裡……

「啊──」

淒厲慘叫讓胡天兵抖了抖。

難怪這橋要蓋得這般固若金湯、無堅不摧,一座基石都好比一座小丘那般雄偉,再看看船夫那鬼火似飄搖顫抖,好像隨時都要灰飛煙滅的身子,怎麼看就怎麼不靠譜。胡天兵想想還是乖乖排隊得好。

正思考要到哪裡排隊,船夫卻喊住了他,「儂要搭船?」

「啊?我要到人間去。」詳細情況一言難盡,總之上頭貶他下凡,而上頭的大仙們個個都很忙滴,他當然要自動點,那貶下凡就是要投胎,要投胎就要照程序來,照程序就要先到地府,如此這般他就自作主張……不,自動自發地來到這裡。

船夫面無表情地把煙斗咬在嘴上,「上來。」

「……」他可以老實說,他反悔想跟別人一起排隊嗎?不過看著船夫不耐煩地盯著他,胡天兵也只好硬著頭皮踩上船。

出乎意料,這一葉小船並沒有任何搖晃,方才還萬馬奔騰似的河水也平靜下來。

船夫嗓音粗啞地嘿嘿低笑,「儂是有福之人啊。」

「怎麼說?」胡天兵在小舟的橫板上坐下,他很快發現這個距離正好可以看到橋上的情形。

「擺渡人只渡有緣人。」講白話,就是看得順眼的人。「但這人生前的善與惡,擺渡人不會替他承擔,忘川水清楚地記載著一切。」

似懂非懂。胡天兵還想問些什麼,反正這河看起來寬得不像話,聊聊天也好解悶啊。這時他看到另一艘擺渡人的船,船上也載著一名鬼魂,只是這名鬼魂顯然不像他這麼悠哉,他們的船在驚濤駭浪中勉強前行,河水裡不停有魑魅魍魎要將船上的鬼魂扯下船。

「你看,那就是前世冤孽太深,就算找到有緣的擺渡人讓他躲過孟婆湯,也不見得能平安渡河。」

「啊,他掉下去了!」胡天兵有些驚訝地看著那鬼魂被黑水完全吞噬,慘叫聲同樣驚悚刺耳,水中魑魅魍魎猙獰的扭動和狂喜的尖嘯,讓當了那麼多年神兵的胡天兵也覺得不寒而慄,突然有點後悔自己好好的橋不走,搭什麼船啊!「掉下去會怎樣?」

船夫沉默地划著船,良久良久,久到胡天兵以為他不想聊天時,才陰森森地回道,「不要問,很可怕。」

「……」胡天兵下意識地,做著吞嚥的動作,覺得一股涼氣好像從腳底竄上腦門──這種感覺真新鮮,天兵本來是不怕這些妖魔鬼怪的,但是他可以回頭嗎?

也不知這船夫是不是有靈力還是啥的,或河面會忽寬忽窄,他們一路無風無浪,轉眼來到奈何橋的中段,孟婆所在的亭子。只見巨大的青色石橋上建了座黑色水車,不停把忘川的水汲到亭子裡,亭子裡不斷冒出滾滾白煙,這忘川上的濃霧應該都是這麼形成的,一個老婆子正忙著把那濃黑的、詭異的、看來好像內容物非常複雜的水倒到她的大鍋裡熬煮著,偶有水中不明物體不小心被撈了上來,還會淒厲慘叫一聲,蠕動著或跳躍著逃回河裡。

噗咚!胡天兵看見一隻──可能是青蛙,可能是河童,也可能是鬼怪的奇怪生物從上方的亭子蠕動著往下跳,就在他右手邊,濺起的水花還噴到他衣袖上。原來孟婆湯是這麼來的!

「……」這不就是他在南天門站崗時,常看到底下人間某些無良商人,從地溝裡撈出餿水來煮給人吃是一樣的嗎?

而且,這地府也太虐待員工了。他現在終於知道投胎隊伍為什麼那麼長卻不見動一下。就一個老婆子要煮湯給每個鬼魂喝,這虐待老人嘛!

還是他們天庭有人情味……

「你們地府是不是員工短缺啊?」胡天兵帶著一種不無優越感的同情語氣感嘆地問,像他們天庭可是從不曾讓員工超時超量工作的啊。

擺渡人抬頭看了一眼亭子,「不是,今天輪到孟婆部的婆子們員工旅遊去了,只有一個實習的留守。」所以今天如果有鬼魂給錢賄賂擺渡人的話,擺渡人還是會勉強載他們過河的──總不能一直讓隊伍無限制地延長下去──但過不過得去就看那些鬼魂自己前世積的陰德夠不夠多了。

「……」他們還有員工旅遊!為什麼他們天庭從來沒有啊?

「那是什麼?」胡天兵又注意到黑水底下除了各種幻象之外,偶爾會有一陣子河水清澈見底,便會清清楚楚地看見底下的各層地獄,而在各層地獄之上,與忘川平行的河底,懸浮著一條軌道,這時正好有一列冒著青煙的「列車」轟隆隆疾駛向鐵輪山的方向,快得看不清那是車還是條眼冒紅光,通體佈滿黑亮麟片的龍。「列車」一過,河水又渾沌成一片,變幻著各種異象。

「地鐵,停靠各層地獄,地府員工免費搭乘,還有一列六星級專車,車上附設卡拉OK和酒吧,直達鐵輪山。」

「……」還有地鐵!地鐵他知道,他看過人間有的朝代有那東西,但卡拉OK和酒吧是什麼?為什麼他們天庭都沒有?胡天兵開始考慮恢復神職時是不是要申請轉調單位之類的……

「到了。」

胡天兵回過神,才發現過了孟婆的亭子後,河面越發平靜,景物也不再詭譎多變,而是一片白霧環繞,而且他的船一下子就靠了岸,「謝謝船大哥。」正要上岸,想到什麼又覺得不妥地回頭道,「船資可以先欠著嗎?」現在才想到沒帶錢會不會太晚?

擺渡人揮了揮手,「那是想強行渡河的人才需要給船資。快去吧。」說完,很快地往回划,消失在濃霧之中,濃霧像有生命般將擺渡人包圍,一眨眼,雪白芒花如波浪搖擺的水湄邊就只剩胡天兵一人,白霧中悠悠傳來擺渡人的聲音。

「小兄弟,儂果然是命格奇特之人,祝儂好運,如果掛心船資的話,儂在人間要是遇到叫蘭蘭的丫頭,就幫她一把吧……」

聽說擺渡人都是能夠投胎到良善人家或升天成佛,卻因為有掛心之事而徘徊在忘川邊,濟渡有緣人的鬼魂──以上資料來自他們天庭的萬能大百科圖書館的某本書,他偶然借閱時讀到的。本來管理圖書館的星君告訴他,天界的圖書館人手有限,資訊更新十分緩慢,資料不太靠譜,要是出公差下凡什麼的一切還是自己看著辦,但是他心想他們天庭怎麼說也是神界之中等級最高的機構,硬體設備一定不會太差,看看他這不就遇到了一個掛心前塵的善良擺渡人嗎?可見他們天庭圖書館的資料是很可靠的!

於是胡天兵當下立刻圈起嘴朝著水面的白霧喊:「船大哥您放心,我一定找到叫藍藍的姑娘好好地幫助她!」

是說,藍藍姑娘姓什麼?哪裡人?正要再問,卻發現身子不聽使喚地向後跌,就像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將他拖著飛快往後拽,快得他感到一陣天旋地轉,直到重重地向後仰躺……

「喝!」

好像大夢初醒那般,他猛地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他很久沒看過的……看起來很像一張床的床頂。

這就是出娘胎的感覺嗎?真是太神奇啦!那他是不是要哭個幾聲讓產婆和他娘知道他已經來到人世?

胡天兵大口吸氣,卻發現自己只是打了個呵欠,那讓他忍不住跟著用力伸了個懶腰,接著看見自己的手臂──那是個正常男人的手臂,就是比他原來的瘦了點,白了點,弱不禁風了點……

「少爺!」一張蒼老的臉似乎因為他的動作而急忙靠了過來,臉上神情是又驚又喜,接著不等胡天兵反應過來,那老人家就歡天喜地地嚷嚷著往外跑了。「少爺……你……」接著老人家才想起什麼似地跌跌撞撞往外衝,「少爺醒了!少爺醒了……」

 

★★★

 

他以為,所謂被貶下凡,應該是要砍掉重練的。

不知道出了什麼問題,又或者他本來就應該在此,胡天兵現在是雪松城大富商胡家的獨子,胡天命──真巧,但這不是唯一的巧妙之處。

他端詳著水盆裡自己的模樣,除了白了點瘦了點病態了點,這張臉根本是他再熟悉不過的啊!他的容貌根本沒變。

原本他又想習慣性地找土地公來問話,接著才想到自己現在只是個凡人,要找土地公只能去土地公廟,而且他也沒了神力,怎麼跟神靈對話?但很快的他就發現這個身體將「他」誕生以來的記憶原封不動地留給了他。

原來,胡天命一出生,是沒有靈魂的──這認知讓胡天兵驚出一身冷汗,該不會是因為他慢吞吞地在地府磨蹭太久的關係吧?可惜他現在沒有神力,無法找土地或城隍問清楚。

因為沒有靈魂,所以大家都以為胡家少爺是個白癡,偏偏胡老爺只有這個獨子。胡夫人很早就過世了,胡老爺長年在外經商,本來想再娶,但也不知是他女人運太差,或眼光太爛,第一次續弦時,那個歌女給他戴了綠帽,想讓他當現成的爹;第二次續弦時,那個新夫人被發現趁胡老爺不在時想謀害胡天命好獨占家產,幸好胡天命命大,東窗事發,新夫人被官府帶走了。兩次都「遇人不淑」,胡老爺心灰意冷,暫且放棄續弦的念頭。

胡天兵看著眼前因為他不再是白癡而感動得痛哭流涕的爹,心裡一方面覺得自己有些不孝,一方面又忍不住腹誹連連,這老頭每次都找煙花女子續弦,就不能找找良家婦女嗎?

但是轉念一想,胡老爺為了生意,接觸最多的女人就是煙花女子了,這實在怪不了他啊。

「天命啊,你……你有沒有哪裡不舒服?爹去把大夫請回家照顧你。」這二十多年來,從胡天命到了牙牙學語的年紀卻仍然不會開口,也不會哭鬧,胡老爺就已經不再對這個兒子有任何期望,這二十多年來他也僅僅只是做到一個父親最基本的本分,就是讓胡天命不愁吃穿。他甚至有想過,如果兒子一輩子是這樣,那他也認了,就這麼養他一輩子罷。

所以一時間,對這個大病一場後不只康復,還不再是白癡,會喊他爹的兒子,他有些生疏,更多的是不能適應。

胡天兵很清楚自己身體沒病,就算本來有,也好得七七八八了,就是悶太久,可以的話他真想練練拳,出去外頭晃晃走走什麼的。

「我沒事,只是……」胡天兵想著有什麼合適的說詞能解釋他現在的狀況,「我覺得我好像睡了很長很長的時間,身體都僵硬了,腦袋也鈍鈍的,我需要點時間適應。」

胡老爺連忙點頭,「一定的,我們天命一定是神智終於清醒過來,爹要辦法會酬神!這一定是神的恩賜!」

胡天兵靈機一動,乾脆道,「應該是玉帝開恩吧,我夢見玉帝要我下來,這才醒了過來。」他可沒說謊,如此一來也省得以後要煩惱怎麼解釋自己笨了那麼多年卻一夕開竅。

胡老爺一聽,當然深信不疑,當下甚至立刻朝著大門口跪了下來,對著天空又是膜拜又是磕頭的,「玉帝天恩吶!我胡萬金今後定以玉帝弟子的名義造橋鋪路,放糧濟世,只求玉帝讓我兒從此平安無恙!」

看著那個肥碩的身子那麼誠惶誠恐地對著門外磕著頭,連一班家僕都跟著歡天喜地地跪了下來,胡天兵突然覺得有點愧疚。

太久沒有下凡來,他都忘了,原來人的感情這麼豐富,雖然他跟胡萬金並沒有真正相處過,嚴格來說甚至連親情都不能說有,但是這一刻他卻深深地明白,至少在胡萬金心裡,「他」始終是他兒子。那一刻他心裡酸酸的,眼眶有點熱。

當「人」真的很有趣,他想他會很快適應。

胡萬金決定讓兒子好好休養。老實說這突然間他也有點害怕兒子很可能明天又傻了。他原本都做好白髮人送黑髮人的心理準備,因為下人的疏失,原本是白癡的兒子竟然跑出去淋了一天的雨,還跌到田裡,送回家時竟昏迷不醒數日,連大夫都對天命的病束手無策,他一個人默默坐在書房,想著他家大業大,到最後竟然還落得沒人送終,孤獨無伴,空有數不盡花不完的家產環繞,多諷刺!

兒子的病讓他一夕間蒼老了十多歲,然而此刻看著正常的兒子,他發現過去那個把事業擺第一的自己變得陌生了,現在的他對「老天」存在著卑微的感激,只希望兒子平平安安,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胡萬金決定辦流水宴,宴請的對象不再是過去那些與他熟稔的巨商和政要,而是窮人和乞丐,他還藉酬神的名義,宣佈要到雪松城最貧困的下河區送白米。於是沒多久胡家少爺康復並且不再是白癡的消息傳了開來。

這一傳開,馬上就有媒人婆上門。

所以胡天兵──現在是胡天命了──他有時間把這個身體前半輩子的記憶給思考並且整理過一遍。

基本上,作為一個白癡,他的前半生乏善可陳,不外乎是哪些家僕真心對他尊敬友好,而哪些會私底下欺凌他──哈哈!現在那些傢伙一個個都巴結得很,深怕他對過去還有記憶,拿他們開刀。

胡天命裝作對以前的事沒有印象,因為他覺得沒必要跟小人計較,太浪費時間,何況總管忠叔眼睛也是雪亮的,做得太過分的哪還可能留到現在?

除了家裡的下人,還有一些遠親──唉,這也是讓他頭痛的,現在那些人全迫不及待地冒出來了,那當中許多人本來也常往他家走動,因為胡萬金的兒子是白癡,親戚們當然更巴不得往後胡萬金過世自己也能分到一些財產,尤其胡萬金在商界人脈廣,有求於他的親戚本來就不少;但現在那些人來得更頻繁了,尤其是,他都不知道他有那麼多表妹!

「天命表哥!你以前說要娶人家……」

「我不記得了!」胡天命裝頭疼,很快又躲回他的別苑。胡萬金怕兒子身體又不適,所以也不讓任何人對他糾纏不休,因此胡天命只要被纏煩了,他就裝得一副病弱的模樣,胡萬金立刻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地下逐客令。

他一定會好好孝順胡萬金的,胡天命感慨地想,要不是他在地府磨蹭太久,一個凡人在胡萬金這年紀,早就該享天倫之樂了吧。

事實上,他還記得他那些表哥表弟表姊表妹,大多對他很冷淡,還有的,小時候總是欺負他,更甚者有些人連長大後也依舊背著所有人對他冷嘲熱諷或惡作劇。

但是,他也懶得秋後算帳。他下凡來可不是為了算帳,那太無聊了。

這幾天他沒事就是待在書房裡,胡萬金簡直喜極而泣,他沒想到兒子不只不傻了,明明從沒上過學堂,也沒向夫子學習過的兒子竟然還不是文盲!

胡天命只好又推給玉帝,「這是玉帝恩賜。」哈哈,希望他的大老闆不會怪他老是把祂的名號抬出來當藉口。

雖然人間有各種文字,但身為神兵,原本就能讀懂各朝各國的文字,他發現雖然他已經失去神力,這項能力倒沒有消失。其實他也不是真的愛看書,只是身體休養期間他只能看書,而且他也需要知道關於這個世界的一些知識,比如他們的文明進展到哪,比如當朝天子是誰。

看到累時,他就把胡天命的記憶再仔細想一遍,只有一件往事,讓他十分好奇,非常在意,甚至……萬般想念。

胡天命是成過親的。

超驚人的,他第一次記起這件事時,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

 

★★★

 

元 媛《調戲正直將軍》_七巧劫‧天將篇

 

果然,好人──不,是好神,都沒好下場。

在被押著上輪迴台前,他仰望著天,含著悲憤的淚,心裡滿是冤屈和苦悶。

這世上最悲慘的不是做壞事有報應,而是明明好心助人還被陰,而且陰你的還是權力比你大很多的頂頭上司。

想他,堂堂一名天庭將軍,一生清廉,在天庭素有剛正不阿的好名聲,多少仙女暗戀仰慕他。

他從不做虧心事,他正直果敢,他向來樂於助人──對!他就是敗在最後這四個字上,然後被天帝降罪,打入凡間,說什麼他連當個「抓爬仔」都當不好,要他打掉重練,挑戰愛上「軍師」的道德禁忌,看能不能不要再栽在屬下手上,要他經歷女禍和情劫……情劫他能懂,可女禍是什麼意思?難不成他會有很旺的爛桃花?

不過這都不是重點,重點在──他明明很無辜,明明是冤枉的呀!

早知幫人有罪,他就不會答應那該死的天兵幫他看守南天門,結果讓自己變成幫助牛郎織女私奔的共犯!

他媽的──早知道當好人會被陷害,他絕對不再樂於助人;早知……嗷,一切難買早知道呀!

他恨,他悔,他他他……他、不、服!

他要上訴──天帝卻完全不聽他解釋!

他媽的!那個天帝臭老頭──要不是怕再被罪加一等,從人道變成畜生道,他早在被押出凌霄殿時破口大罵。

罵不得,他能在心裡詛咒吧!

死天帝臭老頭,說什麼他犯了天條,罰他下凡歷劫,臭老頭以為他不知嗎?他根本就是為了護住自己女兒和女婿。

呸!說什麼罰牛郎織女只能在每年七夕見面,誰不知道仙界一天,人間一年,這跟讓他們天天見面有什麼不同?

他明明就很無辜,卻在陷害中變成了共犯,被除去仙職,輪迴受劫,這還有沒有天理?

死老頭,他咒他不舉,咒他早洩,咒他成太監──

轟──一聲響雷。

在心裡詛咒的人雙肩一縮。

蒼天已死呀!

連在心裡詛咒也不行嗎嗎嗎嗎嗎嗎──

「老大,請節哀順變。」站在他右側的天兵,語重心長地拍他的肩。

「老大,安心上路吧!」」左側的天兵心情沉重地吐出這句,然後在響起第二道雷聲時,腳抬起,用力一踢。

「哇──」瞪著上方那兩名朝他揮手道別的天兵,他發誓,他再也不要當好神──不,是好人人人人人……

 

★★★

 

這時,人間某間府邸。

種滿雪梅的後院,幾名女子坐在亭裡悠哉地嗑著瓜子聊天,一名男人則在亭外焦急地來回走著。

屋裡,不斷發出女人淒厲的尖喊。

「怎麼這麼久,都兩個時辰了……」男人碎碎念著,每聽一聲女人的哀叫,他的心就抽一下,再也忍不住撲到門前,含淚跟著吼,「雨兒!我的雨兒!愛妻,妳要撐著呀!」

相較於男人蒼白緊張的臉色,坐在亭裡的五名女子臉上不見一絲憂色,見天色差不多了,正打算叫人傳晚膳時,房裡突然傳出驚天地泣鬼神的嬰兒啼聲。

這哭聲嚇得眾人皺眉縮肩。

「哇,這哭聲真響。」一名女子驚訝眨眼,她還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跟打雷一樣的哭聲。

「看樣子很健康。」另名女子跟著附和,掏掏被震得有點聾的耳朵,「走吧,小六生了,咱們可以進屋吃晚膳,不用在這吹冷風了。」

五名女子一同起身,而守在門裡的男人也開心地推開房門,這時,房裡傳出驚嚷。

「男的!是男的呀!」

男的?

五名女子齊望一眼,瞬時像風似的衝出石亭,推開正要進屋的男人,幾乎是搶著擠進屋裡。

最先進去的是樊家大女兒。

「娘,妳說什麼?是男的?」她衝到娘親面前,看著剛生出來的皺巴巴肉團,眼睛直視嬰兒腿中間。

後面四道身影也擠上來。

「哇!真的有小雞雞耶!」樊家老五興奮地看著剛出生的外甥,不敢相信地伸手彈了下那比她拇指節還小的小雞雞。

「哇哇──」非禮!非禮呀──還留有一縷神識的天將大人憤怒踢腿,整張臉糾結成團──不過沒人發現,因為剛出生的嬰兒本來臉就是皺的。

「小五,妳小心點。」樊家老三拍掉五妹的手,白她一眼。「不小心把這塊肉彈掉怎麼辦!」

這時,一名年約七旬的老婦快步走進屋裡。

「太君,您走慢一點呀!」幾名婢女緊張地跟在她身後。

「讓開讓開!讓我看看!」老太君手上的御賜龍杖不客氣地拍開擋在前面的孫女們。

當看到男嬰時,她激動得手都抖了。

「天呀!」佈滿皺紋的老手摸向男嬰腿間的小雞雞,眼眶含淚。「真的是男的!」蒼天有眼呀!他們樊家終於有男丁了!

「嗚哇哇──」別摸!有什麼好摸的──羞憤欲絕的天將大人用力揮手踢腿。

「對呀!太君,真的有小雞雞!」樊家老三不甘寂寞地跟著戳。

「哇哇哇──」天將大人氣得臉紅。這些人……這些女人……他、他……厥了。

在天將大人悲憤昏厥的那一刻,他彷彿聽到第三道響雷,還有某個臭老頭奸詐的笑聲──嘿嘿嘿,既然都下凡了,以前種種就都該遺忘呀!

什麼?!天將大人終於受不了這最後一個刺激,昏厥時,最後殘存的一縷神識也消失。

「咦,怎麼不哭了?」

「是不是餓了?」

「可餓了不是會哭嗎?」

眾女面面相覷,再看向又小又紅又皺的小肉團,然後──

「大夫!快叫大夫呀!」

一片混亂裡,樊家三代裡唯一的男丁──樊玉麒自此迎來他悲劇的日子,嗷嗚──

 

★★★

 

藍天下,冰冷的寒風呼嘯,四周山峰矗立,靄靄白雪覆蓋,明明有陽光,卻消融不掉尖峰上堆疊許久的厚重霜雪。

一隻獵鷹飛過天際,銳利的雙瞳正在尋找今日的獵物,一聲轟隆戰鼓,嚇得牠嘶鳴一聲,本能想逃離,卻又敵不過心中好奇,在空中盤旋幾圈,立在峰頂,側著頭,睜著黃色的眼珠盯著下方。

谷底,黑白兩軍對峙,仔細看,黑白兩軍皆赤手空拳,手上沒有任何武器;再仔細看,白軍的人數可說是黑軍的兩倍;再再仔細看,您會發現,白軍不只個個長得雄壯威武,而且波濤洶湧。

相比白軍的高壯,黑軍就瘦弱多了,可氣勢卻絲豪不弱,還朝白軍叫囂。

「妳們這群臭婆娘!老子今天絕對要把妳們揍得叫相公,讓妳們哀得比在床上還要響!」這渾話讓眾男人發出吼聲,叫好。

「老臭頭,你就吠吧,反正你的嘴巴永遠比你下面行。」一名女兵用嬌滴滴的聲音回話,連看眼老臭頭都不屑,直接拋個媚眼給站在黑軍前頭的少年,「小將軍,要不要跟奴家在一起呀?不用揍,奴家心甘情願叫你相公,還會讓你夜夜銷魂唷!」

「操!」女將口中的老臭頭大叫。「孫大娘,您老都啥歲數了還肖想我們將軍,也不想想妳的年紀都可以當我們將軍娘了!」

「呸!」孫大娘瞪過去,嬌媚地撥個頭髮。「你沒聽過女人四十如狼虎嗎?」然後再嬌嬌地看向少年將軍,飢渴地舔唇。「小將軍,今晚來我營帳吧!」

「靠!我們要保護將軍貞操!」老臭頭揮手大吼。

「保護將軍貞操!」眾男兵吼著附和。

要被保護貞操的少年將軍面無表情,連眉毛都沒動一下,沉默地直視白軍將領。

卻不知他這模樣讓正處於狼虎年紀的一票娘子軍不斷在心裡狂喊,她們的小將軍不管何時都是這麼可愛呀!

明明在軍營,天天被陽光曝曬,可她們的小將軍仍然白嫩嫩的,唇紅齒白的俊俏模樣,俐落的短髮讓他看來更顯稚嫩,右耳的黑金耳飾非但沒讓他增添一絲男子氣概,反而襯得本就漂亮的五官更加秀氣,怎麼看,這都像是一個被養在深閨的柔弱小公子。

自少年來到軍營,從一個小兵開始,多少女兵明裡暗裡地吃他豆腐,夜夜混進他帳裡企圖啃掉可口小弟弟,可沒有一個人得逞。即使少年當上將軍,天天繃著一張臉,可每每看到漂亮可愛的小將軍無表情的模樣,只讓眾娘子更想推倒他。

「噢!小將軍愈看愈可口,我一定要奪下他的貞操!」

「奪下小將軍貞操!」眾女齊吼,發亮的眼睛幾乎要剝掉少年將軍身上的衣服。

身為一塊被垂涎的肥肉,樊玉麒仍是一臉正經,他抬起手,止住身後男兵的噓聲,同時,白軍將領也抬手,身後的娘子軍也一同安靜。

「小麒兒,打個賭吧。」樊玉琳望著自家么弟,俊美的臉噙著一抹痞笑。

「賭什麼?」跟他的長相一樣,樊玉麒的聲音也好聽得緊,像一潭清泉,乾淨清澈。

樊玉琳搔著下巴,一臉不懷好意。「這次我們賭特別的。這樣吧,你們要是輸了,小麒兒,今晚就獻出你的初夜吧。」

眾女發出狼嗥,眼睛更亮了,齊聲大吼:「將軍英明!」

「這怎麼行!」眾男兵急了。「將軍你不能答應呀!」

「你們覺得自己會輸?」樊玉麒淡淡瞄向身後將士。

「屁!我們怎麼可能會輸這些女人!」男人咆哮,個個臉都氣紅了。

輸給這些女人是恥辱──雖然目前戰績是五勝十三敗──娘的!這群女人太剽悍了。

「很好。」樊玉麒點頭,對自家將士的士氣感到滿意。「好,我賭。」他答應自家大姊的賭注。「不過我要再加個賭。」

樊玉琳挑眉。「加賭什麼?」

「不只賭我的初夜,也賭我身後這些人的初夜。」頓了頓,樊玉麒面無表情地再補充一句,「後面的,初夜。」

「……」眾人一片安靜,男人們的臉色全泛青。

樊玉麒無視黑軍的青臉,輕幽幽地吐一句,「你們要是輸了,我就把你們統統送進小倌館!」

「好。」一抹清雅的聲音飄進戰場。

崎嶇的山峰上有著一塊平穩的石臺,聲音就由石臺上發出。

戰鼓,就在石臺上,一名女將手執鐵棒,站立在鼓旁,石臺中央,有一几一軟榻。

短几上放著刻著華麗瑰紋的青銅香爐,龍涎香的獨特清香自青銅香爐幽幽飄散,盛著熱水的白玉小碗煨著桂花酒,黑色漆盒擺放著精緻可口的小糕點,兩名婢女站在軟榻旁,一人執起白玉壺倒酒,一人用纖纖玉指剝著葡萄,放進男人嘴裡。

男人,斜臥在軟榻上,紫色的直裾滾金絲長衫看得出手工細緻且質料價值不菲,烏黑的長髮簡單地以金色絲帶半束起,脫出絲帶的髮絲慵懶散落,修長的手指拿著金色長煙管,細看下,煙管上刻著繁複精美的曼陀羅花紋,就跟男人從雪白頸背延伸到右眼角的曼陀羅花刺青相映襯。

瑰豔的刺青讓男人本就俊魅的長相更顯魅惑,紅如血的唇輕揚,美得近邪氣的眼眸盯著前方的少年將軍,微低啞的聲音吐出唇瓣,「一樣的,由我當見證人吧,可以嗎?樊將軍。」

這裡有兩位樊將軍,可全部的人都知道男人在問誰。

樊玉麒看向石臺,對上男人邪魅的眼神,墨瞳波光不閃,淡定非常。「那就有勞軍師了。」然後看向身後臉色發青的眾漢子,抬手輕拍老臭頭的肩膀,語氣輕輕淡淡的,「好好為你們的貞操而戰吧。」

「……將軍大人不要呀!」男人集體哀嚎,幾乎想下跪了。

「軍令如山。」樊玉麒冷淡地吐出這四個字。

眾將明白他們將軍大人正經的個性,知道違抗不了了。

看向白軍那群如狼似虎的女人,她們個個神情猥褻邪惡,黑軍不禁夾緊身後的小菊花,互看一眼。

為了他們的貞操──「上呀!殺呀!」

咚──戰鼓響,兩軍撲上前,空手交戰。一面對敵人,眾將士皆褪去方才懶散輕浮的模樣,認真面對眼前敵人。

只有一個時辰,哪方還站立的人多,哪方就勝利。

兩方將領早離開戰場,來到石臺,從上往下觀望戰局。

這對戰可說是軍營傳統,主要是為了讓將士發洩過多的精力,畢竟現在四方太平,沒什麼仗可打。

可操練兵士卻不能懈怠,日復一日的訓練,就是為了守衛國家,每天待在軍營裡的沉悶和壓力有時會讓將士們喘不過氣,加上軍營裡有男有女,多多少少會有衝突。

所以每半年軍營就舉辦一次對決,讓他們發洩多餘的精力和壓力,也激發他們的得勝心。

人都是要面子的,何況是軍人,他們有屬於自己的驕傲和榮耀,就算這次輸了,下次也會努力贏回來。

藉著對決,培養將士的鬥志,也讓他們打架培養一下感情。

尤其是這些男士兵,輸給女人可是比什麼都恥辱,偏偏軍中的女兵們都不是好惹的。

在雪尋國裡,不是只有男人能守衛國家,女人也可以。

不知是否因為雪尋國位於北方,天氣偏寒的關係,雪尋國的男丁稀少,於女子相比,數量可謂是十比一。

因此雪尋國幾乎可說是女人當家,加上地勢險峻,雪尋國又以武立國,這也造成雪尋國的女人揚名蒼瀾大陸的剽悍之名。

人人都知道,雪尋國的女人不好惹,不只不好惹,而且長得高大壯碩,貌如鍾馗,娶到雪尋國女人真是人生最悲慘的事,他們同情雪尋國的男人。

對於這評語,雪尋國的男人同聲呸!

他們雪尋國的女人只不過高一點、壯一點而已,其他該有的都有,而且能進廳堂,能上戰場,你們國家的女人行嗎?

再說什麼貌如鐘馗?呸!他們雪尋國地靈人傑,她們只是長得男人了點,這叫貌如潘安好不好!

總之,誰敢說雪尋國女人不好,雪尋國的男人絕對衝上去拚命。

大概是炮口一致向外的關係,雪尋國兵力強盛,和龍淵、澐海並列三大國,其餘小國皆依附這三國而立。

雪尋國位於北方,雖然偏冷的天氣讓糧食種植不易,可山峰圍繞,地勢易守難攻,而且礦產豐富,他們用開採來的鐵礦製作武器或者做成精美的器皿高價出售,且創建一條經商道路和三大運河,發展國家經濟,百年來,雪尋國不只武力強盛,經濟也繁華,絲毫不輸給位於南方,地大物博的龍淵國。

樊玉琳摸著下巴,看著戰局。為了貞操,黑軍這次可拚命了,就算被打趴了還是拚死爬起來。

樊玉麒站在旁邊,他比樊玉琳高半個頭,身形卻單薄許多,配上那張娃娃臉,看起來就像個未長大的少年。

任誰也不相信他已二十有三,而且十六歲就進軍營,僅僅二十歲就被君上封為將軍。

他盯著戰局,看著自家黑軍站立的人數漸漸稀少,冷淡的神情仍不見一絲緊張。

比起下方戰局,更讓他在意的是旁邊盯著他的俊美男人。

殷墨璃,三年前被君上派來成為樊家軍的軍師,沒人知道他的來歷身分,他一來到軍營,立即惹來眾人矚目。

俊美邪魅的面容,華麗鮮豔的穿著,十大箱的行李,手執瑰麗的金色細煙管,無視眾人的目光,神色自若地吐著菸霧,最重要的,竟然還帶著兩名貼身伺候的美麗婢女……這是軍營,不是讓紈袴子弟玩兒的地方!

軍營裡的男人們憤怒了,他們在軍營裡憋了那麼久,想抱女人還得等放假,而這個看起來像娘們的男人憑什麼帶兩個如花似玉的美人來軍營呀!

軍師?不!他們不服!

面對眾兵士的嫉妒羨慕怨恨,殷墨璃淡定無視,直接住進他的營帳,而且規定每天都要為他準備熱水,他習慣天天沐浴淨身。他喜靜,所以在他的營帳附近不得喧嘩吵鬧。他愛淨,所以身上髒汙汗臭者,不得近他百步。他帶來的兩名婢女只能伺候他,誰敢碰他的人一根寒毛,他就把那人去勢趕出軍營。

這些命令,讓本就不服他的眾士兵更是憤怒不滿,直接告上樊玉麒,要將軍好好教訓這新來的軍師。

身為將軍,樊玉麒必須維持軍中風氣,當然不許太過特立獨行的人,而且這個新來的軍師大人行為確實太過了。

因此,樊將軍背負著眾兵士的怒氣,來到軍師大人的營帳。

沒經過通報──通報什麼?這軍營裡除了樊玉琳就他最大──他掀開帳幕,卻見煙霧裊裊,可進兩人的浴涌裡,殷墨璃枕著手臂,濕淋的長髮披散,兩名女婢則幫他擦背和捏肩。

發現有人進來,殷墨璃抬起臉,眼角曼陀羅花刺青在熱水下彷彿妖嬈綻放,白皙無瑕的臉泛著粉暈,隱隱透著一股媚態,琉璃珠般的瞳孔映著他,漂亮的唇瓣輕揚。

「將軍大人來訪,有事嗎?」微啞的聲音低低的,像傳說中以歌惑人的魚姬。

樊玉麒突然有種不能呼吸的感覺。「沒、沒事,不好意思,打擾了。」拋下這幾句,他匆匆離開,逃進自己營帳。

在回營帳的過程裡,他仍是一臉正經無表情,進營帳後,正經的表情近乎呆滯,而耳根發熱。

當晚,他作了生平第一次的春夢。

春夢內容──每回想一次,樊將軍的耳朵就發熱一次。

從那之後,他再也不敢跟軍師大人獨處,總是盡量離殷墨璃遠遠的,可目光卻又忍不住會偷偷瞄向殷墨璃,然後耳根就會發燙,心臟還會怦怦怦的跳得飛快。

這症狀讓樊玉麒很煩惱,煩惱到沒空理會眾兵士對殷墨璃的不滿,然後過了幾天,不知怎麼回事,對殷墨璃不滿的聲音瞬間消失,那些原本不服殷墨璃的兵士看到殷墨璃就跟老鼠見到貓似的,乖得不得了。

樊玉麒不禁覺得神奇,不過他向來沒啥好奇心,既然軍中都安靜了,他也懶得去追究原因。

而且對他來說,怎麼解決他看到殷墨璃的奇怪症狀比較重要。

可三年了,他的症狀不但沒減輕,反而愈來愈嚴重,而且每次作春夢都夢到……噢!不能想不能想。

樊將軍的耳朵悄悄地紅了。

殷墨璃盯著那可疑發紅的耳朵,唇瓣勾起,「樊將軍,你的黑軍似乎快覆沒了。」

聽到那迷人低啞的聲音,樊玉麒耳朵更紅,可神情仍是一貫的淡然嚴肅,「還有半個時辰。」他對自己的兵士有信心──當然,他們那麼想到小倌館被爆菊的話,他不介意成全他們。

被打趴的士兵瞬間集體打個寒顫,然後咬牙,爬起來。

看著那些顫抖爬起的黑軍,樊玉琳吹個口哨,然後朝下吼,「喂!妳們爭氣點,小麒兒的初夜等著妳們呢!」

這話一出,如狼虎勇猛的白軍鬥志更盛,她們可是肖想小將軍的貞操很久了。

看眼下方激烈的交戰,殷墨璃抽口菸,眸光繼續落在樊玉麒身上。「看來樊將軍的初夜很誘人。」

「哈哈,那當然。」樊玉琳朝殷墨璃擠眉弄眼,「這可是我家小麒兒名副其實的『初夜』哦!」

殷墨璃挑眉,看著樊玉麒過於俊美的相貌,即使被自家大姊拿出來說笑,他仍是波瀾不驚,保持面癱模樣。

「名副其實的初夜呀……」他輕喃,唇瓣勾起邪笑。「怎麼辦呢?樊將軍,我都心動了。」

「怎麼,軍師大人對我家麒兒的初夜也有興趣嗎?」樊玉琳嘻笑,一臉痞氣。

殷墨璃起身離開軟榻,慢慢步向樊玉麒身側,朝那張正經的臉輕吐菸霧,唇瓣靠向他,聲音輕啞低柔。

「樊將軍,若能得到你的初夜,我不介意在下面哦。」

然後,他滿意的看到樊將軍正經的臉,紅了。

 

★★★

 

最後,黑軍險勝,集體保住他們的貞操。

勝利的滋味很迷人,雖然個個被揍得鼻青臉腫,可黑軍都樂得笑呵呵,看到白軍那群婆娘的時候,鼻子都往上翹了。

樊玉麒卻一點都不覺得高興,他的心情很糾結。

因為──他被調戲了。

樊將軍,若能得到你的初夜,我不介意在下面哦──媽呀,這話太過分,太邪惡了!而且樊玉麒糾結的發現他真的幻想軍師大人在他身下的模樣……完了,他竟然覺得這畫面好銷魂。

怎麼會這樣呢?想他二十三年來,從來沒對女人衝動過,結果唯一的衝動對象竟是個男人。

而且,這男人還連三年都出現在他的春夢裡。

他曾問過當大夫的三姊,常夢到一個人代表什麼──當然,正經的樊家么弟絕對不會說出是春夢,可惜他不知自己發紅的耳朵出賣了他──樊家老三的反應是欣慰地拍他的肩,感嘆自家么弟長大了。

然後隔天,家裡就煮了紅蛋,慶祝樊家唯一的男丁終於長大成人了。

樊玉琳更一臉猥褻,攬著他的肩,直問他是夢到誰?

在外闖盪江湖的樊家老四一聽到么弟有心上人,立即奔回來,好奇清純又正經的弟弟是被哪家的閨女拐了。

可不管怎麼逼問,樊玉麒就是不招,只會用那張正經嚴肅的娃娃臉,義正詞嚴的跟他們說──我心中只有保家衛國,哪來的時間想那些兒女私情。

其實這話說出口,樊玉麒自己都心虛了。

可他哪可能說實話,要被家人知道他夢的對象是男人,絕對會被家裡一干女人宰了。

他是樊家三代唯一的男丁。樊家先祖是開國功臣,建立無數功勳,樊家還被開國先皇封為雪尋國第一武將府。歷年來樊家家主為雪尋國立下許多汗馬功勞,掌握百萬軍馬,極受雪尋國歷任君王信任。

在雪尋國流傳著一句話──只要有樊家軍,雪尋永遠不滅。

只可惜樊家男丁不旺,到後來,上戰場的都是樊家女人。

眾所皆知,雪尋國女人不容小覷,這其中,尤以樊家女人為甚,樊家軍威名顯赫,可謂戰無不勝,而這戰無不勝的名號可是由樊家女人打下的。

人人都知,樊家女人英勇善戰,在戰場向來一馬當先,可說是雪尋國最大的壁壘。

樊家女子不外嫁,只招男入贅,可不知為何,生出男丁的機率卻極少,而在最近三代裡竟都只生女娃,直到樊玉麒,終於有一個男丁。

身為樊家唯一的男丁,要以為會受盡寵愛,被縱容成不學無事的紈袴子弟,那就錯了。

就因為是唯一一個男丁,所以樊玉麒被管得更嚴。他上有四個姊姊,大姊從軍,二姊進朝堂,三姊學醫,四姊則在江湖佔有一席之地,而這四個姊姊,對么弟更是嚴厲。

他從小不只學四書五經,還得熟讀各家兵法,早上天沒亮就被挖起來蹲馬步練功,練完功,還要接受四位姊姊的調教──所謂的調教就是跟她們比試,而年幼的他絕對是被當沙包打,照樊家三姊的說法,學武第一步,就是要耐打。

直到他在十六歲那年終於打贏樊家四姊妹後,隨即被樊玉琳扔進兵營,從最底下的小兵幹起,打仗時,他絕對被丟在最前鋒,樊家大姊曰:要成為人上人,就是要不怕死。在種種磨練下──主要是樊家大姊的磨練──他艱辛的從一個小兵成為將軍。

他知道家裡女人對他的期望,所以他嚴以律己,不許自己犯任何一絲錯誤,就怕讓家裡人失望──正直的樊將軍絕對不會承認是家裡的女人們太可怕了,讓他不敢犯錯,因為犯錯的下場會很慘。

可現在,他卻犯了生平最大的錯。

樊玉麒再次從夢裡驚醒,他粗喘著氣,額頭冒汗,口乾舌燥,而下腹凝著一團邪火。

他仍記得方才的夢。

夢裡,邪魅的男人貼著他的身體,濕潤的唇含著他,舌尖輕巧地探進他嘴裡又退出。

他的心跳聲大得兩人都聽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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