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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寧/初戀有點難──
★★★
窗外的天空陰沉沉,完全是坐在高檔餐廳裡的梁書樂心情寫照。
這場相親宴的主角不是她,她只是陪客,真正的主角是她身邊的何如芳,是她從大學時期就認識至今的超級死黨。
其實從一開始她就不願意來,相親這種場合尷尬死了,一想到兩個男女打著相親名義便可以光明正大地對彼此品頭論足,她心裡就感到相當厭煩。
但是何如芳死死哀求,甚至還以連請一個禮拜的咖啡當作報酬,多少有點貪小便宜心態的她只好點頭答應了。
眼下,檔次極高的義式餐廳不僅氣氛佳、燈光好,餐點又好吃得讓人差點把盤子都吞下肚,照常理來說,身為陪客的梁書樂應該樂歪了才對。
畢竟她這個陪客從頭到尾都沒有派上用場──當初何如芳是擔心萬一對方是個沉默木訥的楞子,氣氛會很悶,所以好說歹求才把她拖來,讓她幫忙炒氣氛。
顯然何如芳的擔心是多餘的……
當相親宴的男主角入席就坐,何如芳的嘴巴根本沒停過,兩人不僅相談甚歡,氣氛更是熱絡,絲毫看不出半點尷尬。
反過來,感到尷尬彆扭的人倒變成梁書樂了。
「梁小姐的胃口好像不大。」相親宴的男主角俞惟謙忽然停下刀叉,表情似笑非笑地問。
不是聊得好好的嗎?怎麼才走神一下下,他就把矛頭轉向她?
梁書樂冷不防地抖了兩下,心裡爬滿無形的疙瘩。「我、我胃疼。」臉上笑容虛偽得連她自己都受不了。
「來的時候不是還好好的,還跟我說妳餓得連頭豬都能吞下去,怎麼主餐才剛上桌就鬧胃疼?」何如芳一臉「妳少來」的訕笑。
梁書樂可沒胡扯,她是真的胃疼──因為眼前的這個男人,俞惟謙。
「妳那塊肋眼油花太多,要不要跟我這盤菲力交換?」像是怕她的胃還不夠疼,俞惟謙又揚起比春日還暖的好看笑容。
「不用了,我喜歡吃油花多一點的肋眼。」梁書樂知道此刻自己臉上的笑容肯定僵了,眼神也像蒼蠅似地胡亂飄飛,但就算模樣可笑,她也不想直視俞惟謙。
俞惟謙笑了笑,說︰「油花吃多了會胖,到時又跟以前一樣吵著要減肥。」
這句話一出口,對桌的兩個女人同時間都傻了。
咻地一聲,何如芳一個大動作地把臉撇向梁書樂,以那雙牛鈴大的眼睛質問著她,眼底清楚寫著──原來你倆有姦情,難怪突然鬧胃疼!
這下陪客變主角,再也無法裝作什麼都不知情,梁書樂力圖鎮定的表情當場像土石流一樣崩裂,終於無可逃避地對上俞惟謙。
俞惟謙笑得何其優美,比她盤裡煎得香嫩的肋眼還要可口。
無恥!卑鄙小人!明知道她不想相認,偏偏要故意拆穿。
沒錯,她認識俞惟謙──
但如果時間可以從頭來過,她寧願從來都不曾認識他這號人物;如果早知道兩人的結局會演變得如此狼狽又難堪,她會躲得遠遠的。
只因為他是她的初戀……
害她這輩子都不想再談戀愛的初戀。
★★★
初戀是什麼滋味?
有人說,像糖果一樣,甜滋滋的;有人說,像蜂蜜檸檬一樣,嚐起來甜中帶點酸,又有些苦澀──無論初戀的味道是什麼,對梁書樂來說都是懵懂難知的。
長到將近十八歲,她連一次戀愛都沒談過,一次也沒有。
不是不想談,而是壓根沒機會,半點桃花運都沒有,想來就心酸。
「梁書樂,妳睡死了?」
俞初泰邊出聲問,熊掌一古腦兒地拍過去,趴在桌上熟睡的梁書樂立刻痛得彈坐起來,以為是上課打瞌睡被老師逮個正著,整個人驚恐不已。
她抹抹嘴角又揉揉眼,左右一望,發現教室裡只剩自己和俞初泰,其他同學早已迫不及待離開這座牢籠,連負責關門窗的值日生都不見人影。
想想也對,畢業在即,大家的心早都野了,下課鐘聲一響,每個人像是在搶頭香似地拔腿就往外衝。
「俞初泰,你下次能不能用溫柔一點的方式叫醒我?痛死了!每次都這樣嚇人,沒讓你嚇死也只剩半條命。」梁書樂柔柔細細的嗓音罵起來氣勢全無,倒比較像是妥協似的撒嬌,讓人聽了心頭酥軟。
俞初泰掐了一把她剛睡醒的臉,笑得嘻嘻哈哈。「妳還真能睡!我從剛才就一直喊妳,是妳自己睡得像頭死豬,怎麼叫都叫不醒,沒辦法,只好勞駕我的玉手把妳拍醒。」
「什麼玉手?分明是鹹豬手。」梁書樂噗哧一笑。
「妳那是什麼鄙夷的眼神?我的右手可是被封為黃金右手,三年來不知道有多人慘敗在我的網球拍下。」
俞初泰是網球社的風雲人物,高中三年替學校贏回了不少獎盃,加上英挺高大的白馬王子外型,也吸引了不少學妹粉絲,人氣相當火紅。
身為俞初泰的青梅竹馬,梁書樂理所當然成為他眾多粉絲的頭號假想敵,高中三年走來也是大小風波不斷,幸好她這人向來愛好和平,最好是大事化小事、小事變沒事,只要別做得太過火,她往往是一笑置之。
「好了啦,我肚子餓了,我們去買點心吃。」梁書樂揹起書包慢悠悠地走出教室。
俞初泰才剛擺出一個某卡通主角揮打網球拍的姿勢,沒想到梁書樂理都不理甩頭就走,他扯過書包趕緊追上去。
下午五點多,夕陽將兩人的影子拖得又長又細,梁書樂最喜歡這個時間的陽光,曬在臉上不會太燙人,又酥又暖,舒服得令她想閉上眼睛。
俞初泰拉著梁書樂走到學校附近的黃昏市場,菜販和魚販的吆喝聲此起彼落,市場周邊還有不少賣炸物和點心的活動攤販,油炸香氣撲鼻而來,梁書樂的肚子餓得嘰哩咕嚕叫。
她一臉饞樣地朝炸雞攤靠近,不一會兒就被俞初泰揪回來,拉到熱氣騰騰的關東煮攤位前面。
「油膩膩的,當心吃了變胖!」
「這麼熱的天吃關東煮不怕上火?」
「油炸才怕上火!這家關東煮料好實在,不選這個是妳吃虧。」俞初泰努努嘴,自作主張地替她點了好幾串關東煮。
梁書樂不情不願地接過湯碗,先品嚐了一口散發柴魚香味的甘醇湯頭,沒想到喝得太急,差點把舌頭都燙熟了。
「燙著了?又沒人跟妳搶,幹嘛喝得這麼急?」俞初泰低罵,看見不遠處販售檸檬愛玉的飲料攤,立刻把自己那碗關東煮塞到她手裡。
「先幫我拿著,我過去買杯冷飲。」他轉過身就跑開,梁書樂連一句等等都還來不及講。
事實上她已經連句話都講不好了,剛才這樣一燙,像是有人在她舌頭放了一把火,燒得舌肉都麻痺沒知覺,只能像熱暈的小狗不停吐舌呼氣。
更慘的是,她兩手各捧著一碗關東煮,裊裊熱煙不停往上冒,薰得她兩眼起霧、鼻頭泛濕,加上伸在嘴外的燙紅舌尖,這模樣說有多拙就有多拙。
「來,擦一擦。」
一張衛生紙忽然遞到梁書樂面前,她狼狽地抬起淚水直流的大眼,就著關東煮的熱氣看見一張美得很造孽的臉龐。
她怔怔地看傻了,眼前好心遞來衛生紙的男人,粗估至少有一百八以上這麼高,髮量豐厚,是充滿光澤亮度的深棕色,就像咖啡豆的顏色,五官不僅僅是端正而已,無論是分開還是組合起來仔細考究,都是漂亮得沒天理、沒得挑剔的那種完美。
「謝謝。」她匆匆道謝,想接過衛生紙卻根本空不出手,只能尷尬地直笑,偏偏舌頭又痛得厲害,笑比哭還難看。
俞惟謙發現她的困窘,隨即亮開一枚可以迷倒整條街的笑容,然後主動彎下身子替她擦去眼角的淚光。
他過來這附近找人,車就停在黃昏市場對街的付費停車場,回頭來領車時有些迷路,繞著偌大的黃昏市場走了一圈,目光不意地飄到這女孩身上。
他大老遠地就看見她捧著兩碗關東煮,兩眼閃著淚光,伸出被燙紅的小舌頭,一臉疼痛難耐的可憐模樣,看著教人好笑又心疼。
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看著看著,他很自然地就朝女孩走去,走近一看,女孩忍痛又無助的神情多像小動物,他的心不自覺地軟了,笑容更顯溫柔。
兩人一瞬間靠得過近,近到梁書樂都能看清楚他眼珠的色澤,迷人的桃花眼,還有眼角下方的一顆小紅痣。這痣如果長在女人身上可就是美人痣了……
「謝謝。」因為舌頭疼,她說起話來有些大舌頭,聽了連自己都想笑。
樣子漂亮得過火的男人倒是沒取笑她,只是低眉垂目,笑笑地瞟了一眼她手中的關東煮。「下次記得別這麼貪心了。」
聽見這句話,梁書樂連想一頭撞死的心都有了。「這個……不是……」
這下不止鼻頭泛紅,梁書樂的面頰都快竄出火苗,彤紅一大片,想想自己又不認識對方,何必解釋那麼多?但又覺得在一個漂亮男人心底留下一個貪吃鬼的形象實在太糗也太冤。
正當猶豫著究竟該不該解釋,男人已經微笑轉身離去,那走路的姿態既不騷包,也不吊兒郎當,和輕浮的高中男生實在沒得比,每一步都充滿過人自信,令人很難不投以熱烈的注目。
看著走向對街的修長背影,梁書樂不知不覺竟看得微癡,舌頭似乎也不怎麼燙了,反倒是胸口漲著一股暖意,就像斜曬在臉上的陽光,不,甚至比那種溫度還要來得更暖,隱約還泛著一點點甜……
究竟初戀是什麼滋味?她很想嚐嚐看,但是又怕受傷。
就她知道,很少有人的初戀是能夠開花結果的,初戀不受傷更是難上加難。
再過一個月她就正式滿十八歲,即使是受傷,應該也有自動療癒的能力了吧?
「來,加了大把冰塊的檸檬愛玉,喝一口保證立刻冰鎮妳燙熟的豬舌頭。」俞初泰抓著兩杯黃澄澄的飲料回來,和她交換手裡的關東煮。
「你才豬舌頭!」梁書樂回過神,兩頰微紅未退,抓過冷飲灌了一大口,立即聽見像是熱鐵淋上冷水之後的滋滋聲。
看來是真的燙得厲害,都含著冰塊還是沒能減輕紅腫的痛,今天晚餐她恐怕是無福享受了。
有了前車之鑑,梁書樂可學乖了,剩下的關東煮都等到確實吹涼了才敢往嘴裡送,熱湯則是一口都不敢再碰,敬而遠之地全倒進俞初泰那一碗。
兩人邊吃邊晃回家,梁書樂與俞初泰兩家住在同一幢大樓,而且好巧不巧地就住在對門,兩人從小打打鬧鬧玩到大,感情就像自家兄妹一樣的深厚。
回到家之後,梁書樂換了一套米白色棉質裙裝,吐著紅腫的舌頭晃到廚房倒冰水,順便跟老媽子抱怨自己的舌頭燙得疼。
瓦斯爐上燉著一鍋滷牛肉,卻沒看見半個人影,她心想老媽子肯定又忘了買配料,匆匆忙忙跑趟生鮮超市,壓根忘了爐火沒關,十足的活到老胡塗到老,她的迷糊勁兒估計也是遺傳到老媽子的吧?
打開冰箱替自己倒了杯冰水,梁書樂眼尖地發現砧板上躺了一塊洗乾淨的牛舌,惡作劇的興致如滔滔江水般狂湧上來。
她用一柄銀叉把牛舌叉起來,立刻跑出家門,想也不想地就按了對門的門鈴。
對講機沙沙作響,梁書樂沒聽清楚對方說什麼,以為是俞初泰在跟她鬧,她很沒心眼地就朝對講機大喊。「是我,開門!」
門一開,梁書樂也不把對方的臉先看清楚,奸笑兩聲就把叉上的牛舌晃到來人的臉上。
「害我燙著舌頭,現在讓你嚐嚐生牛舌的味道,怎麼樣?」
濕滑滑的生肉觸感碰著臉的滋味有多難受,光是用想的就教人起疙瘩,惡作劇大成功,梁書樂臉上笑容忒是燦爛。
等了又等,就是等不到俞初泰哀叫作噁的聲音,梁書樂心裡感到奇怪,拿開牛舌,看清楚對方的表情,她臉上笑容也跟著崩落。
是他──剛才在黃昏市場好心遞來衛生紙的美麗男人。
一望進他黑墨眸子,梁書樂的雙耳轟轟作響,不久前壓在心口的那股奇怪異動又浮上來。
「對不起,我以為你是俞初泰那傢伙……」一緊張起來,搞笑的大舌頭又冒出來,梁書樂當下真有想咬舌自盡的念頭。
俞惟謙一手撐在門上,一手抹了把臉,把方才生牛舌貼在臉上的那股黏膩抹掉,嘴邊笑容還是淡淡的。
如果一個男人連被惡整都還能站得這般直挺,就算臉上沾了牛舌的黏液還是一樣的俊美,這個男人肯定是出生來這個世上傷女人心的!
「俞初泰害妳燙傷舌頭?」俞惟謙臉上亮起莞爾淺笑。
「也不算……認真說起來,應該是關東煮害的。」梁書樂覺得自己就跟家裡那鍋滷牛肉一樣,悶得都快冒熱煙了。
連續兩次在這樣美麗的男人面前出糗,不鬱悶死才怪!
「不是因為貪吃惹的禍?」
「嚴格說起來,應該也算是貪吃害的。」她傻笑,覺得嘴裡像被人塞了一把苦瓜,苦不堪言啊!
不過話說回來,這個男人為什麼會出現在俞初泰家裡?
梁書樂正想開口問,好運逃過一劫的俞初泰卻突然從俞惟謙身側冒出來,訝異地看著她和俞惟謙。
梁書樂顧不得手上還叉著牛舌,暗暗扯了扯俞初泰的袖子,滿臉彆扭地低聲問︰「你怎麼沒跟我說你家來了客人?」
俞惟謙將兩人的互動看在眼裡,眼波似是約略轉動了下,勾起玩味的撩人一笑,不過另兩人正在低聲交談中,全沒看見。
「不是客人,這是我三叔,之前跟妳提過的那個,在海外留學工作,最近被我爺爺召回台灣,因為房子正在重新裝修,所以暫時先住這裡。」
俞初泰簡短說明,梁書樂努力回想,似乎真有那麼一點印象,具體內容卻又記不得,只依稀想起俞初泰的確提過這號人物。
沒記錯的話,俞初泰口中的這位三叔是他爺爺當年再娶所生的,所以年紀和其他兄弟相差頗大,性格也是最不安定、不合群的一位,很少和家人互動來往。
俞初泰的父母生性低調,雖然家境富裕,但都是平民作風,雖然海內外置了不少產業,但多年來還是定居在這幢大樓;俞初泰的這位三叔則不同,他喜歡豪奢,排場大,吃的用的穿的樣樣最頂級,雖然長年待在國外,但是每次一回國都免不了要鬧點小緋聞上報。
記得那時俞初泰還說了什麼花花公子愛招惹女人之類的,她還不怎麼信,如今一睹本人的廬山真面目,竟然是個妖美至極的絕讚男人,和俞初泰那種陽光類型的爽朗完全不同,兩人的眉眼五官無一相似處,這樣直直望過去,根本聯想不到這兩人有親戚關係。
發現梁書樂看自己看得走神,俞惟謙笑了。「把我說得像是無家可歸的流浪漢,要不是你爸堅持,我原本不打算住下來。」說完,把手伸給梁書樂,自我介紹起來,「俞惟謙。」
梁書樂面頰似火,趕緊伸手要握住,伸出去之後才發現是叉牛舌的那隻手,等著她握手的男人已經發出一串醇厚笑聲。
真是窘死了!
梁書樂飛快地伸出空著的另一手,放進俞惟謙的大掌裡,意外發現他的掌心很暖,比她的還暖,像是藏了顆太陽。
「你好,我是梁書樂,就住在對門。」她抬起頭,笑得靦覥可愛,嘴邊兩朵小酒窩十分明顯,看在眼裡很是舒服。
腦中忽然又想起她被燙著舌頭的可憐模樣,俞惟謙下意識地把她柔軟的手握得更緊一些,臉上笑容更燦。
真的好暖──不管是她的手,還是她的心。
梁書樂看得茫了,感覺一顆心像是被曬融的巧克力,甜滋滋的,軟得一塌胡塗,頰上紅灩灩,像染了色的棉花糖。
初戀的味道是什麼呢?
後來梁書樂才知道,初戀的味道有好幾個層次,每一層的滋味都不同。
那天的她,初次嚐到初戀的第一層滋味──
★★★
畢業典禮過後不必再到校上課,梁書樂樂壞了,原本就懶性子的她恨不得天天都能賴在床舖裡,刻刻和棉被纏綿在一起。
但這天她卻起了個大早,梳洗得特別仔細,光是挑選衣服就比平時逛街還要多花上半小時,一向不喜歡化妝的她還刷上睫毛膏,襯得一雙水靈大眼更顯得明媚有神。
好像有點太俗麗了……她對鏡中的自己傻氣一笑,又擠眉弄眼地,怎麼看怎麼不滿意,想把睫毛膏卸了,抬頭看看時鐘卻發現時間不夠。
「樂樂!」梁媽在門外叫著。
梁書樂急急應了一聲,懊惱地抓了抓及肩長髮,衝出房間,差點還讓房門口的一箱雜物絆倒。
一進客廳就看見俞惟謙高大的身影,氣溫雖高,他仍穿著一件薄料尖領長袖襯衫,袖口稍微往上捲高,露出一雙結實手臂,下身則是深色長褲,窄管的設計將他身形的優點都襯托出來,寬肩窄臀,十足的衣架子。
「不好意思,我家樂樂就是懶,起床也要人家叫,就是房子著火她也照樣睡得昏天暗地……」
「媽,我們家幾時著過火了?」聽見老媽子在詆毀自己的形象,梁書樂不滿地高聲反駁。
「這只是個比喻。」梁媽掐了她白嫩嫩的臉頰一把,當下又引來梁書樂一陣喳呼。
俞惟謙將這個寵溺的動作看在眼裡,想到借住在俞初泰家裡的這段時間,已經不只看過一次,俞初泰也時常這樣掐梁書樂的臉頰,她似乎也習慣成自然,從沒見她抵抗過。
「好了好了,趕快去吧!機伶點,別把人家的車撞壞了。」梁媽催促著梁書樂趕緊出門。
「知道了啦!我才不會把別人的車子撞壞,就這麼不信任妳的女兒嗎?」
梁書樂嘴裡嘟嚷著,搓了搓被掐得紅潤的頰,換上外出鞋,低頭跟著俞惟謙走出家門,一同搭上電梯。
事情是這樣的,再過兩個禮拜就是她的十八歲生日,她巴望著快點考上汽車駕照,就能吵著爸媽幫她買輛小車,到時就不必通車上大學,還可以載同學到處玩,多威風啊!
原本梁書樂是拜託上個月就考上汽車駕照的俞初泰教她,只是去拜託俞初泰的那天剛巧他不在家,反而遇見了俞惟謙。
那天的俞惟謙似乎也閒得慌,竟然開口請她喝下午茶,面對那張美得不像樣的俊臉,她自然眩暈地點頭答應了。
聊過才知道,俞惟謙之前在美國工作,過著黃金單身漢的美好日子,今年俞初泰的爺爺──也就是俞惟謙的爸──將他找回來,說是他年紀也到了,該進入自家公司熟悉一下。
俞家是搞製藥的,國內外都有設置研究中心,規模做得頗大,近年來更是躍升為國內數一數二的前幾大製藥公司。
今年二十七歲的俞惟謙,領有經濟學碩士的學位,所以被找回來負責行銷這一塊,一回台灣就擔任副總的職位。
但是剛回到台灣,很多事情和生活習慣尚未調整過來,加上新買的房子正在重新裝潢,估計要九月才正式上任。
所以當俞惟謙知道梁書樂想學開車,眉頭稍稍一揚,像是聽見了什麼趣事似的,當下就推派自己充當教練。
「原本還想在國外多玩幾年,想不到世界末日這麼快就找上門。」俞惟謙當時開玩笑這樣說,口氣中充滿可惜,害梁書樂忍不住幻想他在美國有多少美女辣妹圍繞。
記得俞初泰說過,別看俞惟謙氣質溫潤斯文,他對女人很有一套,前幾年回台灣探親的時候都有帶女朋友,而且年年不同,有東方的,也有西洋的,從小家碧玉到身材火辣,各種類型都有。
梁書樂聽了之後,心裡有著說不出的惆悵失落,雖然明知俞惟謙大了自己九歲,又是身心成熟的男人,要說沒有過女人那是不可能的,惆悵失落的主要原因是覺得自己恐怕連想入他的眼都嫌沒資格。
「刷了睫毛膏?」電梯裡,俞惟謙端詳著身邊想得出神的梁書樂,忽然彎低身子湊近她臉前。
梁書樂心口一動,上了睫毛膏的睫毛不住地眨,燙傷的舌頭早就痊癒,卻差點緊張得又大舌頭。
「之前買的,想試看看是不是乾掉了。」
「很好看。」俞惟謙發現自己喜歡看她手足無措的模樣,特別可愛。
「謝謝。」梁書樂兩頰紅得快著火。
「不過不刷更好看。」俞惟謙這話一出,梁書樂差點連心臟都蹦出來。
忽然間,俞惟謙將手探過來,指腹輕輕擦過她的頰,還揩了一下,似乎想確認有沒有化妝品粉末。
梁書樂傻了,覺得自己整個人從頭到腳都被潑了油,而他的指頭就是火柴棒,嚓地一聲就把她整尊人點燃。
「以為妳擦了腮紅,原來不是。」俞惟謙笑看她羞窘的模樣,似乎也不覺得自己方才的動作很突兀。「果然,自然的美還是勝過人工的。」
梁書樂被這麼一誇,心情好得快飛上天,嘴角上揚的弧度藏也藏不住,拚命地往上翹,可愛的酒窩直到出了電梯都還浮在臉上。
到了社區停車場,梁書樂一眼看過去,立刻看見一輛顯眼的蓮花跑車,內心驚了一下。該不會要她這個初學者開跑車吧?
「想試試嗎?」俞惟謙莞爾地問。
「如果你不怕我把你的車撞成稀巴爛的話。」梁書樂開玩笑地頂了回去,想了想又擔心地問︰「你不會真要我用這輛車練習吧?」
俞惟謙掏出車鑰匙,鑰匙尾端結著一只水晶吊飾,然後指向蓮花跑車旁邊的一輛銀色LEXUS高級房車,刺眼的太陽光底下,整輛車嶄新發亮。
「新車讓我練習,這不好吧?」梁書樂咋舌。
「這輛算不上新,是我老爸去年買的,擺在車庫裡沒動過,所以看起來才這麼新。」
梁書樂當下才會悟過來,在有錢人的世界裡,所謂的新車是指新款、新型,而不是駕駛過幾次的新舊之分。
「要是被我撞壞了怎麼辦?」
「當然是妳賠。」
俞惟謙也不知是說真的還是假的,開了車門就把她推進去。
一坐定駕駛座,梁書樂上下左右張望了一圈,車內全是真皮椅墊的氣味,說實話並不好聞,等到俞惟謙也坐進車裡,皮椅的氣味漸漸被一股好聞的古龍水香味取代。
那是俞惟謙身上的香味,聞起來有點像檸檬汽水的味道,梁書樂聞得有些著迷,等到車門啪地一聲關上,她才回過神。
侷促的車內空間就坐著他們兩人,太慢意識到這點的梁書樂這才開始心慌。
「轉鑰匙,發動引擎。」俞惟謙上身靠過來,開始指揮。
他的聲音嚴肅正經,而且不含笑,梁書樂趕緊正襟危坐,認真學習。
LEXUS房車被發動,小心翼翼地駛出停車格,梁書樂依照俞惟謙的指示,上了駕駛訓練的第一堂課。
首先他們只是在停車場周圍空繞,繞了幾圈之後,梁書樂開始覺得膩,方向盤越轉越不來勁,轉到最後根本是機械式運作。
「這樣繞是不是很無聊?」大抵是察覺到她的鬥志全消,俞惟謙笑了。
「有一點。」梁書樂照實回答。
「要不要上大馬路駕駛看看?」
「真的嗎?」她一副躍躍欲試又不是很肯定的樣子。「可是大馬路的車很多……」
「開車就是要膽大心細,只要能確實把握這個原則,車多不是問題。」俞惟謙說話時很有把握,無形之中也帶給她不少自信。
梁書樂點點頭,打直的雙手難忍興奮,微微發著抖。俞惟謙眼角一掃,瞧見了,嘴角飛揚成一個勾人弧度。
「我跟妳媽保證過,把妳完整地帶出門,也會完整地把妳帶回家。」忽然,俞惟謙輕輕碰了她的手臂一下。
梁書樂一呆,整個人像被下了蠱似的,癡癡傻傻,不能動彈。會有這種反應不僅是因為他的碰觸,更因為他這句話。
他說的那個保證,多像是男朋友要帶女朋友出門而對父母做的承諾啊……
「怎麼了?」俞惟謙發現她呆呆望著擋風玻璃,又問。
「沒、沒什麼。」被他這麼一問,梁書樂急著想甩開腦中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打直的雙手冷不防地打滑,方向盤忽然不聽使喚,她嚇得想趕快轉正,卻忘了自己腳下踩的是油門。
「踩煞車。」俞惟謙喊了聲,終究還是晚了一步。
一切發生得很快,LEXUS房車已經飛衝出去,好死不死地,竟然就這麼撞上停在斜角處的一輛小福特,不一會兒,小福特的防盜警鈴開始大響。
梁書樂從方向盤前抬起頭,一整個嚇壞了,隔著擋風玻璃看見小福特的車頭凹了一大塊,眼淚差點流下來。
這下該慘了!第一次學開車就出事,她這顆腦袋不被老媽子擰下來才怪!
★★★
「怎麼辦怎麼辦?我闖禍了。」梁書樂當下紅了眼眶,嚇得連唇齒都在打顫,眼裡已經聚集好幾顆透明水珠。
「不用怕,有我在。」俞惟謙將那雙僵在方向盤上的白皙雙臂抓下來,安撫似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這麼一拍,才發現她渾身都在發抖。
也對,還是個沒經過大風大浪的女孩,面對這種突發事故,恐怕嚇得連魂都跑了。
就跟那回在黃昏市場初見她的情形一樣,她可憐兮兮的模樣,不知怎地,就是能夠徹底挑起他的保護慾。尤其是看見她眼底瑩瑩閃動的淚光,他的心口就糾結得厲害,也說不上來是什麼感覺,就是很想抱抱她。
這個念頭一起,俞惟謙的雙臂已經探過去,將嚇得說不出話的梁書樂抱進懷裡。
「沒什麼大不了的,不要哭。」他拍拍她後背,哄孩子似地安撫著。
不像以前交往過的女人身上總是嗆鼻的香水味,梁書樂的身上只有淡淡的清香,推估應該是洗髮精混合沐浴乳的香味。
比起那些惡俗的人工香味,她身上這股清香更能挑動俞惟謙的心念,頓時有點心馳神往。
梁書樂不知道俞惟謙的遐思,她膽子也才那麼一丁點大,這下闖了大禍,怕得渾身瑟瑟發抖,直往俞惟謙懷裡偎去。
換作是一般女人,這種舉動無疑是投懷送抱,但俞惟謙知道懷裡的女孩根本不懂這些,純粹只是嚇傻了,想找個堅固的依靠。
只是她大概不知道,她年輕且散著自然香味的身體十分柔軟,加上今日她穿著一襲無袖上衣,布料又薄,此時靠得又近,幾乎教人難以招架。
俞惟謙暗暗苦笑,他十二歲那年就被送到國外栽培,待過英美國家,歐美地區風氣開放,他的外型條件本就得天獨厚,十七歲破處都已經算晚。
有太多女人被他溫潤如玉的東方紳士形象所迷,情場之上,他可以說是百戰百勝,少有不順心的,女人之於他,就像吃飯喝水一樣,沒什麼特別,久了,也漸漸麻痺,很難再有什麼心動感覺。
但這一刻,被懷裡的青澀女孩這樣緊緊蹭過來,俞惟謙感覺空了很久的心有種說不出的踏實感。
其實很多女人全讓那些亂七八糟的資訊給灌輸了錯誤觀念,男人喜歡女人身上有香氣,但不是人造的香味,而是此刻他懷裡的這種清新幽香。
他低眉,平垂雙目,望著懷裡梁書樂臉色漲紅、齒咬軟唇,那副瑟瑟可憐的模樣,像被下了咒似的,竟升起了低頭覆上她小嘴的衝動……
車窗忽然傳來一陣敲擊聲,轉頭一看,是黑著一張臉的警衛,一副來勢洶洶的模樣,惡狠狠地瞪住他們倆。
「完了完了,這下完了。」梁書樂以為自己要被逮到警察局,嚇得眼淚狂掉。
「沒事的,別怕。」
兩人下了車,梁書樂只敢躲在俞惟謙身後,大氣都不敢吭一聲。警衛通知了小福特的車主,俞惟謙則是掏出手機撥了幾通電話。
二十分鐘過後,保險公司的人和小福特車主陸續趕來,雙方開始交涉。
當保險公司問起當時駕駛座上的人是誰,俞惟謙眼神堅定,語氣淡淡地說︰「是我。」
一旁的梁書樂瞪大眼睛,小嘴囁嚅了兩下,心虛地低下頭,像做錯事情的小孩,手指緊緊揪住俞惟謙的衣襬。
原本警衛似乎想插話,卻讓俞惟謙一記眼神定住,沒敢再多說什麼就回去警衛室喝他的老人茶。
雙方交涉之後,總算談妥賠償金額,這時俞惟謙又掏出手機,朝那頭聽電話的人命令道︰「吳祕書,我現在需要開一張支票……」
不久,一位西裝筆挺的中年男子便將支票送過來,後續的相關處理也一併移交給他負責。
俞惟謙拉著驚魂未定的梁書樂到社區附近的連鎖咖啡店,幫她點了一杯巧克力碎片星冰樂,用著看孩子似的寵溺眼神遞給她。
梁書樂嚇出一掌冷汗的小手握住杯身,感覺杯裡的冰涼陣陣透過來,良久才悠悠回過神,眼裡還泛著些紅絲。「你為什麼要幫我頂罪?」
「我跟伯母保證過,一定會讓妳完好無缺的回到家裡。」
「可是你剛才不是說……出事的話全讓我賠?」
那自然只是玩笑話,嚇唬她罷了──但是俞惟謙沒說出口,只是笑了笑,喝了一口拿鐵,姿態十分優雅,標準的貴公子架式,看得梁書樂兩眼發茫。
「我也沒說要幫妳墊賠償費,算是先借給妳,讓妳暫時欠著。」
梁書樂差點沒將滿嘴的巧克力噴出來,鬆了一口氣的表情又轉為惴惴不安,小嘴咬住吸管放在貝齒之間來回磨著。
「可是……我哪來這麼多的錢還你?」就知道天底下沒有闖了禍不必負責的好事,那麼一大筆錢,教她上哪兒去籌?
「我也沒要妳現在還,妳緊張什麼?」俞惟謙就愛看她著急的模樣,和自己以前來往的女人都不一樣,很真。
「那你希望我幾時還?」梁書樂苦著臉,頓時覺得手中這杯不是冰巧克力,而是燙口的黑色岩漿。
「妳手邊有這筆錢嗎?」俞惟謙莞爾地問。
「沒有。」梁書樂搖頭。
「那妳打算拿什麼來還?」
「我……我不知道。」梁書樂原本似乎還想說什麼,想了想,還是弱弱地再度搖頭。
其實她想說的是,不如讓她當他的奴隸來抵債,就跟偶像劇常常演的那種惡俗劇情一樣;但這個不正常的想法才剛冒出頭,立刻就被理智壓下。真是發神經了她,這是現實世界,誰會用這種方式銷債?
正當滿腹鬱悶的時候,梁書樂忽然聽見俞惟謙發出醇厚的笑聲,而且還帶點大男孩似的頑皮。
「我是跟妳鬧著玩兒的,妳還當真了?」
梁書樂發現,每當俞惟謙笑開的時候,一雙輪廓極深的眼睛總會稍稍上揚,那形狀很像上弦月,眼角下方的那顆小紅痣像是繞著月亮轉的星星,多漂亮的一幅美圖,百看不膩。
「我是認真的!」梁書樂平時雖然喜歡貪點小便宜,但面對這筆為數不小的賠償金額,她可沒有賴掉的打算。「不然這樣好了,我上大學之後找份打工,到時就可以分期付款還給妳。」
「我不缺錢。」
不缺錢?也對,財力雄厚的俞家最多的就是錢──梁書樂苦惱地偏著頭,鼓起可愛的臉頰。
「那你缺什麼?我買給你。」梁書樂突然笑得豪氣干雲,兩個甜美的小酒窩鑲在頰上,像永遠長不大的鄰家女孩,分外清新可愛。
「我想要的東西妳買不到。」
「貴得很離譜嗎?能不能比個數字給我看看?」
「無價。」
「到底什麼東西這麼貴?」梁書樂連連咋舌,白嫩的臉都皺在一塊兒,猜不透這些有錢貴公子的想法。東西貴也不一定好,還不是一樣會髒、會舊,年輕的她根本不認為世上有什麼是無價。
俞惟謙擱下手中的拿鐵,依然是笑,也沒有回答她的打算,眼波一記流轉過後,只是問她喝完了沒,準備起身走人。
他們住的大樓離鬧區近,差不多十來分鐘的距離,一路上兩人沒說話,梁書樂還昏頭漲腦地在腦裡算帳,內心估算著該不該向老媽子據實以告,沒發覺走在身旁的男人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
也遲鈍得沒察覺,那男人的目光很深濃,像兩團化不開的黑墨,只消一眼就能把人的心魂捲走,半點也不剩。
到了家門口,梁書樂掏出鑰匙,轉過身要開門,忽然一隻手臂攀上她肩頭,暖暖的觸感無端引起她全身一陣悸動。
梁書樂只是個還未開過情竇的女孩,弄不明白竄動在體內的酥麻感是什麼,像個機器人似僵硬地轉過身,呼吸有點沸熱,還以為是剛才走回來的時候曬了太多陽光的緣故。
終於,梁書樂對上那雙光華流轉的桃花眼,心跳不規律地飛快,手心都滲出一層薄汗,濕滑滑的,握都握不緊,指尖還微微發抖,為了什麼原因自己也弄不懂,只知道身心都不像是自己能掌握得住,耳邊咚咚咚的全是心跳聲。
「書樂,妳想不想知道我剛才說的那樣無價寶貝是什麼?」
「當然……想。」梁書樂點頭,意外發現自己連下巴都微抖,面對眼前這樣一個情場能手,她對男女之間的了解連他一根指頭都比不上,又怎麼抵擋得住他這般溫潤似水的注目?
「那好,我先問妳,今天這件事妳會不會告訴梁伯母?」
「應該會……吧!」梁書樂弱弱地說,其實自己也不是很肯定。
「這件事只有妳我知道,何必再招罵?」俞惟謙笑笑,又問:「是不是感到有罪惡感,覺得自己闖了大禍,不對父母坦白內心就會過意不去?」
這個人難道會讀心術?
梁書樂瞪大眼,表情一整個就是被猜中想法的詫異。
「我明白妳的想法,不過這件事情我既然已經處理好了,就沒有再提起的必要。」
「可是、可是我……」
忽然,一根筆直的指頭點上梁書樂的嘴唇,成熟男性的氣息撲鼻而來,令她感到眩暈。
「就讓這件事成為我們之間的小祕密。」俞惟謙彎下腰,搭在梁書樂耳邊小聲說話,他吐出的呼吸一波波撩過她的頰和耳,像是夏日午後的微風那樣薰人,有種不知名的誘惑撩撥著她。
梁書樂幾乎是屏息的,心跳比閃電打雷還要響亮,遲疑數秒之後才拚命點頭,腮幫子已經浮上一大片彤雲。
「不過這個小祕密要拿妳一樣東西來交換。」
「什麼東西?」不知為何,當俞惟謙說出「交換」二字時,梁書樂下意識地看向他那不厚也不薄的唇,心跳一抽一抽地加快,活像搭上了一輛失速的雲霄飛車。
俞惟謙深望著她,笑得桃花醉春風,然後就用另一隻手往她白嫩嫩的頰掐過去。
那當下,梁書樂坐的那輛雲霄飛車脫軌了,硬生生地從五層樓高摔下來,而且還屍骨無存。這……這跟她原本期待的也差太多了吧?
難道是她誤判情勢,還是弄錯氣氛?不會吧!偶像劇情不都是這樣演的嗎?還是她看得不夠多、不夠精?
「就拿這個來交換吧!」俞惟謙不懂她少女期待的心,自顧自地笑,笑得風華絕代,比外頭的豔陽還要燦。
「啊?」梁書樂傻了,腦筋一時轉不過來。
「以後妳的臉頰只有我可以捏,就用這份福利來交換這個小祕密。」
俞惟謙說完之後又掐了一把,感覺那粉嫩充滿彈性的觸感停留在指尖許久,又沒有任何粉屑,摸起來異常的舒暢,難怪那麼多人喜歡捏她的頰。
不過也是經過這次梁書樂才知道,俞惟謙看似成熟,原來骨子裡還藏著童心未泯的頑皮,這一刻還真感覺不到兩人相差了近九歲。
「這算什麼福利!」梁書樂又惱又窘,原來這男人還把她當小孩看,剛才她幻想的那些浪漫畫面全都毀了!
「好了,交換完我們的小祕密,現在完好無缺的回家去吧!」俞惟謙鬆了被他擰得泛紅光的頰肉,很滿意地將梁書樂全身上下打量過一遍,那眼神不像男人對女人,還比較像是幫忙鄰居看小孩的保母。
「拜託,別那樣看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明知道這樣說只會讓自己看起來更幼稚,梁書樂還是忍不住脫口而出,一說完,內心又懊悔鬱悶。
看梁書樂小嘴高高翹起,俞惟謙低下身子,摸了摸她髮心,也沒安慰她,轉身就要回去。
梁書樂一個眼快,趕緊出手絞住他的衣襬。「等等,你還沒跟我說你想要的東西是什麼?」
俞惟謙眼角橫了過來,嘴邊還浮著醉人淺笑。「先保留,等到妳十八歲生日那天我再告訴妳。」
「為什麼要等到那一天?」梁書樂滿眼困惑。
「因為到了那天,妳就買得起。」更準確的說法,應該是「給得起」。
看著俞惟謙的身影消失在對門,梁書樂心底有說不出的莫名失落,癡癡望著俞家鐵門發了個小呆,思緒飛得老遠,一時之間抓不回來。
十八歲之後到底會有什麼不同?以前等著盼著,巴望著十八歲生日快點到來,身邊的每個朋友也都一樣,成天嚷著十八歲之後就能做這做那的,不用再被拘束太多,真希望快點滿十八歲。
她時常聽在耳裡還沒什麼感覺,但是有一回和幾個要好的女同學想看部限制級電影,卻被購票人員冷冷回絕,弄得十分掃興,從那時起,她真的是萬分期待十八歲的來臨。
還記得隔壁班的班對因為戀愛談得太高調,一度被請到教務處和主任們「喝咖啡談心」,那時候她和姊妹淘風聞了,下課之後也跟著一夥人湊熱鬧,一同圍在教務處外面踮腳尖探情勢。
「你們現在還小,等到十八歲再交往也不遲。」
記得當時人潮太多,耳邊鬧烘烘,梁書樂只聽見辦公室裡傳來輔導主任這句話,不知怎地,她把那句十八歲記得特別牢。
有人偷偷騎機車上學被記過,訓導主任劈頭也是惡狠狠地說:「想騎機車耍帥,等你滿十八歲再說吧!」
十八歲……滿了十八歲之後到底會有怎樣的改變?
好像很多事情都在成年之後被合理化,可以光明正大地和男生牽手交往,可以上夜店盡情狂歡,可以臉不紅、氣不喘地買香菸啤酒……沒由來地,梁書樂忽然又想起剛才期待落空的那個吻,心頭浮出一陣空虛。
呀,真期待十八歲那天快點到來。
★★★
經過撞車事件之後,梁書樂還是乖乖地到汽車駕訓班繳錢,欠了俞惟謙一筆已經夠了,她可不希望還有第二筆。
那天之後,又陸陸續續和俞惟謙碰過幾次面,都是在家門口偶遇,沒有交談太多,但光只是眼神交會就夠讓梁書樂緊張了。
這天吃過晚餐之後,梁書樂牽著家裡那隻被慣壞的米格魯出門散步。
繞過停車場的時候,一向神經兮兮的米格魯不知嗅到什麼,忽然發了瘋似地拔腿就跑,更沒想到繩環扣得不夠緊,竟然在千鈞一髮脫了鉤。
眼看著手裡只剩下空盪盪的一條遛狗繩,梁書樂氣壞了,想也不想就趕緊追上去。「妙妙,快點回來!」
梁書樂追到對街的騎樓下方,想著按照妙妙貪吃的性子應該是跑到附近的簡餐店徘徊,於是朝著人多熱鬧的地方走去。
經過有海妖醒目標誌的連鎖咖啡廳時,梁書樂的目光忽然被一道熟悉的瘦長身影定住。
梁書樂就站在連鎖咖啡店的對街,從這個角度看過去,正好可以清楚看見俞惟謙的說話表情,夜色之中,那突出的側臉線條,像雕刻刀勾勒出來似的,一雙熠熠生輝的眼睛十分專注,正仔細地和交談者對看。
坐在俞惟謙身邊的是一個姿色頗豔麗的女人,燙著大波浪捲髮,挑染成金栗色,臉上畫著精緻美妝,說到激動處還會不著痕跡地將手覆上俞惟謙的肩。
梁書樂說不上來心頭的那陣微酸是怎麼回事,只是傻傻站在原地看著。
俞惟謙聽得倦了,背往椅子一靠,頭微微往後仰,雙眼輕瞇,像個坐在高處睥睨天下的帝王,氣質渾然天生,絲毫作假不來。
末了,那個女人接了通手機,然後才眷戀不捨地起身走人,離去之前,女人又看了半瞇雙眼的俞惟謙,忽然低下頭主動給了一記勾舌熱吻。
梁書樂雙眼瞪大,喉嚨梗了魚刺似的,張開了嘴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女人意猶未盡地上了前來接應的箱型車,梁書樂這才認出來,那個豔麗的女人是最近竄紅的嫩模,才二十出頭,一出道就被譽為××名模接班人。
這時俞惟謙發現了站在對街發呆的梁書樂,站起身,雙手扠在口袋裡,眼角笑得微微往上勾。「書樂。」
梁書樂看傻了,這人也太處變不驚了!才剛和嫩模結束一記火辣辣的熱吻,怎麼一轉眼就跟個沒事人一樣,還能笑笑的跟她打招呼?一點也不害臊!
重要的是,梁書樂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如此在意,眼神總控制不住地直往俞惟謙的嘴唇飄過去,彷彿那片嘴唇上沾附了某種髒東西,有種想幫他擦嘴的衝動翻攪在心頭,久久揮之不去。
她是怎麼了?俞惟謙跟別人熱吻關她什麼事,她也不是他什麼人,哪有資格在意!
準備跨越十八歲這條界線的女生,是不是都特別奇怪又特別敏感?
「你好。」看俞惟謙越過馬路朝這邊走來,梁書樂竟有些膽怯,雙腳不由自主地退了幾小步。
「怎麼了?為什麼一臉好像不認識我的樣子?」俞惟謙眼尖地看出梁書樂眼底的陌生和難以置信,心裡大概猜出八成。
這個女孩還很稚嫩,心裡藏不住祕密,想什麼全寫在臉上,八成是看見剛才那一記長吻,覺得彆扭尷尬。
不過,在一個情竇初開的女孩面前,那一吻確實是過火了一點。
俞惟謙心裡這樣想著,目光自然而然落到梁書樂的唇上。
那片嘴唇看起來十分柔軟,色澤像是還沒完全成熟的草莓,不會紅得太豔,粉粉嫩嫩,光滑潤澤,令人想嚐上一口。
俞惟謙忽然發現,剛才豔麗女人主動的那一吻雖然帶了情慾成分,卻沒有成功挑起他的慾念,反倒是梁書樂這兩片尚無人探掘的唇瓣,竟能引起他體內的火熱。
眼前這個女孩,既不懂情也不懂慾,卻散發著最天然的純真,而男人對女人的純真向來最沒有抵抗力。
只可惜女人不懂男人,以為全天下的男人都酷愛性感美豔的女人;她們又怎麼會知道,對男人來說,在純真之中透出不經心的性感,那才是最誘人的。
在俞惟謙眼中,梁書樂的一舉一動都是這樣,看似純真憨傻,卻在不經意的言語或者眼神流轉之間透出勾人的誘惑。
「純真之中往往藏有最致命的毒」──俞惟謙深信不疑。
還因為撞見剛才的畫面而感到尷尬的梁書樂,此時正頭低低地看著地面,全然沒有發現俞惟謙眼中的那一抹慾望。
「剛才……」話一出口才發現聲音有點沙啞,梁書樂趕緊將嗓子咳順暢了,才擠出微笑說:「那是你女朋友?」
「不是。」俞惟謙想也不想就否認,一副不容質疑的認真。
雖然俞惟謙否認的語氣十分認真,可是他們的那記吻這麼親熱,讓梁書樂的心還是小小的失落了一下。
「那是最近很紅的模特兒Mia,你怎麼會認識她?」
「朋友介紹。」俞惟謙把注意力擺到梁書樂手中的那條遛狗繩,「妙妙又亂跑?」
俞惟謙見過幾次梁書樂遛狗的樣子,明明那隻米格魯才小小一隻,可是不知哪來的勁,總是可以把梁書樂拖得滿街跑,那畫面看過去,像極了她才是被遛的那一方,讓人看了嘴角忍不住高高翹起。
忽然抬起頭的梁書樂,目光不小心又集中到俞惟謙的兩片性感唇畔上,驀地,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在她心裡慢慢蔓延……
「鉤環沒扣好,剛才妙妙太激動就鬆脫了,不知道又跑到哪裡去鑽店家的桌底。」為了掩飾心中湧現的奇異情緒,梁書樂飛快地偏過頭、低下眉眼,看似悶悶不樂地瞟了遛狗繩一眼。
俞惟謙早已是情慾世界裡的箇中老手,當然不會錯過梁書樂剛才一閃而逝的渴望。他拉起梁書樂握繩握得太緊的那一手,臉色笑得溫潤光華。「走吧,我陪妳一起找妙妙。」
陪她一起找妙妙?梁書樂看向覆住她手的大掌,一股暖暖的熱流流淌過她的心頭,她忍不住又往俞惟謙的嘴唇望去。
「好……」由於俞惟謙的觸碰和她剛才腦海中的念頭,梁書樂稍稍羞紅了俏臉,心思單純的她只能愣愣地回答。
揚起完美的唇角弧度,俞惟謙對於梁書樂的反應感到十分愉悅,溫暖的掌緊緊握著她的小手。
兩人漫無目的地穿梭在熱鬧街區,最後在一間烘培坊外頭找到不斷用鼻子蹭店門的妙妙。「看到了!妙妙在那裡!」
心裡感到不捨地鬆開俞惟謙的大掌,梁書樂搶在店員賞來白眼之前將妙妙抱走。「別亂動,再動我就打你了。」
但梁書樂抓不住妙妙,一轉眼,妙妙已經很狗腿地撲到俞惟謙懷裡。
真是吃裡扒外的小狗腿!梁書樂在心裡亂罵一通。
「別怕別怕,有我在,你的小主人不敢打你。」俞惟謙撫弄著妙妙的腹背,連哄狗的聲音都那麼醇厚悅耳,對少女無疑是一種最致命的挑逗。
「我哪有要打牠……」梁書樂傻呼呼地看著俞惟謙,耳邊迴盪的都是他溫淳的嗓音。
妙妙像是聽得懂俞惟謙的安撫,嗚了一聲,看都不看旁邊的正牌主人一眼。看著那雙指節修長的大手,又看了看妙妙一臉被撫得很舒服的滿足樣兒,梁書樂突然心生羨慕,能被俞惟謙這種男人溫柔對待的感覺肯定很好。
如果那隻寬厚的大掌是撫在她髮上、臉上,或者是其他部位……
「吃過晚飯了?」俞惟謙問。
「什麼?哦……那個呀……吃飽了。」驚覺自己走神,梁書樂不敢看他,眼神像無頭蒼蠅亂飄,開始語無倫次。
「那就陪我吃吧!」
「你晚上沒有約會嗎?」梁書樂好奇地問。
「有。」俞惟謙拿過她手上的遛繩,將前端的鐵鉤扣上妙妙的頸圈。平時妙妙最討厭人家給牠扣繩子,每次都是一大工程,但是這次妙妙居然沒掙扎,簡直乖得不像話。
一聽見俞惟謙的回答,梁書樂的嘴角頓時有點僵。「約會還帶一個小孩應該很不方便,我不想當電燈泡,還是算了吧!」
雖然沒談過戀愛,也沒約過會,但是這點自知之明她還是有的。
「只是吃頓飯而已,沒什麼,況且……」
俞惟謙聲音略頓,轉過頭來深望著她,眼裡閃耀著霓虹的光芒,將梁書樂迷得一愣一愣,差點連怎麼呼吸都忘了。
「妳不是小孩子了。」俞惟謙說這話時一臉耐人尋味,眼神像兩杯烈酒,蓄著滿滿的挑逗,引誘梁書樂一口飲下,就此長醉不起。
不知怎地,梁書樂的腦海浮上剛才撞見的那記熱吻,臉頰不爭氣地紅了。
── 如果時間可以從頭來過,她寧願從來不認識他 ──
如果知道結局如此難堪,她會躲得遠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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