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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禾馬閱讀報No.361 立誓成妖《三流老鴇下堂夫》

 NO.361 2012/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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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載專區:

立誓成妖/三流老鴇下堂夫──

★★★

 

華采幽三歲的時候死了大家閨秀的娘,十歲的時候死了鏢行天下的爹,而後被一位名叫蕭沛的男子從漠北帶到了江南。

蕭沛與她爹是八拜之交,各自未娶之時曾立下誓言,將來生男做兄弟、生女做姊妹,一男一女做夫妻。於是,她就這麼成了蕭家的準兒媳。

入蕭家的第一天,華彩幽便見到了她的準相公蕭莫豫。這個年方十四的少年皺眉看著風塵僕僕的她,一襲華貴儒衫很是斯文,說出來的話卻甚為刻薄:「妳叫華采幽?倒過來唸,不就是油菜花?」

「你的名字更加省事,直接正著唸就是小、墨、魚!」她抬頭挺胸雙手扠腰,兩眼一瞪反唇相譏。

蕭莫豫怒目:「妳!」

華彩幽揚眉:「我?」

兩人各向前一步,她的鼻子剛到他的胸前,下巴卻仰得幾乎與地面平行。

四目相交火花飛濺。

他拂袖:「好男不跟女鬥!」

她冷哼:「就怕你個娘娘腔想鬥也鬥不過!」話音未落便雙手一錯,死死捏住了他的脈門,再移步弓身用肩頂住他的胸腹使勁那麼一撞──

少年的尊嚴和面子在轟然落地的同時,隨著那紛飛的塵土一起飄散,最終跌進了地縫的最深處,一時好不淒涼。

自此,這二位的樑子便算是結下了。

蕭家乃是江南鉅賈,實打實的名門大戶,名副其實的往來無白丁、談笑有鴻儒。

蕭莫豫更是兩歲識字、三歲背詩、五歲成文,從小小神童一路成長為很有前途的文藝男青年。平日裡就喜歡吟詩作對舞文弄墨,對著片落葉傷春悲秋,自是看不慣粗聲大氣魯莽尚武之輩,何況還是個女子。

而華采幽雖然有個出身望族的娘,奈何去得太早,只跟著開鏢局的爹學了套剛猛異常的功夫,豪爽豁達的性子,講究的是江湖兒女吃肉喝酒快意恩仇,最煩有事沒事多愁善感無病呻吟,何況還是個爺們。

於是,這對準夫妻從開始的小吵天天有大吵三六九,再到眼不見為淨,最終發展成除了逢年過節萬不得已碰個面之外,平日裡皆是各人住在各人的院子裡,恨不能老死不相往來。

這麼著一轉眼,便過去了六年。

蕭沛自妻子十年前故去後,一直鬱鬱寡歡,久而久之終是一病不起。大限將至時,他讓華采幽和蕭莫豫在自己的病榻前拜了堂,旋即含笑而逝。

那一年,油菜花開得極好,一望無際的金黃讓漫天飄撒的紙錢看上去也彷彿不是那麼的刺目。但華采幽還是像被那片慘白扎痛了眼睛,淚水怎麼都止不住。而蕭莫豫雖是雙眼赤紅,卻從未在人前落淚。許是太忙,沒空悲傷。

熱孝期間不能圓房,新婚夫妻對此規矩均表感激涕零。

三個月後,蕭莫豫正式接手家族的全部產業,開始巡視各地商號,一走便是半年。

然後,帶了個孤苦伶仃、無依無靠的遠房表妹回來。

表妹知書達禮溫婉賢淑,詩詞歌賦樣樣精通,與蕭莫豫甚是投契。

華采幽偶爾看到兩人琴瑟合鳴的時候,總是撇撇嘴表示鄙視,只管練自己的拳腳功夫。不過,心裡也偶爾會有一絲念想閃過──那個小墨魚自從公公走後,便好像再也沒有碰過琴棋書畫,也再沒有過如這般的暢快歡笑……

又過半月,蕭莫豫再度出遠門,將表妹留在了家裡。

等他回來,卻看到了一紙休書。

華采幽以七出之條裡的「無子」為由,自己休了自己。

看著休書上那方紅彤彤的刻了他名字的印鑑,蕭莫豫咬牙切齒迸出三個字:「油、菜、花!」

而此時,華采幽揣著當年蕭沛變賣她爹鏢局所得的銀票,正翹著二郎腿躺在一片油菜花地裡,貪婪地呼吸幾口帶著淺淺花香的空氣,而後瞇著眼睛做了個決定:繼承爹的事業,回漠北重開鏢局。

至於蕭家、蕭莫豫,自此與她兩不相干。

只是公公的墳前,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上一炷香……

藍藍的天上雲捲雲舒,漸漸幻化成一個慈祥的清臞容顏,正衝著她笑。

華彩幽摸摸驀地痠澀難當的鼻子,夢囈般地喃喃:「爹……我還是喊您蕭伯伯吧。對不起,讓您失望了……」

 

★★★

 

漫漫千里路,華采幽東遊西蕩走了快一年還沒走完。

又一個春暖花開的季節,她來到了國內最大的邊境貿易城市──雍城。

在酒樓裡,華彩幽機緣巧合之下結識了一個自稱白大娘的爽朗女人,彼此脾性相投相處甚歡,兩人湊在一處大聲唱、高聲笑、吃肉喝酒一醉三日。

醒來時,華采幽只覺頭痛欲裂,抱著腦袋呻吟了好一會兒才稍稍清醒些,然後發現白大娘已不知所蹤,連帶著她身上的所有銀票也隨之一起不翼而飛,同時,懷裡多了一份契約、一串鑰匙和一張便條。

契約──「銷金樓」的買賣合同,賣者公孫白,買者華采幽,銀貨兩訖即日生效,上面有兩個紅彤彤的手指印。

鑰匙──用於「銷金樓」的老闆房間以及各處緊要地方,鎖著的是諸如房契、地契、賣身契以及所有的值錢物件。

便條──除了大略說明鑰匙的作用外,只有龍飛鳳舞通俗易懂的一行大字:

 

從此時此刻起,妳就是雍城第一大青樓的老闆。就妳那點小錢算是便宜妳了,不用謝我後會無期!公孫白,也就是白大娘留。

 

於是,芳齡一十八歲的棄婦華采幽,嘴裡叼著一朵盛開得燦爛無比的油菜花,晃晃悠悠進了「銷金樓」,成了那裡的老鴇。

 

★★★

 

雍城乃是通商要道,南來北往的商家日日絡繹不絕熱鬧非凡,各種服務行業便也隨之而繁榮昌盛,箇中翹楚自然當屬既能提供食宿又能提供娛樂,既能滿足身體又能撫慰心靈的青樓業,而「銷金樓」便是當之無愧的行業領頭羊。

所以如果按照價值來算的話,華采幽的確算是撿了個大大的便宜。

對於做了好些年鉅賈家的準媳婦而不可避免沾染上了拜金習氣的華采幽來說,每天看著別人的金錢嘩啦啦被銷進了自己的荷包,怎一個爽字了得。

當然,她如今之所以能活得愜意無比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就是閒。

說起來,這都要歸功於白大娘,全靠其多年如一日的不靠譜,才練就了手下獨立發現問題、解決問題及對自我高標準、嚴要求的良好習慣。

據說此人自從若干年前創建了「銷金樓」,將其在短時間內以令人咋舌的速度蓬勃發展壯大,並確立了核心領導班子成員以及一套行而有效的管理模式之後,便開始了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遊蕩生涯,常常十來個月不見人影,偶爾冒出來也基本上是因為錢花光了……

久而久之,即便是樓裡的人,也有百分之九十以上從來沒有見過她的面兒,甚至完全不知道還有這麼個人物的存在。於是乎,「銷金樓」的幕後老闆終於慢慢變成了一個謎,一個傳說。

正是得益於此,華采幽這個新任老闆的工作除了看看帳簿便是簽字畫押,這還是全仗了幾位大管事的給她面子讓她過過當老闆的癮,要不然,她就是個徹底的隱形廢物大擺設。

做為「銷金樓」的領導班子成員,幾大管事那都是個頂個的頂尖人物,別的不說,單從處理華采幽這個莫名其妙橫空殺出的大老闆問題上便可見一斑。

幾人在仔細查驗了契約、鑰匙以及字條後,彼此對視一眼二話沒說,便將她帶到了原本屬於白大娘的小院,就這麼正式承認了她在此間的合法地位。那雷厲風行的作風堪比閃電的效率,著實令人目瞪口呆嘆為觀止。

華采幽就納悶了,他們難道不怕她是坑矇拐騙甚至拿刀威逼利誘白大娘拿到了那幾樣東西之後再殺人滅口的?真不知白大娘在他們的心中是太厲害呢,還是壓根兒就是人緣太差……

不過,真相到底是什麼其實並不重要也無需深究。

青樓的規矩,但管今朝,莫問前事。只要進了這個門,便斷了之前種種,全當又重活了一次。

所以,華采幽也從善如流地給自己封了個日後行走江湖的名號──花老闆。

結果沒想到,她才做了老闆沒幾天,本行業就遭受了重創。

 

★★★

 

雍城不僅是貿易重地,更是防禦敵國的軍事重地,自本朝太祖開國起,此處的城主便擁有直接歸其麾下的十萬大軍,且具有獨立的經濟和軍事自主權,甚至轄內的官員也可自主任免。

換而言之,雍城的城主在雍城,某種程度上便是個君王。

故而,城主去世對當地百姓而言,絕對比皇上駕崩更加讓人當回事。

因了這個緣故,整個雍城縞素一月禁樂百日,原本客似雲來的青樓只能暫時關門歇業。

「銷金樓」實力雄厚少賺些銀子無甚大礙,但規模較小的這麼坐吃山空漸漸便有些支持不住。

華采幽於是做了上任以來的第一個決定──撥出大筆款項接濟那些即將倒閉的同行。

就為這個,掌管財務的錢姊一張臉黑得連包公都自愧不如,弄得華采幽每次看到她都只能膽戰心驚躲著走。

後來還是掌管外聯的裘先生看不下去,出面勸解了一句:「花老闆這招叫捨不得孩子套不著狼,你繁榮我也繁榮,大家繁榮才是真的繁榮嘛!」

華采幽頓生人海茫茫終得知己之感,淚流滿面……

 

★★★

 

在一片蕭條中,雍城的青樓業眾志成城共度難關,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

春去夏來,像是要將憋了三個多月的慾望給痛快淋漓地發洩個過癮,客人們和姑娘們團結起來卯足了勁地醉生夢死,夜夜笙歌到天明,有的時候甚至連白日裡也不得安生。

人的想像力是無限的,尤其是在歡場這種可以極大刺激大腦神經的地方。比如,盛夏的正午,在青樓裡卯足了勁兒的放「二踢腳」……

被一下接一下驚天動地的鞭炮巨響聲擾了清夢的華采幽,一邊問候放炮者的十八輩祖宗,一邊呵欠連天晃出去遛彎醒睏。

她如今住的地方名曰「大園」,幾大管事按照年齡大小分別住在「二、三、四、五園」,然後是頭牌姑娘當紅姑娘一般姑娘這樣排下去,或者單獨一個園子或者多人合住,一直排到「三八園」……

華采幽雖然自認是個不通文墨的粗人,但依然被白大娘如此返璞歸真的純天然命名方式給深深的震撼了一把。

「大園」位於整個「銷金樓」的正中心,想必白大娘很享受站在自己地盤的心臟處耳聽六路眼觀八方的感覺,但華采幽卻只想對這種收音效果奇好的佈局豎中指……

按著突突直跳的太陽穴,被吵得好幾天未曾安寢的華采幽只想快點得到個安靜喘口氣。她在大太陽底下轉了一圈,才終於遠離了那片喧鬧,被折磨得幾近失聰的耳朵裡忽然傳來一縷悠揚的琴聲。

完全不似流傳於坊間的媚俗,平和中正裡隱隱透著傲然風骨,竟與記憶中的那個聲音有幾分相像,那是已經很久沒有聽到的聲音……

循琴聲而往,許是曬得太久,華彩幽只覺心跳的速度有點兒快,口舌有點兒乾。

穿過一處盛開的荷花池,便可見一座白牆紅瓦的四方大院子,雖是新粉刷的牆壁卻並不精緻甚至有些粗糙,孤零零地矗在那兒,周圍只有些花草流水,透著一股世外桃源般的寧靜,與別處爭奇鬥豔的熱鬧大相徑庭。

華采幽抬頭看了看外面的高懸門匾,是空的。

想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前段時間掌管內部業務的夏先生曾經提過,這幾年京城還有江南開始流行「小倌館」,估計差不多也快傳到北邊了。為了緊跟時代的步伐搭準潮流的脈搏,遂決定「銷金樓」也要著手拓展該項業務。

這處沒來得及命名的園子,應該就是小倌館的雛形。因為剛剛起步,本地人牙子手裡要過段時間才能有「貨源」,這裡便暫時用來安置一個新來的樂師。

所以,適才那琴音乃是出自該樂師之手。

華采幽輕輕吁了一口氣,心跳不知何時已經恢復了正常,只是手心裡的汗多了些。

左右無事,遂推門而入。

院內乾淨整潔得有些空蕩,最醒目的便是院角處那個蔥鬱的葡萄架,還有架下的人。

一案,一琴,一人。

普通的長案,普通的古琴,人卻不能用普通來形容,至少那清秀得乃至於堪稱漂亮的模樣委實很惹眼。

被不速之客所擾,白皙修長的手指不再撥弄琴弦,纖長的睫毛抬起,露出點漆雙眸。微一愣怔,長身立起。墨樣的髮絲如瀑般傾灑於飄逸白衫,陽光下的身姿單薄清瘦得幾乎不帶煙火氣息。

華采幽看得有些傻眼。這真的不是……新來的小倌?好像有點兒暴殄天物吧……

「姑娘可是來找在下伴奏的嗎?」弱冠之年的男子,聲音清朗中帶著些糯糯的尾音,真是讓人一聽便不由得心生憐惜。

華采幽好像聽人說過,這位樂師的琴技甚好,樓裡不少姑娘都爭著搶著讓他為自己的歌舞伴奏,就連以曲藝出名的頭牌姑娘紫雨也對其青睞有加。現在看來,之所以如此受歡迎,怕是這副容貌也功不可沒。

別說是女人了,就算是男人也定會為之神魂顛倒,迫不及待想要將其壓在身下好好疼愛一番……

由於之前被夏先生硬拉著灌輸了不少小倌的知識,華采幽如今已經可以很快判斷出什麼樣的男人,才最對男人的口味。

「噢不是,我隨便走走路過而已。那個……你的琴彈得很好聽。」

為了保住「銷金樓」幕後老闆活在傳說中的神祕感──當然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因為懶──華采幽一直以來都很是低調,除了必須要打交道的人之外,樓裡還真沒什麼人知道她長得是圓是扁,所以這新來的樂師會認得她的話才有鬼了。

面對華彩幽隨口的誇獎,男子的臉上迅速泛起了淺淺的紅暈,越顯肌膚白皙得幾若透明:「姑娘謬讚了,柳音愧不敢當。」

「你叫柳音?音律的音嗎?名字也很好聽呢!」華采幽見他竟如此害羞,一時興起了捉弄之心,笑著走上前去,歪頭仔細端詳他的臉:「而且,長得也那麼好看。」

她的身量高身兆,額頭差不多到柳音的下巴處,眼睛的餘光恰能看到其喉結的滾動速度快得有些不同尋常,於是壞心更盛,索性欺身而上。

柳音見她嬌笑著柔若無骨似的靠過來,竟慌得如避瘟疫般向後大退一步,結果害得她一個收勢不及,眼見便要摔個狗啃泥,虧得自幼習武身手敏捷,關鍵時刻腰一扭腳一旋,原地打了個轉兒總算穩住了身形。

首次嘗試挑逗,卻遭如此嫌棄,玻璃心頓時嘩啦啦碎了一地……

華彩幽惱羞成怒即將爆發的模樣讓柳音頓時慌了手腳,結結巴巴地企圖解釋:「姑娘,我不是……我不是有意的……」

下意識的嫌棄不是更證明了她毫無可取之處?!

華采幽頭冒青煙邪火陡生,竄上前去一把揪住他的衣領:「你這還叫不是有意?!

柳音於是更加慌亂,漲紅了臉只想趕緊掙脫她的箝制。如此你來我往僅僅兩個來回,薄薄的衣襟便不堪撕扯,居然一聲脆響裂了個乾淨徹底。

只見那露出的胸膛瑩白如玉,卻滿是縱橫交錯的青紫傷痕。

華采幽抓著半截破布呆了呆:「這是誰弄的?你一個樂師總不至於還要刑媽媽來親自調教吧?」

既然是青樓,便少不了會有些悲慘的事情發生。雖然「銷金樓」對姑娘和下人們已經算是很寬厚,甚少出現隨意體罰凌辱的情況,但總難免會有例外。就比如負責調教新人的刑媽媽有時候會覺得朽木不可雕不打不成材等等……

柳音連忙側過了身子,彎腰縮肩攏緊無法蔽體的衣襟,輕聲道:「是我沒服侍好客人,應得的。」

「原來是客人……」

華采幽嘆了口氣,既然入了這行要吃這碗飯,便應當早有準備會有這樣的遭遇。講白了,各人有各人的命,同情不得,也同情不過來。

只不過,今天卻是因為她的任性,而害得他被迫要將屈辱展示在人前。

「對不起啊,我沒想到會弄成這樣……」華采幽於是頗有些吶吶:「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今兒個是怎麼了,也許是因為你的琴音讓我……讓我……」

想起了以為早就已經忘得一乾二淨的人嗎?所以心中才會煩亂,才會想要小小的放縱?可是,為什麼還會想到他?那個討厭的傢伙……

柳音偷眼看過來,見她微微低了頭咬著下唇神情悵然,忙道:「妳別這麼說,不關妳的事。總之……總之都是我不好。」

他急切想要安慰的樣子讓華采幽忍不住一笑:「可不是嘛,說來說去都是因為你的琴彈得太好了。」

看她重新展顏,柳音才鬆了一口氣:「那我以後不彈這曲子了。」

「別啊,這麼好聽,不彈多可惜。」

「那……如果妳喜歡的話,我現在彈給妳聽好不好?」

華采幽的目光在他春光大洩的胸前轉了轉,似笑非笑漫聲道:「彈如此高雅的曲子,又怎能衣衫不整?」

柳音輕輕「呀」了一聲,立馬又漲紅了一張臉:「還請姑娘先在此稍候片刻,我去裡屋換件衣服。」

「等一下,你房裡有沒有傷藥?」

「沒……」

「怎麼你的傷都不做處理的嗎?」

「皮外傷而已,不礙事。」

「胡說,就算不危及性命,總也會疼的吧?這麼著,我去拿些外敷的藥過來,你等我。」

「姑娘……」柳音輕聲喚住了轉身欲走的華采幽:「我這輕賤之身,又何勞如此掛懷。」

「不管是王侯將相還是販夫走卒,都是各憑本事吃飯而已,誰也不比誰高貴誰也不比誰輕賤。別的不說,當朝丞相的琴彈得就一定沒有你好。所以,千萬不要再妄自菲薄自輕自賤,咱們『銷金樓』裡可不興這個。」

華采幽語聲朗朗的一番話讓柳音莞爾一笑,原本帶了些許陰柔氣的精緻面容竟顯出了疏闊灑脫之意,雖轉瞬即逝,卻甚為耀眼。「姑娘所言極是,令我茅塞頓開。其實,我……」低頭略一躊躇,旋即抬眼凝眸,幾分熱切、幾分忐忑、還有幾分堅持:「從未,也絕不會以色侍人,姑娘可願相信?」

「信!」華采幽回答得不帶半點猶豫,彎了眉眼笑意盈盈:「因為以你的模樣如果願意這麼做的話,早就是京城小倌界的第一紅人了!」

「……」

望著她消失在門口的淺黃色身影,柳音神情中原本的無奈和羞澀,漸漸隱去……

待華采幽拿藥再度過來,卻發現院中空空,人琴不見,估計柳音是被叫去替誰伴樂了,不知要弄到多晚才能回。只好將藥瓶放在葡萄架下,打算明日再來。

然而何曾想到,那琴音竟再也無緣能聞。

 

★★★

 

雍城護衛軍統領馬武暴斃在「銷金樓」的高床暖枕之上,聽到這個消息時,華采幽剛剛熬過了一夜的魔音貫耳迷迷糊糊睡下。

待她洗漱乾淨穿戴整齊匆匆趕到案發現場,捕快衙役們已經把屍體打包抬走,只留下滿室的狼藉。

掀翻的桌椅和打碎的碗碟代表著曾經發生過的追打,滿床的不堪入目代表著曾經發生過的凌虐,而噴濺於雪白牆壁和紅色被褥的條條血跡,則昭示著刻骨的憤怒和絕望。

在來的路上,裘先生便已三言兩語大略說明了原委。

其實很簡單,馬武喜好男色,想要了為他彈琴助興的樂師,奈何樂師抵死不從,遂用強。行事途中竟亢奮過度而暴斃,樂師在其死後用燭臺的尖端在其身上留下了至少三十四個窟窿,隨即,投了井。

事情發生在半夜,被發現則已是凌晨。那樂師的屍體泡了好幾個時辰的水,面目已有些扭曲腫脹,唯見衣衫不整下的遍體鱗傷。

必須要說,本城六扇門的破案本事相當不錯,一炷香的工夫便驗好了屍,收集好了相關的人證物證,做了初步的論斷,而且秉公執法,完全沒有因為此事的不堪而企圖幫堂堂三品大員掩蓋真相。

畢竟是出了如此重大的人命官司,樓裡的幾個大管事對內安撫人心遏止流言,對外疏通打點配合調查,分頭行動各司其職,力求不惜代價將所有負面影響控制在最輕微的程度,個個忙得團團轉。而真正的大老闆,則繼續無所事事地享受清閒。

華采幽沒有在那個充滿了令人作嘔氣味的房內多作停留,只從裡面抱了斷成兩截的古琴出來,便獨自去了昨日的那個庭院。

 

★★★

 

乾淨,整潔,空蕩。只有葡萄架,無案,無琴,亦無人。

夏日的朝陽已頗有威力,將萬物照成白花花一片,晃得華采幽眼暈。

在院子裡慢慢走了一圈,卻不知到底要做什麼,茫然得緊,躊躇了一會兒,只得離開。

關院門的時候,似乎瞄到昨日放藥瓶的地方空無一物,不知是不是被誰給收了。

出了那院子未走幾步,華彩幽便見一婀娜身影正立於荷花池畔,一曲簫音嗚嗚咽咽。

站在太陽底下聽了一會兒,似有汗水滑入眼中,蟄得刺痛,便抬手去揉。

「有花老闆的眼淚送行,他也算值了。」

靚麗的容顏甜美的聲音,舉手投足間風情無限卻又帶著股不可褻瀆的清高貴氣,很是符合那些自恃身分地位想要玩高雅情調的男人們的需求。

這位十六七歲的紫衣少女便是「銷金樓」如今正當紅的頭牌,紫雨姑娘。

收起簫,紫雨嫋嫋婷婷地走上前來,對著華彩幽微微福了一福:「沒想到會在這兒見到花老闆。」

作為最大的那棵搖錢樹,紫雨自然一早便被新老闆接見過了。只是華采幽深知,但凡頭牌或多或少都是有些小脾氣小個性的,故而一直對其哄著捧著給予最高規格的顏面排場,卻絕不主動招惹。

她可不是那些男人,喜歡打是情罵是愛的小調調,沒事才不要送上門去消受這種美人恩。

所以,她這個老鴇和自己手下的頭牌還真是一點兒也不熟。

「有妳的簫音一曲,他才真是值了。」華采幽訕笑著抹了把濕漉漉的眼角,伸手扶住紫雨:「只可惜,還沒有聽過你們的琴簫合奏,想必很是盪氣迴腸。」

紫雨歪了頭看著她,神情裡一片純真:「原來花老闆也是愛樂之人,當真失敬得很。」

「只是粗通音律罷了,愛樂二字委實愧不敢當。」

「花老闆太過自謙。若非愛樂之人,又豈會單單將這斷琴取了出來,還跟個寶貝似的抱在懷裡?」

華采幽垂下眼看了看無法再續的琴弦,眼前閃過那雙白皙修長的撫琴之手,那襲纖塵不染的飄飄白衣,不由輕輕一嘆:「我只不過覺得,這是他所珍惜的東西,必然不願意放在那個滿是污穢的地方,所以才……」

紫雨忽閃著一雙水汪汪的妙目,突然冷冷一哼截斷了她的話:「污穢?難道這兒就不污穢嗎?難道這世上居然還有不污穢的地方嗎?便是有,又何嘗是我們這種人能去得了的?花老闆這話說的真是好生有趣!」

華彩幽愣了愣: 「算我失言了,紫雨妳別往心裡去。妳看天這麼熱,還是早點兒回去歇著吧,小心熱壞了身子。」

毫不猶豫地笑著認了錯,正欲離開卻又被紫雨叫住:「花老闆,不如這琴還是交給我吧!即便不能再彈出曲子來,好歹也要想法子恢復了外觀。人已經殘破不全了,總不能讓琴也落得同樣的下場。就算……我為他做的最後一件事兒。」

見她哽了嗓子澀了聲音,華采幽頓覺不忍:「妳也別太難過……」

「誰說我難過了?」未料紫雨竟全不領情,眼睛裡雖然霧氣濛濛卻像是真的並無悲傷:「我高興還來不及呢!像他那樣的人,本就不該這麼活著。如今此生的劫難終於熬到了頭,可以去輪迴轉世過好日子,豈非再好不過的事兒?」

華采幽聽了這話一時也不知該講什麼,憋了一會兒才道:「今朝有酒今朝醉,想那麼多幹嘛呢?咱們只管在這『銷金樓』裡一日,便快活一日也就是了。妳說對不對?」

紫雨逕自從她手中取過琴,清冷冷說了句:「花老闆講得沒錯,及時行樂方是正途,反正也不知何時會輪到自己。」

 

★★★

 

回到「大園」,華采幽吃了點東西倒頭就睡,醒來後獨自坐在樹蔭下發了半天呆,日落西山時敲開了「五園」的院門。

裘先生二十有二,幾大管事裡年紀行末,生得丰神俊朗為人長袖善舞,將「銷金樓」與外間的所有關係事宜處理得妥妥貼貼。

見到首次主動登門拜訪的華采幽,裘先生不禁略顯意外:「花老闆大駕光臨,不知有何指教?」

「別拿這套場面上的官話來噁心我。」在日常接觸的幾個人裡面,就數他隨和得近乎油滑,故而華采幽與其之間的相處模式向來也就比較隨意:「馬武的事處理得怎麼樣了?」

聽聞是公事,裘先生便收起了嬉笑之色:「差不多了,官府走個流程,最多七日便能有定論,橫豎與我們『銷金樓』無關就是。」

「那個馬武不是普通百姓,忽然這樣暴斃,難道家裡的人就沒什麼反應?」

裘先生冷哂一聲:「怎麼沒有?非說自家老爺乃是被奸人所陷害,那樂師受人指使先下了藥,迷暈了馬武後將其殺死,又偽裝成那般不堪的現場,最後卻被殺人滅口。正籌謀著要翻案,還說不行的話就上京告御狀。」

華采幽猛地一拍桌子怒道:「馬武好男色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兒了吧?就他那混蛋秉性,難道從沒有鬧出過什麼岔子來?」

裘先生看了看她,略沉吟一下:「其實,這位馬大人行伍出身又性子殘暴,下手便不免偶爾會失了輕重,弄死弄殘的事情也不是沒有,只不過都被他藉著權勢都給壓下去了而已。」

「這些都沒人知道的嗎?」

「知道的一部分閉了嘴,另一部分則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華采幽點點頭:「好,我現在要閉嘴的那部分開口,讓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那部分趁亂出手落井下石!」

裘先生眉毛一揚:「妳讓我把那些苦主找出來去擊鼓鳴冤?」

「沒錯!如今馬武死了,什麼權勢都是狗屁,那些人也用不著再怕了!不過就算他們不肯出面,或者一時半會兒找不到他們的話也沒關係,想點法子弄些個人假扮苦主好了。總而言之,我要讓全天下都知道,馬武就是在與男人的性事中途死的,而且還用了強!我要讓他再無翻案之日,便是死了,也要永遠背著汙名受人指責!」

華彩幽雖只是閒閒地坐著,但身上的凌厲氣勢卻極為逼人,偏低的嗓音沒有一般女兒家的軟糯,反倒有股不讓鬚眉的英武豪氣。

這樣的她,與其一貫的懶散隨性大不相同,讓裘先生感到有幾分意外:「花老闆,妳與馬武是往日有怨還是今日有仇啊?為何這般恨他?」

「我與他無怨無仇素不相識,之所以要這麼做,是為了告訴所有人,只要是我『銷金樓』的人,就不能惹!客人們來找樂子,咱們便提供樂子,但前提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倘若再有喪心病狂用強亂來的,馬武便是他們的榜樣!」喘了兩口氣,華彩幽頓了頓又沉聲道:「我要讓咱們樓裡的人,在今朝有酒今朝醉時,不用擔心第二天醒來會不會看到昨日還一起快活的同伴,已成了爛蓆捲裡帶著屈辱含恨死去的屍體,並且不知道什麼時候,同樣的命運會落在自己的身上!」

看著這個英氣的眉宇間尚殘留著些許稚氣的女子,裘先生漸漸目露暖意,忍不住像個兄長般抬手拍了拍她的後腦,微微一笑:「我這就去辦。」

 

★★★

 

因為幾大管事堪稱慓悍的辦事能力和人脈關係,朝廷大員暴斃之事並未對「銷金樓」帶來什麼大的影響,而且幾乎全城的青樓在之前都或多或少受過「銷金樓」的恩惠,所以也沒有誰趁此機會散播謠言搬弄是非。

故而,「銷金樓」裡歌照唱、舞照跳、酒照喝,一切照舊。

至於馬武,則完全依著華采幽和裘先生的計畫,死後聲名狼藉萬人唾罵,連帶其家人也抬不起頭來,再加上官府同僚趁機的攻擊彈劾,沒多久,原本家大業大聲勢如日中天的馬家,便從雍城徹底銷聲匿跡了。

那樂師的屍首在結案後被華采幽派人從衙門領了出來,找塊依山傍水的清淨地方做了他的墓地。

下葬之日,樓裡去了不少姑娘,紫雨將已經修復好的琴在墳頭一把火燒了,仰首看著縷縷青煙,握緊了手中的長簫,終是沒有讓那孤單簫音再次響起。

華采幽沒有去,獨自在園子裡喝光了一整罈的烈酒,醉了個一塌胡塗。

服侍她的丫鬟好容易才把她弄乾淨扶上床,放下紗幔時,依稀聽到她含混的醉語:「柳音……留音……你還沒有留下音怎麼就死了?那首曲子,我還想聽你彈呢……我沒有去送你最後一程,你別生氣……因為我害怕,害怕看到那種場面……棺材、紙錢、墳……爹、娘、蕭伯伯……你們全都不在了,只有我一個人……」

 

★★★

 

青樓老鴇其實真的是個技術含量很高的職業,除了要會經營運作、懂帳務審核、善於處理人際關係之外,還要不定期接受新業務的再培訓。

比如,最近幾日華采幽就在夏先生的狂轟濫炸下弄得頭昏腦脹鼻血長流。

二十四歲的夏先生長著一張人畜無害的娃娃臉,笑起來的時候露出上下兩排大白牙顯得沒心又沒肺、純真又善良,這讓他看上去最多弱冠年華甚至還要更小一些,令人不由自主便失了提防心。

此人對行業的發展走向有著超乎尋常的敏銳觸感,總是能弄出一堆新鮮花樣來吸引客源,而且對相關知識的癡迷和精通,幾乎讓所有業內人士汗顏撞牆。

「銷金樓」重新打開門做生意不久,華采幽就有幸見識了一把。

那天風高雲淡,酷暑的熱浪尚未來襲,她正極是愜意地坐在院中玉桌邊,讓小風呼呼地吹、陽光輕輕地照。

然而,剛翻開夏先生拿來的圖冊的第一頁,華彩幽便覺汗水一下子奔流滿身,轉瞬又被爆增的體表溫度給迅速蒸發,徒留幾縷青煙在頭頂心處繚繞盤旋……

「這是我結合了幾乎所有流傳於世面的同類畫冊,再加上多年來的現場實地觀摩以及眾多當事人的親口描述匯總而成,絕對堪稱當世最齊全、最完備、水準最高的一套『春宮圖』。」

夏先生則完全無視她的崩潰反應,一直負手站在一旁,目光深邃頭微揚,語氣嚴肅而認真,表情神聖而莊嚴。

華采幽捂住紅燒大閘蟹般的臉,無力低呼:「拿走拿走,我又不要接客,看它做什麼?」

「作為『銷金樓』的老闆,妳可以不親身體驗,但是一定要對自己正在經營的東西有全面的了解。」

「我……我怎麼會不了解,就算是棄婦,好歹也是嫁過人的。」

「嫁人不代表有這方面的經驗。」

華采幽把手放下,瞪他。

夏先生則依然端著一副最最純正的學術腔:「據我分析,很有可能妳的前任夫君就是因為沒有看過『春宮圖』,所以才導致了妳如今尚保有處子之身的悲劇,由此可見普及『房事』教育的重要性。」

華采幽瞳孔放大,無語。

夏先生低下頭,冷靜中潛伏著狂熱的目光像是庖丁在打量一頭待宰的牛:「是否處子,我只需一眼便能判定。」

「……」

於是這次因為小倌業務的拓展,夏先生又非常高效地趕製出了一套據說能超越之前大作的「男男春宮圖」,用圖文並茂外加現場講解的方式,讓華采幽在最短的時間內通曉了「爆菊」的全部過程和方式……

大功告成之日,面目青白、眼神渙散、腳步虛浮的華采幽,跟條遊魂一樣晃蕩進了一個偏僻幽靜的湖心亭,然後對著正在此間獨飲的某個男性人類由衷地發出了一聲讚嘆:「閣下的兩條腿,委實適合環在腰間,扛在肩上!」

彼時,一輪彎月如鉤,半點殘星明滅。空氣裡是斷斷續續的喧鬧,周圍是黑黑沉沉的水面,亭子裡是大眼瞪小眼的兩個人。

半倚半靠柱子而坐的那個,衣襟大敞胸前肌膚光澤隱現,衣襬高掖兩條長腿交疊,懷抱酒罈,眼中有幾分矇矓醉意,眼底卻是一片清亮。

站著的那個,淺黃衣裙容顏清麗,膚色如雪身段高身兆,倒也當得起「佳人」二字,只是那表情,怎一個猥瑣了得……

「妳說什麼?」男人低沉的聲音裡帶著一絲沙啞,有著乾燥而穩定的質感,若非因酒力增了些許的慵懶隨性,想來必少不了那種慣於發號施令的威嚴氣勢。

華采幽一聽之下卻很是遺憾地搖了搖頭:「可惜了,嗓音方面有些欠缺,不適合在身下淺泣呻吟。」

話音剛落,她的下巴便落入了兩根手指的箝制,竟完全沒能看清對方是如何出的手,連眼前一花的過程都省了,一個帶著強烈壓迫感的身軀就這麼穩穩地站在了她的面前。

出於習武之人的本能,華采幽想也沒想便一記長拳直搗其腹部,不求自保但求傷人的招式剛猛異常,簡單實用沒有任何的花哨。

那人收腹放手,略顯詫異:「妳居然有武功?」

華采幽揉了揉火辣辣的下巴:「許你有,就不許我有?」

「妳是這兒的姑娘?」

「不是。」

「那就是新來的小倌?」

「……你哪隻眼睛看到我像男人了?」

「女人怎會有這種剛猛的路子?只不過我倒還真是不知,如今的小倌流行著女裝了。」

華采幽瞇了瞇眼:「你在拿我開心是不是?」

那人一聲長笑,將酒罈隨手拋入池中,濺起浪花無數。「不過是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罷了。如何稱呼?」

「叫我阿花吧。」

「跟我家的狗同名,為了防牠介意,只能妳換一個了。」

華采幽一跺腳轉身就走。

「說笑而已,花姑娘別生氣……」

「花你個大鬼頭的姑娘啊!」

那人竟深以為然地點點頭:「所以我才說這個稱呼不好。」

「……算了算了,叫我阿采。這次總不會再有你家的貓貓狗狗花花草草介意了吧?」

「好,阿采。我姓魏,單名一個留字。」男人的語調和緩,目光在她的臉上梭巡,像是在期待著什麼。

華采幽卻只皮笑肉不笑地福了一福:「原來是魏公子,幸會幸會。」

魏留挑了挑入鬢長眉,沒有做聲。

他的身量高大挺拔,面部輪廓分明,鼻樑挺直,眉眼硬朗,眼下的衣衫不整更添了幾分落拓不羈,身上淡淡的酒味則將骨子裡的陽剛之氣散發得淋漓盡致。

華采幽想,剛剛自己的腦袋一定是被門給夾了,才會覺得他是被壓的那一方。人家那兩條長腿明明就是用來把對方壓在身下或者托住對方赤裸臀部的……

啊啊啊啊……該死的夏先生!一個好端端的純潔棄婦就這麼被你給荼毒了!

雖然被華采幽突然撲過去抱柱子磕腦袋的行為嚇了一跳,魏留依然能保持冷靜地建議道:「妳如果想尋死的話,可以直接投湖。」

「我才不想死,只是想要清醒一下,把腦袋裡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統統趕走!」

「那也是投湖比較有效,我來幫妳。」

「啊?……啊!」

伴隨著一聲淒然慘叫,湖面上濺起了比之前那個酒罈所造成的至少高大十餘倍的巨浪,此起彼伏經久不息,而後慢慢歸向平靜……

 

★★★

 

當華采幽被魏留從湖底撈上來的時候,已是出氣進氣皆不能,空翻死魚眼。

魏留將她放平,出指如風連拍數個穴道,這才接連噴出幾支水箭,一陣驚天動地的嗆咳之後總算回了魂。

睜開眼,華彩幽聽到的第一句話便是:「妳為什麼不會游泳?」

「……你為什麼不去死?」

魏留此時也是全身濕透,伸手扶她坐起,輕輕拍了拍她的背助她順氣,話語裡含著隱忍的笑意:「實在抱歉,我以為妳會的,否則斷不至於開這樣的玩笑。」

「你是半仙嗎?跟我很熟嗎?憑什麼以為我就會?」

「江南多水鄉,那裡的人十之八九皆通水性,何曾想,妳竟恰好是例外的那個。」

「我自小是在漠北長大的,所以……」華采幽下意識回了句,方覺察出不對勁,狠狠地抹了把臉,表情勉強還算沉穩:「你怎麼知道我打哪兒來?你究竟是誰?」

魏留笑了笑剛想開口,便聽有衣袂破空聲忽至,一個從頭黑到腳的黑衣人單膝跪地,對他恭聲:「稟城主,都查完了。」

「讓他們先回去。」

「是。」

城主……

魏留,時年二十有五,雍城新任城主,乃是老城主的長子,自幼在外師從名師,學成後四處遊歷多年未返,其父彌留之際方趕回城,於病榻前接下了城主大印。

以上是華采幽腦袋裡所有關於現在這個雍城最終大老闆的印象,好像是數月前的某日裘先生告訴她的。當時也就是心不在焉地隨便聽聽,反正就算需要打交道也有別人去應對,跟她沒什麼關係,一轉眼就拋到十萬八千里之外去了,故而剛剛聽到對方自報家門,才會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待黑衣人如同來時那樣「嗖」地一聲消失後,華采幽已經結束了天打五雷轟的崩潰狀態,掙扎站起,後退半步,斂衽行禮:「有眼不識魏城主,實在失敬得很。」

魏留隨之起身,抬手虛扶一把,語中含笑:「花老闆,適才多有得罪,還請莫要放在心上。」

他那在平易低調中透露出的睥睨狂傲,帶著某種高高在上的俯視,讓擺明被狠狠耍了一回的華采幽分外不爽,當下冷著聲音:「魏城主是在說笑了,別說把我扔進湖裡,就算您高興起來把我從城門上扔下去,對我而言那都是天大的面子,只有受寵若驚的份兒。不過,下次魏城主您興致來的時候,能否先表明一下身分,也好讓我等小民死得明明白白心甘情願,不至於覺得冤枉有怨氣而耽誤了投胎的路!」

她渾身濕淋淋的如同水鬼一般,頭髮有幾縷黏在頰邊,面色在黯淡的月光下顯得有些難看,然而言談舉止間的不卑不亢以及眼睛裡不加掩飾的怒意倔強,卻足以讓這些狼狽盡皆消失不見。

還真是一點兒也不像是慣於交際應酬的歡場中人……

魏留對她話語裡明顯的嘲諷不以為忤,反倒朗笑出聲:「真是好一張利嘴。也罷,今兒個本就是我的不對,還望花老闆大人大量,饒了在下這唐突佳人之罪吧!」

俗話說得好,抬手不打笑臉人,何況這人還是執一方生死大權的牛人,更何況這牛人還放下身段主動道歉了。

華采幽於是立馬換上一副謙遜大度的溫良模樣:「魏城主言重了,其實說起來都是我貿貿然打擾了您的清淨,這才鬧出了後面的誤會,所以該求得寬大處理的是我才對。」

「好了好了,咱倆不要再搶著認錯了,就此扯平吧!」

「全憑魏城主的意思。」

魏留擺了擺手:「私下裡我不喜歡聽到這樣的稱呼,從今以後,妳便喊我的表字,常離,而我則還是喚妳阿采。」

他語氣裡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讓華采幽暗地裡撇了撇嘴,但是胳膊擰不過大腿也只有假笑著應了。想了想又道:「有個問題還請不吝賜教,你是不是從開始就知道我是誰了?怎麼看出來的?」

「『銷金樓』乃是雍城最大的納稅戶,換老闆這麼大的事兒,官府總要適當關注一下的。妳雖然一直很低調地隱於幕後,但那畫像卻早在妳入主此間的第二天便擺在了我的案上,這也是為什麼我知道妳來自江南的原因。當然,只是些例行公事的調查,所涉及的不過是最泛泛簡單的資料,妳完全不必擔心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隱私會落在我手裡。」

「……那你又為何要故意對我隱瞞自己的身分?」

「沒有啊,我可是規規矩矩報上了名號的。」魏留忍不住嘆了口氣:「只可惜,我的名字入不了妳的法眼。」

華采幽一回想還真是那麼回事,乾咳了一聲,臉上有些發燙:「我只是沒想到竟會在此情此景下與魏城主以此種方式相遇,一時沒反應過來而已。」

「其實,見妳不認識我,心裡倒有幾分高興,畢竟倘若能拋下各自的身分來相交是件很有意思的事兒。」魏留抖了抖衣服上的水珠,便是這麼個動作都做得氣派十足。「不過妳既然不願以真面目示人,我便也當如此方顯公平。所以,我才會將妳扔進了湖裡。」

「……這兩者之間有什麼關係?」

「因為依妳的性子,這樣丟人的事情想必不會跟別人說,連帶著對遇到了我這麼個人也會一併閉口不提。如此一來,發現我身分的可能性便大大降低了。只可惜,未料妳竟完全不通水性。」

「……」

華采幽言語不能,只得悲憤地打了一個噴嚏。

魏留則繼續不鹹不淡地說道:「因為我用了真名,所以不想妳用化名來敷衍。另外,阿花真是我家狗的名字,前兩天才生了一窩小崽,不信的話,改日可以去我那兒瞧瞧。」

「不用了不用了,我豈敢懷疑魏城主的話。」華采幽氣息奄奄地搖了搖頭:「但你就不怕我再弄個假名出來?」

「那麼短的時間,妳又被我氣得心思煩亂,除了真名想不到別的。」

「……」

華采幽還是無言以對,只好又打了一個響亮的噴嚏。「魏城主的一番話真是讓我享用不盡,只是眼下夜深露重的不適合繼續聆聽教誨,城主還是快些去將濕衣服換下,倘若染了什麼不適,我『銷金樓』可萬萬擔待不起。」

魏留打量了她一眼,點點頭,又沉了聲音強調:「我說過,妳要叫我常離。」

不甘不願地默念了一遍,華采幽忽地一笑:「你的名和字倒挺有趣的。因了未留,故而長離嗎?」

魏留的眸色驟然幽深,旋即揮袖輕輕一哂:「當初不過是家父隨便取的罷了,哪裡有什麼深意?何況,便是留,卻也未必不離。」

因了未留,故而長離。

便是留,卻也未必不離。

當日你若留我,我會否……

然,你又如何可能,留我……

華采幽愣怔片刻,揉揉忽然有些發堵的鼻子,當先轉身邁步。

魏留看著她稍顯單薄的背影,面上浮現玩味之色,緊隨其後。

 

★★★

 

第二天,華采幽便非常光榮地病了,感冒發燒咳嗽噴嚏,大夏天的還渾身發冷,捂在被子裡直哆嗦,這讓向來自恃武者體魄的她覺得甚為羞恥。

也許是因為常年不生病的人一旦生起病來,那就是排山倒海般的綿綿不絕,這場原本並非什麼大不了的小小風寒,竟要死不活拖了十來天才慢慢開始好轉。

期間,樓裡幾個當紅的姑娘都曾先後前來看望,送了些補品陪著說了會兒話。幾大管事的也各自背著小手於百忙中抽空過來溜達了一圈,卻皆是兩手空空連意思意思的客套都省了。素有「鐵公雞」之稱的錢姊還順手拿走了一根人家送的老山參,說是華采幽這會兒虛不受補不宜服用,反正放著也是浪費,乾脆換點現錢來得實際……

頭些天華采幽燒得昏昏沉沉,後來燒退了就蔫噠噠的很是萎靡,便一直待在自己的園子裡看花間蝴蝶翩躚、聽外面鼓樂歡鬧。

這日黃昏,她百無聊賴歪在門廊的躺椅裡看太陽一點一點變成了個紅紅黃黃的荷包蛋,正圖謀著今兒個貌似胃口好了些,不如晚飯就用荷包蛋配清爽小菜時,一個久違了的聲音驀地響起:「阿采,精神不錯嘛!」

華采幽暗地裡狠狠撓了無辜的椅子扶手兩把,這才能夠在臉上堆著完美的假笑,起身快步相迎:「這是什麼風把我們的城主大人給吹來了呀?」

「嗯?」

魏留輕輕從喉嚨裡發出的這麼一個象聲詞,立馬就讓她換上了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笑著敲了敲自己的腦門:「該打該打,瞧我這記性,怎麼能把城主……噢不不,常離大人的吩咐給忘了呢?定是被燒壞了,不要見怪,不要見怪啊!」

「把大人兩個字去掉。」魏留沉了聲音卻莞爾一笑:「我聽出來了,妳這是在控訴。」

「喲,這話是從何說起?我可是真心在悔過來著。」

華采幽邊說邊欲揚聲將在後院煎藥的小丫鬟叫出來招待客人,被魏留搶先一步阻攔了:「不用麻煩,我坐一下就走。況且……」他的笑容裡透著點兒狡詐:「我和妳一樣很享受沒什麼人認識的低調生活,可不想在妳這兒因為妳的一時口誤而成了被圍觀的對象。」

華采幽的嘴角忍不住抽搐了幾下,只好自己動手豐衣足食:「那正好我之前泡了一壺花茶還未曾飲用,如果不嫌棄的話,就湊合著喝上一杯可好?」

「阿采的私藏必是珍品,我又如何能嫌棄?」

「珍品倒是不敢當,真品倒是如假包換。」

華采幽請魏留在院中玉桌邊坐下,拎著置於其上的瓷壺為二人斟茶:「不過,恐怕不太合你這種雄才大略之人的口味,不喜歡的話千萬不要勉強,我的面子可不如你的爽口來得值錢。」

魏留不置可否地抬眼看了看她,執杯在鼻前輕嗅,淺啜,細品,一笑:「果然是花茶,清香淡雅倒頗有一番江南風情。」

「我只是隨手摘了些花瓣混在一起,也沒什麼講究。真正的花茶應該是……」

華采幽頓了一下,眼前閃過一個青衫男子近乎偏執地計較著什麼樣的花和什麼樣的花才能放在一起,每種各要幾分幾厘哪怕有一丁點兒偏差都不成。待到泡好,也是如魏留這般先嗅後飲再品,總是微蹙著的眉心便在這茶霧繚繞間一點一點打開……

「真正的花茶是什麼樣的?」

魏留的一聲詢問,拉回了華采幽的神思,端盞喝了兩口方含混著道:「其實我也說不好,什麼時候有空你親自往江南一趟,便會嘗到了。」

「只怕便是到了那兒,也不一定就能嘗到妳口中所言之物。」魏留淡淡笑了笑,沒有在這個話題上繼續下去。「早就想來看看妳的,只是這些天事務纏身,一直到了今日方得了空暇,還望莫要見怪。」

華采幽於是顯得越發的恭敬溫良,微微欠身道:「我何德何能,敢勞如此惦念?」

魏留無奈地嘆了口氣:「好吧好吧,我是專程來道歉的。若非我的緣故,妳也不會遭此無妄之災。想要我如何表達這份歉意,儘管開口便是。」

「這樣啊……」華采幽拖長了聲音,旋即笑了開來:「你這樣一說,倒顯得我小心眼了。其實與你無關,估計是因為水土不服,這才會大夏天沾了點兒冷水就病病歪歪,弄得跟個嬌滴滴大小姐似的。」

「北方不比江南,雖是夏季卻也極易被涼氣所侵。難道妳回來之後沒有馬上喝碗薑湯驅寒嗎?」

「當時想著反正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換身衣服就睡下了。」

魏留面色頓時一沉:「妳的貼身婢女是如何做事的?!

華采幽有些奇怪地瞄了他一眼:「我本就不慣別人伺候,況且當時已然夜深,她們都休息了便沒有去打擾。怎麼,你是想要親自訓誡一番嗎?那我可要先提醒一下,這兒的人比不上你府裡的那般識得進退禮數,萬一有什麼衝撞的地方,還請多多包涵才是。」

魏留將杯子放下,側了身子看著她,語氣中有著勉強壓抑的不悅:「阿采,妳是對所有官府中的人有敵意呢,還是單單針對我一個?」

夕陽斜照下,魏留的眉眼口鼻越顯硬朗冷肅,下巴處有一圈青色的鬍碴,看上去便如他的人一般堅硬。極薄的玄色衣料,同色系的髮帶,一頭烏髮規規矩矩地散在背後,紋絲不亂。

華采幽猛然驚覺,自己實在是太過放肆了。一個握有絕對生殺大權的人,即便由於一時興起或者是別的什麼目的而和顏悅色甚至放低身段,都只不過是暫時的,如果因此就得意忘形,當真以為自己有了資格可以與其肆意談笑乃至於還敢使小性子發脾氣,那都是不折不扣的找死行為。

雖然她的確是對莫名其妙病了這一場心有不忿,但依了她素來的性子,倒也根本不至於會如此的惱怒,給人難堪。之所以會這樣,究其根本還是因為柳音,那個被三品大員糟踐的樂師,那個一身潔白的男子,那個即便死了還要承受非議懷疑被再三調查不肯放過的人……

「我也知道自己這樣很沒道理,只不過心裡不知為什麼總覺得有些憋悶……」華采幽於是立馬調整心態放軟態度,面上還帶了幾分悽楚,讓大病初癒面容憔悴的她竟平添了些許的柔弱可憐:「就當是我依然高燒未退的胡言亂語吧,你千萬別和我一般計較。」

魏留見她這副模樣,便也收斂了適才的不悅之色,語氣平淡如水:「妳是因為馬武,所以才會對官府中人有了成見,尤其面對我這個此地最大的官兒,更加不由自主便帶了抵觸情緒,是不是?」

華采幽心不在焉撥弄杯蓋的手指忍不住微微一抖,暗自吸了口氣,方苦笑著開口:「真是什麼都瞞不過你的眼睛。」

「這就是所謂的害群之馬吧。」魏留搖了搖頭:「馬武做出這等醜事,的確該死。他也確實死了,官府也並沒有包庇。而且,他的身後名一片狼藉,順帶著官府的顏面盡失,難道,這些還不夠償一個小小樂師的命嗎?」

說到最後,他語聲下沉尾音卻是一揚,面上無甚表情眼中卻深不見底,於是華采幽的手又抖了兩抖。

她垂了眼簾沒有做聲,魏留便也不再繼續,端茶抿了一口,放下起身:「總而言之,此事已經了結。妳好好調理身子,過幾天我再來看妳。」

說罷,也不管華采幽的驚訝,瀟灑灑揚長而去。

望著那個高大挺拔的背影轉瞬消失不見,華采幽抱著腦袋呻吟:「有沒有搞錯?還來?」

魏留前腳走,裘先生後腳就晃了進來,順手拍了拍半死不活的華采幽的後腦勺:「他怎麼妳了?」

「幹嘛只能是他怎麼了我,就不能是我怎麼了他?」

「因為胳膊擰不過大腿民不與官鬥,所以妳只能乖乖的被怎麼,而完全沒希望去怎麼。」

「……你平時就是用這種欠死的口氣在外面跟別人打交道的?」

「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乃是我這行的基本技能。」

「……我好歹也是你老闆,居然罵我是鬼?」

裘先生大袖一甩,坐下笑道:「看來城主大人很關心妳呀,丟下幾個隨從自個兒跑來私會美人。」

「看在你叫我美人的份上就不與你計較了。」華采幽用手撐著臉斜靠在桌邊:「他們還在查那件事兒嗎?有完沒完啊,死都死了……」

「畢竟是個官府大員,總不能死得不明不白。」

「哪裡不明不白了?難道還想查出個為國捐軀的結果不成?再說了,查案自有公門捕快,何勞他城主大人親自出馬?依我看,根本就是藉查案之名,行風流之實!哦對了,他們在這裡的開銷沒賴帳吧?」

裘先生不由笑出聲來:「這世上有兩種錢最不能賴,一個是死人的錢,還有一個就是喝花酒的錢。放心吧,都是現結的。」

「那就好……」華采幽有些心思不寧地嘆了口氣:「我覺得,他好像知道是我們在暗中對付那個姓馬的死鬼,而且還很不高興的樣子。」

「知道是正常的,不高興也是正常的。倘若對此一無所知,或者對咱們的做法毫不在意,這位新任城主未免就太胡塗了。畢竟,事涉官府的臉面,而『銷金樓』這次也委實太過張揚了些。」

「那會不會有什麼問題啊?」華采幽頓時很是自責:「都怪我,非要逞一時意氣,萬一因此而連累『銷金樓』遭到猜忌打壓的話,那我可就罪過大了。」

裘先生偏首看著她,目光幽深:「妳真的在乎『銷金樓』的好壞嗎?」

華采幽一愣:「當然在乎啊,怎麼說也是我名下的產業。」

「這樣啊……」裘先生莫測高深地笑了笑:「今兒個正好心情不錯,我且跟妳分析一下目前的情勢吧!話說那馬武執掌五萬護衛軍,素來因功高而狂傲自大,對老城主尚不怎麼放在眼裡,何況這位自幼離家無甚威望的新城主。他恰在這新老交替的節骨眼死了,難免就有了幾分微妙之意。」

「你的意思是,有人懷疑是新城主下的手?」

「不排除這個可能。反正甭管什麼事總會有各種各樣的捕風捉影妄自臆測,通常無憑無據的很快便也就會平息。而倘若夠聰明的話說不定可以利用一下,給自己添些莫測高深的光環。至於咱們的新城主,則還從這件事情裡看出了自己手下官員之間的爭鬥,已經到了何種不加掩飾的地步。其一,這案子的現場取證屍體檢驗以及最後了結的速度快得簡直匪夷所思,擺明了是六扇門成心要在最短的時間內將之弄成鐵案;其二,我們不過弄了幾個人扮作曾受過馬武欺凌的苦主去喊冤,滿城文武便有一半趁勢群起而攻之,最後竟生生將馬家從雍城趕了出去。這些至少都說明了一點,有人想要馬武手裡的兵權,並且定要斬草除根。」

華采幽聽得目瞪口呆:「照這麼說,我們豈不是幫凶……哎不對呀!」猛然一拍桌子騰身站起:「你什麼意思,難道你也認為柳音是受人指使的?」

裘先生冷哼一聲:「跟婦道人家,而且還是個暴脾氣的婦道人家討論這樣深奧的事情,實在是失策啊失策。這世上有一招,叫做藉機發難,妳懂不懂?」

華采幽不好意思地咧了咧嘴:「我不過是一時衝動而已嘛……所以,那些人只是利用著這件事為由頭,而我們則推波助瀾幫了一把手。」

「基本上是這樣。當然,官場裡的那一套齷齪黑幕我也不是很清楚,會不會有隱藏得更深的內情,也只有以後走一步看一步了。」裘先生旋即端正了神色:「跟妳說那麼多,其實就是想要提醒妳,城主大人帶著親隨這些天頻繁出入『銷金樓』,所接觸的幾乎都是之前與柳音有過來往而且關係還不錯的姑娘。雖然沒人知道妳何時與柳音有了交情,不過妳在這件事情上所表現出來的態度,已經足可以證明你倆的關係匪淺。而最最要命的是,他好像有些懷疑柳音的來歷。」

「所以,才會故意來接近我……」華采幽苦著一張臉顯得無比鬱結:「我跟柳音不過就是一面之緣而已,哪裡有什麼關係匪淺,真真兒是冤枉。」

裘先生一笑:「怕什麼,清者自清。折騰了這麼些天什麼都沒查出來,我估計城主大人也差不多該打消疑慮,或者另尋他途了。」

「嗯,他剛剛倒是說了,此事已經了結。」華采幽想了想,又抱頭哀嚎:「既然都了結了,那幹嘛還要來找我的麻煩?」

裘先生似笑非笑地看著她:「莫非,對妳有意?」

「城主和老鴇?嘿嘿,你還真幽默。」

「得了,我該說的已經說完了,接下來的事兒妳自求多福吧!」

華采幽連忙一把拉住起身欲走的裘先生衣袖:「講點兒義氣好不好?你跟我說了那麼多嚇人的話,怎麼能就這樣一走了之?我該如何去應對他呀?」

裘先生回答得輕描淡寫:「多長幾個心眼唄。」

「你當我是比干,還七巧玲瓏心?你倒是長出幾個來給我瞅瞅!」

裘先生像是對待小狗一樣摸了摸華采幽的腦袋:「妳好歹也是雍城最大的青樓的老鴇,應該怎麼和男人相處,難道還要問別人?要不然,我讓老夏來教妳?」

華采幽嚇得一哆嗦,裘先生收回袖子大笑離去。

 

★★★

 

沒過幾天,魏留居然真的來了。

讓華采幽欲哭無淚的是,之後幾乎每隔三兩日,這位仁兄就會來溜達一圈。倒也不做什麼,無怪乎喝喝茶、聊聊天或者大眼瞪小眼發發呆,說的也全都是無關緊要的廢話。幾次之後,其神出鬼沒熟門熟路的程度,簡直就像是到幾十年的老鄰居那裡串門,隨時隨地想來就來。

而華采幽也從剛開始的戒備提防小心伺候,一點一點放鬆,偶爾,甚至會覺得和他在一起的時候有那麼幾分舒服愜意。

如此過了月餘,歌舞昇平一片和諧。

這天,魏留又大咧咧晃了進來,提出趁著暑氣漸消氣候宜人之際去城郊賞景。華采幽做了老鴇之後還真沒怎麼出去好好玩過,當下一口答應。

兩人並肩剛走出園子,便聽一個飽含了十二萬分震驚的聲音自旁邊傳來:「油、菜、花?」

華采幽如遭青天霹靂,呆傻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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