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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祖緹/這下糗大了──
★★★
狂風暴雨。
坐在候機室的葉紋綺兩手托腮,瞪著玻璃帷幕外頭,被強風吹得歪斜的雨幕,不由得嘟起了嘴。
因為強烈颱風造訪台灣,她已經被關在新加坡樟宜機場兩個小時了!
不僅如此,新加坡當地亦下著大雷雨,她搭乘的飛機抵達新加坡樟宜機場時,降落得十分驚險,還好機長技術良好,仍是有驚無險的平安降落(雖然她還是很不爭氣的吐了)。
雖是平安降落,誰知當轉機的人們魚貫走向登機口時,赫然聽聞台灣有強烈颱風造訪,飛機可能得延遲或停飛,他們需先在機場等待一段時間,等航空公司最後的評估決定。
想當初她朋友將去年抽獎抽到的機票忍痛半價賣給她時,她可是欣喜撿到寶,雖然到新加坡轉機要多花點時間,但她也甘之如飴。誰知……誰知在這票最後的使用期限搭乘,會剛好遇到台灣有颱風大駕光臨!
葉紋綺有些煩躁的撥開蓋住半隻眼睛的劉海,突然覺得這劉海有點礙眼,故拿出墨鏡當成髮箍將劉海往上固定。她劉海這一往上順,露出耳朵上那塊剃短的區域,配上她削瘦的臉龐,過度濃妝的眸,鼻、耳、眉尾均有穿洞戴上銀環,很難不引人注意。
候機室的其他乘客不是偷覷,就是光明正大的好奇盯著她瞧,她全都視若無睹,抓起口袋裡的手機搖了搖,好像這樣做電力就會恢復似的,然後按下開機按鍵。
用力摁了很久,螢幕還是一片黑。.
「Shit!」她火大的罵了聲,將手機塞回口袋裡。
「妳要用電話嗎?」有人站在她面前,遞給她一支手機。
她抬眼,赫然發現這人的身材十分高大,一點都不像東方人的體型,她猜測他的身高可能有一九○,肩膀寬厚,露在T恤短袖外的肌肉糾結,身材跟演Fast & Furious(玩命關頭)5的肌肉棒子──The Rock(巨石強森)沒兩樣。
雖然他的體格高壯,嗓音渾厚,音調倒是出乎意料的很溫和,與他粗獷硬派的五官,跟令人望而生畏的身材,是高反差的對比。
手機在他的掌中跟小玩具沒兩樣,大概他的五指一個用力,就會碎成稀巴爛了吧。
「我不是要打電話,我是要打電動。」她煩躁的換了隻腿蹺,「你手機有安裝遊戲嗎?」
「嗯……」他將手機拿回,食指在螢幕上滑動,「有幾個。」他點選了一項,「憤怒鳥。」
「酷!」她二話不說拿走他的手機,「你一定是故意安裝的。」
「怎麼說?」
「因為等飛機等得很憤怒!」
他嘴角抽了抽,為女孩太跳tone的說話方式。
他跟她,在候機室內,都是屬於十分引人注目的樣子,他是因為身材,她則是因為裝扮。
他與她隔了一個位子坐下,喝了口手上的拿鐵。
「分我喝一口!」眼睛盯著螢幕的女孩朝他伸出空手。
他看了看自己的杯子,再望向女孩,「不要輕易喝陌生人的飲料。」他好心提醒。
「你喝過了,沒問題。」
她不只說話跳tone,連邏輯都怪怪的。
「我建議妳買杯新的。」他說,「我可以帶妳去買。」
別讓她真的以為,只要是對方喝過的飲料就沒問題。真要下藥,方式多得是。
她歪頭看他,「你以為我不知道去哪買嗎?」然後咧開嘴笑,「我真的不知道!哈哈哈……」她肆無忌憚的縱聲大笑。
這女孩,真讓人難以招架。
「喂,酷哥,陪我去逛逛。」她關掉遊戲,將手機塞進口袋。
他瞥了裝有「他的」手機的口袋一眼,「不好意思,我的手機。」
「喔!」女孩哈哈大笑,「抱歉,太順手了。」她將手機還給他,「你不會當我是小偷吧?」
「不會。」他微笑將手機收回。
「那我們走吧。」她站起身來。
她穿了雙鞋跟超高的高跟鞋,目測約有十二公分。她個子不矮,一六八左右,配上那高跟鞋與他站在一起,更引人注意了。
他想女人真是厲害的生物,能穿著這麼危險的東西行走自如。
她將手勾進他的臂彎中。
她突如其來的親暱行為,讓他有些一愣,忍不住又想提點她──我們並不認識,妳不該跟一個陌生人這麼親近。
但他還沒開口,女孩就問了,「你要去哪裡?」
「去買咖啡。」
「酷!真有梗!」她朝他豎起大拇指,「我問東你回西,酷!」
他弄錯她的意思了?
「呃我……」他想起他們人現在在新加坡樟宜機場,「我要回台灣。」
「真的?」塗得烏漆抹黑、像熊貓一樣的眼眸大亮,「你去台灣玩?」
他哪裡看起來像外國人了?
「我住台灣。」
她一臉見到老鄉的驚喜,「我不住台灣,但我要回台灣。」
「妳住哪裡?」
「英國。」
「回台灣度假?」
「我不回英國了。」
「所以妳是回台灣定居。」
她偏頭看他,似在思索他說的意思。
「定居?嗯……我要回台灣住就是了。」
他猜測可能稍微深奧一點的用字她不懂,決定用淺白的大白話跟她交談。
「妳在英國讀書?」
「算是職業進修吧……還有工作。」他們已經來到賣咖啡的地點,她在吧檯前的高腳椅一屁股坐下,點了杯摩卡拿鐵。「我要回家開店。」
她坐的姿勢很是隨興,甚至有些粗魯──穿黑色皮短褲的兩腿開開,一手撐在中間,兩條穿格紋褲襪的腿略顯輕浮的晃啊晃。
「什麼樣的店?」他好奇的問。
「你看我這樣子也猜得出來啊!」她挺起因為過瘦而有些貧瘠的胸。
若是單看她的外型,在台灣很容易被當成是太妹之流,但他知道她不是,她的打扮屬於龐克風,加上她又來自英國,他猜她可能是搞樂團的。
「賣樂器?」
「哈哈……」她笑得很用力,用力到嗆咳不止。
他想拍她的背幫她順氣,但抬手的瞬間又覺得不妥而收回。
「我是……我是hair designer,髮型設計師啦!」
他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難怪髮型那麼與眾不同。
「我是天才喔,百年難得一見的!」她非常驕傲的說,「有空來捧場,我幫你設計一個最酷的頭。」
他下意識撫了撫自己那顆三分頭,心想,這頭若交給她設計,他恐怕工作就不保了。
「好。」他應著客套話。
「你在台灣幹什麼的?」她好奇的問。
「嗯……」
「沒工作?」不然幹嘛考慮那麼久?
「有……服務業。」他是為民服務,也不算說謊。
他不想說出自己實際的工作名稱,很多人對他的工作有偏見,他清楚明白。女孩不過是機場偶然遇到的過客,不需要講太多,他怕他說了,她會因此退避三舍。
他是孤身出外旅行,身邊沒伴,等飛機的時間枯燥無聊,即使女孩的邏輯常讓他驚詫,但也有趣,說說聊聊,好打發時間。
「服務業是什麼?」女孩更好奇。
「服務社會大眾的工作。」
「是……端盤子的?」她窮追猛打。
「嗯……」他模稜兩可的應。
「你一隻手可以拿很多杯子吧?」她盯著握著紙杯的手。
不管什麼東西到了他手中,都跟小玩具一樣嬌小。
她將自己的手往他的方向挪近──竟然不到他的一半大耶!
她想他如果甩她一巴掌,她的頭應該立刻離開頸子投奔自由了吧?
他點頭。
「一次可拿幾個?」她一臉興致勃勃。
「不一定。」他知道這樣的表情代表她心中另有計畫。
她想幹嘛?
「Waiter!」她轉頭喊吧檯內的服務生,「請給我幾個馬克杯。」
她該不會要他當場表演吧?!
服務生給了她兩個馬克杯,她嫌不夠,又追加了三個。
「你能拿幾個?」她將馬克杯全推給他,催促他表演。
他要不要當馬戲團小丑,直接表演拋杯子,還一次拋五個算了?
不過──
他還真的會。
見她一臉興致勃勃的期待模樣,他實在不想澆冷水熄滅她的熱情,也或許是因為很久很久沒個女人用這樣的眼神看著他了吧,他不只表演一手抓五個馬克杯,還扔上了空中接拋。
「哇──」女孩尖叫,欣喜鼓掌。
「哇──」服務生尖叫,冷汗直流。
「哪家餐廳還要會表演這個?你跟我說,我去捧場。」她雙眸熠熠,充滿期待的問。
他將空中的馬克杯一個一個接好放回櫃檯,服務生二話不說迅速拿走,生怕他又一時興起,甚至一次拿十個來。
「我們不表演這個。」他微垂眼簾,迴避過度熱切的視線。
「那你為什麼會?」她兩手做著空中拋接的動作。
「為了討人歡心。」話說完,他立即將嘴角抿緊了,似乎對於說出這樣的答案感到赧然。
「女朋友?」
緊抿的嘴角動了下,「奶奶。」
「酷!」她朝他比大拇指,「好酷。」
他啼笑皆非,「這樣很酷?」
「當然,很孝順,很酷!」
「那什麼不酷?」
「不孝順就不酷。」
「不。」他搖頭,「一點也不。」他一點都不酷。
「我覺得很酷啊!」
他苦笑了下,「會想討我奶奶歡心,是因為我的外婆是被我累病的。她對我非常失望,卻還是傾盡所有來愛護我,然而我卻是等到她人都過世了,才明白她有多愛我……所以後來我跟我奶奶一起時,才想學一些把戲討她開心……」他靜默了下,不懂他為什麼要把沉痛的過往告訴一個陌生的女孩。「這樣的理由,一點也不酷……」擱在櫃檯上的手忽然被握住了。
畫著兩顆大黑輪──不,應該說是煙燻妝的女孩竟然握住他的手?!
他詫異的抬頭,眼前的景象卻是讓他驚恐──
女孩傷感的掉了兩行淚,那淚如摩西過紅海般推開了黑色眼線、黑色眼影,再拖著一起滑落粉腮,成了兩行黑色的眼淚。
「你外婆會開心的。」她抿緊唇用力點頭。「因為你明白了她的愛,並懂得把這份愛拿去愛你的奶奶,她一定覺得你很酷的!」
「我……」從不曾有人這樣對他說過,他一時之間竟啞然了。
他一直沉緬在早知如此何必當初的後悔,卻從未曾想過外婆可能會為他的改變而開心……
剎那間,他覺得他的心得到了一點救贖,就只因為陌生女孩一句誠懇的溫柔話語。
「我如果是你外婆,一定很開心我當初對你的付出,你終於懂了!」她用力一抹臉,於是她臉上灰了一片。
他忙拿起一旁的餐巾紙,想遞給她擦掉臉上的恐怖痕跡,這時機場廣播響起──
「搭乘XX1025航班,飛往台北的旅客,請至D46登機口集合。」
「是不是在叫我們?」葉紋綺指著廣播來聲處問。
他自口袋拿出登機證確定,「是我們沒錯。」
「難道是飛機可以起飛了嗎?台灣的颱風走了?」她轉頭看著窗外,「可是外頭風雨看起來沒減弱耶!」而且是不是變得更強了?在這樣的風雨飄搖中,要飛機起飛也很可怕耶!
而且她一定又會吐到慘絕人寰的啦!
「去看看就知道了。」
「我們走!」她跳下高腳椅,直接抓上他的手。
「妳……」
「快點,等一下搭不上飛機。」她拖著他跑。
黑眸忍不住瞥往她的鞋跟。
女孩子真是厲害,穿這麼高的高跟鞋還能健步如飛!
來到登機口,大部分的人都已經集合了。
其他的乘客看到葉紋綺那張可怕的臉,無不驚恐的瞪大眼,上半身不由自主的往後傾,本能的想要逃離妖魔鬼怪。
葉紋綺早就習慣這些人像看到動物奇觀的注視,故也見怪不怪,視若無睹的拉著身邊的大男人隨意找個空位站好。
「給妳。」他將還捏在手上的餐巾紙遞給她。
她接過,卻是直接塞進口袋。
「妳的……」
才開口,航空公司的人員就將他打斷。
「很抱歉,因為台灣方面,颱風的風勢逐漸增強,預計要到明日清晨才可達降落標準,所以今晚暫先安排旅客到過境飯店住宿,我們等等會有專人接送各位過去。現在人都到齊了嗎?」講著一口流利中文的小姐左右看了下,「喊到名字的請打個招呼,因為要分送到不同的飯店去,兩人或四人一間房,如果是一家人卻被拆開的,請記得提醒我。」
大夥點了點頭,小姐這才一一唱名。
「……李松哲、周佳燕、Rooney Page、葉紋綺……葉紋綺?葉紋綺不在嗎?」
「我啦我啦!」葉紋綺忙舉手。
小姐一看到她,面頰一抽。
「葉小姐,妳……」的臉是怎麼回事?
「不好意思,我在國外待久了,不習慣聽到人叫我中文名字。」她嘿嘿笑著揮手,「妳繼續。」
小姐躊躇了一下,繼續唱名。
「我的英文名字是Olivia。」葉紋綺轉過頭跟身邊的男人道。
「那我該叫妳哪個名字?」
「都可以啦,看你,我家人都叫我綺綺,你也可以叫我綺綺。」
「我叫馮毓文。」他想跟她聊了這麼久,竟然都未交換名字。
「玉雯?我以前也有同學叫玉雯,還有叫怡雯的……」她頓了頓,「不過她們都是女的,男的叫玉雯不會被搞錯嗎?」而且他還長得這麼man耶,反差也太大了吧。
就好像他說話的語調一直很溫和,緩緩的、慢慢的,像小溪裡流淌的水,照理,像他這樣外型的男人,應該是湍急的河流才是。
「不是那個『玉雯』。」他猜得到她誤會的名字寫法,因為以前常有人這樣誤認,而那些人均曾被他揍到滿地找牙──這些都是往事了。
「不然是哪個『玉雯』?」她擰著眉頭。
他從後背包的內側暗袋內拿出皮夾,抽出身分證,「是這個『毓文』。」
「這不是唸『每』?」
「不,唸『毓』。」
「但它看起來也比較像『流』。」她學過左邊,對右邊熟悉,就是對合起來時感覺有八分陌生。
「不,它真的唸『毓』。」他耐心十足。
「你的名字好四不像喔!」她舉起大拇指,「酷!」
他覺得他的臉頰快抽搐得顏面失調了。
「『酷』是妳的口頭禪嗎?」
「沒有啊,我沒有口頭禪。」
「可是妳一直講『酷』。」
「因為就很酷啊,所以就講酷。」她一臉理所當然。
「……以上乘客請跟著這位小姐走。」唱名的小姐指著她身邊另一位穿制服的小姐喊道,再次將兩人的對話打斷。
「她有叫到你嗎?」葉紋綺問。
馮毓文搖頭,「還沒。」
「小姐!」葉紋綺舉手喊,「妳沒有喊到他。」
「請問你是……」
「他叫毓文啦。」嘿,她新學了一字耶。
她出國有六年了,比較艱深一點的中文都忘了,不過她本來就不太愛念書啦,一拿起書本她就想睡覺,可是拿起整髮工具啊,她可就精神奕奕囉。
「毓文?」小姐微蹙困惑的眉。
「馮毓文。」馮毓文補充上姓氏。
小姐翻了翻名冊,「他是另一家飯店的喔。」
「我要跟他在一起。」葉紋綺像個小朋友一樣原地跳躍了兩下。
「呃,他是妳家人嗎?」這兩個人長相完全沒有半點相似之處啊,說是天差地別亦不為過。
「不是。」葉紋綺搖頭。
「那就一樣照報到時間做安排喔。」
「他是我男朋友。」葉紋綺發出驚人之語。
馮毓文驚愕瞪眼。
「我……」
葉紋綺暗踢了他一腳,要他閉嘴。
「妳男朋友?」唱名小姐有些意外。「可是他是直接在新加坡登機的。」
「我們約好在這裡集合呀。」葉紋綺睜著大眼,裝出無邪天真樣。
「喔,好吧……」唱名小姐翻閱了下名冊,「那蔣開怡小姐,將您移到另一間飯店,可以嗎?」
蔣開怡聳了下肩,「我沒什麼關係。」
她是單獨出來旅行,若那個「黑臉小姐」也是單獨一個人的話,她們有可能安排同一間房間,她才不要呢!
「好,那請剛唸到名字的旅客跟這位小姐走。」既然都沒意見,唱名小姐自然從善如流。
人們陸續移動,葉紋綺拉著馮毓文的袖子低聲道,「我只有一個人,她們一定安排我跟陌生人同房,所以我才說你是我男朋友,這樣我們就會編入一間房,我很聰明吧?」她很得意的笑。
他想,他該好心提醒她──「我們也是陌生人。」
「你不是啊,我知道你叫什麼名字。」而且她還知道他外婆的故事跟他身懷的「絕技」。
「我還是個男人。」這女孩是怎麼平安活到現在的?
「你是個好人。」她斬釘截鐵的說,「孝順跟很酷的人都是好人。」她的直覺、推理、判斷從不會有錯。
馮毓文很想撫額嘆息,「小姐,妳要有防人之心,萬一我是個人面獸心的壞蛋,妳就完了。」
「你沒有人面獸心啊。」
「我……」
「你是獸面獸心!」她自覺幽默的哈哈大笑。
只要有人敢拿他過於粗獷的外型開玩笑,都會被他揍得滿地找牙──不過這都是往事了。
「你不會想跟陌生人住同一間房吧?誰知道那個人是不是好人呀,你說對不對?但我就是個好人,所以你跟我住同間,很安全的。」她很自傲的拍胸,好像剛拿過好人好事的獎牌。
照理,這話應該是他說的吧?
馮毓文對於她自成一派的邏輯不知該怎麼反駁才好。
「好啦,男子漢大丈夫不要囉哩叭唆,爽快點!」她用力一拍他的背。
以前敢隨意拍他的背的人都被他揍得滿地找牙──不過這也是往事了。
他望著臉上一團黑,本來就看不清楚長相,這會更是面目模糊的年輕女郎,心想,還好他們不是在二十年前遇上,否則,等她回台灣,她媽媽鐵定認不出自己的女兒來。
★★★
住過境旅館因為沒有入境,無法領託運行李,故僅拿隨身行李的一行人來到了飯店大廳,又是唱名領鑰匙。
「葉紋綺小姐。」門房喊。
葉紋綺很high的舉手。
「請問您跟哪位一間房?」
「他。」葉紋綺指著馮毓文。
「他們是情侶。」一旁的航空公司派遣人員道。
「嗯。」門房挑出張卡片,「這是你們的房卡。」
馮毓文走過去接下。
發完房卡後,航空公司的小姐不忘叮囑道:「住宿時間只有六小時,若超過時間,依小時計費,不過超過的費用得請旅客自付,故請注意時間。明天預計的登機時間是早上七點,最晚登機前半小時請到登機口。」
「請問明天早上七點的飛機確定可以起飛嗎?」有位媽媽問。
「這我無法確定喔。」小姐有些歉然道,「還是得看當時的氣候狀況。」
旅客們竊竊私語。
小姐的視線瀏覽過旅客,「若沒有其他問題,請自行到房間休息。」
馮毓文等人與其他領了房卡的旅客一起搭乘電梯來到房間的樓層。
當他進入房間,看到中央擺設的大床時,整個人傻了。
床,只有一張。
只有,一張床。
他霍地轉身,後方無人,只聽聞有人匆匆關上浴室門的聲響。
必定是因為飯店人員認定他們是情侶,故給了單張雙人床的房間。
這下,可糗了!
★★★
馮毓文在小小的方寸空間踱過來又踱過去,思考著他該睡哪好。
房間不大,進門的右手邊是衣櫥與全身鏡,左邊則是衛浴。
往前則是床舖區域──一台液晶電視懸掛於牆上,電視下方是置放物品的一字形小沙發(大小只能躺個三歲小孩),床的兩旁分別是放置檯燈的床頭櫃跟梳妝台、梳妝椅、鏡子,其他的,沒有了。
除了雙人床舖以外,唯一能容納他身軀的大概只有小沙發與床中間的地板,也就是他若選擇不睡床,就只能打地舖。
他手撫著下巴,著鞋的腳在地板上踏了踏。
好像也沒得選擇了。
他打開衣櫥正要尋找可以拿來打地舖的毯子,忽聞身後一聲尖叫。
他速速回過頭去,就看到有個女人從浴室奪門而出,一個不慎,直接撞上了他。
「怎麼了?」他忙將衝撞的身子穩住。
還好他皮粗肉厚,否則這樣結實的一撞,不得內傷才怪。
「鬼……」顫抖的手指著浴室,另一手蒙著臉,「裡頭……有鬼……」
「鬼?」他抬頭望向浴門半掩的浴室,「在哪?」
「在……在裡面……」
「妳在哪看到的?」
「鏡……鏡子……」
他放開她欲前去探查,她立刻將他拉得好緊。
「別、別去……」等一下被鬼殺了怎麼辦?
「我去看看。」他安撫她,「說不定是妳看錯了。」
很多的鬼都是一時看錯眼,結果可能是一條毛巾、被風吹動的窗簾或是披掛的衣服,故他認為八成是她看錯。
「不、不要放我一個人在這裡……」嬌嗓抖得厲害。
「那妳跟我去。」
「我會怕!」五指抓得更緊。
「有我在,別擔心。」他拍拍她的肩。
他的身材應該打得贏鬼吧?葉紋綺想。
「好……」她用力纏著他粗壯的臂膀,小臉埋在腋窩,沒膽抬起。
他伸長手,輕輕將半掩的浴門推開,初步觀察,裡頭空無一物。
他放輕腳步走入,跟在他後面的女人沒注意門檻,差點絆倒。
「小心。」他攔腰將她抱起,踏上浴室地磚。
「有……有看到嗎?」她抖著嗓問。
「沒有。」他環顧浴室四周,「我什麼都沒看到,或許是妳看錯了。」
「我沒有看錯!」她大聲辯解,「我洗手的時候,看到一個黑臉鬼出現在鏡子前,很可怕!她的臉都是黑色的!」
「黑臉鬼?」他想他大概猜得到是怎麼回事了。
「對!黑臉鬼。」
「妳看一下鏡子,看黑臉鬼還在不在。」
「我不敢看。」
「現在鏡子是沒有的,我保證。」
「真的嗎?」
「不信妳看。」
她小心翼翼的自他身後探出頭來,然而眼簾才抬,黑臉鬼就出現了。
「有啊,黑臉鬼啊!」她尖叫一聲,立刻縮到他身後去,慌亂的喊,「明明就有,你騙我!」
從她的反應,他百分之百可以確定這個「黑臉鬼」就是她自己。
「妳再看仔細一點,鏡子上沒有黑臉鬼。」他憋忍住笑意。
「我剛明明就有看到!」持續被否定的她有些生氣的喊。
「鏡子上有張黑臉的人叫葉紋綺。」
「那個黑臉鬼跟我同姓名?」這麼巧?「你還可以跟鬼交談?知道她叫什麼名字?」他的職業是驅魔神探嗎?
他被她打敗了。
「小姐,妳看到的是妳自己。」她是嚇傻了才聽不懂他的話嗎?
「什麼?」
「妳看下鏡子,看妳現在的模樣。」他指著光潔明亮的鏡子。
「我……現在的模樣?」
「嗯。」
「我現在怎樣?」她很是莫名的抬起頭來,黑色瞳孔先是左右怯懦移動了一會,才小心謹慎的抬睫,一看到鏡子倒映出來的臉容,又是大驚失色,「黑臉……」咦?那鬼似乎有點眼熟,「黑臉……」她怎麼也跟她一樣動作?「黑臉……是我自己?」
她吃驚向前,那「鬼」也向前。
「我的臉怎麼會這樣?」她兩手捧著臉,不敢置信的喊。
轉頭,瞧見身邊的魁梧男子正用力咬緊後齒根,極力保持面部的平和,卻因為控制得太用力,下顎是顫抖的。
「你為什麼沒有跟我講我的臉變成這樣?」她迅速抽了數張衛生紙用力抹臉。
「我……」他吞了口口水,就怕不小心笑出來。「一直想講……沒機會……」
「我從什麼時候開始臉變這樣的?」她頂著這張可怕的臉多久了?
「喝……喝咖啡的時候……」他再也忍不住了,「哈哈……哈哈哈……」
「你一定是故意的,故意不說的!」她狠狠揍了他一拳,這拳頭一打下去,痛的不是他,反而是自己。「喔,好痛!」
馮毓文退後了兩步,離開浴室,靠著衣櫥捧腹大笑。
「妳真逗。」他笑得眼角泌淚。「我好久沒遇到這麼好笑的事了。」
狠瞪了他一眼後,她也忍俊不住大笑出聲。
她邊笑,邊抽走架上的毛巾打他。
「不早講!害我丟臉!」她將毛巾纏上他的手臂繞圈,以企圖拉斷他手臂的力氣用力往兩旁拉,「一點都不酷!」
可惡,她這麼用力了,為什麼他毫無疼痛的反應,反而她的手痠得要命?
「妳快把那恐怖的東西擦掉吧。」要頂著那張黑臉到什麼時候?
「哼!」她踏出浴室拿起隨身行李放在小沙發上,拉開拉鍊,翻出裡頭的東西。「不知道要過夜,什麼都沒帶在身邊。」她苦惱的說。
飛機有禁止帶超過100ml液體的規定,所以除了半套化妝品以外,她只有一瓶保濕噴霧。
「我沒有卸妝的東西耶,得去買才行,而且也沒有換洗的衣物。」她抬臉對他道。
一看到她那張黑臉,他差點又笑出聲。
她生氣的瞪他一眼,他連忙憋忍。
「不然妳臉擦一擦,我們去免稅商店買東西。」他提議。
「好吧!」
她走回浴室,試圖用水清洗掉臉上的痕跡,可她使用的化妝品多少有防水功能,光用水根本擦不乾淨,只會將範圍擴大而已,她一個火大,索性抓起架上的沐浴乳,直接拿來洗臉,再用保濕噴霧噴了滿臉。
「我們走吧!」
正在翻閱梳妝台上旅館說明的馮毓文抬起頭來,看見大部分的妝容都卸去的葉紋綺,不由得一愣。
原來她竟是個清秀甜美的女孩?
她有一雙黑白分明的水潤圓眸,小巧挺翹的秀氣鼻樑,卸去裸色口紅的唇原來是可愛的嫩粉色,只是她太瘦,氣色看起來不太好,兩頰沒有圓潤感,但還是看得出來她應該才二十出頭。
「看什麼看?」她生氣的哼了聲。「我知道我這樣一點也不酷,但我有什麼辦法!」
「妳這樣很好看。」
「Bullshit!醜死了,一點特色都沒有!你不用安慰我了。」她朝外偏了偏頭。「走不走?」
他想她的審美觀跟邏輯似乎都與眾不同啊……
「好。」他放下旅館說明起身。
出了房門,剛好遇上對門搭乘同班飛機的乘客,他們是夫婦度蜜月。
「你們要出門?」丈夫問。
「去買點用品。」馮毓文答。
「你女朋友呢?」妻子好奇的東張西望。
「我在這裡啦!」有一隻手從馮毓文背後探出來。
「妳怎麼躲在妳男朋友背後?」妻子心想,該不會是因為「羞於見人」吧?那張抹得很奇怪的臉啊……
「哼。」葉紋綺跨出「屏障」後,不等他們開口,立刻指著他們喊,「不准說我變了個人。」
「我……」
她立刻打斷丈夫的發言,「不准說我看起來很普通!」
「妳……」
她打斷妻子的欲言又止,「我們要去買東西了,再見!」
她抓著馮毓文的手臂,大踏步的走了。
被留在當場的夫妻對看一眼。
「不是這樣比較好看嗎?」妻子一臉匪夷所思。
丈夫聳了聳肩,「那個女生怪怪的,她的男朋友應該滿辛苦的吧。」
兩人很有默契的一致點了頭。
★★★
一路上,葉紋綺都低著頭,半個身子躲在馮毓文身後,好像躲債的跑路者,深怕一個不慎遇到債主被抓個正著。
馮毓文見她遮遮掩掩,明明是一張清麗的小臉卻羞於見人,猜測她八成習慣以濃妝示人,沒化妝就像沒穿衣服一樣,因為那一點也不酷,故經過賣帽子的商店時,隨手拿起放在模特兒頭上,以水鑽貼出骷髏的鴨舌帽戴上她的頭。
她有些詫異的撫著帽子抬起臉來。
「戴頂帽子會不會好點?」他說。
她露出豁然開朗的迷人微笑。
他不由得想,這樣子明明十分漂亮,用濃妝遮掩實在暴殄天物哪。
葉紋綺一蹦一跳來到鏡子前,左右轉身端詳。
「妳挑頂喜歡的。」他柔聲道。
「這個好!」她轉頭對他豎起大拇指,「酷!有品味。」
呃……他其實只是隨手,根本沒花心思。
「我要這頂。」一別剛才的遮遮掩掩,她又恢復很high的模樣來到結帳櫃檯。
「我來。」馮毓文抽出信用卡。
「為什麼?這是我要買的帽子。」
「是我害妳妝花的。」
她困惑的偏頭,「你幹了什麼好事?」她怎麼沒印象?
「喝咖啡的時候,我說我外婆的事,然後妳哭了。」
「我哭……啊!」她明白了。「原來真的是你害的!」
他笑了笑,低頭在簽單上簽名。
「沒關係,我原諒你。」她拍拍他的厚肩,「看在帽子的份上。」
「那還真是謝謝妳。」他笑著將信用卡收起。
「不客氣!」戴著帽子的她,一別剛才的扭捏羞怯,笑得好不得意。
兩人來到商店買了些換洗用品,又到化妝品商店買了卸妝、保養品跟她不足的化妝品,正要打道回飯店時,葉紋綺的肚子發出好大一聲咕嚕。
「我餓了。」她以可憐兮兮的眼看著他。
「我們去吃飯吧!」
「好耶!」
她開心的模樣就像個孩子,馮毓文想他現在的角色應該比較像哥哥吧。
不知道她幾歲?
應該小他不少。
兩人隨意挑了家速食餐廳,葉紋綺點了墨西哥捲餅餐,馮毓文則點了泰式雞肉飯。
餐點送上來,葉紋綺的餐看起來分量挺少,他懷疑她這樣吃得飽嗎?
「可以啊!」葉紋綺手捏起捲餅,送進口中,吞下去後才又道,「平常工作很忙,沒什麼時間吃飯,所以吃不多。」
難怪這麼瘦。馮毓文默默在心中回道。
他想她的體重必定不到他的一半。
身高一八九,體格粗壯、渾身肌肉結實的他,體重破百,體脂肪只有3,而她,體重有沒有四十五都是問題。
「妳就在英國作髮型設計?」
「對啊!」談起自己的強項,她的眼眸發亮,「我是天才,很厲害的,所以才能在那裡生存下去。」
「那妳怎麼不直接在台灣幫人設計髮型呢?」
「我這次回去就是要開店啊!」她很是興奮的道,「我高職畢業就去沙宣美髮學院進修,課程全修完後就直接留在當地工作了。我的客人很多喔,我說我要走,她們都好依依不捨。」
「那怎麼會想回來?」
「我要回家……造福……嗯……造福家裡!」
「造福鄉里?」
「對對對!造福鄉里!吼!」她很是無奈的說,「出國太久,很多成語都忘記了!」
「妳出國多久了?」
她掐指算了算,「六年有了吧……」
「那妳今年不就……二十四歲?」
「Bingo!」她給他一個大拇指,「酷!猜對了!那你幾歲了?」話說完她又阻止,「我猜猜,嗯……四十?」
他、他看起來有那麼老嗎?
「不是。」他頭搖得很悶。
「不是?」水眸用力盯著他打量。
除了問案的犯人,不知有多久不曾有人這樣直盯著他瞧了。
他忽然感到口乾舌燥,下意識別開眼去。
「還是五十?」
他想,以前那些說他看起來不過三十的人,應該是在安慰他吧?
「嗯,年輕一點。」
「四十五?」
「比四十年輕。」
「六十五?」
「比四十年輕怎麼會是六十五?」她連算數都有問題嗎?
「哈哈哈!」她忽然鼓掌大笑,「嚇到你了喔?嚇到你了喔?誰教你剛剛笑我的臉黑嘛嘛,所以我也要整你!」
原來是在整他?他既好氣又好笑。
「好啦,我這次說真的,你應該……四十三?」
他臉綠。
「哈哈哈……又被我整到了!」她笑得樂不可支,整個人幾乎趴在桌上。「我鬧你的!」她忽地一整面孔,「我這次猜真的,你應該是三十九!」
他深吸了一口氣,「還要再年輕一點。」
「啊哈哈哈……」她又笑了,「騙你的啦!」
愛鬧的小姑娘!
若誰敢這樣開他玩笑,此時墳墓的草已經比人還高了──不過這都是過去的事了。
「別再猜了,妳快把妳的飯吃完,我們的住宿時間只有六小時。」也就是說剩下的休息時間不多了。
「我再猜最後一次。」
「別猜了。」他的心臟也是很脆弱的。
「三十三。」
他一愣。
「猜對了吧!」她很得意的笑,「我猜年齡很準的,誤差不會超過一歲,超天才的!」
「是,天才小姑娘,快點吃飯吧!」她的捲餅都涼了。
她將另一片捲餅塞入口中後道,「對了,我要跟你商量一件事。」
「妳說。」
「明天的飛機是七點嘛,六點半之前要到登機門報到,所以我們六點離開飯店就可以了對不對?」
他看了一下手錶,「現在是九點,我們已經chick in一個小時了,也就是說飯店我們只能住到兩點。」
「這樣很沒道理耶,才六個小時!我要自費四個小時,睡到飽,你跟不跟?」
「我跟不跟?」
「如果你不跟的話,那我就自己在飯店待到六點,反正我不要兩點離開飯店當流浪漢就對了啦!」睡不飽很痛苦的!
他望著以熱切眼神等待答案的她,幾乎沒有考慮的──
「跟。」
★★★
葉紋綺從浴室洗完澡出來,就看到有人將衣櫥內的毯子抖開,平鋪在淺藍格紋地毯鋪成的地板上。
「你在幹嘛?」她好奇的問。
馮毓文邊撫平毯子邊回道,「鋪床。」
「我們得睡在地板上嗎?」她吃驚的看著旁邊的柔軟大床,又回頭看他的「詭異動作」,不明白他為何有床不睡,難道他喜歡睡地板?
「妳睡床,我睡這。」
「為什麼?」
她竟然問他為什麼?
她該不會一時忘記他是「假」男朋友了吧?
「這樣比較好。」鋪好床的他直起身道,「畢竟我們非親非故,還是要注意一些分寸。」
「什麼分寸?」聽不太懂。
「就是……就是不好睡在同一張床。」
「那有什麼關係?」
「怎麼會沒關係?我……」
「我們是朋友了吧?」
「是……」他遲疑點頭,「是朋友。」
「你沒有跟朋友露營過嗎?露營的時候都嘛是大家一起睡,哪管什麼男的女的。」
「情況不同。」這是在密閉空間,而且只有兩個人。
「我看都一樣啊。」
馮毓文忍住想嘆息的動作,坐來梳妝椅上,並拍拍床舖要她坐下。
她像個乖順的小女孩坐在床沿,漂亮的水眸寫滿困惑。
「我年長妳九歲,算來也可以當妳哥哥,所以我要告誡妳,跟初相識的男人同床共寢,是件很危險的事。男人都很壞,腦子裡常想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所以要懂得防備,知道嗎?」
「但我們都住同一間房了,如果說你想怎樣的話,就算睡在地上,你還是可以爬上床怎麼樣啊!那睡同一張床跟沒睡同一張床不是一樣嗎?」
「呃……」
「而且我相信你!」她用力一拍他的肩。「你會說這種話就表示你是好人!」
她判斷好壞的邏輯永遠這麼簡單嗎?
咖啡他喝過了,所以她接著喝就沒問題;他告誡她,所以他就是好人?
她遲早有天會被欺負的!
「葉紋綺,妳不可以這麼沒有防範,妳……」他的雙頰忽然被一雙小手貼住了。
「我跟你說,我看人很準,我看人就看眼,眼神乾淨的就是好人!你的眼神很乾淨、有神、很正直,所以你一定是好人!我相信你!」
他的眼神乾淨、有神、正直?
他苦笑。
「妳這樣有天會吃虧的!」
「不然你說你是不是好人?」
「我不是好人!」他斬釘截鐵搖頭。
「對啦!會這樣說表示你就是好人!」
「妳……」
「我不要聽了!」她兩手捂耳,「不聽不聽,你好煩,比我媽還囉嗦,我媽常打電話叫我回台灣,一直打一直打,你跟我媽一樣,一直煩一直煩!」她放手瞪眼,「你再吵,我以後就叫你阿母!」
★★★
馮毓文像個假人一樣直挺挺的平躺在床舖的左邊。
他連腳都不敢輕鬆的隨意張開,兩手像入殮的屍體交疊在小腹上。
他閉著眼,腦子卻非常清晰,毫無入睡之意。
而他身邊的女人則像隻蝦米側躺蜷縮著身子,背對著他。
那樣的姿勢多適合他將她摟進懷裡安睡……他更用力的將雙眼緊閉。
想他這三十三年來,擁有女朋友的時間屈指可數,有的對他的體格望而生畏,有的對他的職業有所偏見,故他後來面對新朋友,都習慣性的先不談自己的工作。
前陣子,他國小暗戀的女孩回鄉幫忙母親工作。
他曾經在國小的時候向她告白,卻被一口拒絕。
他知道她小時候並不喜歡他,畢竟他是鄰里之間有名的小混混,而她卻是年年拿獎學金、當選模範生的孝順好孩子。
可是他就是喜歡她,所以他鼓起勇氣告白了,也被爽快俐落的拒絕了。
這次她孤身一人回家鄉,再次看到她,他對她仍存有愛戀的感覺,只是他很明白人家對他所打的分數有多低,這次他不急進,一步一步慢慢來,打著先將她心中的分數拉高,等她對他改觀後,就可以當朋友,然後他就可以開始正式追求她的主意。
誰知道他的計畫才開始沒幾天,她就回到數年前與她交往過的小男朋友懷裡。
馮毓文張眼望著天花板,忍不住想嘆氣。
這次來新加坡,是參加朋友的婚禮,席間難免被追問什麼時候換他丟紅色炸彈,可這種事是他能掌控的嗎?
別說老婆人選了,他連女朋友在何方都不清楚。
身邊的女孩忽地動了動,他立刻繃緊了神經。
他幾乎可以聞到女孩身上傳來的沐浴乳馨香,她就離他一個掌心遠,兩人的身體隨時都很有可能碰觸……
說實話,他還挺喜歡這古靈精怪的女孩的,她很放得開、很隨興、很好相處。
他喜歡愛笑的女孩,而她的笑又是那麼純真無心眼,雖然有點古怪,但很可愛,跟她在一起很開心……
欸,他在想什麼?
他大了人家九歲,鐵定是被當個哥哥看待,所以才跟他同躺一張床而毫無顧忌。
而且她一直說他是「好人」。
也就是說他並未被當個需要防範的「男人」。
他想他該唸點心經什麼的,來安撫隨時會作亂的腦子,或者數數羊,催眠自己入睡才不會胡思亂想。
第一隻羊,跳!
第二隻羊,跳!
第三隻羊,跳……
「你睡著了嗎?」
女孩忽然出聲,他的羊瞬間摔倒在柵欄前。
「呃……」喉頭突然啞了,他忙清了下喉嚨,「還沒。」
「太好了,我睡不著。」她轉過身來,「我想我可能有時差,所以完全睡不著。」她重嘆了口氣,「你呢?你為什麼也睡不著?」
「我、我習慣晚睡。」其實他的作息一向紊亂,畢竟他做的是一發生刑事案件,就得馬上整裝回去工作的職業。
「你都三更半夜才睡嗎?」小臉壓在左手掌心上問。
「大都過十二點。」
「現在才十一點,難怪你睡不著。」她欣喜的像總算找到志同道合的夥伴。「我出去玩很怕一個人住飯店。」
「為什麼?」
「飯店的鬼故事那麼多,嚇死人了。我一關上燈,就覺得整個屋裡都是鬼,所以一定要有人跟我一起睡我才敢睡。」
馮毓文這才恍然大悟為什麼她堅持他跟她睡一張床,理由是因為她怕鬼!
「我剛到英國的時候,前三個月幾乎都沒睡覺,每天都瞪著眼睛直到天亮才能睡著,可是沒睡多久就得起床去上課了。還好我住的那屋子確定沒有半隻鬼,不過我還是得開夜燈才能睡。」
難怪她堅持把門口那盞燈點著,他還以為她怕想上廁所不方便。
「你會怕鬼嗎?」她問。
「我想我不怕。」他也沒見過鬼啊。
「你長得這麼壯當然不怕啦,鬼想把你拖走都很困難吧!」她嘻嘻笑著戳戳他裸露在被子外頭的手臂。「跟你一起睡很安心。」
他希望他有順利拉起嘴角「陪笑」。
唉,被一個妙齡女郎說跟他睡在一起很安心,對男人來說可是個侮辱。
「對了,你來新加坡幹嘛的?玩嗎?」既然睡不著,她決定聊天度過這段無聊的時間。
「我有個朋友結婚,來參加婚禮的。」
「那你結婚了嗎?」
「還沒。」
「你有女朋友嗎?」
「沒有。」
他沒結婚也沒女朋友,這表示他單身?
「我也沒有男朋友。」她兩手托腮半趴在床上,「我英國的男朋友半年前分手了,我六年沒回台灣了,所以台灣沒有男朋友。」
所以她也是單身喔。
她微笑著等他回應。
他不知道該怎麼回應她的話題,莫名覺得這個話題很尷尬(或許是因為兩人只穿睡衣躺在床上的關係),只好輕應了聲,「嗯。」
嗯?他的回應好冷淡喔……葉紋綺感覺不太開心。
她小他這麼多歲,他必定將她當個小妹妹看待吧,但她可是個發育完全的大女孩了──只是胸有點小而已。
她喜歡這個男人,雖然稍微一板一眼了點,但很溫柔很貼心,還會注意到她因為沒化妝所以感到不知所措,卻又不會一逕兒只想說服她不化妝也很好之類討人厭的話,而是主動買了帽子給她,讓她不再感覺到不自在。
她喜歡他這種不說出口的體貼。
而且他體格雖然強壯,卻又不凶狠強硬,於是給人一種安心感,在他身邊什麼都不用怕,可以盡情小鳥依人。
不知道他會不會很多人搶?
她應該先下手為強才是!
她忽然伸手刮刮他冒著鬍髭的臉,「你鬍子會很多嗎?」
「算滿多的。」他想他還是沒法習慣她突如其來的親暱動作。
「會留一整片都是嗎?」她摸著他的臉頰。
他暗暗深吸了口氣,「若不整理的話。」
她一定是在國外待久了,覺得這樣沒什麼,他不可以胡思亂亂想。
「那你想過留鬍子嗎?」
「夏天很熱。」
「可以造型啊。」鬍子能玩的花樣也很多耶。
「我沒那個天分。」
「我可以幫你。」
「嗯……謝謝。」小姑娘的話題越來越走向他不知該怎麼回應的地步了。
「你的鬍子很多很好造型,我可以幫你修一個很帥的鬍型。」纖纖長指在他的下巴處游移,像是在畫設計圖。
天知道他覺得他的額際在冒冷汗了。
「謝謝。」他忍住握住那不安分小手的衝動,此時此刻,隨意一個輕舉妄動都會走向滅亡的地步。「妳還不想睡嗎?」
他不想被她降格為「壞人」,不想看到她看著他的眸中有著恐懼與厭惡。
「不想。」她癟了下嘴後又說,「你的頭髮修得這麼短,很沒個性。」
「這樣比較好整理。」
「我幫你在後腦杓剃字好不好?」
他相信那不會是個好主意。
「Fuck,好不好?」
他閉上眼。
「不行。」哪個警察後腦杓剃髒話的?
「這樣很帥耶!」多有個性啊。
「我的工作不允許。」
「不能剃髒話喔?」
「對。」這不是廢話嗎?
「那剃Cute。」
「不可以。」不要以為他不知道那個英文字叫可愛!
「Shit!」說完她就自己哈哈大笑,「屎!腦袋是坨屎!哈哈哈!一腦子大便!哈哈哈……」
她怎麼有辦法隨時這麼high呢?
馮毓文甘拜下風。
「不然剃like?」
「姑娘,我的後腦杓……」
「I like you.」
「不能剃字……」他一愕。
小臉兒忽然湊了過來,在他的唇上柔柔印下一吻。
「嘿,大個子,我喜歡你。」她趴在他的胸口處,聽到他的心臟正狂亂的鼓動,「你當我男朋友好不好?」纖指戳戳他心口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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