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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樂／戀愛吧！剩女──

★★★

墨美玲有一個事業越做越大的兒子何浩然，住進豪宅當貴婦似乎理所當然，卻因為捨不得這些相處幾十年的老鄰居，一直沒想過要搬家。

除夕這一天晚上，她守在這棟透天老宅裡，左盼右盼總算盼到何浩然去把妹妹墨美華一家三口給接過來吃團圓飯。

餐桌上熱呼呼的火鍋冒著霧白的熱氣，墨美玲殷勤的幫每個人夾菜添飯，不時的說一些自己前陣子去日本long stay的趣事，或是街坊鄰里之間的八卦消息。

墨美玲說著說著，就說到了前天隔壁空屋晚上驚悚又靈異的開燈事件……

「二姨，那到底有沒有人去查證一下啊？」麥珈珈一邊大啖麻辣鴨血，一邊關注這個社區的頭條新聞，似乎覺得很有趣。

「哎呀！我和幾個鄰居媽媽在那裡傻傻的吹了一個晚上的風，最後什麼也沒看到，就各自回家啦！」墨美玲一臉無奈，實在不知道該採取什麼樣的行動。

倒是何浩然皺起了眉頭，似乎很重視這個隨意提起的話題。

「媽，這麼重要的事，妳怎麼不跟我說？」何浩然驚訝的看著母親。開玩笑！要是隔壁窩了一個通緝要犯之類的，那他們的人身安全不就岌岌可危了？

「你今天早上才從新加坡回來，我這不就在第一時間跟你說了嗎？」墨美玲朝兒子翻了個白眼，心裡倒是很驚訝何浩然看重這件事情的程度。

「我現在就去看看。」何浩然擱下了碗筷，在大家的默許之下離席。

這次換麥珈珈翻白眼了。最好是這麼巧就可以看出什麼名堂來啦！

沒想到何浩然才剛要踏進前院，就從兩家相鄰的圍牆上方看見一個高身兆瘦長的背影，米色羽絨外套裡面還穿著一套灰色連帽刷毛運動服遮住了五官相貌，手上拎著兩個超大的垃圾袋。

「涂漢明！」何浩然不假思索的脫口喊出這個名字，眼前的背影讓他想起這個多年前忽然人間蒸發的好哥兒們，臉上浮現興奮欣喜。

那個已經走到車庫門口的背影頓了一下之後，並沒有像何浩然預期的一樣回頭，反而只是輕輕的搖頭，接著何浩然聽見一道宛如薩克斯風般迷人又磁性的嗓音，讓他有一瞬間愣怔失魂……

「抱歉，你認錯人了。」只見那個人走到角落扔下了手上的大袋子，便頭也不回的快步走回燈火通明的室內。

何浩然直到那個瘦長的背影消失在眼簾才赫然清醒。

「那聲音……」何浩然情不自禁的打了個哆嗦，從沒想過自己居然有一天會成為一個「聲控」！

他隔著厚實的圍牆還有宛如士兵般整齊羅列的鐵欄杆瞪著涂家那扇鐵門，腦海裡唯一一個念頭居然是──

那個聲音的主人……到底是男還是女？

★★★

貼緊窗緣的涂雅明直到親眼看見那個修長溫文的男人轉過身走進歡聲笑語不斷的屋裡，她才依依不捨的收回視線，讓自己背靠著窗戶旁斑駁的牆壁，緩緩的滑坐在積著厚重灰塵的地板上。

是他。

何浩然。

大哥涂漢明從小到大最要好的死黨。

這兩個人從小學到中學，總是焦不離孟，孟不離焦，就連高中都念同一所，直到大學聯考放榜之後才不得不分道揚鑣，各自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

最後的結局，是她的大哥誤入歧途，導致家破人亡。

而這個從小就品學兼優、人見人誇的何浩然，似乎越來越意氣風發。

這幾年來儘管涂雅明住在台灣南部，卻時常可以從報章雜誌或是電視網路媒體看到跟他有關的報導，對於他如何從一個大學生創業家晉升為台灣百大企業家的故事倒背如流。

歲月不但沒有讓他像其他熟齡男子一樣蒼老福態，反而讓他看起來成熟穩重了許多，過往眉宇之間的狂妄自信，已經盡數昇華成一種從容淡定。

當初，要是聯考失利的涂漢明不要生了一較長短的異念，在這樣的團圓夜，這間屋子裡是不是會像其他人家一樣充滿了溫馨的氣氛？而爸爸媽媽是否會依然健在？

往事已矣……

涂雅明長噓了一口氣，掀掉帽兜，露出比一般男子還要來得薄短的三分頭，身形俐落的從地上站了起來，打算繼續和樓上房間裡的雜物奮戰。

她好不容易利用這幾天的時間把三樓整理好了，目前進度停留在二樓的主臥房。

她瘦長的身形繞過沙發之後，忽然停住了腳步，眼神哀傷的看著茶几上泛黃的信紙。

媽媽錯了。

直到她過世之前，大哥從來沒有回來過。

要不然，怎麼會沒發現媽媽特地留在客廳茶几上的斗大字條？

要不然，怎麼會這幾年來都不去屏東鄉下探望她們？

涂雅明心裡隱隱泛起一絲傷痛，為了母親的失望感到傷痛。

「雅雅，從今以後……妳就是一個人了……要好好照顧自己……」母親在彌留之前，忽然眼神清明的看著她，蒙上死亡白翳的雙眼異常的平靜。

當時已經剪掉一頭長髮的涂雅明乖巧的點點頭，明白母親的言下之意。

就當涂漢明已經死了，別再等了！

別再等了！

涂雅明整理到午夜，聽完了鄰居賀年歲的鞭炮聲之後，才拖著疲倦的身體倒在地上的睡袋裡，像個嬰兒似的蜷縮著瘦長的軀體，恍恍惚惚的墜入夢鄉。

她沒有太多時間了，過完年後找好了房屋仲介，她就必須盡快找一份工作養活自己。

就像媽媽說的一樣，從今以後，她除了自己之外，什麼都沒有了！

★★★

隔天一早，涂雅明讓電鈴聲吵醒。

她半夢半醒的從睡袋裡坐了起來，因為忽然接觸到冷空氣，渾身打了個冷顫，好半晌才意識到那一陣又一陣刺耳的鈴聲究竟是從何而來。

涂雅明驚跳了起來，本能的想要衝下樓去開門，卻在樓梯口的地方硬生生的止住腳步，鑲著黑眼圈的雙眼閃過一絲遲疑。

在門外按電鈴的人……會是誰？

一分鐘之後，她戴上帽兜，穿上厚重的羽絨外套，壓低帽緣蓋住自己大半的五官，刻意懶懶散散的走去開門。

冬日裡不算太耀眼的陽光仍是讓她乾澀的雙眼刺痛不已，不得不伸出纖細的手腕遮擋光線。

「您好，請問有沒有一位麥珈珈小姐？我是×××披薩外送，請問是不是有點海鮮總匯兩份外加全家分享餐……」身穿紅藍兩色制服的披薩外送員頭也不抬的唸出一長串餐點名稱，忙著把熱呼呼的披薩從保溫袋裡拿出來。

涂雅明狠下心來不理會肚子裡咕嚕嚕慘叫不停的饞蟲，捺住性子等這個外送員說完他該說的話，才淡淡的回了一句，「你送錯了，披薩不是我叫的。」

然後她頭也不回的關門，想著自己是不是該去一趟超商補給食物……

沒想到她才往回走了幾步，又一陣電鈴聲打斷她的思緒，已經餓到前胸貼後背的涂雅明索性拎了錢包再走去開門。

「我就跟你說我沒叫披薩外送！你要不要……」涂雅明愕然的瞪著眼前時髦挑染過的美麗鬈髮，又看見桃紅色菱格紋毛衣，還有那件名牌牛仔褲下面那雙愛迪達娃娃鞋。

「妳……呃……妳是……」涂雅明低頭望進一雙驚喜交加的眼眸裡，還沒認出對方來，就忽然讓人一把抱住了腰身。

「雅雅！真的是雅雅啊！我是隔壁的何媽媽啊！這麼多年不見，妳怎麼好像又長高啦？」墨美玲異常激動的抱住這個纖瘦的身軀，錯過了涂雅明臉上驚愕又忽然淚意翻湧而上的表情。

就連站在墨美玲後面的何浩然也差點讓自家老媽給嚇歪了下巴，不過倒是沒漏掉任何精采的互動畫面，他只是很納悶這個一身中性打扮的涂家人幹嘛刻意迴避他的視線？

「何媽媽。」涂雅明不太自在的掙脫墨美玲熱情的擁抱，淡淡的喊了一聲，有些不自然的揚起不太紅潤的唇瓣，「新年快樂。」

她輕輕的說著，臉上沒多少喜慶的表情，卻又被墨美玲的反應給嚇了一跳。

「哎呀！對吼！今天才大年初一耶！走走走……」墨美玲不由分說的拉住涂雅明纖細修長的手，直奔自家大門。

「到我家過年去，大過年的，要熱鬧一些才好。」想不到是當年那個乖巧的涂家小女兒啊！

涂雅明一聽，立刻止住腳步，臉上浮起抗拒的神色。

「不用了……我不是……」她正要狠下心來使勁甩掉墨美玲暖入心扉的手，卻忽然全身一僵，直覺的轉頭去瞪著那個把手搭在她肩上的男人。

罩住她半張臉的帽兜這時掉了下來，又讓她飛快的罩了回去，神情明顯的防備僵硬，何浩然縱然將這些細微的表情盡收眼底，卻也隱藏得十分完美。

「我媽說了，一起過年才熱鬧啊！」何浩然若無其事的微微低下頭睨了這個看不出實際年齡的涂雅明，這張白淨小臉上錯愕呆滯又不知所措的表情讓他有種報復的快感。

嘿嘿！誰教她偏偏要有這樣讓他「凍沒條」的聲音，害他剛剛又恍惚了一下。

何浩然心情頗愉快的加重手掌的力道，「既然妳是涂家小妹，那妳八成不記得我了，我是妳哥涂漢明的好朋友，我叫何浩然。」

說著說著，他已經將人帶進自家大門。

涂雅明沒有任何回應，只有在何家大門砰的一聲關上時，整個人震顫了一下，接著微微苦笑著。

何浩然……不記得我的人，是你。

★★★

大年初一的正中午，家家戶戶慶團圓，人人笑容滿面互道一聲恭喜發財好運來，紅包多多益善人人愛。

偏偏在何家老宅裡，紅包的受歡迎指數卻達到谷底。

涂雅明大概是何浩然見過唯一一個拿到紅包像拿到手榴彈的怪咖！

「何媽媽，不用了。」涂雅明表情有些僵硬，拿著紅包的手勢很像捧著一顆已經點燃引信的炸彈。

「當然要，妳如果不收……」墨美玲忽然眼眶含淚，拿著紅包的手順勢一鬆，滿臉哀怨的別過臉去，「妳是不是在埋怨何媽媽？我就知道……」

這一刻，在墨美玲眼眶裡滴溜滴溜轉的淚水，比任何言語還要有殺傷力。

涂雅明手忙腳亂的找著面紙，一旁的何浩然早就熟練的抽出必備道具給他情感豐富的老媽，還若有似無的看了眼前這個宜男宜女的涂雅明幾眼。

這個據說是涂漢明小妹的女子的身高起碼有一百七十公分，體型纖瘦，皮膚白皙，唇色淡粉，長相細緻中參雜著女性少見的堅毅，若是換上稍微女性化一些的髮型和穿著打扮，應該會是一個時尚都會型的美女。

這樣一個大有可為的美人胚子怎麼會把自己搞成眼前這個沒有半點女人味，頭髮短得像剛剛新兵訓練結訓的年輕人?!

還有他方才攬住的那一身傲骨，還真是沒幾兩肉，哪裡像個女孩子了？

就在何浩然對著涂雅明的外表暗自批評指教了一番的同時，一副泫然欲泣的墨美玲也成功的讓涂雅明收下那個厚厚的紅包袋，老早扔下兒子，把百般不情願的涂雅明給拉進廚房裡。

「來來來，快點坐下來，我特地燉了一鍋魚翅烏骨雞湯，先喝一碗暖暖胃。妳看看妳，瘦成這個模樣，唉……何媽媽一定會好好照顧妳的。」墨美玲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盛了一碗熱湯給餐桌上欲言又止的涂雅明，還添了一碗紅蟳麻油米糕，又趕在涂雅明開口拒絕之前搶了話頭。

「唉……妳們好幾年前悶不吭聲的搬走，也都沒留下任何的聯絡方式，害得何媽媽想找人也不知該往哪兒找，幸好妳們又搬回來了！」哎呀！等會兒要抽空去跟莊太太她們說一聲，免得人心惶惶啊！

墨美玲露出寬慰的笑容，沒發現涂雅明的神情顯得更加落寞。

「妳們這幾年都住在哪裡？都忙些什麼？妳媽媽呢？怎麼讓妳一個人先回來整理？」墨美玲那雙慈祥又溫柔的眼睛忙著打量著眼前這個年輕女子，要不是那張臉跟涂漢明有八成相似，她還真認不出這位就是當年那個靦覥又害羞的少女涂雅明。

面對墨美玲連珠炮似的問題，涂雅明藉著低頭喝湯的瞬間，緊緊的閉上雙眼，壓下嘴角自嘲的線條，「何媽媽……」

墨美玲收回心神，笑得更加和藹親切，「嗯？怎麼啦？」

「我沒有要搬回來。」涂雅明抬起頭來迎上墨美玲驚訝的眼神，用一種比她預期中更冷靜的口氣說出事實，「我是回來賣房子的。」

趁著墨美玲還沒回過神來的短暫片刻，涂雅明擱下了只喝了幾口的雞湯，神情疏離的站了起來，恭恭敬敬的彎腰致謝。

「何媽媽，非常謝謝妳的招待，不過我得回去整理房子了。」涂雅明這次刻意迴避墨美玲的視線，在客廳裡跟何浩然擦身而過時，本能的屏住氣息。

何浩然動也不動的任由涂雅明離開，假裝沒看見自家老媽嚴厲譴責的眼神。

「那個雅雅……晚上再來我家吃飯。」墨美玲追了上去，終於及時在門口攔住手長腳長的涂雅明。

「不用了。」已經踏出何家大門的涂雅明半轉過身來，露出今天最柔軟的笑容，旋即又垂下濃密的睫毛。

「還有，我媽上個月過世了，她如果知道妳還掛念著她，一定很高興。」

涂雅明輕輕淺淺的笑著，刻意壓抑的聲調裡蘊含著強烈的情感，就連原本打算冷眼旁觀的何浩然也忍不住轉過頭來追逐那抹帶著孤寂的背影。

「何、浩、然！」墨美玲一轉過身，隨即沉下臉來，方才的慈祥溫柔統統不翼而飛。

「你剛剛怎麼不攔住她？你忘記當初你和她哥哥有多麼要好嗎？等一下再去把人家請過來吃飯……何浩然，你要去哪裡？」墨美玲喊住自己的兒子，被他冷漠的反應搞得一頭霧水。

「吃飯，我餓了。」他朝怒目瞪視他的老媽聳聳肩，很識相的溜回廚房去喝雞湯、吃米糕。

既然早晚都會被他老媽炮轟，那當然要趁早吃飽一點。

他老媽也真是的，雖然他這個人個性好，人品佳，挺喜歡攜老扶幼，也十分熱心助人，但是也要看對象好嗎？

更何況，他沒事幹嘛拿自己的熱臉去貼人家的冷屁股啊？又不是吃飽撐著。

何浩然津津有味的嚐著老媽的精湛廚藝，那雙眼睛卻不時的瞄著桌上那碗冷掉的雞湯，腦海裡怎麼也揮不去那個頭髮短到令人側目的女子……

她，真的是記憶中那個清湯掛麵又靦覥害羞的青澀女孩嗎？涂漢明口中那個乖巧懂事又貼心的好妹妹？他們到底是差幾歲啊？

何浩然一口氣喝光了雞湯，不得不承認自己對於涂雅明的印象就跟手上這個瓷碗一樣──什麼都不剩！

★★★

大年初二回娘家，墨美華母女三人在接近中午的時刻又出現在何家老宅。

今天比較不一樣的地方是，除了何浩然和麥珈珈之外，其他三個女人吃過午飯之後，就出門去血拚了。

墨美玲很豪氣的說，今天不刷爆她兒子幫她辦的副卡，絕對不會回家！

於是麥珈珈就了解了一個鐵錚錚的事實──二阿姨跟何浩然這對母子八成吵架了。

「所以你昨天中午故意拿我的名字點餐，還給錯披薩店地址，就是想讓二阿姨親眼看見對方長得是圓是扁？」

客廳裡，麥珈珈嗑著瓜子，何浩然泡著茶，話題繞著昨天發生的那件小插曲。

何浩然看起來果然是有點悶。

「嗯！因為除夕那天晚上，對方表現得不是很友善。」那種置之不理的態度擺明了就算認識他，也不想承認有這回事。

「喔！」麥珈珈點頭。

「我媽又堅持要知道是不是以前的鄰居搬回來了。」結果搞了半天，人家是回來賣房子的。

「嗯！」麥珈珈又點頭。

「總之，真相大白，反正妳也沒吃虧啊！」還賺到了免費的披薩當午餐。

「對。」麥珈珈還是點點頭，相當清楚自己是佔了便宜沒錯。

不過……

「我聽二阿姨說，那個人……是個女的。」麥珈珈好整以暇的喝茶、嗑瓜子，表情絕對的八卦，「還是你以前好朋友的妹妹？」

「嗯！」何浩然提起滾沸的茶壺沖茶，覺得心裡有種莫名的情緒也快要滿溢出來。

「而且很高又很瘦，長得很不錯。」剝的一聲，她打開另一包堅果，簡直就是某人心裡火山爆發的完美配音。

「我媽八成視力退化了，她看起來比男生還要像男生好嗎？」只見何浩然以往的斯文從容隱匿無蹤，只剩下滿滿的憤慨跟不滿。

「哪裡像？」麥珈珈相當好奇的追問，很辛苦的忍住去隔壁按電鈴的衝動。

而她這一問，簡直問到了何浩然的心坎裡。

「珈珈，我跟妳說，她長得又高又瘦又沒胸部，抱起來跟抱一把骨頭差不多，一點女人味都沒有就算了，還把頭髮剪得比阿兵哥還要短！看人的眼神冷冷的，沒有一絲柔軟，板著一張臉，活像每個人都欠她好幾千萬……」何浩然噼哩啪啦的數落了一大堆，想到老媽為了這個十年沒見過的鄰居小妹妹跟他翻臉，他就覺得自己實在太委屈了。

沒想到麥珈珈反而聽出了濃厚興趣，看著何浩然的眼神，專注得教人心裡發毛。

「我說浩然表哥，換句話說，你把人家觀察得很仔細嘛！」居然連抱起來的手感如何都一清二楚呢！

而且，他也沒針對對方的長相做反駁，看來……真的很不錯喔！

何浩然聽了一愣，瞪了賊笑不已的麥珈珈好久好久。

「珈珈，妳少在那邊亂動什麼歪腦筋！是不是我媽又偷偷跟妳商量了什麼？」何浩然悲憤不已的猛翻白眼。他就知道他老媽不會這麼容易就放棄。

麥珈珈但笑不語。這種時候怎麼回答都不對啊！

何浩然也沒耐心陪她打啞謎，一副不吐不快的模樣繼續發表意見，「我先跟妳講清楚，我這個人向來是很尊重女性的，而且絕對做不出來老牛吃嫩草這檔事！所以如果我媽又跟妳說了什麼餿主意，拜託，看在我們兄妹感情這麼好的份上，替我勸勸我媽，千萬別一時興起亂點鴛鴦譜。」

況且那個涂雅明看起來頂多二十五歲，跟他足足差了十歲耶！

何浩然停了一下，喝喝茶潤潤喉，又繼續發表他的單身熟男守則，「雖然說我們以前跟涂家人的交情真的很好，我跟涂漢明也真的是很好的哥兒們，可是畢竟也已經十年沒有來往了，那個漂亮又溫柔的涂媽媽也已經過世了，當然，如果人家有需要幫忙的地方，我們自然是要盡力幫忙，不過如果人家擺明了覺得我們太雞婆，我們又何必硬要插手呢？珈珈，妳說是不是？」

何浩然說完一長串之後，相當誠懇的尋求表妹的支持。

「我個人贊成不要太雞婆，但是我很驚訝你會這麼說。」何浩然的熱心助人在她的公司裡也是鼎鼎有名，只要對方敢開口，何浩然有九成九會傾力相助。

光是發生在沈樂熙跟墨朗這兩個人身上的故事，就足以證明何浩然天生樂善好施，體現了「施比受有福」這句真理。

「這太不像你了！浩然表哥。」難怪二阿姨會生氣，覺得她這個兒子這次是故意見死不救。

當然，麥珈珈並不清楚對方面臨的困境究竟是什麼，她只是單純讓這對母子吵架的事實給引起了興趣。

開玩笑，他們可是公認最符合母慈子孝種種孝親形象的代表耶！

「是我媽太感情用事了，人家根本什麼都沒說，還三番兩次的拒絕了我媽的邀請。既然連走個幾步來我家吃飯都這樣拒人於千里之外了，難道我們不應該知難而退嗎？」何浩然把昨天在餐廳裡發生的事情鉅細靡遺的說給麥珈珈聽，有十成把握這個行事作風乾淨俐落的表妹會站在他這邊。

果然，麥珈珈聽完，沉吟了一會兒，似乎正在考慮究竟要挺哪一邊……

就在何浩然快要沉不住氣時，麥珈珈忽然拍拍手上的瓜子殼碎屑，笑咪咪的站起來走到客廳角落裡，拎起她早上送來的手工餅乾禮盒，朝一臉不解的何浩然眨眨眼之後，轉身朝外頭走去。

「珈珈？妳要去哪裡？」何浩然眼裡閃過一絲遲疑，身體卻自作主張的追了過去。

只見麥珈珈拉開厚重的鐵門，微微側過身，朝後面的表哥嫣然一笑。

「走吧！一起去拜年。」

★★★

鈴……

鈴鈴……

當又餓又累又精神不濟，而且睡眠不足的涂雅明聽見電鈴刺耳的聲音，直覺想到的就是隔壁親切好客的墨美玲。

還有那個一開始把她誤認為大哥，後來又刻意保持距離的何浩然。

所以幾分鐘後，當她受不了電鈴聲的荼毒，放棄裝白爛讓對方知難而退的念頭，終於臉色不佳的走下樓去開門時，異常篤定的告訴自己，要盡快把電鈴拆掉！

她當初的確沒想到早就飛黃騰達的何浩然還會繼續住在這個老社區裡。

「有什麼事……」她火氣不小的開門，打定注意只要不是墨美玲，一律噴火伺候，卻差點被一個喜氣洋洋的蝴蝶結給戳到眼睛。

涂雅明驚訝的瞪著眼前這個包裝華麗典雅的禮盒，實在很難對禮盒後面的那張陌生笑顏擺出臭臉，也忽視不了站在不遠處觀望的成熟男子。

「妳好，我是麥珈珈。新年快樂！」

這個自稱麥珈珈的女子比涂雅明略矮了幾公分，二話不說就把禮盒塞進涂雅明的手裡，似乎並不介意那雙髒兮兮的手會弄髒自己帶來的昂貴禮物。

「昨天真不好意思，我訂披薩的時候居然講錯門牌號碼了……」只見麥珈珈嫣然一笑，還俏皮的介紹站在後面的溫文男子，「這個人妳一定認識吧？我表哥，何浩然。」

何浩然白了麥珈珈一眼，她也頗自娛娛人的笑得開懷。

「沒關係，新年快樂！我認識他。請問妳……」涂雅明一邊心不在焉的回答，一邊錯愕的瞪著懷裡的手工餅乾禮盒，出於本能的朝何浩然遞上一個納悶的眼神，卻沒空等何浩然給她任何回覆。

因為麥珈珈一個閃身，就越過了半開的門扉，逕自往屋裡走去。

「嘿！妳給我回來。」涂雅明臉色大變，急忙跟上去想把人拉住，完全沒發現何浩然臉上大大的笑容。

好樣的！麥珈珈的厚臉皮果然天下無敵啊！

何浩然非常好心的幫忙把門關好，悠哉遊哉的踏進這棟荒廢許久的涂家老宅，剎那間，回憶紛飛而來……

還記得他跟涂漢明在這個曾經種滿蓮花的小池塘邊改造自己的單車，旁邊老是有一個胖嘟嘟的娃娃在調皮搗蛋……

還記得通往客廳的門口旁邊擺放著涂爸爸親手做的木製鞋櫃，裡面有一個他專屬的鞋位……

還記得身為職業軍人的涂爸爸總是不苟言笑，卻從來不曾拒絕他們兩個小鬼頭的要求……

還記得涂媽媽幫他親手烘烤的生日蛋糕，他們幾個小鬼拿著鮮奶油和巧克力醬在蛋糕上面亂塗一通，最後吃得一乾二淨，一個個也都成了大花臉……

他還記得。

何浩然摸著老舊沙發上的灰塵，對於這個曾經熟悉無比的房子湧起了不捨，一想到自己這十年來的視而不見，忽然充滿了感慨。

涂漢明失去音訊的時候，他正跟沈樂熙還有陳若瑀合力組起了工作室，從此，他幾乎日日夜夜都奉獻給這些創業的夥伴，直到近幾年，公司穩定發展了，體制也更加完善，他才慢慢有了空閒，才有像這樣的閒暇回首往事。

何浩然正要坐在沙發上時，眼角餘光瞥見茶几上的泛黃紙張，剛要拿起來看仔細，卻聽見樓上傳來吵鬧的聲音──

「出去！我不管妳是誰的誰！我叫妳出去！」涂雅明怒極攻心，音線明顯的顫抖。

「嘿！我沒惡意，我只是聽說妳要把這間房子賣掉，所以才特地來參觀的。」麥珈珈的目的已經達到，也就拉起了笑臉賠不是，不著痕跡的把眼前這個女子好好的看個仔細。

「我不管妳來做什麼，也不在乎這間房子賣給誰，我只知道我現在不歡迎妳！」涂雅明雙臂環胸，精緻的下巴微微仰起，眼裡閃爍著戰鬥的光芒，儘管一身邋遢不合宜的打扮，卻阻擋不了渾身散發出來的光彩。

麥珈珈讚嘆之餘，很識相的下樓，正好看見何浩然抬起頭來凝視著樓梯轉角處那一抹纖細身影。

「咳！表哥，我們走吧！等涂小姐願意開放參觀的時候，我再來吧！」麥珈珈說著，朝涂雅明笑了笑，「對了，涂小姐，像這種天氣，妳睡在地板上不會冷嗎？那個睡袋看起來保暖度不是很夠耶！」

何浩然聽了之後，挑眉瞪著涂雅明，不假思索的發出質疑，「妳沒有床可以睡？也沒有棉被？」

她是怎麼回事？有窮到這個地步嗎？

涂雅明緊抿著唇瓣拒絕回答，何浩然卻只注意到她的唇色太過蒼白。

「沒有耶！至少我剛剛每個房間都去看過，就是沒看到床！」麥珈珈很熱心的幫忙回答，一臉無辜的微笑著。

何浩然罕見的沉下臉來，似乎期待涂雅明會給他一個合理的解釋。

「那不關你們的事！」涂雅明銀牙暗咬，覺得這一刻比赤身裸體更教人難堪！

「是沒錯啊！只是二阿姨如果知道妳都沒好好照顧自己，又不肯接受他們這些老鄰居的關心，唉……一定會更傷心的。」麥珈珈好不欷吁的說著，其他兩個人臉上的表情變了又變。

涂雅明斂起方才張牙舞爪的怒氣，似乎讓人戳中了死穴。

「別跟何媽媽說。」她不希望自己惹她傷心。

何浩然倒是嚴肅了起來，忽然一聲不吭，三步併做兩步的上樓，身形快得讓涂雅明來不及攔阻。

「喂！你給我停下來！何浩然！」涂雅明花容失色的追上去，說什麼也不願意讓他親眼目睹自己的落魄潦倒。

結果麥珈珈一個人被留在一樓樓梯口，臉上反而露出奸計得逞的笑容，腳步輕快的離開。

「你們兩個慢慢吵，我先回去囉！」她意思意思的出聲留話，走到前庭時，還朝另一戶好奇探望的鄰居露出甜美無害的笑容，最後很貼心的關好那扇斑駁鏽蝕的大門。

麥珈珈沒回隔壁的何宅，反而走到巷口等計程車，順便掏出了手機確認一下墨美玲她們目前血拚的進度。

因為她決定要加入拚經濟的行列，好過留在這裡當炮灰。

而且，她可沒有何宅的鑰匙。

★★★

廢棄多年的涂宅裡，罕見的透露出一股生氣。

「何浩然，你給我站住！」涂雅明跟在那個男人的身後飛奔上樓，有一瞬間眼冒金星，頭暈目眩。

幸好她已經站在二樓的地板，當她終於恢復正常時，剛好看見何浩然怒氣沖沖的從她這幾天休息的那間房間大步走來。

儘管涂雅明俏臉佈滿寒霜，還十分傲氣的揚起下巴，迎視那道灼熱的目光，卻仍是小小的退了一步。

從小到大，這是她第一次看見何浩然生氣。

他總是如煦煦春風的和善，不管是學業上的優異表現，或是才藝比賽的傑出成績，都不曾因此讓他驕傲自大。

就算上了大學，身高沒有特別高，五官沒有特別帥的他，仍然像個磁鐵般吸引了身邊的男男女女，時常可以看見他們家門口停了好多的摩托車，可以看見許多美麗出色的女孩在他身邊嬉笑怒罵……

那些年，站在客廳窗口偷覷他的一舉一動，是她黯淡又無趣的國中生活裡唯一的娛樂。

可是，擅自闖進屋裡的人是他，他憑什麼生氣？又為了什麼生氣？

涂雅明轉念一想，神情之間更加挑釁。

她這輩子最不想做的事情之一，就是讓他瞧不起！

「怎麼樣？還滿意嗎？快把你那個表妹帶走，以後別……何浩然？你做什麼？」涂雅明話都還沒說完，就被人一把拉下樓，等她回過神來時，已經走到樓梯轉角，情急之下，她只好伸出右手，緊緊抱著欄杆不放，卻因為反作用力的關係，使得毫無防備的何浩然整個人往她的方向倒。

「啊！」有人發出驚呼，有人發出慘叫……

總之，他們兩個相繼撞倒在狹小的樓梯間，涂雅明的右手還緊緊的抱著樓梯欄杆，左手倒是已經讓何浩然鬆了開來。

何浩然的下半身靠坐在階梯上，上半身卻好死不死壓在涂雅明的身上，正好壓制住她。

兩人有一瞬間面面相覷，似乎都被這樣的意外給震懾住了心神。

理應唯美浪漫又曖昧的場景卻漸漸充滿了火山爆發的氣氛，只見何浩然冷冷的瞥了那攬住欄杆的手臂一眼，當下就明白這一跤是怎麼摔出來的。

「我記得妳小的時候很聽話，大漢總是誇妳是最乖巧貼心的妹妹。」他若有所思的單手撐頷，另一隻手負責圈緊某人企圖推開他的手腕，纖細骨感得讓他暗自皺眉頭。

涂雅明皮笑肉不笑的睨著他，「你忘記你老了，而我長大了！」

何浩然雙眼微微瞇了起來，決定接下某人剛剛丟過來的戰帖。

「我還記得妳以前說起話來輕聲細語，是涂爸爸和涂媽媽的心肝寶貝。」小妹妹，還真是女大十八變！

涂雅明冷笑了一聲，表情嘲諷的讓人看得很不順眼。

「哼哼！你忘記我爸早就死了，我媽上個月也過世了？還有，我也已經不是什麼寶貝了。」她，很久很久以前就不是什麼寶貝……

「我還記得……」何浩然忽然覺得她眼中一閃而逝的脆弱令人不忍卒睹，決定速戰速決。

涂雅明也不耐煩了，藏在寬大休閒服裡的身軀憤然的掙扎扭動，「何浩然，你一定要在現在這個時候回憶往事嗎？我想找你敘舊的時候，會跟你的祕書約時間好嗎？」

可惡！他明明就是一個在各大辦公室裡穿梭來去的飼料雞而已，看起來也是斯文瘦弱的軟柿子，怎麼就是有辦法不動如山呢？

何浩然咬牙忍住突然興奮莫名的神經中樞，故意板起臉來，免得自己出醜。

「那妳放手。」他愣愣的掃視一眼身軀底下若隱若現的迷人曲線，腦海中漸漸瀰漫起情慾的濃霧。

「你先起來。」涂雅明也板起臉來討價還價，說什麼也不肯率先示弱。

何浩然語重心長的嘆了口氣，「我可是給過妳機會了。」

「什麼機會？你想做什麼？」涂雅明警戒的望著眼前伸手可及的男人，努力克制自己因為這麼近距離接近他所造成的暈眩。

何浩然只是笑著抬起身子，甚至放開了她的手。

「我還記得大漢說過……」他裝腔作勢的檢視自己的手掌，還故意動了動靈活的手指頭。

涂雅明一臉驚恐的瞪著他意圖明顯的大手，氣急敗壞的咒罵他，「何浩然，你不准……你這個混……」

「妳很怕癢！」何浩然相當愉快的宣佈答案，靈活的手指同時直攻某人敏感的腰側，輕輕鬆鬆就完成了任務。

「哈哈……呵……不要……」涂雅明為時已晚的慘遭毒手，四肢不由自主的扭動掙扎了起來，那右手，自然是拋棄欄杆了。

荒廢多年的大宅裡，一串串悅耳動聽的笑聲將方才劍拔弩張的氣氛一舉擊潰，涂雅明身不由己的笑出聲來，表情卻是苦惱又羞赧，讓某人看得目不轉睛。

何浩然有一瞬間想吃掉發出笑聲的那張粉嫩唇瓣，還想知道當他吃掉她時，會聽見怎樣的銷魂呻吟……

太過鮮明的慾望讓那雙染上濃烈色彩的眼眸倏然清醒，何浩然趁著涂雅明仍止不住笑意的短暫片刻，將她像沙包一樣扛在肩上，飛快的下樓，然後直奔隔壁。

「何浩然，你這個卑鄙小人！王八蛋！愛耍詐的臭男人……快放我下來！你要帶我去哪裡？我還要整理房子……」儘管涂雅明頭下腳上的掛在何浩然的肩上被甩得七葷八素，卻仍是不減嗆辣氣勢，剛剛回過神來，就一路開罵到底。

何浩然的心情卻出乎意料的好，腳步更是扎實穩健，對於耳邊清晰的謾罵聲無動於衷，還有餘力朝正在屋外修剪植栽的陳奶奶點點頭，才踏進自己家裡。

「別說我沒提醒妳，剛剛那個盯著妳猛瞧的是陳奶奶，已經為本社區提供八卦消息足足三十年有餘，這下子妳回來的消息大概一個小時之後全社區都會知道了，妳最好有心理準備。」一等他們拐進何浩然的家裡，涂雅明終於腳踏實地的踩在地面上了，何浩然出於一番好意的提醒，當然，也多少有著看好戲的心態。

不過，已經離開十年，而且在離開之前還有五年在外地求學的涂雅明並沒有馬上聽懂他的言下之意。

只見她餘怒未消的斜睨了他一眼，故意氣呼呼的坐在沙發上，免得自己當場腿軟，跌倒在地上。

「心理準備？什麼心理準備？告訴他們，你的確就是一個表裡不一的混蛋嗎？」她真慶幸自己跟何浩然還隔著一個大約五呎長的茶几，要不然還真不知道該怎麼遮掩自己怦然作響的心跳聲。

何浩然一臉無所謂的聳聳肩，也跟著坐在涂雅明對面的沙發上。

「嗯……看在妳這麼親切又可愛的份上，我想，還是讓妳自己去找答案比較好。」

他露出童叟無欺的笑容，讓涂雅明真想一拳打掉他潔白無瑕的牙齒。

不過，她當然沒有這麼做。

她只是確定自己的呼吸脈搏都恢復了正常，也不再手腳發軟之後，便站了起來。

「那就先謝謝你的提醒。我自己回去就好。」媽的！沒事把她扛到他家是當作健身運動嗎？

涂雅明冷著一張臉快步往外走，卻差點讓一雙穿著牛仔褲的長腿給絆倒。

「何浩然，你到底是怎麼樣？幹嘛一直找我麻煩？」心有旁騖的涂雅明有些狼狽的穩住身子，氣得眼眶都泛紅了。

「妳不能現在回去。」何浩然氣定神閒的收回自己的長腿，同時不著痕跡的收回自己差點伸出去扶住她的手。

「我就是要現在回去！」她以前為什麼會以為何浩然是一個充滿正義感的大好人？是一個天生就熱心助人的俠客人物？那現在眼前這個愛找碴又剛愎自用的臭男人又是誰？

「妳要在我家吃晚餐。」何浩然加重了語氣，表示這是肯定句而不是疑問句。

「我沒有……」涂雅明正要張嘴反駁，卻立刻讓人堵得啞口無言。

「我記得我媽昨天有邀請妳。」沙發上的男人百無聊賴的看著她，笑容顯得無賴至極。

涂雅明忍住撲上去撕爛他的衝動，一想到墨美玲失望透頂的表情，態度就怎麼也強硬不起來。

「我……我沒有……」我沒有答應。

何浩然緩緩露出笑容，這次很確定他母親就是涂雅明的罩門！

「而且妳不能一個人在那棟屋子裡過夜。」他雙眼微黯，想到自己方才親眼看到的景象，胸口又燃起不知名的怒火。

涂雅明當下就像遇到天敵的刺蝟，渾身上下沒有一根友善的刺。

「何浩然，你未免也管得太寬。」但是誰理你！

何浩然神情一亮，似乎早就等她說出這句台詞。

「我會找警察來，我會通報有人擅闖民宅，這裡的鄰居會被警鈴聲吵醒，大家會擠在門口想知道是誰把警察引來這個平靜的社區，妳絕對會驚訝這件事會引起多大的騷動的，有人會認出妳的臉……大家都是老鄰居了，絕對還有人跟我們一樣記得妳的爸爸、媽媽和哥哥，當然，也會記得妳。」他仗勢的，不過就是涂雅明不想引人注意。

「夠了！」涂雅明凜著一張俏臉，像個驕傲的女戰士，昂首迎視何浩然波瀾不興的眼眸。

「你直接告訴我想要我怎麼做好了。」別再拐彎抹角的威脅她了！

「我想要……」何浩然垂下了眼眸，遮掩一閃而逝的濃烈色彩，接著露出在辦公室裡慣用的制式笑容，「妳聽我媽的話。」

巷弄裡忽然傳來煙火炸開的聲音，蓋過了何浩然低沉的嗓音。

「什麼？」涂雅明本能的湊近他，發現他整個人往後退的時候，一臉嘲諷的站直了身軀。

他們默契良好的等到煙火放完，才重拾方才的話題。

「聽我媽的話，我就會是一個最好的大哥哥！」何浩然單手擺在自己節奏狂亂的胸口，一臉誠懇的許下諾言。

涂雅明瞪著他，空氣中隱隱飄散著硫磺燃燒後的氣味。

「大哥哥……我不需要！」她神情淒涼的笑了，雙眼流露著藏不住的惆悵。

「我同意你剛剛提出的條件，只要別再來煩我就行了！」她轉身往外走，瀟灑的丟下一句話給何浩然，「何媽媽回來以後，再麻煩你按三聲電鈴通知我。」

何浩然目送那抹纖細的背影離開自家客廳，等到聽見她回到隔壁屋子裡的關門聲之後才放鬆了繃緊的肌肉跟神經。

「那個該死的涂漢明究竟跑去了哪裡？他妹妹需要的是一個真正的哥哥！而不是……」何浩然萬分苦惱的挪了挪自己異常興奮的下半身，「而不是一個光是聽見她的聲音，就忍不住想撲倒她的男人！」

★★★

墨美玲接到兒子打來的電話時，以為他是要針對昨天冷漠的行為道歉，沒想到會聽到這樣一個好消息。

「雅雅真的這麼說？她真的願意接受我們的幫忙？」喔！她就知道她兒子是個好人，還是個有能力的好人。

「不是我們，是妳。」何浩然不自覺的喉間泛酸，沒好氣的提醒墨美玲快回家準備晚餐，「免得妳的寶貝雅雅餓死。」

何浩然接著又在電話中跟墨美玲討論一些跟涂雅明有關的事情，這次，母子兩人很快的取得共識。

共識一，在涂雅明順利賣掉房子之前，最好搬過來跟墨美玲一起住，免得哪天昏倒在裡面了都沒人知道。

共識二，不管用什麼方法，最好盡快把涂漢明找出來，因為就算他們願意無限期的幫忙，涂雅明卻不見得願意接受這樣的好意。

掛掉電話之後，何浩然繼續坐在沙發上，任由昏暗的光線將自己吞沒。

按照他今天在那間屋裡觀察到的線索，這個涂雅明過著非常清苦拮据的生活。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一向嚴以律己的涂爸爸影響，才會對自己這麼嚴格。

而且，非常受不了髒亂。

因為那房子裡雖然很亂，鋪著睡袋的那個房間卻一塵不染。

因為庭院裡雖然堆著垃圾，卻井然有序的做好回收分類。

因為那堆民生垃圾的殘骸裡，大都是超商便宜特賣的食品。

想到她已經接近紙片人的身材，再想到自己莫名其妙的生理反應，還有她每次看到他就張牙舞爪，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樣，他決定過完年後，親自去剛剛成立半年的北京子公司坐鎮，省得讓某人看了心煩。

反正這個涂雅明擺明了就是只肯買他老媽的帳，也許他不在對她來說是好消息也說不定呢！

按照這兩個女人的互動模式，要不是那張臉實在跟涂漢明太過相似，他還真要懷疑其實涂雅明是他失散多年的妹妹咧！

要不然他老媽幹嘛把人家當成心頭肉似的疼惜啊？

總之，這個突然冒出來的涂雅明歸他同情心氾濫的老媽墨美玲管，他只是負責跑腿的小角色而已。

心裡有了腹案之後，何浩然整個人篤定多了，當他又去按涂家門鈴時，甚至覺得自己又重拾往昔的自制力，絕對不會再像前幾次一樣在這個小丫頭面前裡裡外外一併失控。

結果門一開，何浩然就知道自己又被KO了。

「什麼事？」

涂雅明今天開門的時間比前幾次還來得早，而且顯然剛剛洗過澡而已，宜人的清香直撲而來，讓何浩然瞬間口乾舌燥。

眼前這張白皙清雅，宛如寒梅綻放的容顏，讓何浩然大大的驚豔，不過那雙倔強的明眸倒是教他立刻意識到自己就像個色迷迷的中年大叔。

「妳戴這頂帽子很好看。」那頂麻花毛線帽突顯出她精緻的五官，就算沒有飄逸長髮，也散發出絕對的女人味。

「謝謝。」沒想到這樣無聊的讚美居然讓涂雅明臉紅，渾然不知有人被自己雙頰生暈的模樣迷得團團轉。

短暫的尷尬之後，她狐疑的抬頭看著眼前有些心不在焉的何浩然，「你按電鈴就只是想跟我說這個？」

慌忙回神的何浩然本能閃躲著她太過清澈的眼神，欲蓋彌彰的輕輕咳了一聲，「不是，當然不是……吃飯了，我媽在等我們。」

他頭也不回的轉身就走，狀似不耐煩的行徑斬斷了涂雅明眼裡難得的羞澀。

何浩然打開自家大門，皺著眉頭看著那個文風不動的倩影。

「快點，妳該不會忘記妳自己曾經答應過什麼吧？我媽可是為了妳，專程趕回來煮晚餐喔！」他特地強調最後一句，果然看見涂雅明認命的癟嘴，然後反手關門。

「妳放心，我這個人很有自知之明，很快就不會出現在妳面前，惹妳不開心。」何浩然故意透露這個好消息給她，以為她聽了之後會喜形於色，沒想到會看見一抹失望掠過她美麗的雙眼。

嗯……他八成是餓過頭了，才會產生這樣的幻覺。

何浩然屏住氣息，讓一臉寒霜的涂雅明先走進屋裡，才慢吞吞的尾隨在後，非常不情願的承認自己顯然開始出現中年危機。

要不然該怎麼解釋自己這幾天不尋常的反應？

★★★

晚餐過後，心事重重的何浩然故意找了個理由離開，留下墨美玲跟涂雅明在客廳裡聊天。

「雅雅，客房我已經整理好了，等一下何媽媽跟妳一起去隔壁搬行李過來，今天晚上開始就睡這裡吧！」

墨美玲不喜歡拐彎抹角，讓涂雅明有些措手不及。

「不用了，何媽媽，我偶爾過來吃飯就好了。」涂雅明試圖扭轉情勢，儘管下午曾經許下承諾，卻從沒想過事情會有這樣的發展。

住在這裡？

跟何浩然共處一室？

這算美夢成真惡搞版嗎？

墨美玲可不打算接受她的拒絕。

「不行不行，我們家浩然跟我說妳答應過要聽我的……何媽媽不會害妳，只是捨不得妳一個女孩子這樣辛苦……」說著說著，墨美玲又開始眼眶含淚。

涂雅明好不容易積聚成型的決心頓時委靡，從沒想過原來自己一直有著某種程度的戀母情結。

「不會的，我不辛苦。何媽媽，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怎麼照顧我自己，而且我就住在我家，怎麼會辛苦？」涂雅明神情慌亂的找著面紙，心裡某個角落非常不願意讓這個慈祥和藹的墨美玲傷心失望。

「可是我聽浩然說，妳連床和棉被都沒有，廚房也沒有瓦斯可以開伙，這麼冷的天氣，就只有一個睡袋可以保暖，就連吃東西也是麵包之類的……妳看看，妳這麼瘦，這樣怎麼算是好好照顧自己呢？」墨美玲搬出何浩然的觀察報告，在心裡偷偷幫自己的兒子按了一個讚。

「我……」涂雅明被說得啞口無言，心底很驚訝何浩然居然在短短幾分鐘之內看見了這麼多的細節！

她以為他上樓只是想親眼目睹她的落魄，沒想到他的出發點居然是出自於關心，那他生氣，是因為他覺得她沒照顧好自己嗎？

墨美玲雖然不清楚涂雅明眼中的迷惘是為了什麼，倒還懂得打鐵趁熱。

「雅雅，妳就別跟我客氣了，別說當初我們家和妳們家的交情有多好，也別提妳大哥跟我家的浩然曾經是那麼好的朋友，就當何媽媽一直想要有個女兒在身邊陪我，而妳剛好有緣留在這裡填補我的遺憾，好嗎？」墨美玲十分誠懇的提出請求，臉上的確有幾分寂寥的陰影。

涂雅明雖然心口發熱，卻只能擠出一個淺淺的微笑充當回應，短時間之內實在說不出話來。

「我也知道我們非親非故，還將近十年沒有見過面了，妳心存防備也是應該的。」墨美玲很是豁達的拍拍眼前年輕女子瘦骨嶙峋的手背，繼續她所向無敵的溫情攻勢。

「怎麼說我們都當了十幾、二十年的鄰居，何媽媽只是想盡一份心力，也想滿足一下自己有女兒可以疼惜、可以撒嬌的私心，妳就安心的住在這裡陪我，直到房子順利賣掉好嗎？今天如果我們角色對調，我相信妳的爸爸媽媽也會這樣幫助我們家浩然的。」墨美玲如今雖然當起熟齡貴婦當之無愧，卻早已嚐遍人情冷暖，對於曾經真心相對的往日情誼格外珍惜。

「我……我不想給你們添麻煩。」涂雅明嚥下哽咽，白皙的臉龐再也不見一絲銳利的稜角。

墨美玲雙眼驟亮，隨即拍拍那雙年輕修長，卻不如她細緻的手掌，眼裡閃過一絲憐惜，「哎呀！何媽媽我最怕麻煩了，既然我主動開口了，當然就是一點也不麻煩呀！」

涂雅明兀自猶豫不決，在心中天人交戰。

墨美玲等了片刻，想到方才餐桌上不太自然的氣氛，頓時恍然大悟。

「妳在擔心浩然是嗎？他沒惡意的，那個孩子平常不是這樣的，這幾天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對勁……」

墨美玲拍胸脯掛保證，涂雅明也就從善如流的點點頭。

「總之，妳放心，浩然他這幾年事業做得不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起碼有一半時間都在國外，其他的時間還要被幾個親朋好友的疑難雜症給瓜分掉一半，剩下來的時間才有機會出現在家裡，所以過完年後，你們兩個見面的機率，保證比高普考的錄取機率還低！」

涂雅明繼續點點頭，努力不讓自己心裡的失望顯露出來，卻因為剛剛聽見的這段話改變了心意。

原來，她能見到他的時間，可能只有這幾天而已……

「既然沒有其他問題了，那我們現在去拿妳的行李吧！」墨美玲興高采烈的拉著涂雅明往外走，一點也不浪費時間。

涂雅明卻反而拉住墨美玲，語氣堅定的告訴墨美玲，「何媽媽，妳在家裡等我，我自己去拿就好了。」

墨美玲遲疑了一下，隨即笑逐顏開，鬆開自己軟綿綿的手，「好，那我在這裡等妳。」

「嗯！我很快回來。」涂雅明深深的看了笑容滿面的墨美玲一眼，「何媽媽，謝謝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