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蓋頭被挑開以後,呈現在燭光下的是一張嬌俏芙蓉面,眼是水波橫,眉是黛峰聚,瓊瑤鼻,櫻桃唇,實實在在的美麗佳人。
洞房中原本等著看熱鬧的媳婦、小姑娘們都瞪大了眼睛,似乎沒想到傳言中剋死過三個未婚夫的「掃把星」居然是這樣一個大美人,她們以前都猜測一定是個面醜心惡的可怕女子呢。
當新郎倌冷冷的視線在房中掃了一圈,湊熱鬧的女人們才像驚醒過來一般,急忙擠出大大的笑臉,七嘴八舌地讚嘆起來新娘子的天姿麗色。
喜婆子也來湊趣,說:「新娘子美貌可人,好比天仙下凡,與咱們老爺文曲星下凡正好是天生一對,恭喜老爺,賀喜老爺了。」
新郎倌嚴肅刻板的英俊面龐總算露出些微笑意,但也只是點了點頭。
喜婆子又伺候著新郎新娘將衣帶結在一起,結成同心結,然後兩人並坐著喝了交杯酒,就算禮成了。
新郎倌之後還要去前庭招待賓客,因此喜婆子將兩人的衣襟重新解開以後,他就站了起來,看了看房中的女人們,淡淡地道:「忙碌了一整天,大夥兒也該餓了累了,前面我讓人準備了上好的酒席,各位請入席吧。」
話說得好聽,但明顯就是要把人從洞房裡趕出去了。
小媳婦和姑娘們互相望望,好吧,人家新郎倌心疼新娘子,不忍心被鬧洞房折騰著玩了,咱們也別惹人嫌,走人吧。
等人都散乾淨了,新郎叫進了自己的貼身大丫鬟知微、知柔,以及新娘子的陪嫁大丫鬟和煙、和霞,命令她們準備熱水給新娘子梳洗,又吩咐等會兒先讓新娘子吃點飯食,別一直乾等著他回來。
四個大丫鬟齊齊屈膝,恭敬應了聲「是」,尤其是和煙與和霞,覺得新郎倌實在威嚴不可親,好像萬一有一點兒做得不好,就會被嚴懲。
等新郎走出房門,和煙與和霞悄悄對視一眼,調皮的和霞悄悄吐了吐舌頭,眨眨眼,用口型對著和煙暗道:厲害!
和煙心有餘悸的點頭,原本以為新郎娶了如今第一世家原府唯一的千金小姐是高攀了,更何況他還是續弦,她家小姐進門還不是原配,只能屈居繼室,實在是太委屈了,可是如今看到新郎嚴肅端莊又英俊逼人的樣子,和煙與和霞也不敢再存了輕視怠慢的心思,現在她們反而要為自家小姐擔心了,不知道這位曾經連中三元的狀元老爺會不會很難伺候?會不會苛待她們小姐啊?
說起來她們小姐原宜之樣樣皆好,要容貌有容貌,要才學有才學,女紅針黹,琴棋書畫,樣樣都有涉獵,並且大部分還很精通。美貌可人,溫柔賢淑,知書達理,這樣的女子打著燈籠全天下也找不到幾個,可她們堪稱十全十美的小姐,只有一樣不好,而且還是致命的缺陷──命不好。
算命先生說小姐命硬,剋夫,搞不好還會剋子。
可不是嗎?自從原宜之十一歲開始議親以來,前後說了三門親事,都是出身良好世家的公子,結果原本身體健康的三位公子都先後死去了,或因疾病,或因意外事故,都是倉卒去世,讓人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也讓對方的父母家人痛不欲生。
原府位高爵顯,乃當今第一世家,議親的人家不敢追究,可是原宜之剋夫的傳言已經遍及京師,自她十六歲之後,再也沒有正經人家敢和她議親。
如今原宜之已經二十歲,算是老姑娘了,父母為了她的婚事實在發愁,好不容易有個出身、相貌、才華、前程都還不錯的人主動上門提親,原府的當家主母鄭氏自然大喜過望,可是詳細一打聽,才知道此人已經過了而立之年,足足比原宜之大了十歲,而且還是續弦,先前的原配夫人因難產去世幾年了,只留下個遺腹子病懨懨的,還不知道能不能成人。
好好的黃花大閨女,誰願意去做鰥夫的繼室填房呢?如果先前的原配夫人沒有留下子嗣還好點,可如今還留下一個嫡子,那麻煩就更大,一進門就要做娘,遇到這種事,誰也不會多開心。
鄭氏為此很是猶豫,於是轉身和當家老爺原北顧商量,也詢問了原宜之生母周姨娘的意見,周姨娘也是猶豫,覺得不好想推拒,可是自家女兒剋夫的傳言實在要命,又怕錯過這村再沒這店,女兒總不能做一輩子的老姑娘不嫁人吧?
原北顧對唯一的女兒很是疼愛,為此特意命幾個兒子多方打聽此人的家世、為人、才學、經歷等等,再三調查的結果都很令他滿意,而且此人如今正得皇帝的青睞,前程無限光明遠大,雖然做繼室有點委屈了寶貝女兒,但原宜之說起來也只是姨娘生的庶女,又有個剋夫的不良名聲,能遇到這樣的婚事,也算萬幸了。
於是在耽擱了半年之久後,景國立國以來目前唯一連中三元的狀元郎謝雍成為了原府的女婿,原宜之的夫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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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舉制度稱鄉試、會試、殿試的第一名分別為謝元、會元、狀元,合成「三元」;接連在鄉試、會試、殿試三場大考中,都考中了第一名,便稱「連中三元」。
這種人,百年難出一個,如果真出了一個,那絕對是全國轟動,連當時在位的皇帝都會覺得臉上增光,與有榮焉。
連中三元,對於文人來說,是無上的榮寵,子孫都能夠跟著沾光幾輩子。
「連中三元」與「三元及第」還是有區別的,連中三元也屬於三元及第,但三元及第不一定是連中三元。
三元及第雖然也是鄉試、會試、殿試都中過頭一名,但是在三場大考中,基本上是指的在鄉試與會試之間可能間隔了幾年,甚至鄉試、會試中都可能落榜過,隔過幾年再考,中了第一名,也能稱為「三元及第」。
連中三元的要求就極度嚴苛了,以謝雍為例,他秋闈參加鄉試中了第一名,緊接著次年春闈參加會試仍然中了第一名,再之後的殿試又被皇帝御筆欽點為狀元,三場大考不能有中斷與間隔,這才叫「連中三元」。
要知道每場科考的主考官都不同,主考官的喜好也不同,要想讓每場科考的主考官都欽點同一人為第一名,這種機率實在罕見。
歷史上的每個朝代或長或短,兩、三百年,或者三、五百年間,能出現一兩名連中三元者就很是榮幸了,很多朝代甚至終此一朝都可能遇不到一個。
謝雍少年就富有才名,十三歲就過了院試,成為生員秀才,可是隨後他的父親病逝,他守孝三年,本來他十六歲打算參加鄉試,結果母親又大病,時人以孝為先,他為照顧母親又荒廢了三年。
直到十九歲他才正式參加科舉,然後就在鄉試、會試、殿試中一帆風順連中三元,成為狀元後他被當時的宰相,也是他那一科的主考官丁士章相中,極力推薦自家的女兒給謝雍,當時還算年少皮薄的謝雍推卻不過師恩盛情,再加上寡母也滿意攀上這門貴戚,於是就娶了丁家女兒丁錦繡為妻。
丁錦繡出身尊貴,又是嫡女,性格難免有點驕縱,婚後多次與婆婆發生爭執,甚至後來謝母一怒之下離開京城,返回老家居住。
丁錦繡入門三年沒有生育,謝母以無子為名,賜給兒子一個小妾玲瓏;錦繡不甘示弱,抬舉了自己的陪嫁丫鬟青黛為妾,婆媳二人繼續鬥法。
但恰在此時丁錦繡懷孕了,卻因為懷孕期間依然婆媳不和,再加上看著丈夫的兩個小妾爭風吃醋,心中煩悶,身體越來越差,到最後難產,拚著自己送命,保住了兒子。
謝雍在嫡妻去世之後,至今已經五年,身邊的人都極力勸他續弦,一個大男人沒有一個正經的妻室主持內闈,終究不方便,日常生活且不說,就連人情禮往都不方便,他總不能讓小妾出頭露面吧?那還不把人家那些正妻給得罪光?簡直太看不起人了。
身為連中三元的大才子、京城新貴、皇帝眼中的紅人,謝雍雖然是續弦再娶,依然炙手可熱,登門說親的媒婆幾乎絡繹不絕,但是誰也沒想到,萬分挑剔的謝雍最後居然選中了京城最著名的「掃把星」──原宜之。
原宜之出身豪門世家不假,想與原府攀上親戚的人很多,這也不假,但是原宜之的命格實在太凶了,接連議親三次都剋死未婚夫,誰還敢拿自家的小命開玩笑?
所以謝雍一說要到原府提親,立刻一堆人反對,不僅他的寡母極力抗拒,就連親戚朋友都勸他莫要胡鬧,萬一被剋死可不是好玩的。
謝雍卻道:「大家說她剋夫,算命先生也說我命硬剋妻呢,這樣說來,我們可不是天生一對?」
原府主母鄭氏親自拿著謝雍與原宜之的八字,請了皇家欽天監的監正合八字,倒是正如謝雍所說,兩人八字極為相合,的的確確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佳偶。
至此,謝雍與原宜之的婚事才議妥,最終成就了這樁姻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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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個大丫鬟伺候著原宜之沐浴梳洗,換上了內室穿的便裝,因為是大婚之喜,自然還是大紅色的。
一切收拾妥當,知微又命小丫鬟送上來熱呼呼的飯食,原宜之吃了一點,便推說飽了,實際上是她沒什麼胃口。
原宜之真沒想到自己還能有這樣出嫁成親的一天,而且夫婿據說還是人中龍鳳,諸多人羨慕。
接連三次議親失敗後,原宜之都認為自己命不好剋夫了,她曾經很認真地勸說父母,莫要再為她的婚事傷神,命不好她認了,父母在時她就在父母跟前盡孝,父母百年之後,她就剃了頭髮去做尼姑,清清白白一輩子,也不算不好吧?
誰會想到,會有一位才華卓著的狀元郎向她提親呢?
到現在,原宜之都有些如在夢中,她覺得不可思議,也曾暗中猜測謝雍是否為了攀附原府而提親,可是她後來仔細了解了謝雍的情況後才知道,謝雍其實很得聖心,根本不需要攀附任何權貴。
謝雍當年連中三元後,就進入翰林院做了修撰,從六品,官職算高,而且三年後直接進入戶部,一躍成為戶部郎中,正五品,一下子官升三級,羨煞多少人。
而且謝雍很得當今皇帝玄昱的青睞,經常宣召他單獨覲見,這是難得的聖恩,明眼人都知道謝雍的未來前程不可限量,所以他雖然只是戶部的附屬官,他的頂頭上司戶部尚書也對他極為客氣。
綜合各種消息,原宜之倒搞不清楚謝雍為何選中她做繼室了?
難道他就不怕她「剋夫」的名聲?不怕她給他帶來惡運?
所以,原宜之出嫁的心態極為複雜,一半確實是新嫁娘的欣喜與對未來婚姻生活的美好憧憬;另一大半卻是忐忑不安與各種擔憂:擔憂自己會給夫婿帶來惡運、擔憂自己無法討得婆婆的歡心、擔憂無法做好繼母等等。
天色漸漸暗沉下來,前庭的喧囂聲已經弱了許多,原宜之猜謝雍應該快回來了,不由更是心頭小鹿亂撞,越發緊張起來。
和煙看得出小姐的異樣,便體貼地靠近她,為她揉捏著僵硬的肩膀和手臂,在她耳邊悄聲道:「小姐且放寬心,奴婢覺得姑爺雖然看起來嚴肅古板,可是目光溫和,又體貼小姐,剛才不就把那些看熱鬧的閒雜人等趕出去了嗎?想來不會難相處的,而且奴婢慣聽人說,男人年紀大了會體貼女人,小姐以後一定會苦盡甘來,等著享清福呢。」
原宜之笑了一下,她也希望如此,在娘家看到了大哥和大嫂鶼鰈情深,看到了二哥對沖喜的小妾蘇抹微百般呵護,她又何嘗不希望遇到良人,夫妻二人恩愛攜手百年呢?
可是這謝家,據說上頭有個極為厲害的婆婆,下頭又有個身體孱弱的嫡子,中間還有兩個千嬌百媚的小妾,這日子真的能過得順心如意嗎?
原宜之很想嘆氣,可是大喜之日,嘆氣不吉利,她也只好強行壓制下去,保持著臉上溫柔的笑意。
就在原宜之忐忑緊張地等待著夫君回來時,洞房簾子外有人喊道:「啟稟夫人,老夫人不好了,請夫人前去照看。」
原宜之吃了一驚,急忙站起來,問道:「婆婆怎麼了?可要緊?」
外面傳話的小丫鬟道:「老夫人最近一直為了婚事忙碌,雖然身體不好也強撐著,今兒個夫人進門,老夫人太開心了就多喝了兩杯,誰知道犯了眩暈的老毛病,而且比以前越發厲害呢。」
在聽著小丫鬟回話的時候,和煙已經為原宜之準備好了外出的衣裳,和霞又取來了大紅羽緞披風為原宜之穿戴好。
原宜之跟隨著小丫鬟出了房門,問道:「可請了大夫?」
小丫鬟道:「知彰哥哥拿了老爺的印信去請太醫了。」
原宜之點點頭,謝雍很得皇帝青睞,謝家能請得動太醫也是能理解的。
和煙與和霞卻在後面彼此對望使眼色,兩個大丫鬟都覺得此事蹊蹺,而且老夫人行事明顯不妥當,就算她身體略有不適,真的就嚴重到需要把新娘子從新房裡叫到她跟前伺候?
這也太不尊重新娘子了吧?把新娘子一輩子一次的美好洞房花燭夜當成了什麼?故意搞破壞嗎?
看那小丫鬟口齒伶俐的模樣,一點也沒有焦慮之色,明顯老夫人病不重,根本就是不安好心吧?
和霞忍不住問道:「不知這位姊姊如何稱呼?」
小丫鬟道:「不敢當,奴婢甘草,不過是老夫人跟前專管跑腿的小丫鬟。」
和霞笑道:「甘草姊姊,老夫人病倒了,可叫了姑爺,啊不,可叫了老爺過去伺候?」
甘草怔了一下,回頭看了和霞一眼,目光中帶了審視,卻笑著回道:「老爺在前庭招待貴賓,老夫人吩咐了不許打擾他,萬一得罪了貴客就不好了。」
和霞對和煙眨眨眼,扁了扁嘴,卻沒有再說話。
很明顯,老夫人這是故意折騰她們小姐呢!
新婚之夜,居然還把新娘子從洞房裡叫出來伺候婆婆,太過分了!
和霞握了握小拳頭,心裡忿忿不平。
原宜之的神色倒是淡然,她預料到謝母一定極為厭惡自己這個「掃把星」做她的兒媳,進門後大概會刁難她,只是沒想到謝母如此沉不住氣,洞房之夜就迫不及待要給她一個下馬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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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母的院子松鶴園是謝府中最大的一座,雍容靜穆,端莊氣派。
金陵謝府的府門牌匾上「狀元府」那三個字可是當今皇帝玄昱御筆親書,府邸也是皇帝御賜給謝雍的,已經過戶給謝家,變成謝家的私產,而不再是官府賜給大臣的普通宅邸。
有些得勢的大臣也會得到皇帝恩賜的宅邸,但是這種宅子的歸屬權還是屬於官府,一旦在位的官員去世或者貶職、離職等,宅邸就會被官府收回,官員的家眷往往會被迫返回老家,不然在京城連個落腳之地都會沒有。
而玄昱顯然很厚待謝雍,直接把位於尊貴豪華地段的一座偌大府邸賞賜給了謝家,並且將之變成了謝家的祖產,官府將來不會收回。
謝府雖然清貴,但還是無法和當今第一世家的原府相提並論,謝府面積相對小很多,是一座七進的宅子,前三進屬於外宅,後四進則屬於女眷居住的內院,頗為寬敞的後花園位於第六進,第七進則是女僕們居住的後罩房,後罩房隔一條窄巷外就是臨街的高牆了。
謝母的院落松鶴園位於第五進,最是疏朗軒闊,而且臨近後花園,便於老人家散心。
謝雍與原宜之的新房位於第四進的正院清越園,正院東西兩側各有一個附屬院落,分別住著謝雍的兩個妾室玲瓏和青黛。
謝雍日後如果再有了兒女,女兒長大些可以搬進第六進後花園中的閨樓,而兒子長大了,則要移居到第三進的外宅,這就是嚴格的男女有別。
今日謝雍續弦大婚,其排場並不亞於當年他迎娶丁錦繡,丁錦繡的父親雖然曾為宰相,但還是無法和原家的勢力相比,只是丁錦繡是嫡女原配,今天的原宜之是庶女續弦,名義與位分上總顯得弱一些,但是今天來的客人卻比當年還多。
謝雍還在前庭招待紛紛擾擾的各路賓客,原宜之在小丫鬟的帶領下已走進謝母居住的松鶴園。
謝母居住在堂屋的東裡間,此時她正躺在大床上,身後靠著厚厚的大迎枕,額頭上蓋著布巾,臉色有些蒼白,氣色倒真的是不太好。
謝雍的父親去世時,謝母才三十二歲,到如今守寡已十七年,一個婦道人家辛辛苦苦地把兒子拉扯大,眼看就要到知天命之年,兒子卻非要娶一個「掃把星」進門,謝母覺得自己沒被氣死已是命大。
謝母高身兆瘦削,頭髮已經花白,但是梳理得很整齊,即便是躺在床上,頭髮也紋絲不亂。她的眼角嘴角都有深刻的皺紋,這讓她看起來顯得很嚴厲,比起那些養尊處優白白胖胖的貴夫人,謝母身上歲月的滄桑刻痕要來得明顯得多。
原宜之看著謝母的模樣,心裡嘆了口氣。
將心比心,如果她處在謝母的位置,自己唯一的兒子娶個掃把星,也許與掃把星圓房之後兒子就可能橫遭不測,那恐怕自己也未必能比謝母看得開,所以她對於謝母的行為並沒有什麼埋怨之意。
「娘,您好些了嗎?」原宜之雖然是庶女,但畢竟是原府出身的大家閨秀,第一次與謝母在這種尷尬局面下相見,依然落落大方地行禮問安。
謝母躺在床上,半瞇著眼,斜斜地瞥了原宜之一眼,見她穿了身大紅的宮緞襖裙,襖裙用上金絲銀線繡著纏枝的花開並蒂圖案,燦爛輝煌又精緻漂亮,原宜之身段高身兆曼妙,緊身的襖裙襯托出她已經發育完全的凹凸身材,再加上鴉羽一般的黑亮秀髮,羊脂白玉一般的美麗面龐,確實瞬間就能吸引住男人的目光。
謝母不自覺地皺了皺眉,她不喜歡太妖嬈的女人做自己的兒媳婦,可是已經二十歲的原宜之顯然比當年十六、七歲還未發育完全的丁錦繡更誘人,兒子還不知道會不會被迷了去。
「死不了。」謝母冷冷地回了原宜之一句。
原宜之笑一笑,也不把謝母冷漠的語氣當回事,轉頭問謝母身邊伺候的婆子:「嬤嬤,娘以前也有眩暈之疾嗎?可有丸藥備用?」
趙嬤嬤是謝母的陪嫁婆子,她的丈夫是謝府的外管家,她是內管家,在謝府相當有實權,她對謝母很忠誠,但也很有眼力,她從原宜之一進門就開始審視這位新進門的夫人,見原宜之不僅外表脫俗,氣質高雅,連行為舉止都落落大方,毫不拘泥扭捏,就算明知被婆婆刁難,也沒有怨色,不知道是城府太深,還是真的教養良好、天性良善?
不管如何,趙嬤嬤都認為原宜之不是個簡單的女子,且不說她娘家背景的強大,只她本人怕也不容易對付,自家老夫人恐怕比當年對付丁錦繡還要困難了。
趙嬤嬤向原宜之屈膝行禮,才恭謹地回答道:「回夫人,老夫人這眩暈之症已經有七、八年了,平時注意保養倒也無礙,就是累不得氣不得,常備的丸藥還有些,剛才已經服用過了。」
原宜之點了點頭,立在床前,又看了看謝母的氣色,才道:「媳婦剛進門,就累得娘病倒,都是媳婦的不是,娘還有什麼需要,請儘管吩咐。」
原宜之面含微笑,言語真誠,不管她的賢慧是不是裝出來的,此時謝母也發不出火來了。
謝母雖然對待媳婦嚴苛,但也算書香之家出身,不是那種只知道一味撒潑耍賴的鄉下村婦,但是她今夜無論如何也不肯讓兒子與新媳婦圓房,所以她就只好裝病,歪在大迎枕上哼哼唧唧,一副很不舒服的模樣。
原宜之見謝母不說話,只是閉著眼睛哼唧,便在床前的圓凳上坐下,又問了趙嬤嬤太醫還要多久才能到來,然後對丫鬟知微說:「妳去前院稟告老爺一聲,就說我今夜要陪著婆婆,不回去了。」
謝母又瞥了原宜之一眼,沒有吭聲。
知微出去沒一會兒,謝雍卻隨著她一起回來了。
謝雍的目光在原宜之身上迅速掃了一眼,見她端莊溫柔,不急不躁,臉上沒有半點不耐與怨色,他冷肅的眼底閃過一絲欣慰與暖意,隨即他也走到謝母床前,道:「娘,兒子今夜也在您身邊伺候。宜之剛進門,什麼都不了解,讓她在一邊學著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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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年人容易疲累,謝母不想理床前那一對男俊女俏看起來頗為匹配的新婚夫妻,就背過身去裝睡,沒想到迷迷糊糊地還真的睡著了。
等她醒來時,外面正響起三更鼓。
臥室裡靜悄悄的,只有一根蠟燭在默默燃燒,隔著床前的帷帳,透進暈黃柔和的光。
謝母看到自家新進門的兒媳婦原宜之正坐在窗子下的方桌旁,右手撐著臉頰,頭向下一點一點的,正打瞌睡。
原宜之天還未亮就起來梳妝打扮,整個白天都沒能得到休息,現在還要熬夜陪著婆婆,就算再年輕,她也有點撐不住了。
謝母自然知道大婚之日的辛苦,此時看到原宜之在新婚之夜居然真的肯乖乖在自己屋裡伺候,不哭不鬧的,謝母也不免有點心軟了。
她正想開口叫原宜之去休息,門簾被輕輕挑起,她的兒子謝雍走了進來,謝母莫名心虛地趕緊又閉上眼睛裝睡。
謝雍手裡端著一只托盤,上面是兩碗鴨血粉絲湯,他的臂彎裡還搭著一件兔毛為裡、紫貂鑲領和滾邊的羽緞厚披風。
謝雍把托盤放到桌子上,然後把披風輕輕地為原宜之蓋在身上,再回頭看了看床榻,見母親依然在沉睡,才輕聲地喚醒原宜之,問:「宜之?吃點東西再睡,暖暖胃。」
親眼見到兒子對新媳婦的溫柔體貼,那份小心翼翼簡直是前所未見,謝母不由大受刺激。
兒子居然親手為媳婦端羹湯披衣服,這真是她那個冷漠端然的兒子嗎?
以前他對丁錦繡也沒有如此過啊!
對媳婦就那麼體貼,對自己這個「累病的娘」就只是遠遠地看一眼,感受到這一刻的差別,謝母越發幽怨與難過了。
都說養兒防老,可是她的兒子只顧和媳婦親近,根本不顧親娘,根本就是不孝嘛!
當然自己養大的兒子是不會犯錯的,那錯肯定就在新媳婦身上。
於是,謝母更順理成章地厭惡起原宜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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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宜之自然不知道自己辛苦陪著婆婆還落了個埋怨,此時她勉強睜開眼睛,迷離地看了眼前的男人一眼,還沒意識到他是誰,鼻子裡倒先聞進了撲鼻的清香,不由食指大動。
白天她幾乎沒吃什麼東西,沐浴後也只是稍微吃了兩口,到現在是真的餓了,看著桌子上色香味俱全的鴨血粉絲湯,她終於完全清醒過來,眨眨那雙秋水般的明眸,原宜之抬頭對著謝雍燦然一笑,登時如春花綻放美不勝收,讓謝雍幾乎閃了眼。
原宜之坐正身子,才又發覺自己身上還多了件厚披風,她又對謝雍笑了笑,道:「謝謝夫君。」
謝雍在她對面坐下,不動聲色地「嗯」了聲,說:「趁熱吃吧。」
鴨血粉絲湯是金陵名產小吃,製作卻相當簡單,將粉絲盛在小竹簍裡,放到燒得滾沸的老鴨湯裡燙熟後,將粉絲倒入碗中,放入鴨血、鴨腸、鴨肝、蔥花、香菜和其他調味料,最後再澆上老鴨湯,小小一碗湯,就將鴨的美味全部包含其中了。
勞累了一天,又熬夜了半宿,在這深秋之夜,能夠得到一碗清淡又開胃的夜宵,對於原宜之來說真是莫大的享受。
雖然餓極,原宜之吃得依然優雅秀氣,吃到一半還對謝雍笑道:「比我平時吃的口味還好呢,明天我要賞賜廚娘。」
原宜之和其他閨閣女子不同,她不愛吃甜點,偏愛略帶鹹味的點心和小吃,最愛吃的就是這金陵小吃鴨血粉絲湯,原府特意為她從外面聘請了一個擅長做這道湯的廚娘,原宜之出嫁的時候甚至想把那廚娘帶來做陪嫁呢。
她以為原府的這道湯已經堪稱一絕,卻萬萬沒想到嫁到謝家居然能品嚐到比原府更美味的湯。
謝雍抬頭看她,見她吃得小臉紅撲撲的,嘴唇紅豔豔的,眼睛更是波光瀲灩,謝雍眼神暗了一暗,喉頭發緊,他低頭再看看面前的湯碗,覺得其實遠不如自己的新娘子美味誘人。
所以他只是低低地「嗯」了一聲,沒有再說什麼。
原宜之發現她的這位夫君總是沉默寡言,不愛說話。不過這也沒什麼,不愛花言巧語,只要懂得體貼照顧妻子,那更好。
原宜之偷偷地細瞧了謝雍一眼,意外發現他有著一雙格外動人的鳳眼,長眉鳳目,高鼻薄唇,本是如水墨寫意一般悠遠的秀美容貌,因著男人略帶疏離的姿態和骨子裡滲透出來的漫不經心的清傲,就讓他天生多了幾分不容侵犯的貴氣凜然。
原宜之忍不住暗想,這大概是連中三元的才子獨有的驕傲吧?看起來她以後要小心和他相處,千萬不能在言語和行為中觸犯了大才子呢。
小夫妻倆在寂靜的深夜吃著美味的夜宵,偶爾抬頭互望,眼波流轉間曖昧暗生,原本被破壞殆盡的洞房之夜竟然也有了別樣的旖旎滋味。
只有躺在一邊裝病人的謝母幾乎恨得咬碎銀牙,手指死死扭著被單,心裡充滿各種陰暗情緒。
前些日子兒子四處尋訪廚娘,她也沒當一回事,卻原來都是為了討好新媳婦才特意準備的!
瞧瞧!這大半夜的還特意為原宜之做什麼鴨血粉絲湯,不嫌麻煩嗎?
以往兒子熬夜處理公事,也不過是喝杯熱茶,吃幾塊點心而已,從來不特意麻煩廚娘再去點火燒鍋興師動眾。
謝母恨恨地閉上眼睛,又有點莫名的意興闌珊,她千辛萬苦地養兒子圖個什麼啊?
兒大不由娘,娶了媳婦忘了娘,沒有一個好東西喔!
★★★
因著昨夜的好心情,原宜之第二日的精神看起來還不太差。
在謝母起床前,她和謝雍回他們的院子簡單迅速地梳洗了一番,換了正式的大衣裳,準備新婚次日的叩拜之禮。
知柔取來熱呼呼的燒賣、銀絲捲和燕窩粥,伺候兩位主子墊了墊肚子。今天的行程還很多,總不能餓著肚子去伺候老夫人。
正在這時,小丫鬟進來稟報:「老爺,夫人,少爺來請安了。」
原宜之正準備夾小菜的筷子停頓了一下,隨後又若無其事地繼續進餐。
謝雍的眉頭不自覺地皺了皺。
按照續弦的習俗來說,應該是新娶進門的繼室先跟隨丈夫拜見公婆,然後再進祠堂祭拜祖先,這一套禮儀完成,新婦才算真正成為謝家人。之後,謝雍原來的妾室子女等,才能拜見新進門的主母,向她行禮問安,表示以後都要歸新主母管理了。
這個順序,是不應該也不能出錯的。
現在少爺卻貿貿然地過來了,這是怎麼回事?
對於這種事,剛進門的原宜之不好貿然開口,尤其牽涉到原配留下的嫡子謝昭,她就更不能亂開口了,所以只是靜候謝雍的處理。
「讓他進來吧。」謝雍淡淡地吩咐道。
一個蒼白瘦弱的小男孩戰戰兢兢地走進來,因天氣已轉寒涼,他穿了薄棉襖褲,外面罩了大紅金錢蟒緞的大褂子,脖子上還掛了個碩大的沉甸甸的長命金鎖,越發顯得他像個小棉球,鎖比臉大。
原宜之忍不住微笑,她雖然無法發自內心地去喜愛一個別的女人為丈夫生的兒子,但不妨礙她喜愛一個漂亮的小娃娃──謝昭確實很漂亮,面龐三分像謝雍,更精緻柔美的部分大概遺傳自他的生母,有一雙水汪汪的桃花眼。
跟在謝昭身後的是一個嬌小玲瓏的柔美少女,大約十五、六歲的年紀,小小的瓜子臉,與謝昭如出一轍水汪汪的桃花眼,看人的時候怯生生的,我見猶憐。
原宜之見她梳著閨閣小姐的髮型,身上的衣服也是淡雅但精緻的綾羅,並非僕傭所穿的布麻織物,可是她又緊跟著謝昭,一副伺候謝昭的傭人模樣,這讓原宜之狐疑地再三打量了她幾眼,然後回頭看了看謝雍,目光中滿是疑問。
不是謝雍的妾室,謝家又沒有未出嫁的小姐,那這個小美人是誰?
謝雍看到少女,眼底閃過一絲不快的光,但他向來不形於色,只是冷冷掃了少女一眼,對原宜之道:「這位是謝昭的小姨,丁家的六小姐,前些日子忙亂,她過來幫忙照看謝昭的。」
丁六小姐,閨名丁錦芸,芳齡十五,是丁家的庶女,和謝昭的母親丁錦繡同父異母。
按理說,她一位未出閣的姑娘,是不應該客居姊夫家的,但是在各方人士的推波助瀾之下,才出現了現在微妙的局面。
丁錦繡去世之後,丁家自然不放心外孫謝昭,更不捨得放棄謝雍這麼一個好女婿,丁士章早已退休,他的兒子又沒有出息,丁家已經有了衰落之相,死死巴結住謝雍,或許好歹能沾點光,所以,丁家想再嫁一個女兒給謝雍,人選就是丁六小姐丁錦芸。
當時也有這樣的傳統,姊死妹繼,這樣不僅能繼續維繫原來結親兩家的兩姓之好,還能最大程度上保證原配所生的子女不受後母的欺凌虐待,畢竟親姨母就算以後有了自己的親生子女,念在血緣的關係上,一般對前妻留下的子女也不會太過分。
特別是窮苦人家,這樣的親事還能節省聘禮嫁妝,兩家都省心省事,這種續弦的方式也就更常見。
謝母原本是很討厭丁錦繡的,可是庶女丁錦芸與嫡出的丁錦繡不同,向來乖巧柔順,在謝家居住時很得謝母的歡心。後來謝雍打定主意要娶掃把星原宜之,讓謝母大為惱火,與不討喜的原宜之相比,丁錦芸就更顯得難能可貴。
因為與丁錦繡的婚姻生活並不怎麼和諧,謝雍已對丁家人敬謝不敏,對再娶丁家女更是完全無意,大婚前他已命人將丁錦芸送回丁府,卻沒想到謝母背著他又偷偷將丁錦芸接了回來,在謝母眼中,凡是能對抗掃把星的女子都是好的。
所以今天謝雍見到丁錦芸也很意外,但這些事三言兩語說不清楚,所以他也不打算對原宜之多說。
反正原宜之已經進了謝家門,成為他的妻,他就不急了,後半輩子還很長,讓原宜之慢慢認識他、認清他、了解他、深愛他,是他以後持之以恆的任務。
丁錦芸屈膝向謝雍與原宜之行禮,「姊夫早安,原姊姊早安。」
丁錦芸稱呼謝雍姊夫沒錯,但是稱呼原宜之「姊姊」就頗為奇怪了。
原宜之似笑非笑地瞥了謝雍一眼,回頭看著丁錦芸道:「丁小姐是昭兒的小姨,是貴客,我當不得妳叫一聲姊姊,如果不嫌棄,就叫聲謝夫人吧。」
原宜之性子好,在原府未出嫁前一向都是笑臉迎人,但不代表她是傻大姊,自己該維護的主權就一定要維護,現在她才是名正言順的「謝雍夫人」,可不會隨隨便便就允許覬覦自家新婚夫君的前任小姨子做「妹妹」。
丁錦芸的小臉一白,咬了咬水潤的櫻唇,又屈膝蹲了蹲,才略帶委屈地輕聲回道:「是錦芸造次了,還請夫人見諒。」
原宜之無奈在心底嘆口氣,這小姑娘看起來相當堅持呢。
「夫人」與「謝夫人」雖然只一字之差,卻代表了內外之別,謝家人才稱呼當家主母為「夫人」,而外來客人自然要冠以夫姓稱呼「謝夫人」。
丁錦芸輕輕巧巧地省略了原宜之的夫姓,顯然也以謝家人自居,就像謝雍的兩個妾玲瓏和青黛,就要稱呼原宜之「夫人」,只是不知道丁錦芸這樣稱呼,她是把自己放在什麼位置上了?
一直被冷落在旁邊的謝昭,在丁錦芸的暗示下跪下磕頭,道:「兒子給父親請安,給……母親請安。」
剛剛五歲的小傢伙,說話倒是挺俐落,只是聲音很小,似乎有點膽怯,給原宜之磕頭的時候,還偷偷抬起頭看了看原宜之。
謝雍道:「起來吧,今日大人們還要忙,你好好待在自己院子裡,晚上我再去問問你的功課。」
謝昭眼睛一亮,高興地望著謝雍,似乎想走到他面前,但是看了看坐在謝雍身邊的原宜之,又怯怯地停住,只是歡喜地對謝雍道:「爹爹晚上會來看昭昭?」
謝雍點點頭。
謝昭高興地扭了扭頭,又拽住丁錦芸的手,仰起小臉看自家小姨,一副心滿意足的模樣。
原宜之看著謝昭的樣子,更是心軟,小傢伙顯然很想親近自己的父親,謝雍稍微一點親善的表示,都讓他很是快樂。
說起來沒了親娘的孩子總是難免可憐,原宜之對謝昭那存有的一點點忌諱也煙消雲散了。
她既然已經成為這孩子的繼母,就算無法像親娘一樣疼愛他,但是把他照顧得吃飽穿暖,妥妥帖帖,應該還是可以的吧?
原宜之示意和煙取來早就為謝昭準備好的見面禮,除了她親手縫製的衣服鞋襪,還有一件和闐白玉鑲嵌足金紋飾的平安長命鎖,比謝昭脖子上戴的純金鎖要小巧,但顯然要貴重許多。
人們對於繼母的最大擔憂,恐怕就是她會不會虐待前妻留下的孩子,原宜之希望用這個長命鎖表達出自己足夠的善意──她希望這個孩子平安健康長命百歲。
謝雍似乎對這個白玉鎖也很感興趣,特意拿起來在掌心玩弄了一番,才把謝昭叫到跟前,親自取下他脖子上的黃金鎖,為他換上白玉鎖。
白玉鎖比黃金鎖要輕許多,謝昭覺得脖子上輕便了,也很高興,對著原宜之怯怯地道:「謝謝母親,昭昭很喜歡。」
原宜之微笑,「乖,喜歡就好。」
站立在一旁的丁錦芸,看著他們母慈子孝父端肅的一家三口,緊緊咬著的櫻唇都有些泛白,越發顯得楚楚可憐。
丁錦芸聽丁錦繡提過,謝昭脖子上的黃金鎖笨拙粗重,雖然足金,但花樣紋飾都明顯已經陳舊過時,丁錦繡本不喜歡,卻因為是謝雍給謝昭準備的禮物,為了討好丈夫,就一直為謝昭戴著,一直戴到今天,沒想到原宜之剛進門,姊夫就輕易把這「舊物」給替換了。
這才是新娘子進門第一天,長此以往下去,丁錦繡在謝家留下的痕跡遲早會徹底被抹去吧?謝昭能否平安長大也難說吧?
丁錦芸暗暗握緊小拳頭,為了不辜負姊姊的囑託,為了保護可愛的小外甥,她也要在謝家堅持下去。
一定要堅持下去!
★★★
因為謝昭的緣故,原宜之與謝雍拜見謝母的時辰就稍微晚了些,自然又被謝母冷臉以對。
原宜之滿心無奈,她知道自己不被謝母喜歡,但是像這樣處處被人冷待,她再好的性子也難免心中起火,她臉上的笑容漸漸收起,只是淡然地該磕頭就磕頭,該敬茶就敬茶,該上香就上香,禮儀做足,一點不錯,也就足夠了。
用熱臉貼人冷屁股的事,她不會做,更不會犯賤地去委屈討好誰。
祭祀完祖先,回到謝府的主院時,天已近午,原宜之剛剛坐下喝口水,喘口氣,小丫鬟就進來報兩位姨娘來拜見新主母。
原宜之忍不住嘆了口氣,用手指揉了揉隱隱作痛的額頭,昨天一整天的辛苦,晚上又幾乎熬夜沒睡,今日一大早梳洗後又忙亂到現在,她又累又煩躁,心裡說不出的委屈。
她以為自己已經做好了足夠的心理準備,要孝順苛刻的婆婆,要善待前妻留下的嫡子,要盡量與早就收納的小妾和平相處,可是事到臨頭,她才發現自己不是聖人,她很難受,很煩悶,很想用什麼方式發洩一下。
原宜之的陪嫁奶娘孫嬤嬤是個矮小清瘦的婦人,最是通達人情世故,一看自家小姐臉色不好,便明白她已經忍耐到了盡頭,急忙從背後輕輕掐了原宜之的胳膊,小聲道:「我的好小姐,暫且再忍耐一下,平安順利地過去前三天再說。」
新婦回門之前,大婚的禮儀其實都不算完成,所以孫嬤嬤無論如何也不希望小姐在這三天之內鬧脾氣耍性子。
這三天就是小姐和謝府家人較勁的重要時刻,而嫁進謝府做人兒媳做人繼母的原宜之,本來就處在弱勢地位,一切言行舉止都有人等著挑錯,等著看笑話,搞不好還有人巴不得「掃把星」再剋死新夫呢。
所以,原宜之不管再怎麼委屈難過,再怎麼想哭,也一定要忍住,要穩住。
而且原宜之的行為不僅代表她個人,還代表了原家的教養,臨出嫁前原家主母鄭氏還特意交代過孫嬤嬤一定要看管好小姐,千萬不能丟了原家的臉面。
原府作為原宜之的娘家人,自然不會讓她受人欺負,但前提是原宜之自己就能撐起門面,原家沒有胡亂插手謝家日常生活的道理。只有原宜之遇到大事,她自己對付不了時,原家才可以名正言順地出手相助。
原宜之疲憊地再揉了揉眉心,想說句什麼,此時在內室換好衣服的謝雍走了出來,看她滿臉疲憊,問道:「累了?傳飯吧,下午妳好好休息一下。」
原宜之抬頭看看謝雍,見他眼底也有淡淡的青痕,意識到他和自己一樣疲倦,作為男主人他更需要統籌全局,要在前庭招待賓客喝酒應酬,估計比她還辛苦,原宜之親手為他奉上一杯清茗,問:「是否需要去娘那邊伺候?」
按理說,婆婆進餐,媳婦要站著伺候,為她盛湯夾菜。同理,正妻用飯的時候,小妾也要這樣站著伺候。
「母親吩咐不必過去了,到晚上再去問安。」
「那就先讓兩位姨娘進來吧,早點行完禮,也好讓她們去吃飯。」原宜之見到謝雍淡然安閒的模樣,心底裡的火氣竟然悄悄熄滅許多,於是轉頭這樣吩咐和霞。
兩位小妾跟在和霞身後走進堂屋,兩人年紀都在二十七、八歲,身高相仿,只是一個豐腴一些,一個纖瘦一些,都是麗眉秀眼的美女,各有千秋。
玲瓏是謝母賜給謝雍的,唇上有一顆所謂的美人痣,眼睛滴溜溜的轉,看起來過分靈活。
青黛則是丁錦繡的陪嫁丫鬟提拔起來的,雖然外貌清麗纖秀,性子卻以老實本分著稱,所以才得了丁錦繡的青睞,從幾個陪嫁丫鬟裡脫穎而出,一躍而成了半個主子。進屋之後,她的目光先在謝雍身上掠過,那驚鴻一瞥的目光中飽含了膽怯、思念、崇拜、仰慕等種種複雜情緒,讓原宜之看得煞是有趣。
丁家出來的女子看起來都挺有趣,不管是庶出小姐丁錦芸,還是這個小妾青黛,都相當懂得如何勾搭男人啊。
丁士章好歹也曾經做過一國宰相,真不知道如何會養出這些女子?難怪當今的皇帝玄昱看丁士章不順眼,玄昱一掌握實權,丁士章就立即被迫退休了。
玲瓏和青黛跪到原宜之面前,認真地磕了三個頭,然後起身各自為原宜之奉上一杯茶。
玲瓏收房在先,又是謝母所賜,所以原宜之先接了她的茶杯,掀開茶蓋,嘴唇意思地沾了沾茶水,便放回了桌子上,站在原宜之身後的孫嬤嬤則回贈給玲瓏一個紅包。
青黛的禮儀也一樣。
待二人行禮完畢,知柔進來稟告說飯已擺好,可以到西次間用餐了。
玲瓏和青黛自然也要跟隨著去伺候謝雍和原宜之夫妻,她二人剛打算跟上,謝雍就隨意擺了擺手,道:「不用伺候,妳們回房去吧。」
玲瓏和青黛的腳步一頓,互相看了一眼,嘴上應了聲「是」,靜悄悄地退了出去。
待一起出了正院的門,玲瓏才重重呼了口氣,道:「又美麗又端莊,還那麼和氣,這才是真正的大家閨秀啊。」
玲瓏以前是最看不慣頤指氣使的丁錦繡。
青黛卻有些小憂鬱,「那是自然,原府小姐豈是等閒女子能比的?只是出身越高貴的人越難伺候,不知道咱們以後的日子要如何過呢?」
玲瓏還想諷刺青黛幾句,但是想到自己和青黛其實境遇也差不多,都已經「年老珠黃」,更何況以前也沒有得到過謝雍的寵愛,丁錦繡在世的時候,謝雍看在老夫人面子上,每月還會到她房裡一趟,現在有更年輕美麗的主母進門了,只怕這一點體面都留不住。
這樣一想,玲瓏就更心煩,乾脆邁開步子,甩掉青黛先行離去了。
青黛望著玲瓏的背影,皺了皺眉,扶了自己丫鬟吉祥的手慢慢地回自己的西跨院,待進了自己小院子的門,才對吉祥道:「一會兒妳去給少爺請安,順便問候一聲六小姐,就說……就說我感念丁家,希望與六小姐能有更長久的主僕緣分,能一輩子都伺候她,就像伺候大小姐一樣。」
── 大宅門裡女兒心事 金鑾殿前君子難題 ──
這一片纏綿婉轉深情意 到頭來低低切切問誰訴
樂顏《續弦》 珍愛3390 三月十五日發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