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月的子夜,天際星子燦爛,尤其「晦明宮」本就建於高山峻嶺之上,離漆黑的天幕似乎又近了許多。
站在小小的院子裡仰頭望天,官墨兒覺得,好像她只要伸手一撈,就能抓下一把星子。
她抱著扁扁的肚子,看著天上的星星,想像它們都是一粒粒晶瑩的白米飯。
可惜即使真的抓下了星子也不能當飯吃。
「好餓喔。」她今天只在早膳時搶到一個窩窩頭,後來就因為幹活兒時手腳不夠俐落,惹惱了師姊被責罰,一直餓到現在。
一樣是師姊妹,為什麼唐湘她們就可以在秋楓院裡讀書寫字,學習各種毒術和藥理,而她和其他人卻得一大清早就起床打掃,維護司務堂上下的整潔,還要兼做各種雜役呢?
對於這種分別待遇,她不是沒有感到疑惑過,可是後來她也慢慢明白了,這就是有被人看重和沒被人看重的差異。
唐湘那些人是被精挑細選作為晦明宮新一代弟子悉心栽培的,而她和其他人只是被撿回來的孤兒。晦明宮不養吃白食的,所以她們自然也得出力換口飯吃。
官墨兒今年十二歲了,她是在六歲那年被司務堂堂主官逸從兵荒馬亂的益州撿回晦明宮的。
從被帶回晦明宮的那天起,美其名她是晦明宮的小弟子,其實是個免工資的小婢女。
對於這些,她倒是沒有什麼怨尤,比較困擾她的是,不知當年是否因為驚嚇過度,她一直想不起自己來到晦明宮前的一切,只是在睡夢中常常被一些血淋淋的畫面驚醒,但醒來後依然想不起任何過往。
今晚,她就是又被惡夢驚醒。她噘起嘴想著,真是討厭,若能一覺到天亮不是很好嗎?
半夜醒來肚子餓得要命,怎麼都睡不著,她剛剛還灌了兩杯白開水,但一點都沒辦法止飢。
官墨兒餓得睡不著,又怕吵到睡得正熟的師姊妹們,只好一個人溜到小院中望著天空數星星。
突然,一道黑影竄出,把她嚇得驚跳起來。她的嘴被緊緊捂住,因驚嚇而逸出的叫聲也被那隻大掌掩去。
是……血的味道?
小院裡漆黑一片,她只知道被人從後頭掩住了嘴,鼻端傳來若有似無的淡淡血腥味。
這個人受傷了嗎?這是官墨兒腦中竄出的第一個想法,接著才擔憂自己的安危。
還有,這個人到底是誰?竟然有人敢暗闖晦明宮,她覺得難以置信。
雖然她只是個打雜的女弟子,但從小生長在晦明宮裡,又隸屬於司務堂,司務堂的職責是總管宮裡各類事務,協辦各殿、各堂所需物料之採買及分派,以及各項庶務的安排等,如同晦明宮的管家,所以,她小道消息聽得甚多。
他們晦明宮,是個以毒術、醫理聞名天下的神祕門派,而宮主更是江湖上有名的藥王,還有人稱他為「活閻魔」,因為他擁有一手出神入化的毒術與醫術,號稱他要救的人就死不了,他要殺的人就活不了。
對許多江湖中人而言,晦明宮像是某種恐怖的邪教。
這些,都是出宮執行過任務的師兄、師姊們回來後跟他們說的。
但官墨兒只覺得宮裡的人都很有個性,雖然宮規甚嚴,不過私底下大家都還挺我行我素,尤其越是厲害的,脾氣好像就越古怪……
「別出聲,我是宮裡的人。」後方傳來年輕男子嘶啞的嗓音,聲音悶悶的,不易分辨。
知道對方是宮裡的人,她放下了一半的心,點點頭,表示自己不會出聲。
見她十分順服,他便慢慢放下遮住她小嘴的大掌。
當他的手指擦過她的唇瓣時,她忽地睜大雙眼。這隻大手好冰涼啊。
「你怎麼了?」感覺身後的人鬆開了對她的箝制,官墨兒連忙轉身。雖然看不太清楚,但她依稀可看出那是個戴著鬼面具的男子。
果然是宮裡的人。她認得那個鬼面具,據說能被宮主賜予鬼面具的,都是高手、精英,目前只有宮主座前的四大護法有此榮幸。
但對方並未應話,只是看著她。明明周遭漆黑一片,可是官墨兒莫名有種他正在打量著她的感覺。
「要我去教人來幫忙嗎?」她壓低聲音問,因為她一直聞到淡淡的血腥味,她想,這個人應該是受傷了,要快點去找人來幫忙才行。
「幫忙什麼?」那道嘶啞低沉的聲音問道。
「幫你啊,你不是受傷了嗎?」官墨兒訝異地說。
「妳怎麼知道我受了傷?」他的語氣突然變得森冷。
她雖然不會武功,也能感覺到一股強大的威迫氣息向她逼來。
「因為你身上有血腥味啊。」她回答著,卻發現自己忽然完全動不了了,感覺雙手雙腳都麻麻的。
她想,她可能是被下了什麼毒,這種事在宮裡很常見,尤其脾氣不好的師兄、師姊們也常常下毒惡整他們這些小弟子出氣。
在晦明宮裡,學習毒術和醫理是晉升正式弟子的基本要求,只要能通過定期的考核,就有機會一路直升,甚至成為一殿或一堂之主,所以大家都拚了命的學習。
然而能力和人品完全是兩回事,除了司刑堂弟子因心理不正常,以偷偷施毒或在腦海中想像用刑為樂,弄得其他堂的弟子退避三舍,惡名傳遍整個晦明宮,他們司務堂也有很多很會欺壓小弟子的師兄、師姊。
哼,可惡!只會用毒欺負人有什麼了不起?要不是她上次錯失機會,她也會讓這些人吃吃苦頭,知道隨便被人下毒是什麼滋味!
想她因為年紀小,地位又太低,加上上次堂主挑選資質好的小弟子時她也沒能入選,現在連醫理及毒術入門都還學不到,只學習過基本的讀書識字而已,但她發誓,總有一天,她一定要比大家都強!
「血腥味?妳聞得到?」他顯得有些吃驚。
「當然聞得到,雖然淡淡的,可是很明顯啊,還有種怪怪的焦味……你中毒了嗎?」無緣無故被人下毒,她原本是很不高興的,但仍忍不住擔心起這個人的傷勢。
發覺手腳上的麻木感瞬間消失,官墨兒心裡又吃了一驚,這個人居然這麼快就為她解了毒。
依照往常被師兄、師姊們當試驗品的經驗,通常是下毒容易解毒難,能這樣一下子就解了毒,這個人果然是精英,比堂裡所有的師兄、師姊們都強!
她不禁想著,眼前的精英師兄好厲害啊,好想跟他學習!
雖然知道在眾人眼中她只是個不入流的小弟子,可是她從來不覺得自己比別人差,她只是欠缺栽培而已。
上回唐湘她們被堂主責備,罵她們無法在一個時辰內分出堂主給的藥材,她一時好奇,就趁打掃時去偷偷瞄了下。
雖然那些長得很像的藥材究竟是什麼名稱,她說不出來,可是籮筐裡的藥材她倒是都區分出來了,總共有十一種,於是她便把藥材分為十一堆。
聽說後來堂主很是誇獎唐湘,說只有她把十一種藥材都分出來了。
哼,天知道那些根本不是唐湘分的,而是她才花不到一刻鐘的成果!可是,她這叫「擅動堂裡的藥材」,要是被堂主知道,一定教人打她板子,她哪還敢邀功?堂主對他們可是很嚴厲的!
「焦味?妳聞得出來?」那人略微提高語調,似乎對此感到很有興趣。
「是啊。你真的不療傷嗎?血腥味又變了呢。」她敏感地聞出血氣的味道有變,代表這位師兄身上的傷勢可能正在變化。
「妳是誰?是司務堂的弟子嗎?教導妳醫理、毒術的又是哪個人?」他又問,依照小丫頭衣服的顏色揣測她的身分。
「我只是司務堂裡打雜的小弟子,還沒有資格學習醫理和毒術,自然也沒有師傅……師兄,你真的不教人來幫忙嗎?」她擔心的問道。
「打雜的小弟子?」這麼好的資質,竟然只是個打雜的?紀無眠頓時覺得眼前的小女娃很有意思,沉思片刻後又開口:「嗯……妳先別教人來,幫我找個隱蔽的地方讓我養傷。」
他決定賭賭看,賭這個小女娃能否幫他。
哼,想拿走他這條命沒這麼容易!他冷眸裡閃過一絲狠絕。只要讓他避過這一劫,到時恩仇兩清,誰都跑不掉。
「可是……為什麼不教人來幫忙?」官墨兒不明白,這位精英師兄為什麼要躲起來自己療傷?
「妳叫什麼名字?」他沒有理會她的話,只是這麼問。
「我……我叫官墨兒。」雖然覺得迷惑,她還是誠實交代自己的名字。
「官?妳和官堂主是什麼關係?」紀無眠瞇起冷眸問。
「我是被堂主從益州撿回來的孤兒。」她仍乖巧的回答。
「嗯,妳是官堂主撿回來的……」紀無眠點點頭,再度思量著。
他內腑確實有傷,但已吞過靈藥壓制傷勢了,可是這女娃仍能嗅出他受了傷,甚至聞得出他中毒及體內傷勢的變化。
既然擁有這麼靈敏的嗅覺和分辨能力,為什麼官逸沒有挑選她為重點栽培的弟子呢?
紀無眠回想著在宮主那裡見過的幾名由各堂力薦,打算進一步栽培的弟子,他們都沒有眼前的小女娃有潛力。
看來官逸看人的眼光也不怎麼樣。
不過,官逸這個人向來熱中爭權奪利,不把心思放在栽培弟子上也是可以想見的。他記得司務堂的那幾個弟子,好像身家背景都不差,都是出身武林、家族小有名氣的孩子。
當時宮主就說過,官逸才不是替宮裡挑選人才,而是為自身的人脈鋪路,他是條豺狼,早晚弒主。宮主最後的結論,紀無眠也記得很清楚。
想到這裡,他的目光又調回眼前的小女娃身上。一個孤兒,既沒有任何背景,亦沒有利用價值,難怪官逸根本看不上眼。
「墨兒,我有不能被發現的苦衷,妳能幫我嗎?」他難得放緩聲調問道。
「墨、墨兒?」從來沒有人這樣親暱的叫過她,堂裡的師兄、師姊們都是連名帶姓很不客氣的叫她,有些人還會很過分的叫她小雜種。
她心中有種奇怪的感覺升起,那是種受到尊重的暖意。
「我知道有個地方很隱蔽,平時不會有人去。」她專司打雜,對司務堂的周遭也很熟悉。「西山那裡有間荒廢的小屋,據說從前是用來堆放藥材的,可是後來山壁滲水,不適合堆放藥材,就廢置了,我想那裡很安全。」
那間小屋她去過,是有回師姊們又心情不好想找人出氣,她不想被惡整,找地方躲藏,於是誤打誤撞發現了那間小屋。小屋的位置很隱蔽,連師姊們從附近走過,都有沒發現。
「那就麻煩妳了。」
紀無眠的腳步踉蹌了下,官墨兒見了,連忙上前攙住他。
光衝著師兄對她如此和善,她就決定要幫師兄這個忙。
果然,宮主身邊的精英師兄,和他們堂裡只會找小輩出氣的師兄、師姊們大不相同。
感覺官墨兒企圖以她小小又單薄的身軀把他扶住,紀無眠感到有些詫異。
這小女娃心思倒是相當單純善良啊,可是,這樣的性子在晦明宮中若沒有人罩著,是注定要吃大虧的。
不知為何,向來厭惡他人近身的紀無眠,竟難得地由著官墨兒攙扶。
他覺得,這個小女娃還滿有意思的。
★★★
在山中摸黑前行,官墨兒心裡慶,幸好險這位精英師兄很厲害,只要她說出方位,他就像看得到似的領著路,讓他們很順利地找到西山的那間小屋。
進了小屋,她因為屋內沉窒的穢氣而嗓子發癢,直想咳嗽,接著,她感覺師兄大手一揚,屋裡便瞬間瀰漫著一股清涼的味道,她的喉嚨也不癢了。
「師兄,你好厲害!」她發自內心讚嘆道,一雙墨瞳閃亮亮的,充滿了崇拜之意。
不是沒有被崇拜的眼神看過,也接收過許多妒恨相交的目光,紀無眠從來不在意這些,可是,面對小女娃真心的讚嘆,他不由得失笑,覺得她挺可愛的。
「師兄,這裡沒有鋪蓋,也沒有被子,要我去抱我的來嗎?」官墨兒擔心,這裡什麼都沒有,他要怎麼療傷啊?
「嗯,妳回去抱鋪蓋來,順便把其他人也一起引過來吧。」紀無眠知道她是一片好心,但還是忍不住想逗逗她。
不過,說完之後,他自己也愣了下。他不是一直覺得和人打交道很麻煩嗎?所以他在宮中才以冷漠聞名,但現在怎麼……
習武之人眼力極佳,周遭雖然黑暗,他還是看到她窘然地低下頭。
「對不起,師兄,我沒想到這個。」官墨兒感覺自己臉上直發燙。
她只是想,師兄受了傷,若再睡在冰冷的地上,要是著涼就更不好了,卻忽略她回去抱來鋪蓋,不就暴露了他的行蹤?
「妳怎麼這麼老實啊?」紀無眠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頭,覺得她這種自覺做錯事,像小動物般單純的神情十分可愛。
他常常覺得,比起一肚子陰謀算計的人,很多飛禽走獸可愛多了。
「我有真氣護體,妳不用擔心我會冷。倒是墨兒,妳能幫我個忙嗎?」他開口問。
「當然可以!師兄要我幫忙做什麼?」她很喜歡這個對她態度很和善的師兄。
剛剛被他揉著頭時,她胸口突然漲得滿滿的,有種被疼愛的感覺。她眨了眨眼,鼻頭不禁有些發酸。
「有種藥草叫離若草,只生長在北山山坳的陰濕之處,可能不太好找,因為那一帶還有許多得很像的藥草……對了,妳聞聞這個。」紀無眠邊說邊從懷裡拿出一個小瓷瓶,拔開瓶塞後遞給她。
官墨兒接過瓷瓶聞了聞,皺了下眉頭。瓶裡有股很特殊的味道,聞起來苦苦腥腥的。
「離若草就是這種味道。」他又補充了些離若草的特色,包含葉片大小、植株的高矮等可供辨認的各種特徵,接著,他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態問道:「怎樣,妳能幫我找找看嗎?若有這藥草,我就能療傷了。」
「嗯,天亮後我就去找,一定幫師兄找回來。」她打定主意,無論如何都要幫他採回這種藥草。
「不用一定,找不到就算了,妳要注意自身的安危。」
看到她小臉上堅定認真的神情,紀無眠覺得心裡的某處好像微微發燙,所以也難得的囉唆了起來,再三交代她一定要注意自身安全。
「北山山坳一帶土質鬆軟,若採不到也不要勉強。」他看得出她未曾習武,再想到離若草多半生長在潮濕之處,真怕她會出什麼意外。
「謝謝師兄提醒,我一定會小心注意的。」官墨兒臉上露出明燦的笑容。她覺得師兄真的好好喔,從沒有人這樣關心她的安危。
精英師兄果然是個好人!官墨兒默默在心裡這麼想著。
往後,她此生都沒有再改變過這個看法。
★★★
紀無眠暫時留在西山的小屋療傷。
第二天夜裡,官墨兒再度出現。她左肩上背了個包袱,手裡提著燈籠,一拐一拐地朝小屋走來。
「妳怎麼了?」見狀,他的語氣有些凌厲。
官墨兒喘著氣。在暮春時節仍帶著些涼意的夜晚,她額頭上卻滲著汗,臉色蒼白,右臉還紅腫了一大片,顯得十分狼狽。
「到底怎麼了?」紀無眠的嗓音已帶著一絲寒意。
官墨兒搖搖頭,一時仍喘不過氣來。然後,她把燈籠掛起,又將包袱遞給他,臉上滿是急切,「師兄,你看看,我採來的到底對不對?」
「管它對不對!我問妳,妳的腳和臉是怎麼了?」他只覺得心頭湧起不悅。
他是冷情冷心慣了的人,很少有情緒波動,可是,見到這小女娃狼狽的模樣,他心裡竟充滿頗不舒服的感覺。
官墨兒沒想到她費盡心力採回來的藥草,師兄竟不屑一顧。
她臉上掠過一絲受傷的神情,雖然馬上又換上若無其事的笑臉,但在紀無眠眼中,那張笑臉比哭臉還難看。
「坐下。」他拉著她進屋去,語氣仍舊冷厲,動作卻輕緩許多。
剛剛看到她臉上閃過的受傷神情時,他確實感到一絲愧疚。
她是為了他才去北山採藥,他還這麼嚴厲,這麼小的女娃應該被他嚇著了吧?
「到底是怎麼回事?」讓她坐在屋裡唯一的破木凳上,紀無眠順手便撩起她的裙襬,並一把脫去她的鞋襪。
官墨兒一時傻住了,還來不及反應,一隻冰涼的大掌已經觸上她的肌膚,她不禁驚呼出聲,「啊!」
「這裡痛嗎?」他連頭也沒抬,只是順著那纖細的小腿撫壓著,直到腳踝,察看她的筋脈和骨頭。
「不、不痛……」她覺得自己的心莫名的狂跳起來。
她從沒和男人這麼親近過,而且,一般來說,就算是師兄,撩人家裙襬,脫人家鞋襪,都不用先告知一聲嗎?她也會害羞的呀。
官墨兒有點手足無措,舉起雙手想捂住小臉,卻猛然觸碰到右頰上的傷處,忍不住又痛呼一聲,「嗚……」
「是這裡會痛嗎?」紀無眠邊和她確認邊抬頭看著她。
官墨兒猛搖頭,但他已看清她臉上的腫毒。
「伸出手。」他冷聲道。
她渾身一顫,雖然師兄戴著面具,看不出表情,她卻能感覺他好像不太高興,因此怯怯地伸出右手。
一把扣住她纖細的手腕,紀無眠眉一蹙,心想,他的猜測果然沒錯。
「是誰對妳下的毒?」他不高興地追問。
官墨兒一驚,卻還是搖頭。師姊雖然很可惡,可是現在師兄看起來更恐怖,她莫名的不想說出是師姊弄的,因為這樣好像會發生很嚴重的事。
「妳以為不說我就不知道嗎?這種以悸麻草引發無名腫痛的毒,在宮裡多的是,可是各堂調配出的卻有微妙的差異,你們堂裡有哪幾個玩得起,又只會玩這些的,妳認為我找不出來嗎?」紀無眠輕易便看穿官墨兒想掩護某個人的心思。
雖然他很少出入司務堂,可是因為四大護法主領監察全宮動向的暗部,所以他對各堂的情報也有相當的了解。
這官墨兒真是個傻丫頭!在晦明宮,你不犯人,人就犯你,維護欺負自己的人是最愚蠢的!
紀無眠冷眸睨向她,卻意外接收到她崇拜的眼神。
「師兄真的好厲害,只是看症狀就知道是什麼藥弄的,甚至是誰使的,墨兒好佩服師兄喔。」
官墨兒真的覺得他是她見過最厲害的師兄了,其他的堂主甚至宮主有多厲害,她是沒見過啦,但精英師兄真的很強。
紀無眠實在無言以對。這個「單蠢」的丫頭!他在心裡默默地這麼想。
「啊!」突然,她慘叫一聲,淚水盈滿眼眶。原來是紀無眠毫無預警的將她的腳踝猛力地一拉一推,痛得她放聲哭喊。
「沒事了。」看到她的眼淚,他感覺有點煩悶,迅速從懷裡掏出一只圓盒。
破天荒的,紀無眠沒有讓她自行上藥,直接以食指挑起藥膏就往她那紅腫的臉上抹去。
藥膏冰冰涼涼的,原來刺痛腫麻的感覺馬上消失了,官墨兒一邊覺得他好厲害,一邊也偷偷沉浸在被人關愛的美好感覺中。
她覺得精英師兄雖然冷冰冰、兇巴巴的,但真是個大好人!
「妳的腳踝和臉是怎麼回事,妳還是乖乖招來,不然離若草我也不要了。」上完藥後,紀無眠便冷冷地開始逼問。
「師兄!」聞言,官墨兒有點傻眼,畢竟離若草是她特地為他採來的,他怎能這樣就不要啊?這根本是拿自己來威脅她。
但這種威脅卻不像其他師兄、師姊的那種威脅,讓人滿心不服氣,因為他的威脅裡隱含著關心,她覺得心頭有點甜甜暖暖的。
「腳踝是……在北山採藥時不小心扭了下。」她低著頭說。其實,她是為了拔某株生在山壁上的離若草,沒注意到腳下土質過於鬆軟,就跌了下來。
「哼!」
聽到他冷哼一聲,好像已經看穿她企圖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她肩膀一縮,心中大嘆師兄真的好難唬弄喔。
「臉呢?」見她停住了話,紀無眠接著又問。
「就、就因為採藥回來後身上都是泥,又扭傷了腳,師姊認為我是偷懶跑去玩,所以……」其實師姊們要整人出氣的名目多的是,這不過是個現成的藉口罷了。
「哼!」紀無眠回應的還是一聲冷哼。
「師兄,那些藥草你看一眼嘛……」說著,她站起身,卻意外的發現腳踝不痛了。「師兄好厲害,我的腳都好了!」
官墨兒喜形於色,突然一瓶藥飛過來,她連忙順手接住。這是……她不解地望著他。
「每天早晚擦在腳踝扭傷的地方。」紀無眠冷冷地交代著。
「喔,謝謝師兄!」她揚起開心又滿足的笑顏。
這麼容易滿足。他盯著那張笑得燦爛的小臉,手一挑,把整個包袱抓過來,打開一看,裡面果然是他要的離若草。
這小女娃真的很有潛質,能正確的帶回離若草來。
哪怕是他親自教導過的,還是鮮少有弟子能一次就正確的從北山山坳裡採回離若草,可是官墨兒只是聽他敘述和聞過氣味就能準確的做到,他不禁湧起一種惜才的奇妙心情。
「怎樣?我採的這些對嗎?」她緊張地詢問著。
「妳知道離若草的特性和功用嗎?」紀無眠突然開口問。
官墨兒搖頭,因為沒有人教過她。其實,大部分的藥草她都不知道特性和用法,只是憑著天賦辨認各種藥草的氣味和差異。
「顧名思義,離若草是用來分解體內的毒性……」他很難得地把離若草的藥性及如何應用都教給了她。
他原以為說完這些,小女娃能把離若草的藥性背誦下來就很不錯了,沒想到她很快就抓出幾個重點,還問了個他沒想過的問題,並提出可能的應用方式。
這小女娃大有潛質,是天生學醫的料。
說是醫,是因為她的心太軟,往後若是沒有太大的改變,她就算學了毒術,也是為了了解各種毒物的特性後以此救人。
在晦明宮裡,鑽研毒術者一直比苦學醫理的多很多,因此她這種人在晦明宮裡是個大怪胎,可是,他就是看這個怪胎順眼!
片刻後,紀無眠又問:「妳會讀書寫字嗎?」
「會啊,這是宮裡的弟子都要學的。」官墨兒心想,要不是這樣,她可能至今大字也認識不了幾個吧。
「嗯……」他想,這小女娃能讀會寫就好辦多了。
想到這裡,紀無眠突然沉下了眉。這是怎麼回事?難道他真的想教導這個小女娃嗎?
紀無眠是當期弟子中最受宮主器重的四大弟子之一──說是之一而非之首,是因為他們四人正在比高下、爭排名,只是,他沒想到對手會這麼處心積慮謀害他。
或者應該說,他是想得到,只是沒料到那個人卑鄙無恥到這個地步。
但他現在知道了,就絕對沒有下次,對手不可能再以類似手法陷害他了。
他打算暫時隱匿在這間小屋裡,一方面暗中觀察對手的動靜,再來也是想先把毒傷治好,這樣再對上敵手時才有全勝之機。
至於教不教小女娃,就再觀察一陣子吧。
此時,他心裡是這麼打算的。
★★★
「師兄?」咦,師兄還沒到嗎?
看著黑漆漆的小屋,官墨兒覺得有點失望。
她又趁著深夜來到她與精英師兄的祕密修練處──西山小屋。
時光荏苒,從她與師兄相遇至今,轉眼已過了六個年頭,她也已是個十八歲的大姑娘。
這六年來,他不時會來西山小屋教她藥理和毒術。
雖然師兄對她一直很兇,很嚴格,但她還是覺得師兄很好,很厲害,她這輩子最崇拜的人,無疑就是她的精英師兄。
官墨兒心中仍一直喊他精英師兄,是因為這六年來除了教她藥理和毒術外,他從不透露關於自己的一切,連名字都沒有和她說,也一直戴著鬼面具。
她有時不禁懷疑,師兄到底是人還是鬼啊?
不是她想污衊師兄或詛咒師兄喔,而是這六年來,她每每只有在深夜的西山小屋才能見到他。
「師兄,你該不會早就是個鬼了吧?」官墨兒喃喃低語著。「可是,就算是這樣,墨兒還是覺得師兄很厲害,你不要丟下墨兒不管喔。」
她對著漆黑的群山,合手拜了拜。
紀無眠單手撫額,無奈的直搖頭。他真的覺得這「單蠢」的丫頭大概是上天派來治他的,而且還是他自找的!
「妳不覺得只是雙手合拜,一點誠意都沒有嗎?」他無聲無息地落在官墨兒身後。
早已習慣精英師兄跟鬼一樣來無影去無蹤,官墨兒一點都沒有被嚇著,反而笑咪咪地轉過身,認真的說:「那我下次趁著和師姊們下山時偷打一壺酒,再買半隻雞回來,師兄覺得這樣夠嗎?」
她那雙墨瞳裡明白寫著,這樣的供品師兄可滿意?
「官墨兒!」紀無眠皮笑肉不笑地警告了聲。
「啊!師兄別生氣,你看,我又釀了一罈藥酒給師兄喔。」她連忙把忙了幾個月的成果送到他面前。
看到藥酒,紀無眠冷眸一瞇。
六年前,他在爭首席護法之位的最後那場大戰中落下了病根。
因為當時情勢緊急,他沒能好好醫治傷勢,之後又忙著出任務,終究傷了元氣,雖沒有大礙,但偶爾會在天候陰濕時發作,傷處痠疼難當。
後來不知怎麼被醫術日益精湛的墨兒發現了,這丫頭為此埋首研究,花了一年的時間配出這藥酒給他服用,之後,痠疼確實就很少再發作。
從此,官墨兒總是為他釀上好幾罈藥酒。他知道這藥酒釀起來極為費工、費時,就只有這個呆丫頭才會不嫌累、不嫌苦,一直為他釀製。
「妳以為一罈藥酒就可以收買我了?」他冷嗤了聲。
早習慣了精英師兄說話冷冰冰還帶刺,她一點都不介意,「我才沒打算收買師兄呢!只要師兄願意喝,墨兒就很開心了。」
她只希望這藥酒能緩解他的舊傷之苦。這幾年,她一直想找出能根治他舊傷的方法,但總是沒能成功。
「我教妳做的事做了沒?」兩人一走進早被收拾得很整齊的小屋,紀無眠開口就問。
「欸……」官墨兒頸子一縮,目光左右飄移。
「為什麼不做?又不聽話了。」他就是看不慣她這小鵪鶉般的性子。
「哎呀,師兄你也知道,對蘇師姊來說,臉蛋有多麼重要,尤其最近她要辦婚事了,你就饒了她吧。」她笑著打哈哈。
「饒了她?是誰老被她下毒?妳在意她的臉,她可有一絲一毫在意妳的臉?」他真的覺得這丫頭是個怪胎!在晦明宮裡向來是手下見真章,誰強誰就為王,就只有她這般心軟。
他冷冷的目光狠狠的逼向她。
「師兄,反正她也沒有成功過呀,上次讓她拉了幾天肚子,已經算警告過她啦……」她就是不喜歡對人下毒嘛,對她來說,醫人比毒人開心多了。
「墨兒!」紀無眠揚起眉,心情顯然不是很好。
「師兄你別動氣,墨兒幫你捶背。」對於怎麼安撫他,這幾年來官墨兒也有一套心得了。
「妳少來這套。」紀無眠冷斥,但倒也沒有出手阻擋她力道適中的捶背示好。
「師兄……」靜了一會兒,她突然開口,帶著探詢之意。
「想問就問,吞吞吐吐些什麼?」紀無眠對人向來冷淡,懶得搭理,只有面對她時才難得多說些話。
「你覺得,葉師兄……為人怎麼樣?」
「什麼葉師兄?」莫名地,他心頭有股火氣隱隱冒起。
「就司禮堂副堂主葉璿師兄啊,他一直來找我,說希望我可以轉到司禮堂去當他的助手。」她對這個提議滿猶豫的。「我跟他說,堂主不會讓我過去,他卻說不用擔心,他會好好和堂主提的,還說以後絕對不會讓我受委屈……好奇怪喔,我調到司禮堂去和受委屈有什麼關係嗎?」
官墨兒是怎麼想都想不通,但紀無眠卻聽懂了。
那葉璿言下之意是想和司務堂堂主求親,讓墨兒嫁過去!
老傢伙好大的膽子,癩蝦蟆想吃天鵝肉啊!也不想想他都已經快五十歲,又是個鰥夫,竟敢覬覦十八歲的墨兒?
而且,那傢伙憑什麼讓他費心教了這麼多年的墨兒嫁去給他當助手?呸!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臉!
「都說妳腦袋裡少一根筋,人家的企圖是什麼,妳都還搞不懂……等等,妳答應了嗎?」紀無眠突然想到這個更嚴重的問題。
「我沒答應啊。調堂後我就不能來西山小屋了,比起去司禮堂當助手,我寧願留在司務堂裡打雜,還可以向師兄學習……」最後這句話,官墨兒說得又小聲又心虛。
她一直有個不敢說出口的女兒心事,那就是她很喜歡精英師兄,很喜歡、很喜歡,一天比一天喜歡,喜歡得不得了。
但他是精英師兄耶!
雖然她不知道師兄的真實身分,但她會猜啊。
目前宮主身邊的四大護法,她看來看去,就宇文護法是最溫柔和善的,感覺也最像她的精英師兄,所以每次有機會見到手持玉扇、風度翩翩的宇文護法,她都會很緊張,雖然他都裝出不認識她的樣子,但她知道這是為了避嫌。
畢竟宇文護法和唐湘感情很好,是大家都知道的,也有傳聞說他們明年就要辦婚事了。
唐湘是唐門之後,是被特地送來晦明宮學習毒術的。
人家是名門閨秀啊,哪像她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所以她並不會妄想那些她不該得的,能保持現在這樣,師兄還肯來看看她、繼續教導她,她就覺得很幸福、很知足了。
雖然每次想到師兄和唐湘在一起,她就覺得心裡酸酸的,但她還是會祝福他們的,師兄對她這麼好,她絕不能恩將仇報!
「妳又發什麼呆?」轉過頭,發現她的神情有些哀傷,紀無眠竟覺得心裡不太舒服。
「沒有啊。」官墨兒連忙搖頭否認,哪敢坦白她剛剛在心裡覬覦師兄。
紀無眠睨了她一眼,冷淡卻霸道無比的交代著,「下次葉璿再來問妳,妳就給我徹底回絕,其他的我會處理,聽到沒?」
感覺他冷冷的目光掃來,她連忙點頭稱是。
「妳給我和他說清楚,要是讓我發現妳又語焉不詳,妳就試試看!」他又警告一聲,因為他知道她有心一軟就不忍把話說絕的糟糕習性。
「我知道了,我一定會和葉師兄說清楚的,這種正事,我不會拖泥帶水的啦。」相處了這些年,官墨兒也很清楚她的精英師兄是在擔心什麼。
他總覺得她心太軟會被人欺負,其實,有師兄罩著,又有誰欺負得了她呢?
所以她一直覺得老天爺對她很好,把一個這麼好的師兄送來她身邊,她應該知足感恩,不該奢望更多了!
一邊替他捶背,一邊看著他的背影,官墨兒心頭不禁暖暖的。要是這樣的時光能一直持續下去,該有多好……
★★★
首座護法事務繁多,日子過得並不清閒,尤其身為宮主的近身護法,紀無眠得時時戒備,以應付宮主突來的召喚。
因此他交代官墨兒回絕葉璿之後,就沒有特別盯著她,直到這日,他忙完手邊的事,才又猛然想起這件事。
他正考慮著是否要抽空去找司務堂堂主官逸聊一聊,再去司禮堂警告葉璿安分點,別再打官墨兒的主意,然而他還沒來得及這麼做,就接到宮主找他的急令。
到了主殿,紀無眠心想,無良的宮主不知又要拿什麼任務刁難他了,哪知宮主竟一本正經地遞給他一份庚帖。
那是司務堂堂主呈上的,裡頭寫著司禮堂弟子葉璿與司務堂弟子官墨兒欲結秦晉之好的庚帖。
紀無眠蹙起眉,心頭翻湧著不悅。
手上的這份庚帖,代表這樁婚事是司務堂和司禮堂已商議定案的,要不是晦明宮宮規甚嚴,明文規定未經宮主同意不得擅自婚配,只怕墨兒這會兒已被司禮堂給強娶了去!
紀無眠懊惱極了。這個呆丫頭,連這麼簡單的回絕都做不好嗎?
但他隨即想到,她曾經鄭重的答應過他,那麼依她的性情,絕不可能再答應葉璿的任何要求,難道是官逸無視於她的意願?
這是很有可能的事,畢竟官逸從不曾重視墨兒,確實很有可能為了拉攏與司禮堂的關係,好壯大司務堂的勢力,因此不顧墨兒的意願,強行促成這樁親事。
想到這裡,紀無眠的眸裡射出無比冰寒的光芒。
「嘖嘖,看來這個官墨兒確實有幾分魅力,竟能讓我晦明宮最冷血無情的首座護法這般動怒。」宮主的臉藏於玄黑的修羅面具下,聲音低沉,卻帶著一絲調侃。
他負手站在高階上,一身華貴的紅袍,頭上的赤金寶冠盤旋著一尾身形矯勁的墨龍,墨龍的眼睛處鑲著血色的紅寶石,看起來有些詭異且散發著森然霸氣,更讓他顯得氣勢非凡。
「屬下不敢。」台下,一身黑袍,全無其他裝飾,面覆銀色鬼面具的紀無眠口氣冰冷的應道。
「呵,有什麼不敢?若真不敢,就不會六年來都放不下那丫頭了。」宮主語帶嘲諷地調侃著。
晦明宮裡有什麼動靜瞞得過他這個宮主呢?四處都有他的眼線,所以無論大小事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因此,雖然沒戳破,但他老早就注意到,從紀無眠當上首座護法的這六年來,常在沒有出任務的夜裡,暗中到西山小屋去教導官墨兒醫理和毒術。
而官墨兒雖然只能在夜裡學習更精深的醫理,可是她勤奮的鑽研,認真的複習,還能觸類旁通,自行研製療傷的藥酒,代表這丫頭天資極佳又有定性,是個可造之材。
官逸一直不重視她,也沒打算栽培她,所以她在司務堂裡只能學到一些基本的毒術和醫理,也只參加過一次宮裡舉辦的毒術及醫理考核,並沒有其他出頭的機會。
知道她的境況後,紀無眠商請了和他頗有交情但已退隱的高長老,不時找官墨兒去幫高長老做事,讓她在高長老的藥堂裡自行研究醫理,像那些藥酒,都是她在高長老那兒研製出來的。
能讓冷情冷心的紀無眠費心安排到這個程度,就知道官墨兒在他心裡的分量有多重了。
不過官墨兒心腸軟,看到有人受傷或中毒,總是忍不住出手醫治,更不曉得在宮裡有時必須裝傻才能保護自己,久而久之,眾人都以為是高長老私下教導她醫理。
這樣的她,自然也引起了某些人的注意,難怪會吸引妻子早亡又妄想老牛吃嫩草的葉璿。
可是這事也得怪紀無眠自己,明明郎有情妹有意,他居然連面對心上人都還是那副冷性情,難怪官墨兒始終不敢表態!
所以這兩人一直在那兒繞圈子,這段感情始終沒什麼進展,還給了旁人可乘之機。
唉,他是這麼不好說話的宮主嗎?只要首座護法開口,他一定成全這樁喜事,哪還輪得到司禮堂和司務堂提出聯姻呢?
不過,既然事情都發展到這個地步,他現在倒是挺好奇,面對這意外的「情敵」,這個向來冷情冷心的首座護法到底有什麼打算。
聽見宮主這麼說,紀無眠挑了下眉。他早就懷疑宮主應該發現了他與墨兒的關係,但一直沒有提起過,果然是要拿來當制衡他的條件嗎?
「啊,怎麼辦呢?司務堂和司禮堂要親上加親,這是好事啊,本座也不好壞人姻緣……」宮主語調含笑道。
「請宮主直接明示吧。」紀無眠知道宮主八成是要拿墨兒和他交換條件。他從來不喜歡囉唆,宮主想要什麼他給就是。
「這樣啊……真不好玩,無眠你就是太無趣了。」高高在上的宮主語帶抱怨。
「屬下只需盡忠職守,不需要有趣才是。」他才不想讓這無良宮主覺得有趣呢。只要想到宮主愛興風作浪的性情,他就覺得很無力。
「我真想不通,明明就是張死人臉,冷冰冰的性子,態度又兇狠,怎麼會是人家姑娘心中的大好人呢?無眠,你到底對官墨兒灌了什麼迷藥啊?」沒良心的宮主語氣依然帶著調笑之意。
「宮主!」紀無眠覺得自己的耐性快到極限了。
「哈哈哈,你越是這樣,本座越是欣賞呢!好吧,那你就為我去一趟商家堡,把九龍圖給取回來吧。」上一刻還十分不正經的語調一冷,宮主正經八百地交代著。
聞言,紀無眠臉色一沉。
九龍圖是近來朝野鬧得沸沸揚揚的藏寶圖,據說是十幾年前妄想逼宮卻兵敗益州的九王爺洛王,於逃難時埋在某座深山中的龐大財寶。
傳言藏寶圖有許多張,最近更有傳言指出商家堡也得到一幅。
「屬下……遵命。」雖知事情不好辦,但紀無眠也只能低頭領命。
「只要你完成任務,本座就特命讓你自個兒選妻,我晦明宮上下所有尚未出嫁的女弟子,只要是首座護法喜歡的,本座都許你。」
就算見不到面具下那張充滿算計的臉,紀無眠也明白宮主的「陽謀」──這不就代表著,想要阻止墨兒嫁給葉璿,他便非娶墨兒不可?
「宮主……」紀無眠喚得有些咬牙切齒。
「本座很難回絕司務堂和司禮堂的聯姻請求啊,如果首座護法不執意選親的話。」總之,他要玩這遊戲的意志很堅定。
紀無眠強忍著鬱悶的心情,不發一語。
「沒這麼為難吧,無眠?你真捨得把自己照顧了六年的丫頭拱手讓人嗎?」宮主難得良心發現,沉聲問道。
紀無眠依舊沒有應話。不過,只要一想到墨兒成了別人的妻子,確實挺讓他情緒惡劣。
那丫頭心腸軟,人又呆,受欺負也不懂得保護自己……哼,葉璿是什麼貨色他可清楚了,墨兒嫁給那傢伙後一定吃苦。
「這麼不願意嗎?好吧,看來是本座誤會了。那麼,你指個覺得滿意的弟子,本座替官墨兒做主就是。」宮主突然正色道。
紀無眠冷眸微瞇,細想著晦明宮上下有誰配得上那個心軟的呆丫頭,她的性子太軟弱,容易被人欺負,可是,這裡哪個不是如狼似虎的傢伙!
「哈哈哈,無眠,你就自己收了吧,本座從未見過你這般猶豫呢!若不是捨不得,怎會這麼難以決斷呢?」旁觀者清,他自然清楚首座護法心有所屬,所以他順水推舟也無妨──當然,得順便撈取合理的代價才行!
而且這個官墨兒又是個醫術奇才,看來對無眠也非無心,他倆成親後肯定能成為他得力的左右手,他橫豎都是穩賺不賠啊!
「屬下……知道了。」紀無眠想了想,全宮上下確實找不出讓他滿意,能放心交付墨兒的對象。反正先保住墨兒再說,不然以宮主惡劣的性子,說不定會真的把墨兒許給葉璿。
「那本座就靜待首座護法的佳音,好準備辦喜事囉。」宮主的語調異常愉悅。
紀無眠咬了咬牙,只能接下無良宮主要大玩一場的暗示。
為什麼四名護法中會是他第一個給宮主玩啊?
都是那個呆丫頭……不,都是那個妄想吃天鵝肉的葉璿!紀無眠決定了,出發執行任務前,先送葉璿一點「禮物」,好消他心中的一口惡氣!
★★★
今夜月色皎潔,官墨兒依約來到西山小屋,等待她的精英師兄前來。
可是直到子夜還是沒有見到人,她心裡開始有些急了。
明明是他留信息給她,約她今晚來小屋的,為什麼這麼晚了他仍未現身?會不會出事了?
站在小屋外,官墨兒一臉擔憂地朝遠處眺望。
「夜風這麼冷,妳不待在屋裡,站在外頭吹風做什麼?」紀無眠一到西山小屋,就看到有個呆丫頭站在屋外吹冷風。
「師兄!」官墨兒欣喜的回過頭,「你怎麼這麼晚才來?我還怕是你遇上什麼麻煩了。」
「哼,有誰能造成我的麻煩?」紀無眠冷嗤了聲,犀利的目光卻盯在她身上,心想,還不是因為妳!
他會這麼晚到,就是為了先去教訓一下妄想吃天鵝肉的葉璿。
他對葉璿下了毒,而且還是他獨門研發的祕毒,包準沒人解得了。
這樣一來,葉璿應該會虛脫個一陣子,至少兩個月都下不了床,看他還能玩出什麼花樣!接下來就等他出任務回來,心情好些再替他解毒。
「我會擔心嘛,像六年前……」師兄不就受了重傷?官墨兒最後一句含在嘴中,不敢說出來,因為,她總覺得今天他好像有點不高興。
看到她那委屈又不敢申辯的表情,紀無眠沒轍了。
澄亮的月光照在她小巧細緻的臉蛋上,這般柔美的她,讓他覺得下午看到庚帖時心頭湧上的怒氣和不悅好像慢慢消散了。
六年嗎?他們相識至今已經有六年了?好像才一眨眼的工夫,當初那個有趣的小女娃,已經長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望著她姣好的面容和纖柔的身段,紀無眠第一次體認到,官墨兒確實已經是個會引來眾人追逐的小美人了。
但這個想法又莫名地讓他很不高興──有誰敢覬覦「他的」墨兒!
紀無眠瞇起冷眸的瞬間,腦中突然掠過白天宮主提出的建議,要他自己收了她。
那時他只覺得宮主很煩人,可是現在……嗯,如果是墨兒的話,他並不覺得厭惡,相反的,他竟還……挺期待的。
他期待嗎?紀無眠蹙起眉思忖。
其實,他會這麼有耐心地持續來西山小屋教導她,本來就是件不可思議的事,他從沒想過自己會這麼做,還能持續六年。
那是因為和她相處是件很愉快的事吧,對他來說一點都不覺得困擾,甚至頗為開心。
是啊,這些年來,她一直是他的開心果,雖然她心太軟,又老是呆呆的,可是和她在一起,他總感到特別安心自在。
不知從何時起,他已把她當成他的,是「他的」墨兒,所以當有別人覬覦她時,才會讓他這麼不悅。
紀無眠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直到聽見一記小小的噴嚏聲。
「哈啾!」官墨兒打了個冷顫,一抬眸就迎上他好像要吃人的眼神。「師、師兄?」雖然他戴著面具,可是冷眸射出的犀利光芒還是足以殺人,她到底做錯什麼又惹師兄生氣啊?
「不是教妳進屋去?怎麼還站在這吹風?」一把抓起墨兒冰涼的小手,紀無眠冷眉一挑,感覺她的小手顫了顫。「老是這麼遲鈍,要是著涼了怎麼辦?」
天底下,大概只有官墨兒有幸聽到素有「冰塊」稱號的紀無眠一口氣說出這麼多關懷的話,雖然他的語氣非常兇狠。
「對不起。」她小聲的說。
嗚嗚,今天師兄好兇喔,可是,她的手被師兄握著耶,那溫暖的觸感又好令人留戀。
但師兄這樣一重冰山一重火海的,讓她覺得好緊張,心緒複雜又糾結。
聽見她道歉,紀無眠低下頭,果然看到她臉上一陣紅一陣白,讓他心不禁一軟。
他並不是要責罵她。紀無眠企圖整理自己的心情。看來,他似乎比想像中還要在意她。
「這麼大了還不會照顧自己。」
隨著他稍稍放緩的語氣,官墨兒感覺握住她小手的那隻大掌放開了,心裡正感到有些失落,可是一陣暖意跟著倏然罩住她。
師兄竟將他的披風披在她肩頭!
被突如其來的男子氣息淹沒,官墨兒只感覺一陣暈眩。她知道師兄素有潔癖,又不愛他人近身,這樣的他,竟把披風披在她身上?!
她瞪大了眼,一動也不敢動,腦子裡幾乎一片空白。披風上還有他殘留的體溫,這種宛如被他擁入懷裡的感覺,讓她的心都快停止跳動了。
「還不快點進屋?」發現有人又愣住了,紀無眠覺得好氣又好笑,再度伸手抓住她的小手,把人拉進小屋裡。
進屋後,官墨兒又驚訝地發現,他竟架起小火爐燒起藥茶來。
接下來她更是受寵若驚,因為他煮好的藥茶竟是要給她喝的。
「師兄?」他是怎麼了?
「教妳喝就喝,還有什麼意見?」紀無眠睨著她。他可是鮮少為誰做什麼,要不是怕她真的著涼,他才不會多事。
「我喝、我喝!」官墨兒乖順喝掉那碗他親手為她煮的藥茶,哪怕藥茶是苦的,到她喉間也都變成甜的了。
而且她肩頭還披著充滿他氣息的披風,這讓她覺得今晚真是太幸福,也太刺激了。
其實,她知道他一直是關心她的,但從不曾像這樣溫柔體貼,而是把她當成小孩子般,盯著她照顧自己。
可是今天她有個感覺,他好像把她當成女人看待了。想到這裡,官墨兒心頭突然滿溢,不知該說是滿滿的感動還是濃濃的幸福,讓她有點想哭。
對她來說,被師兄珍寵就像一場甜美的夢,今晚他的溫柔與體貼,大概只是曇花一現的美麗奇蹟吧?
畢竟她完全不敢想像自己會有那麼幸福的一天,可以成為師兄的伴侶──雖然這是她心底最冀望能成真的夢想。
望著有些不真實的他,她很努力的想要記下今晚的點點滴滴。
紀無眠發現有個呆丫頭一直偷偷看著他,但只要他一動,那張小臉又迅速垂下,改以眼角繼續偷瞄他。
連光明正大看他都不敢啊?他有點無言地想著,多年來,他對她是否太兇了?難道等他們成親後,她還打算繼續以這樣的方式偷看他這個夫君嗎?
想到這裡,紀無眠有點想笑,搖了搖頭。
仔細思考過後,他打定主意,決定接受宮主的安排,名正言順的把她收進自己的羽翼下,也就是,他要娶她為妻。
這樣他才能安心,免得以後又跑出什麼張三、李四覬覦他的墨兒。紀無眠冷眸一瞇,很不高興的這麼想著。
── 小遲鈍師妹萌養成,冰塊臉師兄想暗槓 ──
真笨?!假傻?!到底誰拐誰?看了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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