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於北部山區某座山谷裡的長青苑，最近格外寧靜祥和。

自從前陣子鳳紹中槍命危，他的祖母鳳倪約在螢光幕前曝光，間接炒熱長青苑和老人安養的話題之後，長青苑著實有一陣子被狗仔盯得快要透不過氣來，幸好後來又爆發出另一件更大的醜聞，範圍橫跨政壇和演藝圈，那些守在外圍虎視眈眈的狗仔才轉移目標，還給這個山谷原有的平靜。

「媛丫頭，妳今天是去陪哪個

老骨頭？」鳳倪約手裡拿著花剪，慈祥和藹的和言月媛打招呼。

「鳳姨婆，今天是去官老先生那裡，官老先生喜歡聽我唸新聞。」言月媛乖巧的回答，還揮了揮手上厚厚一疊報紙，「我出門囉！」

言月媛穿著長青苑才有的亞麻制服，露出教人去煩解憂的笑容之後，慢慢消失在那一整排的梧桐林裡。

鳳倪約好一會兒才收起嘴角上揚的弧度，為自己嚴重失神的程度感到心驚。

福丫頭她們家的女人還真的都深藏不露啊！

她這個妹妹看起來柔柔弱弱的，沒啥殺傷力，甚至就連長相也只是看得順眼的等級，卻時常教人捨不得移開視線，偶爾當那雙眼睛專注的看著妳時，甚至會讓人有心靈淨化的錯覺。

這樣的特質或許無法使她輕易擄獲年輕人的注意，卻意外地在年過半百的中老年人身上得到青睞。

幾個月前那幾堂誦經禮佛的晚課著實沉澱人心，就連一向不輕易與人親近，難得參與長青苑團體活動的官永富，竟也打開心房，默默推著輪椅來到這裡。

所以，自從長青苑的其他住戶得知言月媛又回到這裡時，紛紛爭先恐後的邀請她去自己的小院落當客人，鳳倪約氣得差點把這些吵鬧的老孩子們個個遣送回家，最後是言月媛提議用輪流陪伴的方式，才讓這些寂寞的老人閉嘴。

或許，大家的心裡都藏著揮之不去的陰霾，才會格外渴望言月媛所帶來的洗滌淨化。

「官老頭最想聽到的，恐怕是自己孩子的好消息吧！」鳳倪約不無憐憫的嘆了口氣，不過一轉身就又精神抖擻，興高采烈的上網玩遊戲。

自己的人生自己負責，同情心太氾濫，很容易做下傻事的。

 

★★★

 

在另一間黑瓦房裡，言月媛不疾不徐的唸出手上報紙的文章，同時不著痕跡的觀察床上那個老人，心裡暗忖，他今天怎麼會特別的煩躁不安？前兩次他都聽了半個小時就會沉沉睡去，怎麼今天卻靜不下心來？還不時的看著通往起居室的那道門……

這個官老先生已經是癌症末期，選擇在這裡度過餘生。

像這樣的情形照理說家裡的親人應該要時常來探望，把握最後這一段時光，但是平均十天左右會來一次的言月媛從來沒有遇過他的家人，她每次一踏進這間充滿死亡氣息的房間，就有種說不出來的遺憾。

不過，那不是她可以插手過問的事情。

言月媛從容的攤開另一份報紙，打算從頭版新聞開始唸起，誰知道她才剛要開始的時候，就忽然打了個冷顫，在那同時，床上垂垂老矣的老人眼裡飛快的閃過一絲安慰，然後就閉上眼假寐。

「出去。」

一個男人的聲音讓空氣中產生不尋常的震動，在言月媛本能地想要回頭一探究竟的時候，那個男人已經走到官永富的床邊，修長高挺的身形擋住了言月媛的視線，讓她只能尷尬的和走在那個男人身後的美女對看一眼，然後連忙低下頭，假裝在整理那堆報紙。

「爸，這是我的女朋友……我們打算要結婚了。」

男人低沉有力的聲音在一向安靜的室內顯得鏗鏘有力，一字一句都讓言月媛聽了更加難過，心裡好像被一塊千噸重的大石頭給壓住了。

這對聲明即將要舉行婚禮的情侶還真是一點火花都沒有啊……

言月媛想要不驚動任何人的離開那間房，卻在已經可以跨步出去的時候聽見不該聽見的話，有一瞬間愣在原地。

「出去！你這個不孝子又想來騙我！」官永富縱然氣若游絲，還是想盡辦法把話說完，「滾出去！別再帶一些亂七八糟的女人來了！」

躺在床上的老人可能是太過氣憤，一時喘不過氣來，忽然咳得上氣不接下氣，讓言月媛不得不回頭插手處理。

「借過。」她很強勢的推開那副昂藏挺拔的身軀，手法俐落的替床上咳得臉紅脖子粗的老人翻身拍背。

她可是領有執照的專業護士，只是過去一直待在檳榔攤裡不務正業罷了。

等到老人終於順過氣來，言月媛故意漠視那個男人銳利的視線，把注意力集中在老人身上。

「官老先生，需要幫你找醫生嗎？不用？」言月媛握了握那雙稍嫌冰涼又長滿皺紋的手，「那我先離開，晚一點我會幫你把午餐帶過來。」

確認老人安然無恙之後，她從容的撿起地上散亂的報紙，目不斜視的離開。

不管是那個女人崇拜有加的眼神，還是那個男人深不可測的眸光，她都拋在腦後，一直到她終於踏上梧桐林道時，才忍不住深呼吸了好幾次，免得憋死自己。

「悲劇！真的結婚的話，絕對是悲劇！」

言月媛一臉慘不忍睹的搖頭，等她回到鳳倪約那座黑瓦房時，卻又對剛剛那段插曲絕口不提，好像希望日子就如之前那樣平順的繼續下去。

沒多久，她就知道她錯了！

大錯特錯！

 

★★★

 

「爸……這是我的女朋友，你同意的話，我明天就先去公證結婚。」

男人的聲音再一次改變空氣中的氣氛，讓剛剛處理完穢物的言月媛有一瞬間猶豫了起來，很認真的考慮要留在洗手間裡等這個叫做官東毅的訪客離去。

不知道他今天帶來的女朋友是不是又換人了？

他每次都帶一個新面孔來宣佈即將結婚的消息，是想讓官老先生乾脆氣死，免得受病痛拖磨？還是真的那麼憨傻的以為這麼做就可以討父親歡心？

言月媛不否認自己真的很好奇，不過這是別人的家務事，她實在沒有立場插手，所以也不願意太明目張膽的打聽這對官家父子的八卦，但是如果有人很主動的提供消息，她當然也很樂意聽囉！

「官老頭那個笨兒子又來啦？」

「人家哪裡笨了？有這麼會賺錢的笨蛋嗎？」

「他當然笨了！竟然以為隨便找個女人結婚就算完成他父親最大的心願，這不是二愣子是什麼？」

「所以他每次帶來的女朋友都是隨便找來的？」

「聽說是透過人力仲介找來的，還簽了一份神祕的協議書呢！」

「哇！鳳老太婆，妳是搞情報的是吧？連簽了協議書妳都知道？」

「誰教那孩子不長眼，誤交損友，找上了我家鳳紹幫他打理這件事呢！」

「妳不會去官老頭面前扯了那個孩子後腿吧？說起來他也算用心良苦啊！」

「妳忘記官老頭以前是赫赫有名的奸商嗎？這種事還用得著我去通風報信嗎？他那雙老眼隨便一瞄，那些小把戲還騙得過他嗎？」

「說的也是。那他是故意讓那個笨小子瞎忙一場的囉？」

「哎呀！他現在也沒幾個日子可以活了，跟自己生出來的愣小子又說不上幾句話，八成是藉機讓那個孩子常常過來探探他，免得自己望穿秋水，也等不到人上門來。」

「官老頭也是老年得子，怎麼曉得這個寶貝兒子偏偏就像少了根筋似的，雖然說長得挺人模人樣，還是有名的建築師，可惜好像就是少了點人性，聽說官老頭常常讓他氣得吹鬍子瞪眼睛呢！」

「唉……家家有本難唸的經，我說我們這幾個身子骨還挺強健的，要不要組個團出國去散散心哪？」

這些歲數加起來好幾百歲的老人家每次來到鳳倪約的起居室進行例行茶會時，總是毫不避諱的在她面前說長道短，就算她就在身旁倒茶遞點心，也半點沒有顧忌，讓她在短時間之內聽聞了不少豪門祕辛，如果她有心要炒短線股票撈錢，包準穩賺不賠啊！

偏偏讓她聽進耳裡的，就只有這一段官家父子的軼聞，天知道為什麼？

言月媛倚在洗手間牆面上翻白眼，這才發現外面似乎已經恢復平靜。

看來官老先生那個笨兒子今天八成又鎩羽而歸了。

推開洗手間的門，眼前的畫面讓言月媛忽然停格愣住，好半晌不知道該進還是該退……

那個背對她的男人留著一頭清爽帥氣的短髮，穿著飛行夾克和牛仔褲，正輕手輕腳的幫床上清癯的老人拉好被單……

言月媛眼眶有些發熱，打算退回洗手間，免得破壞了這一刻。

是誰說他少了人性？言月媛發現人言可畏，還是眼見為憑比較可信。

「誰？」男人突然機警的轉過身來，渾身散發出冰冷的氣息。

言月媛收回自己原本打算後退的雙腿，硬著頭皮跟這個看起來很不好親近的官東毅打照面。

「抱歉，我以為你們已經離開了。」她假裝自己才剛剛推門要走出來，不希望讓彼此太過尷尬。

官東毅站直了高大筆挺的身形，不動聲色的打量眼前這個年輕的女看護。

「妳剛剛一直在裡面？」他一向不喜歡這種偷雞摸狗的行為，看著言月媛的眼神格外的冷冽。

「對。」言月媛慢慢關上洗手間的門，保持垂目低頭的姿勢緩緩朝著門口移動。

「妳為什麼不出來？」官東毅也漫不經心的縮短兩人的距離。

「我只是不想打擾你們。」言月媛有些無奈的說出實話，懷疑自己做了錯誤的決定。

「所以妳選擇躲在裡面偷聽？」

「偷聽」兩個字特別刺耳，言月媛忍不住皺起了秀氣的眉頭，神情甚至有些動怒。

不過是她理虧在先，也怪不得他會有這樣的臆測。

「你放心，我沒有刻意去聽你們說些什麼。」明知說了也於事無補，言月媛仍是再三保證。

官東毅卻已經不動聲色的擋住門口，緊盯著言月媛不放。

「妳是上次那個女的……為什麼我前兩次來都沒看到妳？妳叫什麼名字？來這裡工作多久了？」他不喜歡身邊出現這樣陌生的面孔，他一向習慣掌控情勢。

他的父親官永富從來就不是好相處的人，尤其不樂意在別人面前暴露出自己的弱點，這就是他選擇把最後的生命耗費在這裡的原因。

官永富寧可自己一個人在這裡默默等死，也好過在醫院裡毫無尊嚴的讓人玩死……所以，這個三番兩次出現在他父親身旁的女看護在他看來，非常突兀！

官東毅草木皆兵的防備姿態讓言月媛忍住翻白眼的衝動，不過看在他還挺關心自己父親的份上，就捺住性子多說幾句話。

「官先生，我是鳳倪約鳳老太太的特約看護，有任何疑問，請你直接跟鳳老太太詢問。」她不卑不亢的站在他身前和他對看，然後伸手越過他的身側打開房門，纖瘦的身子微微一閃，就離開了那間房間。

官東毅按捺住將人扣押住的衝動，因為那雙眼睛裡的明顯挑釁還有她理直氣壯的態度而印象深刻。

鳳奶奶的特約看護是嗎？官東毅抿起薄唇。

也許該是和鳳紹聯絡感情的時候了！

 

★★★

 

還記得第一次來到長青苑的時候，是鳳紹為了讓大姊言妙福可以安心留在這個美麗僻靜的山谷等他平安回來，所以特地將她們這些家人一併送進來安置。

那段期間言月媛簡直如魚得水，和活潑好動、喜歡呼朋引伴去逛街的辣媽辣妹正好相反，事實上，她在這個幾乎看不見桃花的地方過得極為安然自在。

當言妙福跟鳳紹名副其實的夫唱婦隨之後，辣媽也終於收下那個霹靂小隊資深教官求婚求了十年之久的婚戒，辣妹言夢均放話說要挑戰自助旅行環遊世界，而她在無法獨力撐起檳榔攤的前提之下，第一個想到的念頭，就是回到這個讓她安心舒神的山谷。

她不介意和一群風燭殘年的老人朝夕相處，她甚至可以面對尋常人難以忍受的穢物和血肉模糊的傷口而面不改色，當年在醫院實習的時候，她就因為這種麻木的反應而獲得高分。

幸好家人從來沒期望她成為一名出色的護理人員。

只有真正親近她的人才知道看來溫柔可人的她其實是個喜歡打抱不平的人，所以她會因為醫生無法將心比心的對待病人而憤怒，會因為資深護士粗魯潦草的處理傷口而氣惱，會因為醫療疏失永遠敗訴的事實而憤恨難平……

她在二十歲那年發現自己有一雙桃花眼，在月圓的那個晚上，就算有人腳踏七條船，也逃不過她的視線！

而且醫院裡的桃花之氾濫，讓她避之唯恐不及，時常看得眼花撩亂，接連換了幾個工作單位之後，她在家人的支持之下，乾脆就回辣媽檳榔攤當後勤單位算了。

若不是鳳紹的奶奶很歡迎她在長青苑久住，還提供一個特約看護的職務給她，她恐怕也沒想過自己還有機會發揮在護理上的專業。

不過她通常就是到各家院落去串串門子，當一個安靜的聆聽者，偶爾陪陪老人家抄寫經文，散散步，或者做幾道養生的點心讓他們在聚會時一起品嚐。

她從來沒提起自己休假的事情，所以當她整整兩個月都不曾離開過長青苑時，鳳倪約終於看不下去了，竟然主動約她去台北市區逛街買衣服！

「福丫頭和我家鳳紹的婚禮雖然說要低調進行，但是妳這個小姨子也不能低調到只穿著長青苑的制服出席吧？」鳳倪約一臉好笑的看著這個年輕女孩臉上的掙扎，對於逛街這件事更有興趣了。

她突然好想看看言月媛盛裝打扮之後的模樣，是不是還會讓人有頂禮膜拜的衝動啊？

有沒有可能東方的觀世音會變身成西方的維納斯呢？

低頭思索的言月媛錯過鳳倪約莫名期待的眼神。

「那我先跟官老先生說一聲，今天原本說好要去探望他的。」

自從上次和他兒子正面交鋒之後，言月媛就特別請服務中心的值班人員在官東毅來訪時通知她，順利避開了那個男人幾次。

這幾天官老先生的狀況非常不理想，她總是利用早晚的空檔去看看他，簡單說幾句家常話，盡可能讓他入睡以後再離開。

對於她的提議，鳳倪約很阿莎力的點頭答應。

官老頭難得有看順眼的人，而且都活到這把年紀了，她不會計較這短短的一時半刻。

「好啊！那我在這裡等妳。」鳳倪約那雙老練的美麗雙眼看著言月媛離開，一點都不覺得自己隱瞞她某個消息有什麼不對。

年輕人嘛！就是要多相處，才知道有沒有機會啊！

他們家的鳳紹和福丫頭不就是一個最好的例子。

鳳倪約笑咪咪的回到屋裡，已經在腦海裡詳列購物清單了。

 

★★★

 

至於言月媛，她毫無防心的來到官永富的房裡，一邊替他拉開厚重的窗簾，一邊用輕快的語氣說明今天要外出的事情。

可能是顧慮到盡量別讓鳳倪約等候太久，所以她忽略了一些平日會注意到的小細節，沒發現少了一樣物品。

「要不是鳳姨婆提醒我，我都快忘記我姊姊婚禮的事情呢！」對她來說，言妙福已經是鳳紹的老婆了，婚禮其實是為了雙方親友舉辦的吧！

言月媛想到那對甜蜜又逗趣的新婚夫妻，不禁露出莞爾的笑容。

「我喜歡有情人終成眷屬的美好結局……官老先生，我晚一點回來之後再來看你。」言月媛看見老人難以察覺的微微頷首，便放心的離開。

她纖瘦的身影離開之後，洗手間的門突然讓人推開，官東毅手上拎著洗好的尿袋走了出來，一臉若有所思的把手上的尿袋掛回原來的地方。

「這就是你最後的心願？」官東毅有稜有角的輪廓散發出一種冰冷的氣質，薄薄的唇瓣扯出一個勉強稱為笑容的線條。

自從他大學畢業的那年開始，他臉上的表情種類就簡化到屈指可數的地步。

「我會試試看，但不保證會成功。」他迎上那雙已經籠罩著死亡陰霾的眼睛，語氣裡幾不可察的洩漏出一絲感情，「你放心，在你死掉以前，我都不會放棄！」

官東毅的保證讓老人露出滿意的眼神，緩緩的闔上眼皮，好像剛剛接了一筆超級訂單似的心滿意足。

這個大約三十出頭的高大男人就站在床畔，默默盯著那張皺紋滿佈的臉龐，窗外揮灑而來的陽光溫暖了空氣，卻對他臉上的冰霜毫無影響。

 

★★★

 

野櫻溫泉會館今日有喜。

幕後金主鳳紹在大難不死之後，在某年某月某日把言妙福拐進了法院公證結婚，沒想到卻不敵親友團的圍剿，終於挑了一個黃道吉日補辦婚宴，所有賓客一律招待過夜，不用擔心喝掛了沒地方睡。

礙於鳳紹身為知名藝人的身分，還有言妙福對於瘋狂粉絲的顧忌，所以這場婚宴低調到不能再低調，前來共襄盛舉的，絕對都是這對新人最信任又最無法割捨的親友。

相對於鳳紹陣容有些浩大的親友團，言妙福這一邊的人數屈指可數，也因此更引人注目。

先不說辣媽和她的教官老公相親相愛到嚴重搶戲的地步，差點讓人以為他們才是舉行這場婚宴的新婚夫妻。

其他兩個言家姊妹也在這一場婚宴上引起相當的關注，特別是外型亮麗、個性活潑的言夢均，那一襲俏麗甜美的雪白小禮服為她的青春活力注入一股優雅，落落大方的言談舉止讓在場很多男士為之傾倒。

言夢均就像一道白色閃電，教人移不開視線。

言月媛則安心的隱身在這道光芒裡，從容自在的品嚐美味的料理。

她今天穿著粉紅色軟緞小禮服，大方展現那雙修長美腿，纖細的頸項垂綴著一條白金打造、鍊墜鑲有碎鑽的粉紅山茶花項鍊，並用一條雪白蕾絲披肩遮掩住大部分裸露出來的細緻肌膚。

這條披肩還是她跟鳳倪約討價還價好久才爭取到的，那個奶奶級的血拚狂竟然堅持要她只穿這一件布料不比一件Ｔ恤多多少的小禮服就好！

她和大姊言妙福在穿著打扮上都是保守派的，這跟身材好壞沒有關係，純粹是一種個人原則。

鳳倪約老太太最後拗不過她拿點心做威脅，只好一臉惋惜的退了一步。

「可惜啊！可惜，我瞧妳胸前那兩團脂肪還長得挺好的，妳應該要讓它們出來透透氣的！」

若不是言月媛忙著阻止鳳倪約意圖不軌的某根手指，當下還真有荒謬大笑的衝動。

難道說臉皮的厚度跟年齡是成正比的嗎？

幸好這件禮服採用平口剪裁，要是來個深Ｖ特寫，那她絕對會坐立難安！

吃飽喝足的言月媛微微側轉過身，瞧著開始沿桌敬酒的新婚夫妻，那頭輕柔飄逸的長髮跟著她頭部的擺動，顯現出絲綢般的光滑柔順，她卻對自己的賞心悅目毫無所覺，只顧著和坐在對面的辣媽交換一個默契十足的欣慰笑容。

這麼幸福的大姊……讓她們都跟著幸福了起來呢！

沒多久，鳳紹和言妙福就來到了她們面前。

「姊夫，你和妙妙一定會永浴愛河的！」

今晚一直很低調沉默的言月媛出乎意料之外的率先舉杯開口祝福，這樣尋常的新婚賀詞卻讓其他言家人個個喜形於色，穿著美麗白紗的言妙福卻沒頭沒腦的嘟囔了一句讓人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的話，不過被其他人喧嘩的祝賀聲給遮蓋住了。

好奇心重的鳳紹卻聽到了，一轉身，就忍不住想問個清楚。

「今天是月圓沒錯啊！這跟妳家老二說的那句話有什麼關係？」

野櫻溫泉會館就位在至高點上，在享受露天溫泉的同時，也能一覽明月美景，他今晚正打算好好跟老婆來個浪漫的月光浴呢！

言妙福眨了眨眼，忽然巧笑倩兮的湊上前去獻上一個輕吻。

「你聽錯了，我妹的名字就叫做月媛！」言妙福催促著鳳紹繼續敬酒，直嚷著想要看看他精心策畫的餘興節目。

她的老公腦筋跟平常人不太一樣，千萬不可以小覷的。

鳳紹倒是很識趣的配合老婆轉移話題，他本來只是隨便問問而已，結果自己老婆這樣拐彎抹角的，反而讓他覺得「月圓」這兩個關鍵字非常有趣。

不過來日方長，還是先把這一票不甘寂寞的親友團搞定吧！

鳳紹露出神祕陰險的笑容，差點把正要舉杯敬酒的鳳家班工作人員嚇得半死。

「鳳老大，祝你和吉祥物白首偕老。」說真的，執行製作臉色有些蒼白。

「老……老大，祝你和大嫂早生貴子。」攝影師勉強還算鎮定，只是額頭不停冒出冷汗罷了。

「紹哥，恭喜恭喜……」萬年攝助不囉唆，就是不停的恭喜。

他一緊張就會口吃吃螺絲，就連言妙福都同情的多看了他一眼。

就在這些人皮皮銼的同時，言月媛早就離開這間大包廂，帶著微醺的甜美，慢慢依照服務生的指示往洗手間的方向走。

她真的只能慢慢走，因為腳下那雙鞋讓她有足不點地的錯覺。她那天明明就是挑了一雙低跟娃娃鞋，沒想到今天一打開鞋盒，竟然會看到這一雙粉白相間的緞面高跟鞋！

今天要從長青苑出發前，鳳姨婆還好意思當面稱讚她挑對了鞋……這明明就是她掉包的！

想到這個活到老、皮到老的鳳倪約，言月媛忍不住露出又好氣又好笑的神情。

剛剛抵達野櫻溫泉會館，正要趕往婚宴包廂的官東毅一轉過走道，正好捕捉到她難得俏皮的表情。

兩人不約而同的停下了腳步，同樣驚訝會在這裡遇見對方。

言月媛率先回過神來，基於禮貌揚起淺淺的笑。

「妳今天很漂亮。」官東毅沒有回她一個笑容，倒是大方的稱讚。

言月媛愣在原地。她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他，而他的讚美更是讓她好半晌才回過神來做出適當的反應。

「謝謝。」她有些不自在的避開他的視線，不知道為什麼，竟然有種拔腿狂奔的衝動，「你看起來也不差。」

言月媛很客觀的打量這個男人，發現他今天穿著合身的Ｖ領棉衫搭配質料上等的西裝外套，讓他冷硬的外表添加了一些瀟灑不羈，卻也讓他顯得比往常更魁梧、更危險。

那雙眼睛……以前就這麼懾人嗎？

言月媛本能的想要拉開跟他的距離，偏偏他就擋在她必須轉彎的那個方向！

就在言月媛猶疑不定的當下，官東毅忽然幾個大步走到她面前，在她驚愕的抬頭看他時，再一次語出驚人──

「妳願意嫁給我嗎？」

「什麼？」言月媛雙眼圓瞠，被他嚇得後退一步，不料一個重心不穩，鞋跟一滑，眼看她就要直挺挺的往後倒，幸好有人及時攔腰一抱，讓她不至於跌坐在地當眾出醜。

言月媛的表情還是很驚悚，然後蒼白的雙頰慢慢浮起尷尬的紅暈，因為她怎麼推也推不動這個男人的胸膛。

「官先生，這個問題可以等我去過洗手間再回答你嗎？」言月媛喉頭滾動了一下，聲音倒是冷靜如昔，而且成功的擺脫官東毅的胸膛。

「好，那我在這裡等妳。」

男人低沉有力的聲音完全沒有一絲玩笑意味，已經把他拋在腦後的言月媛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天才與笨蛋，還真的只有一線之隔啊！

 

★★★

 

官東毅沒有等到言月媛。

事實上，言月媛剛消失在轉角沒多久，他就碰上了同樣匆忙趕來的莫徹，還沒來得及解釋自己站在那裡的原因，就讓心急如焚的莫徹拖著走了。

「快快快……鳳紹最討厭遲到了！我寧可喝到假酒，也不想給那個愛記恨的傢伙有藉口捉弄我。」莫徹急得滿頭大汗。

這一席話讓官東毅微微擰了眉頭，本來有些踟躕的腳步卻積極了起來。

鳳紹愛恨分明，喜怒無常，他再怎麼不善交際，也懂得趨吉避凶，看來還是先去婚宴露個臉……

官東毅不無遺憾的回頭看了看剛剛那個轉角一眼，便迎頭跟上莫徹。

這兩個遲到的賓客還沒走進那個超級大包廂，就已經聽見歡聲雷動的鼓譟聲，莫徹和官東毅面面相覷，眼裡紛紛閃過好奇和懷疑，這樣高潮迭起的氣氛怎麼感覺像是尾牙摸彩而不是婚禮呢？

這兩個遲到的哥兒們終於鼓起勇氣推門而入，正好看到鳳紹從一個摸彩箱裡掏出一個乒乓球大小的號碼球，一邊高舉，一邊唸出上面的數字──

「1314！」鳳紹笑得很曖昧，「老婆，對不起，有人把我們的蜜月房搶走了……沒關係，我還留著一間2013！」

眾人轟然大笑，手上拿著1314號碼牌的執行製作根本欲哭無淚啊！

鳳老大是在暗示今天沒有攜伴參加的她，會獨身一輩子嗎？她不要啊……

「520！」

「8309！」

「530！」

「3046！」

剛剛讓服務員領到座位上的莫徹笑到眼角飆淚，官東毅忍不住一頭霧水。

「這些數字很好笑嗎？」這些又笑又鬧的群眾狂熱……他不懂！

已經認識他很多年的莫徹拍拍他的肩，「鳳紹那小子根本是當眾在跟他老婆說情話啊！你看看他老婆的臉已經紅到連妝都遮不住了。」

官東毅還是一臉莫名其妙的看看那對看起來個性很互補的新人，再回頭看看莫徹，然後搖頭。

「唉……520就是我愛你啊！8309就是不想你走，像他剛剛唸到的7319就是天長地久……」莫徹捺住性子解釋給官東毅理解。

這種從小就有某種偏才的傢伙相對的在某方面的理解能力也會比較差，再加上成長過程中的刻意壓抑，造成官東毅在情感收放這一塊有很大的障礙。

「那麼這些人為什麼這麼高興？」官東毅看似很專注的盯著舞台上的新人，心裡想的卻是剛剛沒有等到的答案。

不知道她考慮過後的結果是什麼？

這個問題讓莫徹很驚訝。這小子來參加這場婚宴前，難道沒聽到風聲嗎？

「這些號碼，就是我們今晚過夜的房間號碼啊！鳳紹沒跟你說今晚只進不出，沒有人可以離開一步嗎？」老實說，當初一聽到這主意，就讓他心裡毛毛的，曾經很認真考慮過是不是要「出國考察」！

官東毅毫不遲疑的搖頭。他雖然想過要跟鳳紹打聽那個特約看護的事情，卻一直挪不出適當時間跟他聯絡，他今天會來，還是接到鳳紹陰森森的恐嚇電話，才匆匆忙忙的從家裡趕來。

他每天在市區住處和長青苑之間往返，還要把手上的幾個建築藍圖如期趕出，已經好一陣子沒有好好睡過覺了，今晚，也許沒有工作在身邊，他可以乘機補眠。

「那我們手上沒號碼牌的，睡哪裡？」官東毅瞧瞧自己光溜溜的大手，再看看莫徹同樣空無一物的雙手，好像真的讓這件事給難倒了。

莫徹挑眉沉吟，不怕野櫻溫泉會館騰不出空房間讓他們兩個大男人休息，卻怕鳳紹因此發現他們遲到的事實。

就在他腦中竄出這個危機點時，鳳紹卻不偏不倚的重重拍了他們兩個的肩膀，這時，莫徹就不得不佩服官東毅無時無刻總是泰若自然的神情，他可是狠狠的抖了一下，才堆得出熱情無比的笑臉來掩飾心虛哪！

「兩位……塞車嗎？」

鳳紹好貼心的提供台階下，只見莫徹很識相的頻頻點頭，官東毅卻皺起了眉頭。

「沒有。幸好你有打電話提醒我，不然我已經忘記這件事了。」官東毅一臉無聊的轉頭看著其他人，錯過了莫徹眼中一路好走的悲憫，還有鳳紹氣到無力的半抓狂狀態。

「別說我沒照顧你們，那些球都被拿光了，你們自己抽一把鑰匙。」鳳紹拿出剛剛在台上製造氣氛的那個箱子，率先遞到莫徹面前，等莫徹抽出一把鑰匙之後，才一臉期待的搖了搖那個幾乎空盪盪的盒子，神祕兮兮的遞到官東毅面前。 

「換你了，阿東，搞不會幸運之神今晚會特別眷顧你喔！」

官東毅仍是面無表情的伸手探進去那個盒子，手上一碰到金屬物體，就當機立斷的握住，然後微瞇著眼確認一下上面的數字。

「59420。那我可以先去房間休息了嗎？」官東毅懶得猜這一串數字有什麼諧音別意，一心只想走出這間包廂。

不認識他的人會說他粗魯無禮，椅子都還沒坐熱，連祝福的話都沒說半個字，竟然就想溜之大吉。

可是鳳紹和他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拜把兄弟，光是從他可以受邀擔任公證結婚的證人一事，就可以知道他跟鳳紹的交情有多深。

不過在鳳紹正要開口回答時，他卻突然站起身來，大手硬生生的橫越過鳳紹和莫徹兩人之間，不由分說的握住剛剛抵達鳳紹身後的言妙福，把那對新婚夫妻和尾隨而來的辣媽她們嚇得半死。

「辛苦妳了，鳳紹個性很怪，卻是個好人。妳會幸福的。」官東毅收回了自己的手，不懂鳳紹那張古銅色的俊臉為什麼有一瞬間特別的蒼白。

言妙福雖然也被這個僅有一面之緣的結婚證人給嚇了一跳，卻仍是讓他毫無修飾可言的祝賀詞給逗笑了。

不幸被夾在中間的莫徹忍不住別過臉，無聲的爆笑。

被怪咖說是怪咖，還能面不改色，真是好樣的啊！

鳳紹隱忍住打暈官東毅的衝動，在確認言妙福毫無異狀之後，忽然笑得好不燦爛。

「你剛剛不是說要回房間休息？快去快去！」免得他一夜之間就透支未來十年的修養。

況且，今晚，越夜越有趣啊！

鳳紹噙著笑攬住言妙福朝另一批賓客走去，渾身散發出的邪惡氣息讓在座眾人紛紛打了個寒顫──

除了立刻離席的官東毅。

不知道那個特約看護今天晚上住在哪間房？

他真的很想知道她的答案啊！

 

★★★

 

言月媛在那間充滿日式禪風的女用洗手間裡待了足足二十分鐘，才慢吞吞的往婚宴會場的方向走。

當她發現官東毅並沒有傻傻的留在那裡等她時，心裡是鬆一口氣，可又有著莫名的淡淡失望。

也許，這是她這輩子唯一擁有的求婚經驗呢！

舒舒服服的泡在石砌浴缸裡，言月媛忍不住露出自嘲的笑容。

看盡世間桃花的她，卻諷刺的鬧了桃花荒，活了二十幾年了，不但從來沒有被追求過，也從來沒有為誰心動過。

辣媽她們總笑說是她看起來太出塵脫俗，仙氣太重，凡夫俗子哪敢冒犯這仙風道骨似的活菩薩。

那麼，在這番理論下，那個官東毅不就是非人哉？因為他膽大包天到直接開口求婚哪！

看來，他真的很想完成官老先生的心願，在他過世之前完成終身大事。

可是……跟一個只見過三次面的女人求婚，未免太狗急跳牆了吧？她敢用自己的後天異能發誓，官東毅甚至連她的全名怎麼寫都不清楚呢！

不過，他勇氣可佳。

「官東毅，為了你無人可比的愚勇，我幫你喝一杯。」言月媛說完輕聲嬌笑，一口將手中高腳杯裡盛滿的血紅液體喝掉。

如果這裡每間房都有這樣頂級的紅酒無限暢飲，莫怪野櫻溫泉會館的房價高得嚇人。

慵懶的放下酒杯，泡澡加上酒精的後作用力讓她整個人昏昏欲睡，她離開浴室前僅僅套上純白的浴袍，坐在那張KING SIZE的大床旁邊不是很認真的吹乾頭髮。

就連多開一盞燈都嫌懶呢……

這麼大的頂級套房只有她一個人享受還真是有點可惜，不知道妹妹夢均住在哪間房？姊夫怎麼沒讓夢均跟她住在同一間就好了呢？

當她打算從洗手間回到婚宴會場時，遇到一個自稱是房務經理的中年女性，從她彬彬有禮的詳細解說當中，她才知道婚宴裡的賓客幾乎已經鳥獸散了。

幸虧她的家人有人發現她中途離席，特地請這個房務經理留意她的動向，否則她還不知道自己原來早就已經有內定的頂級套房可以住。

原來，當人家的小姨子還有這樣的好處啊！

言月媛撥了撥半乾的髮絲，滿臉睏倦的往後一倒，在沉入夢鄉前最後一個念頭，竟然是官東毅……

「不知道他今晚有沒有向其他女人求婚？」言月媛蜷縮在被窩裡喃喃自語，剛剛一口氣喝完的那杯紅酒讓她沒有掙扎太久就沉沉入睡。

寬敞的頂級套房裡甚至連空調系統都安靜到可怕的地步，床頭夜燈暈黃的光源彷彿是唯一清醒的能量體──

如果那個坐在陰影處的男人沒有突然開口說話的話！

「沒有，我今晚只有跟妳求婚。」

低沉沙啞的音色讓空氣產生美妙的震動，言月媛或許正好作著美夢，玫瑰色澤的唇瓣露出流星般的短暫笑容。

一個高大修長的身影慢慢靠近床上熟睡的女子，那雙很少沾染情緒的狹長眼眸罕見的綻放著驚喜，還有一絲絲連他自己也分辨不出來的特殊情緒。

「妳在這裡，是不是表示……妳答應了？」官東毅伸出修長的手指輕輕劃過那片光潔細嫩的臉頰，嘴角的線條下意識的柔軟了些，突然狂躁湧起的生理反應讓他不悅的凝起濃眉，非常理智的往後退回去陰暗處。

「可是我還想知道，妳為什麼會在這裡？」而且顯然比他還要早進到房間裡。

他剛剛進到房間，就發現地上散落的女性衣物，那一件粉紅色絲緞禮服讓他忍不住挑眉，有一瞬間懷疑有人走錯了房間……

或者，有人故意讓他和她住進同一間房間！

始作俑者是誰已經不值得臆測，真正的問題是──為什麼？

完美的黑暗隱藏了官東毅的表情，床上睡得無比香甜的女人提醒他有多需要睡眠。

「明天我要得到所有的答案。」他仍是淡淡的語氣，卻有勢在必得的篤定。

然後他轉身走進浴室，還不忘隨手從床頭櫃上拎了那瓶半滿的紅酒。

今晚，他也可以好好享受一下這間59420！

 

★★★

 

當言月媛睜開雙眼，發現眼前有三隻手掌時，還真的嚇了一跳！

當她大腦恢復清醒，意識到自己的腰側還擺放著一隻胳膊，她直覺的閉上眼睛，以為自己還在睡夢中。

然後她的後腦勺感受到一股溫暖的熱氣吹拂，緊緊熨貼在後背的那副胸膛傳來沉穩規律的心跳，那條絕對不光滑軟嫩的長腿很不客氣的跨在她幾近赤裸的下半身，讓她天人交戰了好久，才決定按兵不動。

幾乎所有的衛教書籍都提過男人的下半身很容易衝動，特別是在早上剛睡醒的時候，也許她可以等他翻身的時候乘機離開，應該好過現在掙脫後面那個男人把他吵醒來得好吧？

如果忽略她稍嫌緊張不安的心情，其實這樣讓人抱在懷裡……還挺舒服的。

原先繃緊的身軀慢慢柔軟了下來，言月媛甚至還有心情研究眼前那副不屬於她自己的修長手掌──

乾淨，卻帶著老繭。

膚色偏淺金，散發著一種讓人微微暈眩的好聞氣味。言月媛嗅出一絲熟悉的香味，為了證實自己心中的猜測，她小心翼翼的側過臉去仔細嗅聞，然後發出一聲接近哀嘆的微弱氣音。

這微嗆的異香是她昨晚泡澡用的野刺蔥精油，那奇異的香味混合著男人專屬的體味，讓她莫名貪戀的深呼吸了幾次，下意識的想把這樣放鬆慵懶的氣息復刻在記憶裡。

話說回來，這一刻跟她躺在同一張床上的男人，不但分享了這張床，顯然也分享了房間的其他功能。

言月媛衷心希望，他跟她之間所分享的，僅僅限於彼此的體溫而已。

「妳醒了？」

男人的聲音毫無預警的從她披洩於枕頭上的髮絲穿透而來，熟悉得讓她有一瞬間梗住了呼吸。

「剛醒沒多久。」她冷靜無比的應答，暗自祈禱某人會自動自發的收回自己擺錯地方的手腳。

「我也是。」官東毅很誠實的回答，似乎不覺得目前的姿勢有什麼大問題。

言月媛只好很刻意的挪了挪自己的身子，誰知道才剛剛動了一下，就讓人用力的按壓在原處。

「不要動！」官東毅的聲音莫名的緊繃，橫跨在言月媛身上的長腿也忽然像石頭一樣沉沉的扣住她。

言月媛屏住呼吸，很聽話的維持這種曖昧到最高點的姿勢，赤裸的臀腿所接觸到的堅硬物體，讓她心裡格外忐忑不安。

老天爺到底要整她整到什麼時候？她要的是正桃花！不是像這樣難以歸類的親密接觸。

她昨晚可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看到這個男人對她其實毫無遐想！

幸好這個官東毅還滿有品的，沒有那種不吃白不吃的撿便宜心態。

察覺到身後那個男人已經沒有方才的僵硬，言月媛偷偷的鬆了一口氣。

「好了嗎？我想……我……」言月媛想請他去浴室待個十分鐘，讓她有時間整理服裝儀容。

「妳考慮好了嗎？」官東毅抽回讓她枕了一夜的胳膊，順便收回自己的長腿，他單手撐起上半身的同時也開口說話，問的卻是昨晚沒等到答覆的問題。

「考慮什麼……」言月媛正小心翼翼的調整身上那件聊勝於無的睡袍，免得春光外洩，本能的順著他的聲音轉過頭去，然後有一瞬間，她直瞪著眼前強壯美麗的淺金色胸膛，好半晌才知道自己竟然在意淫一個男人！

我的媽呀！她怎麼會在心如止水了二十七個年頭之後，突然在這個時候春心蕩漾呢？

「對不起……我……你剛剛說什麼？」言月媛雙頰爆紅的轉回頭，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麼了？

在醫院實習的時候，看過的裸體還不夠多嗎？在檳榔攤看過的猛男難道還嫌少嗎？怎麼就偏偏在這個時候得了失心瘋呢？

官東毅沒錯過那頭細軟髮絲下的緋紅，「妳如果答應我的求婚，隨時隨地都可以看的。」

他顯然也沒錯過她方才幾乎失神的癡迷……

官東毅伸手摸了摸那頭長髮，那細緻的觸感讓他愛不釋手。

言月媛卻忽然忍無可忍的呻吟一聲，火速的從床上跳下來往浴室爆衝。

「我不會因為你有一副完美的胸膛，就跟你結婚！」她就像訓練有素的橄欖球員似的一手抄起行李，然後消失在浴室那扇門後頭。

官東毅則低頭看了看自己肌壘分明的上半身，再若有所思的抬起頭來盯著那扇半透明的噴砂玻璃門，破天荒的露出了有趣的笑容。

「那妳會因為我同樣完美的下半身，跟我結婚嗎？」官東毅正經八百的提高音量，隔著那扇門跟言月媛對話，得到的答案是──

那扇門忽然半開，露出口吐白沫、刷牙中的言月媛，然後這個披頭散髮還氣到春光外洩的小女人斬釘截鐵的吐出兩個字──

「不會！」

還免費贈送含氟的雪白泡沫……

可惜她門關得太快，要不然就可以見到官東毅臉上許久不見的燦爛笑容。

 

★★★

 

59420房裡，一男一女隔著小圓桌互相凝視，談話內容不是普通的普通。

「我叫什麼名字？」

「我喜歡什麼？」

「我討厭什麼？」

「我單身嗎？有沒有男朋友？」

「我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言月媛捺住性子提出一個又一個的問題，官東毅也一次又一次的回答同樣的三個字──

「不知道。」

真是超級誠實又缺乏創意，但言月媛卻十分滿意的點點頭。

「那你現在知道我為什麼拒絕你的求婚了吧？」言月媛認為她先前的鋪陳已經夠了，很有把握可以讓這個男人明白自己為什麼被拒絕。

「不知道。」官東毅繼續搖頭，然後一臉平靜的繼續吃他的早餐。

他趁言月媛躲在浴室裡調整情緒的時候叫了客房服務，這個舉動讓他得到言月媛讚賞的眼神，雖然沒有維持很久……

此時此刻的言月媛忍住打爆某人頭殼的衝動，卻忍不住臉上滿滿的沮喪。

她當初為什麼沒有去多修幾堂心理學學分？也許就比較能理解他的反應為什麼這麼與眾不同。

「不管！反正我拒絕就是了！」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就是這種情況吧？她怎麼覺得這個官東毅比那些堅持要揩油吃豆腐的運將還要難對付啊！

「沒關係，反正我也不打算輕易放棄。」

官東毅還露出友善的笑容，讓言月員瞠目結舌之餘，還瞬間面無血色。

「官、先、生，你別鬧了！我不會跟一個連我名字都不知道的人結婚！」

他到底是哪裡不懂啊？現在已經不是任由父母或媒妁之言來決定婚配對象的時代，她也不是那些人力仲介介紹給他的契約對象好嗎。

「那請問妳叫什麼名字？我是官東毅。我有房有車有現金，而且身體健康，年幼喪母，不久之後應該也會喪父……嫁給我雖然沒有大富大貴，但是絕對生活優渥，吃穿不愁。請妳認真的考慮考慮……」他無比熟練的背誦出一長串的自我介紹，想來應是練習了很多很多次了。

言月媛狠狠的咬下一口餐包，超沒形象的送他一個大白眼。

「這就是你跟女人求婚的態度嗎？難怪沒人想嫁給你！」她猛灌一口咖啡，然後繼續數落他剛剛那一串台詞。

官東毅有趣的挑眉，似乎欲言又止卻又選擇沉默。

「剛剛那些話到底是誰教你的？你知不知道自己說那些話的時候多沒誠意？會讓女人覺得自己如果真的嫁給你，恐怕還比不上一件家具來得有價值。」言月媛苦口婆心的給建議，就怕眼前的男人冥頑不靈。

更何況新時代的女性早就明白經濟自主權的重要性，就算麻雀變鳳凰了，也還是要保有自己捉蟲子吃的生存之技，免得哪天被打回原形之後，只能在沙地裡打滾怨天怨地。

官東毅很受教的點點頭，甚至不恥下問，「那麼請問妳覺得我應該要怎麼改進？」

言月媛也很乾脆的給了答案，「首先，知己知彼，百戰百勝，你應該要先透過各種管道來了解你想求婚的對象，然後再來擬定打動芳心的計畫……」

她覺得「給魚吃，不如教他怎麼釣魚」這個道理實在是至理名言，與其不停的介紹對象給他，不如教他怎麼跟女人相處，也許就會出現那個真命天女！

言月媛把她以前在醫療單位實習工作時見識過的種種把妹行徑做個重點整理，連她自己都驚訝自己怎麼會如此熱心。

「這樣就能讓妳答應我的求婚？」

結果，官東毅聽完之後，忽然冒出這一句，讓言月媛頭痛萬分的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

「這樣可以增加你求婚成功的機率。」她決定不要把話說得太明白，算她怕了眼前這個男人堅不可摧的固執信念。

他到底為什麼非跟她求婚不可？難道那些人力仲介提供的名單已經統統陣亡了？

「好，那我會──」

官東毅話說到一半，忽然被一陣敲門聲給打斷，言月媛和他對看一眼，主動起身去開門，心想，可能是房務員之類的。

「二姊，原來妳真的住在這裡！我昨晚跟辣媽一直在找妳耶！妳都不知道昨天晚上好好玩，每個房間都有一個主題，聽說有人睡在鬼娃恰吉的旁邊……」門一開，言夢均看見言月媛，就立刻露出鬆了一口氣的笑臉，還自動自發的推開門往裡面走，接著突然啞然無聲。

官東毅好整以暇的喝著咖啡，僅僅點頭表示善意，卻沒有多看這個外型亮麗耀眼的辣妹一眼。

言月媛站在言夢均後面，被一臉驚愕的小妹給逗笑了。

「二姊，妳……妳和他……你們……」言夢均這輩子難得口吃，她讓眼前這個表情跟石頭一樣多的男人所代表的意義給嚇壞了。

「妳想問我昨晚是不是跟他一起過夜？」言月媛倒是還有心情幽默一下，在言夢均頻頻點頭時，很大力的點頭，還露出一個神祕的笑容，連官東毅都捨不得移開視線。

「那妳想不想知道我為什麼會跟他一起過夜？」

言月媛又拋出一把餌，這下子連官東毅都急著想要聽答案了，這也是他很好奇的一件事哪！

只見言月媛慢慢的踱回自己剛剛坐的沙發，把最後一口咖啡喝掉，然後露出一個很有把握的笑容。

「那就跟我一起去找大姊吧！我相信鳳紹姊夫會很樂意跟大姊解釋清楚。」

言月媛拎起自己老早就整理好的行李朝官東毅頷首道別，就頭也不回的把還一頭霧水又頻頻回首的小妹也拎了出去，率性瀟灑得讓官東毅忍不住露出欣賞的笑容。

而且他剛剛終於知道她為什麼會出席這場婚禮了！

原來鳳奶奶的這個特約看護，竟然是鳳紹的小姨子啊……

 

★★★

 

59420事件經過言妙福的嚴刑逼供之下──其實也不過就是扣押了一個月份的健達出奇蛋，比泥鰍還要滑溜的鳳紹終於招了。

原來竟然是鳳倪約暗示他要想盡辦法幫言月媛和官東毅製造相處的機會，所以才搞了些小手段，讓他們不約而同的拿到同一間房的鑰匙，意圖讓他們在酒酣耳熱之際來個天雷勾動地火兼生米煮成熟飯?!

鳳倪約果然還是古早人，難道不知道現在的一夜情已經相當氾濫，就算真的大火炒飯，吃乾抹淨之後，也不見得會有後續發展啊！

「誰知道妳妹跟我的拜把兄弟一個是木頭，一個是石頭，就連想要摩擦生熱冒出火花來都毫無機率。」據說鳳紹說出這番話的時候，還一臉無語問蒼天，似乎很後悔沒有把春藥也派上用場。

看在鳳紹這個幫兇大義滅親供出自己親奶奶才是幕後首腦的份上，言月媛很寬宏大量的建議大姊言妙福只要扣押三天的量就好。

她相信以鳳紹的創意，一定有辦法度過那三天沒有巧克力蛋吃的日子。

是說這個鳳姨婆真的是閒閒沒事幹，所以才有心思玩弄他們這些後生小輩？更讓言月媛嘆為觀止的，是鳳倪約裝傻的功力已經爐火純青到令人髮指的地步了！

「媛丫頭，聽說妳和官老頭那個笨兒子共度了一個晚上……有沒有什麼香辣刺激的事情可以說給我這個老太婆回味一下？」

野櫻婚宴的隔天晚上，鳳倪約還十分八卦的打聽下文，若不是言月媛心知肚明眼前這個遲暮美人就是始作俑者，恐怕會當場挫一下，再心虛的別開臉去。

畢竟，她的確因為那副完美的胸膛小小的目眩神迷了一下……不過，這是祕密！

「我和官先生都是絕緣體，就算拿電擊棒，也通不了電的。」言月媛臉不紅氣不喘的發下豪語，卻惹來鳳倪約風韻猶存的一記媚笑。

「我說媛丫頭，話千萬別說得太滿，人生這檔事為什麼這麼有趣，就是往往會發生令人意外的事情。」

言月媛也識趣的閉上嘴巴，讓這個話題無疾而終，反正只要鳳倪約不是出於惡意，那麼她也就順其自然的見招拆招囉！

唯一的改變應該就是她會在每天晚上的睡前祈禱多加一個願望，祝福官東毅早日跟某個女人求婚成功，達成官老先生最後的心願。

也不知是巧合還是刻意安排，官東毅總是會在她抽空去探望官永富的時候湊巧出現，然後安靜的聽她讀完一份報紙，當著官永富的面前，跟她說出每天必說的某句台詞──

「言月媛，妳願意嫁給我嗎？」

有進步，至少他終於知道了她的名字。

「抱歉，我不願意。」她也總是刻意迴避官永富興致盎然的眼神，在說出那千篇一律的答案之後，踩著輕快的步伐離開。

如果碰到她可以整天陪伴的那一天，官東毅則會自備一台電腦窩在角落，偶爾太過安靜的時候，才抬起頭來尋找她的身影，然後跟她交換一個沒有半點曖昧的視線之後，又埋首專心做他自己的事情。

就因為官東毅不吵也不鬧，而官永富似乎也因為兒子的殷勤探望而漸漸好轉，所以言月媛也就順理成章的習慣他的存在。

他們沒有刻意去安排什麼，該用餐的時候就用餐，該說再見的時候就說再見，當官永富特別不舒服的時候就合力照顧他。無論這個男人在別人眼裡有多木訥呆板又缺乏情趣，當言月媛親眼看見他面不改色的幫自己日漸虛弱的父親把屎把尿時，忽然覺得他看起來比剛認識的時候來得溫和順眼。

俗話說：久病床前無孝子，她在醫院還真的見過不少這樣的實例，所以才會對官東毅徹底改觀。

他不懂得討人歡心，不懂甜言蜜語，甚至連求婚的台詞都老套得緊，卻從沒放棄過這一天一問的例行公事，因為他想讓他父親含笑而終。

言月媛在這一分一秒所累積的相處中，一點一滴的重新認識這個官東毅。

這樣平凡和諧的日子過了一個多月之後，她才赫然發現她不想要看見他傷心難過。

她雖然很久以前就面臨過生死離別這種人生課題，也一直用豁達的態度來看待死亡這件事情，但是死者家屬的悲傷往往比死亡本身更讓她心酸。

所以她忽然希望官永富可以長命百歲，因為經過59420事件之後還有這一個多月的和平共處，官東毅對她來說已經不再只是毫無關聯的路人甲，而是可以相處融洽的男性友人。

有時候為了怕吵醒好不容易睡著的官永富，他們甚至有了用眼神溝通的默契，真的，這樣的發展，她自己也很驚訝。

半夜三點十七分，言月媛沉默的退到牆角，看著長青苑的醫療小組幫官永富急救，而接到病危通知，飛車趕來的官東毅就站在她身旁，雖然比一般家屬還來得冷靜，但是握住言月媛手心的那副大手卻用力得緊……

巡房醫師在半個小時前發現官永富的呼吸心跳急遽衰竭，立刻進行搶救，同時通知家屬。

這個消息也馬上傳到鳳倪約耳裡，然後讓言月媛過來盡個心力──

除了跟這個太過沉默的男人握緊雙手之外，她也不知道自己來能做些什麼。

「很抱歉……」言月媛低聲安慰，主動回握那雙微微發顫的大手。

官東毅幾不可察的渾身一顫，短暫的垂下眼睫掩飾發熱發紅的眼眶，太過僵硬的手掌卻不知不覺的柔軟了下來。

官永富最後仍是宣告不治，長青苑的服務中心開始按照他生前擬定好的葬儀方式來處理，除了需要在幾個文件上簽名之外，官東毅幾乎不用為父親的身後事操煩。

「陪我。」這個從頭到尾冷靜到引人側目的男人只有跟她說了這麼一句話。

「好。」言月媛則毫不猶豫的答允。

別人可以以為總是單一表情的他對自己父親的病逝不痛不癢，但是親眼見過這對父子如何在沉默中表達親情的她，怎麼也拒絕不了他唯一的要求。

即使事情已經過了幾天，她的左手虎口仍是隱隱作痛著，提醒她這個男人不是沒有感情，而是不擅長表達感情！

官永富的告別式異常低調，除了鳳紹和莫徹這兩個人之外，其餘都是長青苑的長期住戶。

鳳倪約帶頭獻花給長眠不醒的官永富，其他的住戶也如法炮製。

鳳紹和莫徹走在最後頭，這兩個人在看見言月媛居然站在官東毅身邊時，皆不約而同的愣怔住，差點忘了把手上的白玫瑰拋進棺木裡。

言月媛眼觀鼻、鼻觀心，故意忽落姊夫眼中興味盎然的神情。

反正，他們都是絕緣體，愛情，是最不可能沾染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