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禮拜是我十八歲生日。」

他的眼睛自手上的電玩抬起，睨了今天似乎精心打扮過的她一眼，懶懶回應：「我沒禮物送妳。」他從不記得任何人的生日，包括自己。

她坐在他身旁，就在床上──她的床上。

父母一個小時前出門去探望老朋友，不到晚上不會回來，於是她邀請住在隔壁的他來家裡作客。

基本上，父母非常討厭長她五歲的他，因為他素行不良、品行不正、功課不好，又是蹺課大王，是伯父伯母頭疼的二兒子，更是父母眼中絕對不會喜歡的女婿，可偏偏她就是非常喜歡他，幾乎是一見鍾情。

從他救了自己的那一天開始，她就對他念念不忘，一心要得到……呃，不是，是想成為他的女朋友。

十四歲的時候，她告白──他呆了三分鐘，問她是哪位？

十五歲的時候，她告白──他誇張地笑到眼淚都飆出來，拍拍她的頭，說她年紀太小，分不清什麼是喜歡，要她回家好好用功念書，不要胡思亂想。

十六歲的時候，她告白──他終於高中畢業，畢業典禮結束後又打了架，心情正不爽，跟她借了一千元轉身就走，兩天沒回家。

十七歲的時候，她告白──長相身材都屬上上之選的他成為平面廣告的模特兒，他問自己究竟哪裡好？她說他什麼都好。他問她幾歲，她回答十七，瞬間一股沉默籠罩他們，他低聲喃喃了幾個字，又拍拍她的頭，要她等十八歲再來……

其實她有聽見他喃喃自語說了什麼──馬的，想害我被告啊！

好不容易，日子一天一天過去，終於等到十八歲了。

當下，她非要吃了他不可。

忽然感覺到背脊有一陣冷意，他看窗外一眼，窗戶緊閉，應該不是外頭的冷風吹進來，那是怎麼回事？

他來不及探究原因，她已經靠上來，一張無辜的臉龐湊近，粉唇微噘，她胸前渾圓呼之欲出，雙臂柔嫩白皙，足以想見衣服底下的更是……總之，她非常引人犯罪，不過他清楚這女孩的父親不好惹，如果不想被關，最好別碰這個天然違禁品。

「我想要的禮物只有你能送我，而且……我等這份禮物等很久了，我非常非常非──常想要，看在我終於滿十八歲了，你願不願意送我？」她舔了舔唇，性感與可愛渾然天成。

心中警鈴大響，他也不是笨蛋，大掌隨即貼住她的臉，將她推離一個手臂遠。

「我沒錢也不想送，妳說有東西吃我才過來，沒有的話，我要走……」

文的不行那就武力吧！她雙手一圈，抱住他，牢牢地，活像無尾熊攀住尤加利樹，死也不放開。

他看了眼她的模樣，不禁好氣又好笑。

「這份禮物我想了很久，我真的很想要，你送我好不好？」她因著急，瞬間紅了眼眶。

「我會被妳爸殺了！」左右鄰居都知道她父親有多寶貝她這個女兒，他又不是不想活了。

她呆了一下，傻傻地問：「為什麼？」

「廢話！如果我上了妳，妳爸不拿菜刀追殺我才怪！」他口無遮攔地說。

喔……她紅了臉蛋。

「原來、原來你這麼想上我喔……」真害羞。

「……」他不禁翻翻白眼，再次想把這個天然違禁品給推開，無奈身穿細肩帶低胸Ｔ恤，加上短到無法包住小屁屁的短褲的她身上處處是陷阱，這裡不能碰、那裡不行摸，最後只能用腳踹。

「我根本不想上妳！我要回去了！」雖然美色當前，可他不是傻子，要是真上了她，麻煩將接踵而至。

「我的禮物呢？」眼裡淚光閃閃，她活像被丈夫拋棄的苦命小妻子。

「關我屁事啊！」怎麼甩也甩不掉，麻煩。

「一個吻也不能給我嗎？」她殷殷期盼那麼久，總要賞她一點甜頭吃吧？

他呆住。「一個……吻？」

她用力點頭。「我只想要一個吻當作我的生日禮物。」又害羞地臉紅了，她才不像他，那麼早就想要跨越限制級的門檻，她很單純，要「這樣那樣」至少要再等五年。

一個吻就能結束的事情，他沒有猶豫太久，畢竟她是如此令自己心猿意馬……

好吧，看在她今天生日的份上，他就「慈悲為懷」給她一個吻。

「我答應，妳先站起來。」跪在地上抱住他的腳，怎麼看都不像話。

她笑逐顏開，馬上起身，閉起眼睛仰著頭，等待最初最美又讓她等了很久的禮物。

多麼美麗的一朵含苞待放的玫瑰，可惜他們不適合……這吻，就當他日行一善，留給她做紀念吧。

原本蜻蜓點水之吻，不知怎地愈燒愈烈，愈纏愈深，難分難捨的兩人最後上了床。

他氣息粗喘地望著她，問：「不怕嗎？」

她嬌媚含羞，眼神氤氳地回答：「……不怕。」

至於還要再等個五年的限制，男色當前，她早忘光光了。

他熟練地脫下她的Ｔ恤以及牛仔褲，她笨手笨腳地想幫他脫衣服卻雙手不聽指揮，還得勞駕他解除她身上的束縛。

眼看天雷將要勾動地火之時，一聲暴怒如猛雷打斷他們的火熱進展──

「易莫勒，你對我女兒做什麼?!」

 

★★★

 

岳妃驚醒了。

睜開眸子，看了眼四周，確定自己是在小套房而不是在老家後，才意識到又做惡夢了。近日老是夢見十八歲最糟糕的那一夜，實在是……

莫非這是什麼警示？

會不會意味這個夢有可能實現？

唉，至今她仍遺憾父母為何不晚一點回來，要不然她早就……呵呵，得逞了。

因為沒有得到，反而念念不忘，即使後來認識不錯的男人，她就是難以動心──這是她最糟糕的缺點，改也改不掉。不過後來她也想通了，不動心又如何？專心衝刺事業，坐擁百萬年薪不是更好？

她是一旦確立目標就會盡全力衝刺的個性，毫不猶豫朝著目標走，即使遇上困難也會在最短的時間內解決。現在的她是「幸福人壽」的總監，底下有個業務處，去年兩個跟她最久的區經理也出去另闢新的業務處，她的頭銜自然又往上爬，薪水也跟著增加，而她的下一個目標就是成為區域總監。

今天早上要開內部週會，身為這次會議的主講者，自然不能遲到。其實她也不曾遲到，以往身為處經理時，她也比負責處理他們業務的行政人員還要早到公司。

嚴以律己，寬以待人──這就是她的工作態度。

岳妃拎著早餐踏進商業大樓的時候，發現警衛居然不在位置上，她習慣和警衛打招呼，今天沒人可招呼，她也只覺得奇怪並沒想太多，便逕自搭電梯上樓，電梯在十二樓停下，這裡是總公司為他們租下的辦公室。

今天她不是第一個進辦公室的人，也沒去注意是誰提早到，她先將早餐放在辦公室，然後去會議室準備投影機。

偌大安靜的會議室裡只有她一個人，她正在調整投影機的時候聽見小小聲的啜泣，登時渾身寒毛豎起。

她曾聽說這棟大樓有阿飄出現過，但此刻是大白天，強烈刺眼的陽光透射進來，會議室沒有任何死角，不可能有另一個人躲藏起來而不被她發現，也沒聽過阿飄會在大白天出來閒逛，由此可知是她想太多了。

岳妃繼續調整投影機的亮度。

「嗚嗚……」

背脊一陣涼，她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這次她確定自己沒聽錯，真的有嗚嗚的啜泣聲，就在這個會議室內。岳妃轉頭四處望，腳步緩緩往打開的門口移動，地毯吸音，除了自己呼吸聲之外根本沒有第二個人的聲音，怎麼會有哭泣聲？

不、不會吧？阿飄真的找上門？

她八字輕，每個月都會去廟裡拜拜求平安，前天才去過，身上肯定還有神聖的正氣，阿飄應該會自動退避三舍吧？

「嗚嗚嗚……」哭泣聲斷斷續續。

她臉色頓時蒼白，身體僵硬如石。

救、救命啊！一大早就發生這種事情，她未免也太……

「巴跋，瑄瑄好怕，你在哪裡？嗚嗚……」

就在岳妃要逃出會議室前聽見這句話，是小孩子的聲音，聽起來年紀應該很小，根據警衛伯伯透露，這棟大樓的鬼故事主角都是成年人，還沒有小孩子，因此可以證明她不是遇見阿飄。

「呼！」嚇死她了。

既然是小孩子就沒有殺傷力，她開始尋找聲音的來源，最後發現是在會議桌下，一個只有小孩子才能塞進去的空間。

「哈囉，你先出來，阿姨帶你去找爸爸好不好？」

「嗚嗚……」

有一張大桌子擋住，岳妃根本看不見小孩是男是女，只知道應該是個很小的小孩，她不停誘哄，小孩卻是一直悶悶哭著。她很喜歡小孩，不會覺得煩，只是感到有些奇怪，在這個時間、這種地方，怎麼會有小孩子？

不過這當頭想再多也沒用，她現在最該做的就是把桌底下的小孩拐出來，順便幫忙找爸爸，待會兒才能開會。

「乖，你先出來，阿姨保證一定會帶你去找爸爸，好不好？」

「嗚嗚……」

仍然只有哭聲，岳妃受不了，不顧形象地趴在地上，終於看清楚躲在桌底下的，是一個穿著粉紅色裙子的小女生。

「妹妹乖，別哭，妳爸爸一定正在找妳，阿姨帶妳去找。妳吃過早餐了嗎？」

小女孩眨眨水汪汪的眼睛，看著臉頰幾乎要貼在地上的陌生阿姨，終於止住哭聲。「可是、可是巴跋說不可以跟陌生人講話，阿姨是陌生人……瑄瑄不可以和阿姨講話。」

她父親教得真好。「可是妳已經跟阿姨講話了，阿姨就不算是陌生人，阿姨還知道妳叫瑄瑄呢，所以阿姨不是陌生人知道嗎？」業務出身的她，說話向來是她的拿手絕招。

小女孩呆了一下，顯然不明白怎麼會這麼快就認識這位阿姨。「可是我不清楚阿姨叫什麼名字耶……」

岳妃為這個不錯的進展露出笑顏。「瑄瑄可以叫我小妃阿姨。」

小女孩的肚子忽然發出咕嚕聲。

岳妃馬上朝她伸手。「瑄瑄，妳肚子餓了，一定還沒有吃早餐，趕快出來，阿姨帶妳去吃早餐，然後我們去找爸爸好不好？爸爸找不到瑄瑄一定會很緊張很緊張，說不定都快哭了……」

小女孩搖搖頭，驕傲地說：「巴跋不會哭，巴跋最勇敢了，他從來不哭！」

真是驕傲的一張小臉，岳妃忍不住在心底偷笑。

「是是，阿姨說錯了。瑄瑄的爸爸不會哭，不過一定會很擔心妳，所以，瑄瑄快出來好嗎？一直躲在那裡不會不舒服嗎？」

「不會啊，我很喜歡這裡。」小女孩表情認真地說，彷彿只有桌底下才是她的天地。

岳妃不禁想到哪有人喜歡躲在桌底下，難道瑄瑄的爸爸會動粗，所以瑄瑄才會喜歡逃到桌底下躲藏？

「可是妳一直躲在這裡，爸爸怎麼會找到妳呢？所以妳趕快出來，我們一起去找爸爸，好不好？」

小女孩望著她，小小腦袋瓜裡似是正在衡量該不該出去。巴跋有教她如果走失絕對不可以跟陌生人走，可是阿姨知道她的名字，那阿姨應該就不算陌生人吧？

她的臉一直貼在地毯上，萬一有人進來，肯定丟臉丟大了。

事實上，早在十秒前，已經有人走進會議室，是岳妃的私人助理圓圓。

她看見上司趴在地毯上望著桌下，雙手抱胸看了許久，見上司始終沒有下一步動作，不免覺得怪異，便開口問：「總監，還沒找到小強嗎？」總監最討厭蟑螂，只要看見蟑螂，結局定有一方死亡，不過向來都是總監大獲全勝，即使蟑螂再怎麼會跑，也難敵總監自製的打蟑拍。

暈……真有人進入會議室了，幸好是圓圓，要不然就真的太丟臉。

「不是，是有個陌生小女孩躲在裡頭。」

圓圓登時瞪大眼睛，像是聽見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怎麼可能？這個時間哪會有小孩出現在這種商業大樓，咦？總監，妳今天是第一個進辦公室的嗎？」

「不是，我進來的時候看見燈全亮了。」

「啊，那應該是徐襄理，剛剛我看見她的早餐放在桌上，這個可能是她的小孩。」圓圓不疾不徐地找出答案。

岳妃一臉無奈地解釋：「圓圓，我記得徐襄理最小的孩子已經念高中了，她也五十多歲了，實在不像是這小女孩的媽。」更何況小瑄瑄找的是巴跋。

「那……她是總監的嗎？」圓圓涼涼地問。

「最好我生得出來！」岳妃轉頭繼續看著桌底下的小女孩，「瑄瑄，快出來好嗎？阿姨帶妳去吃麥當勞的早餐，好不好？」

瑄瑄聽見麥當勞，眼神頓時一亮。「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阿姨不會騙妳，所以快出來吧！」喔，希望就在眼前，她終於看見一絲光明。

等啊等，又等了十幾秒，小女孩仍在躊躇不定。

這時圓圓的身邊多了一個男人加入圍觀行列。

「圓圓，妳家上司又在抓蟑螂了嗎？」傅子騏故意調侃。

幸福人壽永康業務處的總監大人厭惡蟑螂是人盡皆知的祕密。

「何必親力親為，找個清潔工過來不就成了！唉，堂堂一個保險公司的總監居然趴在地上抓蟑螂，成何體統？」傅子騏一面說一面掩嘴笑。「如果這事情傳出去，我們還要不要面子啊？其他同行一定會認為我們虧待了總監，不找清潔人員，居然要她幫忙抓蟑螂。」

好你個傅區經理，待會開會你就死定了！

岳妃在心底暗暗計畫待會兒如何惡整這小人。

「瑄瑄，快點出來，我們去找麥當勞順便吃妳爸爸……」

傅子騏聞言，又笑得前俯後仰。「圓圓，妳家上司好開放！」

岳妃轉頭怒瞪欠揍的他。

「瑄瑄，阿姨說錯了，是找妳爸爸順便吃麥當勞，快點出來吧！」再不出來，她臉會丟很大，沒天良的傅子騏一定會用這件事嘲笑她到世界末日。

終於、終於，真的是終於……瑄瑄慢慢爬出來了。

她的臉蛋粉粉嫩嫩，又穿著粉紅色的裙子，活像個落入凡間的小天使，可愛到了極點，就連平常最討厭小孩的傅子騏也忍不住想伸手染指……

啪的一聲，岳妃拍開他的鹹豬手。「碰我的小可愛，欠打嗎？」

傅子騏立刻做出誇張的吃驚表情。「原來是妳的小孩，真會保密，我一直很想喝妳的喜酒呢！」

「圓圓，妳幫我準備一下，十點準時開會。」岳妃橫睨仍笑得東倒西歪不知大難臨頭的傅子騏，冷冷地說：「記得幫我通知傅區經理，他待會得上台即席演講，講不到三個小時不准下台，就算他要表演相聲也行。」

交代完畢，岳妃懶得理這個一大早發神經的男人，牽起小女孩的手回她的辦公室，先用面紙輕輕擦拭她的小臉蛋，然後再給她一杯水。

「瑄瑄，告訴阿姨，妳爸爸叫什麼名字？」事有輕重緩急，現在最急迫的就是幫瑄瑄找到她爸爸。

「巴跋。」

「對，就是妳爸爸，他叫什麼名字？」瑄瑄好可愛，她忍不住把玩她肥嫩的小手。

瑄瑄再次認真回答：「巴跋。」

「……」岳妃無言了。「瑄瑄幾歲？」

小小的手指比出五。「我五睡。」

童稚的聲音發音還不標準，正經的模樣卻非常逗趣，就像一顆甜蜜的巧克力慢慢融化在嘴裡。

「妳五歲喔……那告訴阿姨，為什麼妳會在這裡？」

「因為阿姨生病，所以巴跋帶我來，巴跋還說只要我乖乖的就會買多多給我。」

「什麼是多多？」她好奇這個新名詞。

「就是多多……草莓多多。」

……嚴重溝通不良。

「總監，多多就是養樂多。」圓圓走進來解開她的疑惑，順便再告知一個好消息，「瑄瑄的爸爸馬上就會上來接她了。」

「怎麼回事？」

「上次辦公室不是遭小偷嗎？警衛伯伯年紀快六十，雖然健步如飛，不過心臟不好，跑沒幾步就快心臟病發作，根本追不到小偷，所以大樓管委會決定換一家保全公司，瑄瑄的爸爸就是新來的警衛，剛剛有人說新來的警衛正在找身穿粉紅色裙子的小女孩，應該就是妳正在荼毒的這個小不點。」圓圓解釋完畢。

小瑄瑄看起來乖巧懂事，模樣又傻乎乎的，岳妃愈看愈喜歡，摸著她柔順光滑的頭髮，恨不得把她拐回家，不過理智告訴她一旦這麼做，將會吃上誘拐孩童的官司。

她撫摸小瑄瑄的臉頰，「第一天就帶女兒來上班，肯定有困難，我們應該幫忙照顧一下。」順便光明正大霸佔小孩。

圓圓翻了個白眼，差點忘記總監最厭惡小強最喜愛小孩。

「我下午很忙喔。」意思是雖然身為私人助理，但照顧小孩不在她工作範圍之內。

「嘖，圓圓，妳太沒愛心了。」

「妳是愛心氾濫成災殃及無辜。」圓圓朝外瞥了眼，看見身穿警衛制服、臉色焦急的男人正朝這裡走來。「總監，小孩的父親來了，別再玩弄別人家的小孩了！」愛玩又不生一個，唉。

為了給小瑄瑄的父親一個好印象，岳妃連忙站起來，拿起早餐餵食小女孩，想表現出慈愛的形象，好順利拐……不，是延長兩人相處的時間。

「不好意思，我是瑄瑄的父親，謝謝妳幫我找到瑄瑄。」男人的聲音低沉有力，粗喘的呼吸聽得出非常緊張，可以想見為了女兒，他不知慌忙多久了。

「巴跋！」小瑄瑄看見父親，笑得好不開心。

背對門口的岳妃這時優雅起身，努力不再去捏小女孩的臉蛋，然而當她轉過身的那一剎那，她受到的驚嚇完全不下於眼前的男人。

小瑄瑄的父親居然是他──易莫勒，一個消失十年的男人。

她的惡……不，是美夢真的實現了！

 

★★★

 

易莫勒剛卸下擔憂女兒的安危，緊接著另一份驚嚇取而代之，令他完全怔住。

他壓根沒想到會再見到岳妃──那個十年前住在隔壁老是糾纏他的女孩子。

拜她所賜，他從此有家歸不得。

因為這笨蛋說她已經滿十八歲，卻刻意隱瞞是農曆生日的事實，結果，離她滿十八歲還有十天，他們在床上險些擦槍走火，害他被她爸追殺，父親也對他徹底失望，他想反正自己已經壞到不能再壞的地步，索性離家出走，讓他們眼不見為淨。

真沒想到十年後狹路相逢。

「莫勒，好久不見，你還記得我嗎？我是……」岳妃笑得好甜，意外遇見往日的心上人，現在的她像是顆快要融化的巧克力，只想融在易莫勒手心上。

易莫勒面無表情地回答：「我當然記得妳，那個算計我的臭小鬼，如果不是妳，我現在也不會……」意識到自己居然為了過去的往事動怒，他連忙壓下怒氣。「謝謝妳幫我找到我女兒。瑄瑄，我們走。」

易瑄連忙跳下椅子，牽住父親的手，乖巧地朝岳妃揮手。「小妃阿姨，拜拜。」

自己送上門來的獵物，焉有放走之理，岳妃快一步關門並且擋住門口。

「妳還想做什麼？」

「聊聊。」她一臉無害的笑著。

「我和妳沒什麼好聊。」他不會幼稚到將所有事情都怪罪於她，但她畢竟是罪魁禍首，如果沒有當年那件事，也許現在情況就會不同。

易瑄無辜的看著兩個大人，完全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她現在比較在意的是擺在桌上還沒吃完的蛋餅，包著雞塊的蛋餅好好吃，她好想……

岳妃發現她的渴望，連忙道：「你上班帶著瑄瑄總是不方便，好歹我曾是你鄰居，很樂意幫你照顧她，這樣你也可以專心上班，不是嗎？」

「不需要，多謝。請讓開。」他怎會不清楚她的意圖。

岳妃嘆了口氣。「唉，瑄瑄肚子餓了，你餓沒關係，不要讓小孩子也餓肚子，她還小，不能餓太久，對發育不好。瑄瑄，妳還想吃雞塊蛋餅是嗎？」大的不好擺平，她轉而對付小的。「阿姨的雞塊蛋餅吃不下，妳幫阿姨吃好不好？還有甜甜的豆漿喔，妳剛剛不是說妳最喜歡喝豆漿嗎？」

易瑄看看父親再看看岳妃，咬牙搖頭；她知道巴跋生氣了，所以她要跟巴拔走。

岳妃見狀，心疼地又轉向易莫勒說：「我知道你非常氣我，可是沒必要讓小孩子承受大人的情緒，你要罵我絕不回嘴，但讓瑄瑄留在我的辦公室，我保證會好好照顧她，絕不會欺負她。」

易瑄拉拉父親的手，「巴跋，小妃阿姨沒有欺負我，她對我很好很好。」

乖孩子，岳妃相當欣慰。

易莫勒心生動搖。照顧瑄瑄的保母感冒，他臨時找不到其他人接手，只好帶瑄瑄來上班，可是要上班又要照顧小孩，總是不方便。

岳妃看出他的為難，繼續勸說。

「你先去上班，我保證等你下班來接瑄瑄，她絕對完好無缺，我以我的性命擔保，相信我好嗎？」

易莫勒望著女兒眼底閃過的期盼，終於心軟，他蹲下身視線與女兒齊平，交代道：「瑄瑄，妳乖乖待在阿姨這裡，爸爸下班再來接妳好不好？」

易瑄歪著頭問：「巴跋還會生小妃阿姨的氣嗎？」

「……不會。」他也不是真的氣惱岳妃當初的算計，只是覺得自己總是拿她沒轍，對於這種無力感讓他相當不爽而已。

「我會乖乖待在這裡，巴跋記得要來接我喔！」她會像海綿寶寶一樣乖。

易莫勒摸摸女兒的頭，慎重叮嚀岳妃：「她對我很重要。」

「我知道。」她牽著易瑄回到位子上坐好，繼續餵她吃蛋餅。「蛋餅要趁熱吃才好吃喔！」

易莫勒看得出來岳妃是真心喜歡小孩，才放心離開辦公室。

圓圓正好過來通知岳妃該開會，當她發現上司目光有異時，忍不住點出事實：「總監，他有孩子。」

「所以？」瑄瑄張嘴吃蛋餅的模樣好可愛，真可惜今天沒帶相機出門。

「他有一個在法律上可以告死妳的太太。」

呃……的確是重點中的重點，她怎麼可以看見心上人就遺忘清楚可見的事實呢？唉，她其實也不敢有期待，只是聽見這個事實，心頭仍然隱隱作痛。

易莫勒結婚了，還生了一個可愛的小女孩，為什麼他的妻子不是她呢？

她真的很喜歡易莫勒，本以為經過十年，對他的感情或許會稍微降溫，沒想到剛剛那一照面，昔日的感覺再度湧上，果然喜歡不是那麼容易就能遺忘……除了他以外的男人再難以令她心動，無奈人家已經有老婆了，嗚嗚嗚……

不可以越界，不能夠亂來──岳妃在心底默唸十遍，心情終於穩定許多。

「瑄瑄這麼可愛，妳媽媽一定很漂亮，對嗎？」她眼角含淚地問。

「馬媽……」易瑄又歪了頭，表現出心裡的疑惑。「不知道，瑄瑄沒看過馬媽……」

「怎麼可能沒見過媽媽呢？妳有爸爸一定就會有媽媽，是不是媽媽經常不在家？」有的夫妻為了工作分隔兩地，小孩子不太熟悉父母也是極有可能的事。

易瑄再次搖頭，把嘴裡的蛋餅吞下去後說：「真的沒有馬媽，瑄瑄從來沒見過，因為巴跋說馬媽……不在了。」

不在了的意思有兩種，離婚或是已過世，她希望不要是後者。

岳妃聽完後沒有欣喜若狂，只有無奈湧上心頭，小孩永遠是最無辜的。

「瑄瑄想媽媽嗎？」

易瑄搖頭，甜甜地笑著。「瑄瑄有巴跋就夠了，瑄瑄也很乖，都不會吵。」

岳妃摸摸她的頭，餵她喝豆漿。「嗯，瑄瑄真的很乖。」

「總監，該開會了。」圓圓忍不住再提醒一次。

「瑄瑄跟小妃阿姨去開會，等下班之後，我們再一起去吃麥當勞。」

她有很多事情想問易莫勒，小瑄瑄就是最好的人質。

 

★★★

 

易莫勒有孩子，無法值夜班，但老闆欣賞他的認真負責，因此破例他不必值夜班。

下班後，岳妃牽著易瑄來到大廳櫃台等候。

一大一小不過相處一個白天，感情居然突飛猛進，遠遠就看到岳妃把女兒逗得笑開懷，一點也不怕生害羞。

「你女朋友嗎？」下午才接班的同事小高順著易莫勒的目光看過去，好奇地問。

「不是。」有那種女朋友是不幸的開始。

「真的嗎？那個岳小姐長得很漂亮又有氣質，看起來對瑄瑄也很照顧，你不好好把握就太可惜了。」小高拍拍他的肩膀鼓勵。岳小姐總是會主動打招呼，他對她的印象非常好。

「我和她絕對不可能。」易莫勒斬釘截鐵的否認。

「世事無絕對……為什麼你說絕對不可能？你們有過節？還是你在意她賺的錢比較多？」小高知道雙方有身分差距，只是他以為易莫勒不會在意，畢竟易莫勒工作態度認真，私底下卻是個十分自我的人，相當有個性，絕不受人輕易擺佈。

「她賺的錢有多少不關我的事，反正她不適合我。」

易莫勒說是她不適合他，意思是他挑老婆有不同的見解，既然如此，小高沒有繼續說，感情是很私人的事，他無法管太多。

「巴跋，下班了嗎？」來到櫃台，身高不夠高的易瑄是讓岳妃抱起來，才得以看見櫃台後的父親。

易莫勒看見女兒，凌厲的神色頓時軟化。「爸爸下班了，我們去接哥哥就回家。」

易瑄呆了一下，眼底難掩失落。「可是……」

「我答應要帶瑄瑄去吃麥當勞，我們先去接小勤再去麥當勞。她已經期待一整天了，我不想剝奪她這點小小的希望，不過，你是她父親，有權利決定怎麼做，我也只能尊重，但還是希望你不要讓我失信。」岳妃說到最後氣勢漸弱，彷彿真的以他為主，不會反駁。

她當然不用反駁，因為壞人是他。

他也想知道這女人到底從女兒嘴裡套出多少事情，沒道理她將他的事情全查清楚了，他對她卻一無所知。

這頓麥當勞，勢必要吃。

「好，我們先去接小勤再去麥當勞。」

「太好了！」

易瑄絲毫不察大人們複雜的心思，開心不已。

 

★★★

 

易瑄可愛甜美，易勤卻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樣，對她似乎不感興趣，從頭到尾非常照顧妹妹。兩個小孩各有各的個性，岳妃愈看愈喜歡。

她夢想中的孩子大概就是這樣，一男一女恰恰好，聽話乖巧又懂事。

易莫勒趁她的注意力全落在兩個孩子身上，也不著痕跡地打量她。

看得出來這十年她過得不錯，臉蛋依舊無辜，身材仍然火辣，改變的是她的成熟度，不變的是她對某些東西的熱中程度依然居高不下，不過……這會兒卻轉移到他兩個孩子身上，令他不禁猜想她又再打什麼鬼主意。

「小妃阿姨，我可以再吃一包薯條嗎？」

岳妃還沒開口，小大人似的易勤已經阻止妹妹的貪吃。

「不可以，不可以吃太多炸的食物，炸的食物對我們的身體不好。」他推了推妹妹的腦袋。

易瑄嘟著嘴，不敢再吭聲。

岳妃好捨不得地抱抱她，安撫地哄道：「瑄瑄，哥哥說得很對，炸的食物不能吃太多，要不然肚子會痛痛，偶爾才能吃一次，知道嗎？」

「知道了……」易瑄很忍耐很忍耐地朝她點頭。

不過幾個小時的光景，易瑄對岳妃已經有很深的好感，拚命靠攏她。

小女孩主動對她「投懷送抱」，岳妃無比感動，更加摟緊她，兩人登時上演一場母女重逢的戲碼，看得另外兩個男人無言對望。

她們明明第一天認識，有必要這麼快就投入劇情嗎？

吃飽喝足後，易莫勒要兒子帶女兒去旁邊的遊戲區玩耍，有他們兩個在，只怕自己會分神無法專心對付岳妃。

古有岳飛精忠報國，如今這岳妃是麻煩代名詞。

「你先還我先？」岳妃非常有淑女風度。

「什麼妳先我先？」

「你要先問還是我先問？」她有很多問題想問，不過為免嚇跑對方，還是要矜持住。

易莫勒思緒一轉，決定讓她先問好見招拆招。「女士優先。」

那她一點都不客氣了喔……

「瑄瑄的媽媽呢？」

果然是她開門見山的性格，絕不拐彎抹角。「她不在了。」

「離婚還是……」

「她生下瑄瑄便去世了。」

「喔……」唉，果然無法盡如人意。「你一個人帶大兩個孩子也真不容易，辛苦了。」

「還好，我是他們的父親，照顧他們是應該的。」易莫勒看了眼玩耍中的兄妹，這時候兒子才會露出符合年齡的活潑好動。

「你是不是還很想念她？」不可諱言，她仍對他有感情，如果他和他妻子是離婚，她大可名正言順介入，然而現在聽到他的妻子去世了，她的心情有些受到影響，好歹她也懂得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只是……

「嗯。」易莫勒淡淡應了聲。

沒有太明顯的反應，岳妃不知該如何解讀，最後歸類為很想念，才會難以啟齒；男人都這樣，很少真正表達出心底的感情，她能理解。

「你白天上班，晚上還要照顧他們，一個人做得來嗎？我聽瑄瑄說阿姨生病了，是親阿姨還是請來照顧她的人？」

「請來的人。」

「對方有沒有合格證書？」

「……」這點他倒是沒注意，只是附近鄰居都把孩子交給陳阿姨照顧，他也跟著把瑄瑄送過去。

「會虐待小孩的保母表面上是看不出來的，知人知面不知心，你要多加小心。」

「謝謝。」幾句交談下來，易莫勒清楚感受到岳妃很關心兩個孩子，孩子的反應也很真實，誰對他好誰對他壞清清楚楚，只是他想不透她為何要這麼親切？

「對了，伯父伯母還有易大哥都還好嗎？」

她十八歲那年可謂多事之秋，父親大力反對她喜歡易莫勒，因為床上那件烏龍事，父親氣急敗壞，衝動之下和隔壁鄰居劃清界線老死不相往來，兩個中年男人吵得不可開交，過沒多久易家人便舉家搬離台中，她也被禁足半年。

「平安。」他簡單兩個字帶過。

岳妃不是笨蛋，清楚感受到來自易莫勒的防備，倘若他拍桌怒罵還令她好過點，偏偏他只是冷冷直視，半點火藥味都沒有，反而教她如坐針氈，惴惴不安。

不用想也知道他必定對當年那件事恨之入骨，畢竟若沒有她的胡鬧，兩家人還是好鄰居，說不定他們也早步入禮堂了。無奈千金難買早知道，怪只怪當時太想成為易莫勒的女朋友，結果造成如此嚴重的後果。

唉唉唉……她以前怎麼會這麼白癡呢？

沒關係，兩人終於重逢，她願意盡全力補償他。

「小孩子給認識的人照顧勝過不熟悉的外人，爺爺奶奶應該是最好的人選，他們一定也很希望能含飴弄孫。」她盡量選擇安全的話題。

「我爸始終對我不諒解。」易莫勒的神情沒有太多感嘆，僅是陳述一件事。

果然是為了那件憾事，她真是罪大惡極。

「對不起……當年我真的做錯事，那時候我解釋了，可我爸不相信，沒多久你們也搬家，如果可以，請容我向伯父伯母解釋好嗎？」她誠摯表達歉意，「我一定不會讓他們繼續誤會你。」

如果只是誤會，不可能十年都沒解開，只能說這個誤會來得正好，讓他們趁機擺脫自己，他從來就無法符合他們的期待，無論做什麼都是錯誤，他也不想再看見他們失望的眼神，離開是最好的結果。

所以，他並不怪岳妃，那剛好是一個藉口罷了。

「不是妳的錯……那是根深柢固的認定。我在他們眼中本來就是壞胚子，朽木不可雕也，我的存在是他們人生中的一個污點，他們只需要前途璀璨的大哥，至於我……」易莫勒眼神黯淡，聲音裡有著一股難以言喻的落寞。「有沒有我根本不重要，我那時有沒有做也不是重點，在他們心底我已經被判有罪了，誰來說情都沒有用。」

他的聲音如此沉重無奈，岳妃聽了不禁再次慎重致歉。「對不起……我當時沒想那麼多，只是很單純想要跟你索求一個吻。」直到此刻想起那一夜，心裡依然小鹿亂撞。

終於進入重點了，他實在不明白長相、成績都出色的岳妃怎會對他情有獨鍾，就算他長得還不錯，但也不可能是她父母眼中的好女婿，如今又有兩個孩子，他沒想過要結婚，甚至連戀愛也覺得麻煩。

當初不可能和她在一起，現在更沒必要，他有兩個孩子要照顧已經夠傷神，不想再增添一個麻煩。

「事情已經過去了，我不會無聊到一直放在心上。」只是乍見她的瞬間不小心又想起來。「謝謝妳幫我照顧瑄瑄，我很少看她對一個才剛認識的陌生人那麼信任。」陳阿姨一有事，他便手忙腳亂。

「我很有小孩子緣，也很喜歡小孩子。」這是無論朋友還是敵人都清楚的事。

「妳還有什麼想問的嗎？」

當然有，她還有個十分重要的問題，一直藏在心底，非常非常想問清楚，不過現在時機不對，過陣子再說。

「沒有，換你了，你想問我什麼嗎？」岳妃眼睛眨巴眨巴，彷彿期待他能問到自己心坎處的那個祕密。

問她什麼？

他們之前不太熟，如今闊別十年再見，他不覺得有必要問太多，甚至兩人也不該太接近，因為有前車之鑑，只是……那雙殷殷期盼的眼眸就這麼直直撞入他的胸口，無論是十年前或現在，那雙無辜的眸子始終是他的弱點，讓他無法對她太冷淡，畢竟他們也曾是鄰居，那就隨便問個什麼意思意思吧。

「妳這些年過得好嗎？」

岳妃淺淺地笑了起來，提到工作就很有勁。「還不錯，我現在是保險業務員，立志要再成立三個業務處，那樣我就可以當區域總……」等等等！她這個笨蛋白癡在做什麼啊，易莫勒只是警衛，而她年薪百萬，怎麼能在他面前提起工作的事情，平常不蠢，偏偏這時候蠢到家，他對她的觀感肯定會變成愛炫耀、又驕傲的女人，嗚嗚……

見她打住話，神情也變得有些惆悵，看得易莫勒很不解。「怎麼不繼續說？」

她抿抿唇，面有難色地想要繞過剛剛那個愚蠢的話題。

「那個……其實我的工作非常無聊，每天忙得要命，沒有時間喘口氣，老闆很小氣，同事很討厭，客戶很麻煩，總之又累又無趣，真的很煩！」很好，草草帶過，完畢。

她表現得像個「正常」的上班族──遭老闆剝削又被同事排擠，還天天和客戶吵架。

岳妃心虛的神色讓他笑了笑，知道她在想什麼了。

一如過往，岳妃是個很善良體貼的女孩，雖然偶爾心直口快，也藏不住為善的出發點，他還記得岳伯母是慈善團體的志工，或許是從小耳濡目染，岳妃全身散發出來的就是溫柔友善的氣質，無論何時何地，她都不會說狠話傷人。

「既然這麼不喜歡，何不換個工作？」他也表現得像個「正常」的朋友。

「沒辦法，我需要工作養活自己，所以暫時沒有打算換工作。」她尷尬地笑著。

「保險業務員啊，薪水應該很高吧？」明知她想掩飾，易莫勒故意壞壞地追問。

「呃……」哎呀，怎麼問到薪水上頭來了，要是旁人問這個問題，她絕對賞一記不上道的白眼，可是問的人是易莫勒，是她自小傾慕的對象，就像是她的家人，而她從不隱瞞家人。「那個、那個……不多啦，生活還過得去……」

「多少？」他堅決要得到答案。

岳妃無奈比出三隻手指頭。

易莫勒勾起嘴角，「原來月薪三百萬……嘖嘖，真多。」

三百萬?!用搶的比較快。「沒有這麼多啦，才三十……」完蛋，自掘墳墓了，她好想一頭撞昏。

他好整以暇的雙手抱胸，靠著椅背直視似乎滿腹委屈的她，不禁暗笑。

以前她就很容易被他套出話，如今亦然。看著眼前的她，他不禁想著，原來真過了十年那麼久，那時老是找他麻煩的小妹妹，如今出落得亭亭玉立，十分吸引人，不過……他仍是喜歡欺負她。

「這麼怕我知道妳的薪水，是擔心我跟妳借錢嗎？」他對待旁人的態度向來不冷不熱，連家人亦是，偏偏岳妃就是會勾出他最惡劣的個性，他喜歡看她因自己而侷促不安的模樣，欺負她會令他心情感到無比愉快。

「才不是！」她急忙辯解，「我只是、只是……」

明白她說不出口，他逕自幫她解釋：「只是怕我因為賺太少會自卑，傷了我的自尊心是嗎？」

岳妃咬著下唇，點頭。

「妳認為我是那種人嗎？」

「你向來我行我素慣了，從不在意旁人的眼光，可是這點很難說，專家說女方如果比男方會賺錢，感情失敗的機率是八成以上。」他們已經有潛在危機了。

易莫勒冷冷一笑，彷彿在嘲弄這個社會的價值觀。「我不會介意這種事，那是妳的能力好，所以賺這麼多，我為什麼要覺得自卑？我能力不好是有目共睹的，不是嗎？如果覺得傷自尊心就太幼稚了，更何況我的工作不偷不搶，正正當當靠勞力賺錢，我更不需要覺得自卑，懂嗎？」

他存心忽略岳妃說這些話隱含的真正意思──她仍對他有意思。

十年了，在這麼長的時間裡，無法確定能否再見面，為何她始終放不下？

他記得當時他們的感情也沒有多好，頂多半夜被鎖在家門外，他會去窩她的房間睡一晚，偶爾缺錢跟她借個幾百元吃飯而已，他明明糟糕透頂，實在不明白她怎會看上他？

難道就因為這張好看的臉？

「我也覺得有個正正當當的工作就值得驕傲了。」她贊同他的信念，認同他的看法，苟同他的態度。

從以前她就崇拜他，即使他在旁人眼中沾不上一點好，那也是因為他不喜歡刻意表現給誰看，他只做覺得對的事，偶爾故意做錯是為了和長輩唱反調，她一直偷偷觀察他，明白私底下的他其實很好，只是不愛做表面工夫。

明知不該存有自私的心態，她還是很高興沒有太多人發覺他的優點。

「所以，妳很喜歡這份工作？我要聽妳說真話。」

「嗯，以前保險觀念不普及，很多人都嫌保險只是求心安，並沒有實際效益，所以很多家庭在失去重要的經濟支柱後跟著四分五裂。我覺得保險其實是一份幫助人的事業，不僅讓人求心安，倘若真的發生萬一，唯有保險才能給予最實質的保障，所以對這份工作我引以為傲。」自從擔任保險業務員後，她有兩支手機，一支給親朋好友，另外一支二十四小時不關機，就是為了服務並協助她的客戶，她自問做得問心無愧。

談起工作，她眉飛色舞，看得出來她確實喜愛這份工作，且毫不猶豫走出自己的路，確實很像她的個性，一旦確立目標就只會勇往直前，不會遲疑、躊躇不定，相較於她早已確立目標，反觀自己則是渾渾噩噩，只想走一步算一步。

他並不以為恥，有人平步青雲，有人大起大落，更有人跌落谷底，而他恰巧居於中間，不上不下，平平淡淡，一點也不精采。

但是他甘之如飴。

「我想買保險可以找妳嗎？」

「當、當然啊。你提出你的需求，我會幫你設計完美的保單。」親自送貨到府。

「對了，妳結婚沒？」再順口一問，這是基本的關心。

岳妃呆了五秒，內心湧現激動之情，他終於關心她了，感動啊！

「還沒，我一直忙於工作，還沒有想到結婚的事，事實上──」她害羞的目光悄悄地盯著他。「很多人都很熱心介紹對象給我，可不曉得為什麼我就是沒感覺，總覺得還差了一點什麼，後來就沒人肯再幫我介紹對象。我覺得啊，喜歡是需要感覺，如果沒有感覺，任憑對方條件再好，不喜歡就是不喜歡，你說──對不對？」她對易莫勒就是非常有感覺。

緣分很奇怪，有些人天生不對盤，有些人幾句交談就成莫逆之交。雖然她與易莫勒並沒有那麼親密，不過他們至少曾同睡一張床，也算有「肌膚」之親。以前只要他晚歸回不了家，就會霸佔她的床，一開始覺得他超沒人性，但時間一久，她都會乖乖讓出一半床位。

讓著讓著，心也讓出一半的位置給他。

「嗯……」易莫勒低應了聲。

他的身旁始終來來去去，即使有人願意停留，他也從不挽留對方，是否也是因為沒有感覺，他什麼人都好，也什麼人都不好？

「就像你和你太太一樣，如果不是有感覺，怎麼會和她結婚，人和人之間的感覺真的很奇妙，所以……你應該還是很愛你太太喔？」她小心翼翼繞來繞去的，最後還是繞到這個重點上，實在是太無恥了。

易莫勒深深凝視她，毋須思索也明白她的試探。

她的美好實在不該浪費在自己身上，於是決定給她最不想聽的答案。

「對，我到現在還是很愛她，我也打定主意這輩子都不結婚了，只想好好照顧兩個孩子。」這答案夠直截了當吧？

本以為她應該會難掩失望，沒想到岳妃竟露出他無法看透的神祕微笑──該死，她又再計畫什麼了？

「我也覺得你這個決定非常好。」她深表贊同，只差沒有起立鼓掌大聲喊讚。

一股寒意令易莫勒打了個冷顫，他總覺得自己好像蜘蛛網上的獵物。

「時間不早了，我要帶他們回家了，今天真的謝謝妳。」他逕自起身收拾桌面的凌亂，然後一手牽著兒子，一手抱起女兒。

「不客氣。」

岳妃和他們一同步出速食店，在外人看來他們應該是一家人……好吧，她又在妄想，但誰說妄想不可能實現，既然易莫勒不打算結婚，她也沒想過結婚，或許他們之間有機會也說不定。

反正只要能陪著他，有沒有結婚其實不重要，不過一張紙而已。

她要真實的人，不要薄薄的那張紙。

如今除了區域總監以外，她又多出一個新的目標──

繼續十年前未完的事……嘿嘿！

 

★★★

 

易莫勒幫女兒洗完澡，吹乾頭髮，抱她上床，同時，易勤也寫完功課收妥書包準備睡覺。他為了訓練他們獨立的個性，從小他們都是自己睡，一人一張床，易勤可以維持同樣的睡姿到天亮，易瑄卻有辦法三百六十度連轉好幾圈，睡癖之糟，無人可及。

「巴跋，不要走！」易瑄今天好開心，睡不著，纏著易莫勒多陪他們一會兒。

易莫勒摸摸女兒的頭髮。「瑄瑄今天很開心啊？」她的好心情全寫在臉上。

易瑄抱著熊熊用力點頭。「對啊，因為小妃阿姨對我好好喔！還說改天要帶我去動物園看長頸鹿。」

「瑄瑄喜歡小妃阿姨嗎？」看來岳妃真有兩把刷子，這麼快就收服這個怕生到連陳阿姨也花了好幾天，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收服她的心，要是讓陳阿姨知道這丫頭一日之內便心悅臣服，恐怕會捶胸頓足。

「嗯，很喜歡，我明天還可以去找小妃阿姨嗎？」

「這個嘛……恐怕不行，因為小妃阿姨也在上班，如果妳一直去吵她，她就會沒辦法上班，老闆就不喜歡她，這樣小妃阿姨就沒工作了，妳覺得好嗎？」

易瑄皺皺眉頭。「不好……那我會忍耐不找小妃阿姨。」她是大人，要學忍耐。

易莫勒親了她一記稱讚：「瑄瑄果然長大懂事了。好了，你們早點睡，晚安。」

房裡的大燈暗了，只剩下角落一盞昏黃的燈還亮著。

「葛格不喜歡小妃阿姨嗎？」易瑄用被子遮住鼻子以下，小聲地問。

葛格剛剛都不說話，她覺得很奇怪。

「當然不喜歡！」

「為什麼？」她覺得小妃阿姨很好啊，不像有些阿姨會讓她覺得很不舒服，小妃阿姨對她說話就是看著她，不是看著巴跋或是其他人，她喜歡這種感覺。

「妳笨啊！」易勤是中規中矩的睡姿，雙手平放在被子上。

易瑄嘟嘴反駁：「我才不笨，巴跋也說不可以說笨，你說我笨，我要跟巴跋說！」

易勤翻翻白眼，不想跟妹妹計較這種無聊小事。

「她現在對妳很好是有目的，因為她想嫁給爸爸，如果有一天她真的跟爸爸結婚，就會變成我們的媽媽，到時候他們有小寶貝了，妳說，她還會對我們很好嗎？難道妳忘記灰姑娘和白雪公主的故事了？」說完，他閉上眼睛睡覺。

灰姑娘和白雪公主的故事……

易瑄眨了眨眼，不禁蜷縮起身體，灰姑娘被後母欺負，白雪公主被……突然，她覺得小妃阿姨好可怕喔，她會不會拿毒蘋果給她吃？

同一時間，正在哼歌泡澡的岳妃打了一個大噴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