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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禾馬閱讀報No.300 金吉《海神寵眷》

 NO.300 2011/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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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情,溫暖,信任,
一點點平凡的幸福……

像他這樣的人,根本就不值得擁有。

但是,他終究期待了不該期待的,
奢望著不該奢望的……

金 吉
王道之風暴篇
紅櫻桃760海神寵眷  
最漫長的等待與煎熬 最無悔的溫柔與守護
3月25日 深情呈現

 


 

 

連載專區:

金吉/海神寵眷──

★★★

「嘿!嘿嘿嘿嘿嘿……」

又來了。女人在聽到熟悉的男聲響起時,按捺住翻白眼的衝動,背過身去假裝沒聽到。

天很藍,藍得有點詭譎,他開朗過頭的聲音像沉入一面平靜的湖,沒有半點兒漣漪。

所以,他只好自己製造回音,「嘿嘿嘿……」

嘿個屁!女人閉上眼,當作自己聾了。

單鷹帆抬頭看,頭頂一片波光蕩漾,藍色流光迷離,金色幻光閃爍,再遠一點就是一片冰冷深藍,直到地平線盡頭。

而他腳下踩著一望無際的銀白沙漠。

無風,無雲,無飛禽走獸,銀白沙礫如波濤起伏,遠看平滑如絲綢,天地間唯一的變化只剩不遠的前方那株枯黑的老樹,以及圍著老樹,不知湖面冰層結不結實的冰湖。

冰湖,沒有形狀,不知大小,只知它包圍著中央突起的小丘,小丘上有一株好幾年沒見長一片葉子的黑色枯樹。

女人就在那樹下打坐。

他試探性地踩在冰面上,浮浮的,冰層卻沒有崩解的跡象,於是他決定賭一把──他的運氣向來見鬼得好,倒楣的都是他身邊的人。

他酒鬼似搖搖晃晃的腳步沒有任何遲疑,有些吊兒郎當地一路走近湖中央的小丘,冰層果真沒有崩裂半分。當雙腳總算平安踩在小丘上時,他忍不住回頭看,臉上揚起一抹得意的笑。

女人放棄趕他離開,因為她從來沒有成功過,不如省省力氣。

「嘿,小茉茉,今天天氣真好。」

她無語,眼皮連掀都懶得掀。

「小茉茉,妳今天心情如何?」

她依然無語。

「我今天心情不錯。」單鷹帆在她身邊坐下,「我獵到一隻大雁,這傢伙可大了,夠我們吃上好幾天……妳想不想吃?」

她還是無語,但眼珠子動了動。

「啊。」單鷹帆自顧自地發出一聲讚嘆,「我馬上把牠處理過,烤了一隻腿來吃,上次死要錢差式神來的時候竟然良心發現,給了我幾包香料和幾罈蜂蜜、油、醋什麼的,我淋了一點蜂蜜在腿上,還撒了點香料……」他邊說邊吸口水,「那味道啊,光是在烤的時候就讓人食指大動,油滴得炭火滋滋響……噯噯噯,小茉妳想不想吃?」

「……」她繼續無語。

「不要說我不夠義氣,我留了妳的份了,現在跟我走,馬上就能吃到。」

沉默再次佔據一切,她似乎把自己放空,好像漸漸就要和這單調的天地同化一般。

「還是妳吃素?那……」他搔了搔臉頰,「我想想我能找到哪些素菜。現在想想這真有點難耶,我猜妳跟我一樣不想再看見海帶或海草了,偶爾天朝的商船是會給我一些橘子或生薑……」

他開始叨絮不休,直到他發現身邊的女人依然靜得彷彿石化,似乎連呼吸也漸漸靜止……

「原海茉!」他突然大吼。

女人驚醒,惱怒地瞪著他。

單鷹帆卻依舊痞痞地笑著,「我剛剛突然想到一件重要的事……噯,我說故事給妳聽好嗎?小茉茉。」

莫名其妙的瘋子。她瞪了他一眼,打算來個無聲的抗議。

「喂!海茉!小茉茉小小茉茉茉……」他開始在她耳邊唸經似地發出干擾聲,挑戰她的忍耐極限。

原海茉像要在他臉上瞪出兩個洞來地怒視著他,想不到單鷹帆笑得更開心了,她終於沒好氣地開了金口,「不要。」

她神色波瀾不興,宛如寺廟裡的佛像般安詳,偏偏身旁的男人不讓她好過,聒噪不休,她眼睛一閉,他就在她耳邊大吼大叫地嚇她。

「哎,不要這樣嘛,反正妳很閒,我很無聊,正好聽我說故事……」

好煩。她真想把耳朵塞起來。

「讓我想想,從哪裡說起呢?真是說來話長的故事啊,為了避免妳失態地在我說這個偉大的故事時睡著,我可是先聲明,我會戳妳鼻孔哦!」

「……」

「我開玩笑的,不要把鼻孔遮起來,會悶著。吶……」單鷹帆深呼吸,有些顫抖,不知是因為寒冷或其他。當他再度開口時,嗓音聽來有幾分沙啞,卻扯起一個有些感傷的微笑,自顧自地說起了他那段「偉大的故事」──

「我要講的這故事的主人翁呢,他一生實在是沒什麼好讓人懷念的,更沒什麼值得拿來說嘴的,說是禍害還真不為過,也許世間沒有他會更好吧。雖然他很有自知之明,卻一直厚顏無恥地茍活著,不過就算是禍害也有覺得開心,覺得人世值得留戀的時候,我想就從令人開心的那一段說起好了……」

 

★★★

 

天朝泰平十一年,天朝與炎武七年戰爭結束的第二年,帝都鳳城,天來酒樓。

「那些不忠不義的奸邪小人,聽了多煩人,你們聽過馭浪侯三助天子,冒死護駕,奪回帝位,勇退炎武的傳奇沒有?」

聽到爛啦!酒樓裡的客人開始丟瓜子殼。

「噯噯噯!你們聽的都是些無知的鄉野小民杜撰出來的假故事,稗官野史的可笑想像。要知道我老頭的拜把的兒子的同袍的好兄弟的表哥,可是馭浪侯的親信啊!這些真真確確的傳奇事跡,可都是由馭浪侯的親信親口告訴我的,後來他在一次任務中英勇捐軀了,被玉皇大帝列入仙班,所以這些祕密,天底下只剩三個人知曉了,一個是我,一個是當事人,另一個我不能說!

「話說我老頭的拜把的兒子的同袍的好兄弟的表哥,親身跟著馭浪侯出生入死,水裡來,火裡去,為天朝的江山社稷把命拚,拋頭顱,灑熱血,眉眼兒皺都不皺一下,閻羅王殿不知去過多少回,都和文武判官混熟了,牛頭馬面還得喊我老頭的拜把的兒子的同袍的好兄弟的表哥一聲阿強哥呢!

「可是這閻羅王說了,馭浪侯和他的手下是天朝的忠臣啊,義薄雲天,碧血丹心,玉皇大帝深受感動,王母娘娘甚至想將他收為義子,所以閻羅殿君不敢收了馭浪侯,一次次將他放了回來。你們知道嗎?其實在攻打炎武那時候,馭浪侯的元身已經被那些炎武韃子捅成了蜂窩,但是我們有神威相助的馭浪侯完全不吃韃子那套!哪怕全身插滿了刀刃暗箭,仍然威風凜凜地屹立不搖,站在那高崗上啊!那些嗜血好戰的韃子膽子都嚇破了,就在這時候,他們的巫師不知使了什麼妖法,用邪門歪道召喚出古時候的魔物──一頭光是翻身就會令神州大地天搖地動,一展翅就天崩地裂的火龍。那頭魔物仰天長嘯,媲美地獄烈焰的龍火就這麼將馭浪侯活活燒死!」

前一刻還拚命丟瓜子殼的客人們,這會兒有的停下嗑瓜子的動作,聽得連嘴都張開了。市井小民平日畢竟沒什麼太過聲色犬馬的消遣,聽聽說書講古,最是刺激了,小老百姓腦子裡都很有戲,說書人說得天花亂墜,他們腦海裡的畫面也是精采絕倫。

連路過的小販都想停下來聽聽那玄奇的故事怎麼發展,還是老江湖的掌櫃清醒,一邊不停地趕人。

「要聽書就坐下來喝茶,不然就滾!」他這裡又不是廟口或天橋下,他們天來酒樓可是有系統、有行規的,跟這些跑江湖賣藝的三七分帳。能在天來酒樓賣藝,一定都是各行中的頂尖,畢竟這兒是帝都最大的酒樓之一,向來不缺達官貴人出入,能得到的賞銀可比在天橋下或廟口多了不知幾倍。

「我剛剛說了,西王母想收馭浪侯為義子,幾次派了天兵天將和金剛下凡相助,但這回他元身已被魔物燒毀,該怎生是好呢……」戴著虎皮小帽的說書人頓了頓,嘆了長長一聲氣,存心吊人胃口,可是酒樓裡安安靜靜,大家都屏氣凝神地等著下文。

當然,似乎也有人不是那麼有興趣……

「嘿……借個光行不行?」一個模樣邋遢的男子拚命往人群中間擠,不時向後賊頭賊腦地張望著,而他骯髒不修邊幅的模樣,早就讓掌櫃給盯上了,蓄著山羊鬍的掌櫃瞇了瞇眼,狠狠地磨起金牙,抬起手一彈指,隱身在暗處的保鏢和打手立刻將宛如乞丐般格格不入的男人當成目標,慢慢包夾。

但這男人滑溜似泥鰍,而且也不知他怎麼辦到的,站在左穿堂口的打手以為就要逮著他了,一眨眼,男人蹲下身,打手撲了個空,男人竟然出現在老遠的右穿堂口,就這樣一來一往,打手們在賓客間無聲無息地穿梭,也一次一次被耍,最後才發現他們一直繞著圈子,而那邋遢男始終在大廳裡遮遮掩掩、躲躲藏藏……就是不滾出去!

這樣竄過來又竄過去,很有大牌脾氣的王牌說書人也不爽了,眼角一直有人鑽來鑽去,一點也不專心聽他講古,這對自豪曾經靠三寸不爛之舌從強盜窩裡逃出生天的王牌說書人來說,是種侮辱!

「我說你們是怎麼著?有沒有一點水平啊?咱們帝都的百姓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沒素質了?」虎皮帽說書人一把摺扇丟了出去,竟然砸中邋遢男。

鴉雀無聲。被區區一個沒有武功的說書人拿摺扇砸中的邋遢男怔住,酒樓角落原本也是靜靜喝茶聽書的江湖人士,一個個暗自心驚,只有他們知道方才說書人那突如其來的大喝,破了某種迷陣。讓他們驚詫的是,他們也是在陣破了,才明白自己竟然不知不覺陷入迷陣之中。

佈陣者究竟是何方高人?

「給本王拿下他!」酒館二樓,一身朱錦華服,頭戴玉冠的男子,大怒地指著正僵在原地的邋遢男,那一聲令下立刻讓不知何時、也不知原本藏身何處的皇家護衛蜂湧而出。

邋遢男瞠大眼,臉色一變,立馬轉身朝酒樓門口瘋狂逃命去也。

顯然身分尊貴的男人身邊那兩名白衣保鏢早料到他會逃向大門口,一左一右地守在那兒,邋遢男還沒接近,兩大高手就身形如鬼魅地將他包夾。

「救命啊!不要殺我!」

兩名白衣人一愣,發現自己捉到的是個路人,而眼前哪還有邋遢男的蹤影?就在大夥兒以為又讓人給跑了的同時,一個女人驚叫了起來,「下流!」良家婦女打扮的婦人從椅子上驚跳而起,桌子底下為了逃命不計形象學狗爬的男人暗暗叫慘,開始更不要命地往廚房的方向爬去。

「把那男人抓住,本王重重有賞!」二樓的紅袍男竟然露出玩心大起的神色。

這招夠狠,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何況現在酒樓裡這麼多人,眾人隨便踩也踩死他!

男人再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地爬起來狂奔,茶水小菜灑了一地,桌椅被他的大動作一掀,砸向離他最近的幾名皇家護衛。

整座酒樓瞬間雞飛狗跳,有人幫忙抓人,但廚房入口太窄,那名身分尊貴的男人以重賞利誘這招雖然高明,卻也成了敗筆,一群人爭先恐後地追著男人跑,真正有武功底子的反而被堵在後頭。

乒乒乓乓地,男人從廚房後門的狗洞鑽出酒樓,但白衣保鏢也不是省油的燈,直接從二樓跳下來攔劫。

男人抄起一旁的餿水桶就潑了過去,腳下提氣,施展輕功脫身。

須臾,酒樓這場鬧劇,蔓延到整座城西,然後是城東。想當然耳,男人始終沒被逮著,但也總是躲藏不了多久就被發現。

真他媽邪門!除了當今天子身邊的影武衛,他還真沒遇過這麼難纏的「獵犬」,他開始懷疑小白臉身後有高人指點!

男人躲在一戶人家臭氣沖天的茅房裡,一邊換上原本晾在後院裡的女人羅裙,前前後後塞了好幾層衣裳,一下子胖了好幾圈,最後綁上頭巾,再溜到廚房拿了兩顆高麗菜塞到胸前,然後若無其事地走出後院。

巷子口站了兩名搜索他的皇家護衛,他有模有樣地彎腰駝背,拄著枴杖,明目張膽地從護衛跟前走過。

他就這麼從街頭走到街尾,步覆蹣跚好似風中殘燭,眼看就要接近城門,在經過守城門的守衛跟前時……

其中一顆高麗菜滾了出來。

「……」他與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的守衛對看了許久,直到身後傳來大吼,「在那裡!別讓他跑了!」

顯然是個菜鳥的守衛終於如大夢初醒,緊張地舉起長矛。

真是流年不利!男人低咒著,決定硬闖,誰知小白臉跟他的侍衛突然冒了出來,足以連成一座白虹的長劍擋住他的去路。小王爺哈哈笑著,象牙扇柄戳了戳他胸前另一顆正在往下滑的高麗菜。

「單鷹帆,你真是讓本王開了眼界,為了躲債,你還真是什麼都幹得出來啊!」說話間,十名大內高手將他團團圍住,劍花在他周身圍成一個圓。

單鷹帆伸出食指,不敢恭維地將指著他鼻尖的長劍頂開,這舉動讓手持長劍的女侍衛一陣惱怒,一使勁,劍刃立刻抵住他脖子。

「有話好說。」單鷹帆趕忙露出一副討好的笑,「今天天氣真好,小王爺出來逛街嗎?」他眨著眼,賣乖地道。

紅衣男人是當朝皇帝司徒爍最小的堂弟,雖然也姓司徒,但因為排行的關係,父親又是庶出,離皇位老遠,而且是個不折不扣的紈袴子弟,不學無術,專長是揮霍祖產,所以司徒爍才將他留在帝都,給了個逍遙王爺的封號,諒他生不出什麼事來。

「少來這套。」小王爺搖了搖手指,讓侍衛將他綁了起來,像烤乳豬一樣一路架回王府,實在是接下來要談的事,有損他王爺顏面。

一回逍遙王府,大廳裡儼然就是開堂審訓的架式,小王爺坐在大位上,兩旁是身穿白衣的大內高手,家僕們則全圍在廳外看熱鬧。

「馭浪侯乃王母娘娘義子,王母娘娘不惜以寶血與麒麟神獸的精魄重鑄馭浪侯肉身,九天玄女以法力護住馭浪侯元靈以免肉身重鑄期間魂飛魄散,西方神佛受馭浪侯義舉感動,全都現身護法加持?」小王爺玩味地複述了一遍說書人描述的橋段。

單鷹帆乾笑兩聲。他雖然不想聽,但還是聽到了一二,真不知該臉紅或冒汗。那些說書人都不會害臊嗎?這種荒誕的故事也敢說得口沫橫飛,煞有介事地騙人打賞?要不要臉啊?

「咱們神血仙骨的馭浪侯,欠本王這點小錢,說不過去吧?」小王爺雖然說著笑,握住象牙摺扇的手卻像要把摺扇給擰斷,單鷹帆欠錢不是重點,重點是那些錢,是他光明正大地從他這兒坑走的!

單鷹帆只好陪笑,「一萬兩……而已,對金枝玉葉,連尿壺都是純金打造的小王爺您來說,也不過是零頭……」

是沒錯,但他最近花錢如流水的行為,已經讓皇兄發出警告了,這個月的津貼被扣住。這教他要怎麼過日子?吟雪閣與長春樓的姑娘們會因為想念他而肝腸寸斷的!

「親兄弟明算帳啊,咱們那麼久的交情了,本王也不想為難你,就請你在本王這兒住到把錢吐出來為止。」帝都不少狼虎之年的有錢寡婦都覬覦著單鷹帆,據說是因為單鷹帆的「師兄」為了逼他還債,把他抵給某個富可敵國又長年縱慾過度與不知節制而身材臃腫的老淫婆。

又據說那幾日,那個府裡養了十幾名青春貌美面首還不知滿足的老淫婆夜夜春宵,淫啼聲從入夜持續到日出東方,響徹方圓百里。老淫婆對單鷹帆滿意得不得了,從此馭浪侯的「神蹟」又添一樁……

小王爺想到這裡,看著單鷹帆的表情越來越嫌惡,好像眼前跪著個猥瑣變態似的,幾乎是忍住作嘔的衝動,好半天才道:「咳,本王今夜宴請了倪夫人……你們是老相好了,我也不必多作介紹,我希望你……呃,你的胃口依然奇好無比……」富可敵國的倪夫人會非常樂意對他的「善舉」釋出感激之意!

單鷹帆臉色鐵青,他當然知道帝都的貴族間怎麼流傳那件事,但……去他的抵債!單鳳樓那個死要錢是要他去偷老淫婆的某封機密信件,可這種事又不能拿出來解釋,他只好啞巴吃黃連,從此在貴族間承受男人們既同情又不可思議的異樣眼光,與那些如狼似虎的老女人們恨不得將他吞下肚的熱烈關注。

天知道他只是使了單鳳樓交給他的迷魂咒,老淫婆就自己躺在床上欲仙欲死,他的貞操是保住了,眼睛卻還是承受了難以想像的震撼迫害,到現在那些可怕的畫面還會在別人提起「倪夫人」這三個字時清楚地浮現在腦海……

他開始顫抖,連小王爺看了都不由得心生同情。

「只要你把錢還來……」他也不是那麼不人道啊!

他要是有錢,還會在這裡嗎?單鷹帆嘆氣,一臉壯士斷腕的瀟灑,看著遠方不知名的點。「罷了,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早知道我當初不該吃太多師尊祕練的『神藥』,一時連我都克制不住體內源源不絕的活力,和老淫婆大戰三千回合仍不嫌累,唉……」

什麼神藥這麼神奇?小王爺耳朵拉得又尖又長,站了起來忙不迭地走向單鷹帆,「你吃了藥?」

「是啊,要不然對著老淫婆怎麼舉得起來?」單鷹帆又嘆氣,「都怪我當時不知輕重,心想要應付老淫婆,可能要比平常多一倍的精力,想不到我也只不過多吃了一顆,竟然……」他一臉悲憤,捶起心肝地道:「竟然就停不下來了,就連老淫婆暈過去,我還把她的侍女全部抓來解火,直到第二天天亮才終於熄火。」

最近有難言之隱的小王爺聽得心馳神往啊!他早就覺得單鷹帆連老淫婆都吃得下,未免也太不可思議,原來傳言的真相是如此!單鷹帆有神藥相助!單鷹帆的師尊門下出了天下第一咒術師與天下第一陣術師,煉出來的「神藥」肯定不假!

「那藥……」小王爺看了看左右,護衛們全都抬頭左右張望,好像什麼也沒聽到,哪怕他們也都一個個拉長了耳朵。

最後小王爺壓低了嗓門問:「那藥還有沒有?」

單鷹帆心裡嘿嘿笑,但卻一臉凝重,「單某勸王爺莫要輕易嘗試,會出人命的。」

「那有什麼關係?」他有錢有勢,把整個吟雪閣的姑娘全包下來替他解火不就得了!「我身體也沒什麼問題……真的,只是想樂一樂,所以……」

單鷹帆也壓低了聲音,「可是這藥,很難煉,藥材難找,我師父上山下海才煉了五顆,我吃了兩顆……」

「所以還有三顆!」兩人交頭接耳,嘰嘰咕咕。

「真的不好煉啊……」他一臉為難。

「我全買了,大不了貼你煉藥的錢!」

「這樣好嗎?小王爺你不是被聖上扣了津貼?」

「別忘了你還欠我錢!就用那些錢來抵,不夠的話你去我的寶庫搬幾樣東西不就成了!」要比敗家,他逍遙王爺可不輸人!

「可是你不是要宴請倪夫人……」

「本王堂堂逍遙王爺,高興請客就請客,不高興就叫他們滾蛋,不應該嗎?」

「應該應該!」

「所以你到底賣不賣?」

「我怕小王爺吃太多,就賣你兩顆,不用兩萬兩,也不用一萬五千兩,小的自己對砍一半算給您,剛好把我欠的一萬兩抵掉。」

「兩顆?你以為我沒錢嗎?來人啊!」小王爺喚來總管,「去把我的九龍夜明珠拿出來!」

「九龍夜明珠不是先皇御賜的嗎?」

「有什麼了不起,我有兩顆,一顆可不只值五千兩,你賣是不賣?」

「這怎麼好意思呢?」

「你要是覺得不好意思,下次煉藥時再分我一顆。」小王爺賊笑,自以為算盤打得精。

「既然王爺肯把夜明珠送給我,那我一定再為王爺多煉幾顆。」

「一言為定!」

單鷹帆取過夜明珠,這夜明珠在明亮處,看起來像一顆金色珍珠,但盜過無數祕寶的他一眼就知道非假貨,而且還是真正的絕世祕寶,不只能在黑暗中散發光芒,珠子本身散發著一股龍涎香似的香氣,帶在身上,蟲蛇絕不近身。他把小王爺拉到角落,從懷裡掏出一個小青瓷瓶,「一次一顆,千萬別多吃,不然第二天連鴇娘都會巴著你!」

小王爺捧著青瓷瓶,興奮之情溢於言表。

「吶……我還有要事,先走了?」

小王爺揮了揮手,暗忖今晚該選吟雪閣,還是長春樓?城東那間剛開幕的金花苑也不錯,老闆剛從西域回來,帶回來很多白皮膚又豐滿的異族美人……

單鷹帆大搖大擺地離開了逍遙王府,把夜明珠當球上下拋著把玩,才離開王府守衛的視線,立刻就閃進暗巷裡,施展輕功閃人去也!

笨蛋才繼續留在鳳城,哈哈!

凱子之所以是凱子,就是因為他每次都往同個陷阱裡跳,還跳得很開心。

當天深夜,城東金花苑裡,傳來某人淒厲的咆哮──

「單──鷹──帆,你給本王去死!」

 

★★★

 

這世間是這樣的,如果一個人有一點風光和派頭,那想從他頭頂上踩過去的人就多了。

但是,絕對沒有人想去踩一坨狗屎。

而扮狗屎,正好是單鷹帆的專長。

嘩啦一聲,打開自家後院大門的大嬸看也沒看地把髒膩的水往外潑。日已向晚,大嬸好像瞧見她那桶汙水潑著什麼人,定睛一看,那人抱著酒甕躺在地上,一身邋遢,顯然醉得不省人事了。雖然時局好不容易漸漸安定,但就連乞丐也不敢孤身睡在路中央,看樣子即使這附近的地痞流氓都對他沒興趣,認為他連勒索打劫的價值都沒有。

但是沒事躺在人家後院門口,要是醉死了或凍死了,簡直觸霉頭!大嬸咕噥著,不想多管閒事地進屋去了,木板門與窗戶隨後砰地一聲被拉上。

在陰暗汙穢的小巷裡躺一晚算什麼呢?千年古墓裡單鷹帆都照睡不誤。

迷迷糊糊不知昏睡多久,直到有人狂甩他巴掌。

「他娘的,幹什……」他話梗住,一個面無表情,臉上做火焰紋刺青的男人俯下臉看著他,一對沒有眼珠子的眼窩裡頭只有深不見底的黑暗。

單鷹帆打了個機伶,摸摸鼻子坐起身。

「醒了沒有?」黑色錦袍打扮的「男人」慵懶地靠臥在四名無臉轎夫扛著的軟輦上。

單鷹帆咕咕噥噥半天,才道:「還不到還錢的時候吧?」死要錢啊!

「我知道,我若要你還錢,絕不會只甩你幾巴掌。」身為「師兄」兼他最大的債主,把他賣去當男妓,帝都所有貴族都會額手稱快!單鳳樓哼笑,「有新任務交代給你,這次的工作很重要……」

「呃,我最近不太方便回帝都……」以小王爺皇親國戚的身分,他最好也別公開在國境內任何地方露面。

單鳳樓似笑非笑,「連逍遙王爺你都敢坑,還有什麼是你不敢的?」

那麼愛當凱子的冤大頭,他不坑他坑誰啊?

「放心吧,這次的任務正好讓你避避風頭。」單鳳樓笑著攤開摺扇悠哉地搧啊搧,「東海到北海沿岸,自古以來有三大勢力,鹽幫、漁幫,以及船王原家,我想你應該不陌生。」

沿海三大勢力,以及東海諸王,雖然分別歸化為天朝子民,船王原家與東海部分王族的先祖甚至是司徒皇室的家臣,但是這一支來自東方的勢力一向被朝廷另眼相待,原因是他們還聽令於「海神令」。

擁有「海神令」的「海神」,能號令這股東方勢力。

王權是至高無上、獨一無二的存在,理不允許任何例外,但司徒皇室當年為了一統天下,選擇拉攏各方諸侯,默許了海神令的存在,直到華丹陽篡位,派兵鎮壓東海反抗勢力,海神令從那時便消聲匿跡,至今已十五載,再沒人見過海神現世。也許因為這樣,司徒爍奪回帝位後,對東海這股勢力不如華丹陽那麼顧忌。

「華丹陽當年鎮壓東海,照理說他們會選擇靠攏司徒爍,而以今日局勢看來也確實是如此,只是恐怕有人打著過河拆橋的算盤。」

「過河拆橋不是姓司徒的專長?」

「說話小心點。」單鳳樓悶笑,「我們的對談雖然絕對安全,但所謂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當心你哪天喝醉酒或睡昏頭時亂說話。」

單鷹帆只是搔了搔臉頰,不語。

「船王和炎武的關係一向交好,雖然在兩國交戰時船王向天朝證明他們為國效忠的堅定立場,但始終未正面和炎武交惡;漁幫與鹽幫則是對近日朝廷打算壟斷造船術一事有所不滿,和船王在檯面下的接觸也越來越頻繁;再說到東海諸王在戰時那幾年雖說效忠天朝,卻並未真正傾盡所有兵力。戰爭已經結束兩年多,但天朝還沒恢復元氣……」要是這時候造反,這場仗可有得打了。

「所以這次的目標是打探他們到底有沒有打算造反?」

「我得到的消息是鹽幫準備聯合原家揭竿起義,東海諸王和漁幫似乎也有騷動,想必都在被說服當中,但這事絕不能驚動聖上,倘若傳到司徒爍耳裡,以他的個性,這事可難善了,所以你不只要打探虛實,一旦鹽幫和原家真的有動作,你必須盡全力阻止。」

「我明白,那事成之後……」

「讓你減兩年利息。」

「就兩年?」

「你難道不覺得以你的罪孽之深重,無償也是應該?」

「兩年!一言為定!」

「對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原家正在鶴城買奴隸,我幫你弄來個賤籍的身分……」

「妳陰我啊?查個案而已要我去當賤民?」他堂堂馭浪侯淪為賤民?

「要進原家為奴得交代你祖宗三代的來歷,不是那麼簡單的,更何況一般人不把賤民當人,什麼雜事都讓你做,更方便查探消息。」

「要是到時候他們只讓我清茅房呢?」賤籍的奴隸反而不容易接近重要人士吧?雖然有時候在奴僕之間更能打探出更多內幕……

「那你就算成天蹲在茅房外也得給我把任務完成。帝都所有貴族巨富都被你單鷹帆耍得團團轉,還有什麼能難得倒你?」她的語氣有些嘲諷,「該怎麼利用身分明查暗訪,那是你要自個兒動腦筋解決的。新進的平民籍奴隸要得到信任需要一段時間,相較之下賤籍不會被一般人提防,這些道理你都懂,不要跟我討價還價。天一亮,我會派人來跟你接應,那個人會告訴你他叫海狗,他知道怎麼安排你進原家。」

說罷,單鳳樓一揮手,無臉轎夫抬起軟輦,四尊式神立刻上前護持左右,以不可思議的平穩速度向後方飛躍,飄忽的影子很快便消失在濃霧之中……

 

★★★

 

「死了嗎?」

「我剛剛明明聽到雷聲似的打呼聲……」

嘰嘰喳喳的說話聲圍繞在四周,單鷹帆睜開眼,已經習慣一大早醒來時被圍觀,喝了整夜酒的他立刻張開嘴打了個大呵欠……

「唔……」前一刻還打算好管閒事的路人紛紛掩鼻作鳥獸散。

單鷹帆坐在地上陰險地笑了,搖搖晃晃地站起身時,有人從身後拍了他一把。又一次被襲擊,而他竟然完全沒發覺對方接近,單鷹帆驚訝得瞠大眼。

仔細想想,他再不戒酒,哪天死在路上都不奇怪了,到了閻羅王那兒,弄不好還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呢。

但既然他每次想死都沒死成,又為什麼要戒呢?

「幹嘛?我沒錢……」他一如往例,吊兒郎當地轉過身,兩手一攤,臉上寫著:要錢沒有,要命一條!

個子瘦長的小鬍子男人用那雙冷漠的丹鳳眼把他從頭到腳打量一遍,「我是海狗。」

 

★★★

 

奴籍的賤民身上都有烙印或紋身,被視作牲畜和富人的財產,當然賤民也不需要名字。

海狗幫他在左手臂上弄出一個鐵烙似的疤,當然是假的,「正常來講能撐上一個月。」

這種類似易容的技術,單鷹帆並不陌生,也因此他看得出來海狗的技巧相當高明,臂上的疤連他這種老江湖也瞧不出造假的痕跡,再想到他是死要錢派來的人,單鷹帆忍不住懷疑有多少人被她派出去當賤民臥底?

海狗再次打量著簡單清洗過的單鷹帆,忍不住露出不懷好意的笑,「讓你當賤民真是浪費,不過也有個好處,你這模樣,臉是臉,腰是腰,如果是平民出身,可能到了原府沒多久就被哪個姨太太相中當小白臉養起來了,賤民的身分相對安全,就算是平民也不會想跟賤民扯上關係……」

格老子的,吃他豆腐啊?單鷹帆翻白眼,「我的臉還沒你白。」不過這提醒了他:鬍子千萬別刮掉。雖然在帝都的遭遇證明就算他一臉落腮鬍,也擋不住那些如狼似虎的凶猛蝴蝶……

他決定向海狗借易容工具,在海狗驚奇讚賞的視線下易容成一個滿臉坑疤的醜男。

單鷹帆和真正的賤民一起擠上馬車朝鶴城前進。海狗果然是相當有辦法的幫手,一進鶴城,該打通的關卡、該打點的環節一個也沒馬虎,不到半天就和原家的人搭上線,單鷹帆和五名賤民站成一排,讓原府負責管牲口、樣子約莫五十開外的管事挑選。

雖是管牲口的,但穿著和派頭可一點也不馬虎,玉牌腰帶,絲綢長袍,再加上油光滿臉、圓滾滾的身材,和鄉下地方那些有錢的員外沒什麼兩樣,單鷹帆沒有把驚奇表現在臉上。

三朝以前──把華丹陽也算進去的話,包括後來改國號「朔」的天朝,神州大陸的南方原有五個國家,經過幾代以來的興衰更迭,歷史最悠久的司徒皇室滅了其餘四國。在當年的五國當中,司徒家算是在階級制度上比較不那麼苛刻的,有些國家不准平民穿絲綢、佩玉飾,然而奇妙的是對地位越是崇高的人來說,他們反而越嚮往嚴苛的階級規範,如此才能彰顯自己的身分地位。

總之,早年的朔朝並沒有平民不得穿絲綢的規定,加上如今天下幾乎是司徒家的江山,富人無一不想用盡手段拉抬自己的身分地位,只是連個管事都如此招搖……真難想像原家家主的派頭又是如何?

「這些全部,三十兩。」華麗老管事開價了。

「老爺,您別說笑了,行規是一個要十兩,這還是戰後比較低的價錢,您也知道七年的戰爭把整個市場都打亂了,我每個奴隸還得給稅務司課一兩,三十兩還是課六兩,我豈不白忙了嗎?」

「那就三十六兩,別說我貪你便宜……」

眾所皆知,船王原家以慷慨豪氣為人稱道,單鷹帆心想這老頭八成是私下利用職務之便趁機撈油水。如果原家原本發下來買奴隸的銀兩照市價最低的一個十兩來算,剩下的二十四兩當然是私吞啦!嘖!

「五十兩,不能再低了,您看看這一位,南方人這種體格少見啊,一個當十個用,您買到賺到!」海狗把單鷹帆推上前。

他娘的什麼一個當十個用?單鷹帆想給海狗警告的一瞥,但想想自己現在是賤民,賤民膽敢對平民失禮,是要處鞭刑的。他暫時不想跟自己的皮肉過不去。

原府管事這才打量起鶴立雞群的單鷹帆。

單鷹帆知道但凡身分越高的矮子,十個有八個會痛恨地位低、個子卻比他高的人!所以他默默彎下腰來,和那幾個瘦小畏縮的賤民一樣。即便這樣的他還是比管事高了許多。

果不其然,原府的老管事先是不以為然地抬起頭看著他醜陋的臉,然後像在市場上買豬肉一樣地估量著單鷹帆不像出身賤民的偉岸身形。

「這傢伙真是賤民?」賤民不都瘦瘦小小、乾巴巴的,就像旁邊這幾個傢伙一樣?難不成這傢伙的前任雇主讓他餐餐吃肉?

「當然。」海狗汗笑,早就料到單鷹帆的體格會引來猜疑,他趕忙搬出生意人那套,對貨物可能的缺失模稜兩可,只管吹捧優點,「您別看他這樣,只是個頭生得壯而已,雖然魯鈍了點,但很好操使的!」

「是嗎?」老管事瞇起眼,顯然正想盡辦法要挑出缺點好殺價,「那能不能讓我當沙包?」他蹲起馬步,開始打拳,圓滾滾的肚子和下垂的臉頰隨著他的動作不停晃動,沒幾下已漲紅臉,氣喘如牛,單鷹帆真是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沒噴笑出聲。

「想……想當年……我跟著我家老爺,腳踢東海,拳打北岸,所向……所向披靡,多少少女為之心醉神馳……」

海狗眼看單鷹帆肩膀已經在顫抖,連忙道:「當然!這傢伙被養得這麼壯,就是前任主人都讓他當鬥犬和沙包,您儘管出招,用力打、死命踹,有怨氣出怨氣,沒怨氣練身手!」

「……」格老子的!他跟他有仇啊?單鷹帆瞪了海狗一眼,幸好老管事只顧著氣喘吁吁地踢腿,沒注意到他竟膽敢冒犯平民的舉動。

海狗只是無辜地聳肩,老管事聞言,鼻孔哼氣,立馬卯足吃奶的力氣朝單鷹帆衝去,定要給這些即將入府的奴隸們下馬威!

「啊噠──」看他力拔山河氣蓋世的狂龍猛虎拳!

臃腫的拳頭擊在單鷹帆宛如鐵壁般堅硬的腹肌上,眾人疑似聽到一聲「喀啦」聲響。

一片寂靜。

五名賤民怯怯地來回看著站得直挺挺的單鷹帆,而用生命揮出拳頭的老管事脖子以上都紅到發紫了,海狗站在老管事後頭,拚命朝單鷹帆使眼色。

老神在在的單鷹帆無語地朝天上翻了翻白眼,接下來就見他猛地往後跌,然後抱著肚子在地上雞貓子鬼叫地翻滾。

「唉唷!我腸子碎了……」

這回換海狗得憋著笑了。而老管事顫抖著縮回手,連他自己也有些不可置信,雖然很想跳起來大聲歡呼,不過拳頭實在痛得連把手指張開都沒辦法,只好將紅腫的拳頭藏在身後甩啊甩,一陣青一陣紅的頭臉冒出一堆冷汗,強作鎮定地道:「那……就……就這樣,四十……四十六兩……」

「成交。」

回原府前,喚作張二郎,人喚老張的原府管事去了一趟醫館,新買來的奴隸當然不像老張能搭牛車,全部在後頭被鍊著跑,老張進醫館時就讓一個小廝看著他們等在門廊外的大太陽底下。那幾個將跟他一樣在原府做牛做馬的奴隸難掩興奮地偷偷討論起傳聞裡原府給賤籍奴隸的薪餉有一兩啊!簡直是佛心來著。單鷹帆摸了摸懷裡同小王爺坑來的、價值五千兩的九龍夜明珠,有些嘲諷地笑了。

隔壁酒樓裡,傳來說書人口沫橫飛地說著馭浪侯飛天遁地的傳奇故事──

「……那宛如巨人般無比高大的蠻子朝馭浪侯勢如破竹地疾衝而來,拳風橫掃之處一片斷垣殘壁,但馭浪侯文風不動,他定定地抬起一隻手指頭──蠻子當場暴斃啊!當今聖上於是大為讚賞,打賞十二顆九龍夜明珠,每一顆價值一萬兩!還有良田美眷、金山銀山……」

就這樣,堂堂馭浪侯,成了船王原府的賤籍奴隸。

 

★★★

 

沒心沒肝沒肺的死要錢!

身為奴隸,一天有八個時辰要賣命工作,哪來時間明查暗訪?但果然是被單鳳樓苛薄久了,他還真的自己想出一套辦法,給那五名跟他同時間進原府的奴隸一點甜頭,不用多,只要幾錢碎銀子,他們就很樂意替他完成工作。

頭幾日,他一邊和原府的下人閒聊,一邊摸清楚地形與方向,當然也一邊搜尋能躲藏的暗處,有時藏身在暗處一待就一個時辰,聽著工作的奴隸與下人間的對話,並且一個個觀察原府的決策者,他們的相貌、習性、職務與特長,又與哪些東海的重要人士頻繁來往。

目前可以確定鹽幫與原家確實關係密切,鹽幫新任的年輕幫主三天兩頭就往原府跑。但讓他有些苦惱的是,不知道是不是原府勢力大,偏安久了,下人的性格多半有些三姑六婆,在那些瑣碎的聊天中,因為提到了鹽幫幫主,因此他也就耐著性子聽下去……

「韋幫主和二小姐是青梅竹馬,兩人感情可好了,那天我看到韋幫主和二小姐在後花園……」

「噓,這種話別掛在嘴邊!小心被聽見了。」

「噯,反正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大家都知,韋幫主和二小姐是一對,可偏偏和韋幫主有婚約的是大小姐。看看咱們大小姐,從小跟著她師父待在雲遙島上修行習武,都是老爺半年去探望她一次,她從沒見過韋幫主,兩個人根本一點感情也沒有,怎麼不乾脆讓二小姐代大小姐執行婚約呢?」

「你怎麼那麼笨啊,大小姐跟韋幫主有婚約,不代表二小姐不能嫁韋幫主啊,姊妹共事一夫又不是什麼不得了的事,而且韋幫主並不是從沒見過大小姐哦,韋幫主曾經多次和老爺一起去探望大小姐,可見他對大小姐也是有情分在的。」

「這麼說也沒錯,韋幫主年輕有為,英俊瀟灑,風度翩翩,武功高強,是多少少女的夢幻情人呢,咱們家兩位小姐真是前世修來的好福氣。」

「咱們家二小姐也不差啊,東海第一美人可不是浪得虛名,要我說啊,咱們小姐應該是天朝第一美人才對,上次那個蟒城來的美人,臉黑的跟木炭似的,醜死了,而且二小姐精通琴棋書畫,和韋幫主簡直是才子佳人……」

「那大小姐呢?你進原府十多年了,總見過大小姐吧?」

「沒,大小姐到雲遙島去那年,我才剛進原府,後來聽說大小姐從沒離開過雲遙島,要等到今年夏至,大小姐滿十八歲,回來履行婚約……不過大小姐的師父可是高人呢!叫什麼來著……什麼仙姑還是神尼的,絕招是移山倒海,而且武功蓋世。戰爭那幾年,仙姑曾經現身鶴城,幫老爺擊退敵人……我當時也在,簡直是大開眼界啊!仙姑施展輕功往千軍萬馬殺去,瞬間就給咱們鶴城的士兵開出了一條血路,真是一女當關,萬夫莫敵!」

「這麼厲害啊!」

「還不只呢,後來仙姑說,她要潛心修練,不再踏入中原了,要專心傳授武藝給大小姐。據說當年仙姑一眼就看中大小姐是百年難得一見的習武奇材,那時大小姐才六歲,已經讓仙姑嘖嘖稱奇,才向老爺要求收為弟子的!」

「哇!看來能娶得絕世高手與絕代美女為妻,韋幫主也挺幸運的嘛。」只是娶了個絕代高手,以後在韋家,不知是誰說了算哦?呵呵!

「妳現在明白了吧!」

仙姑?神尼?東海有這麼一號人物?單鷹帆搔了搔臉頰,開始思考。

他一向對自己超人的記憶力自豪,東海又是他的故鄉,稱作仙姑和神尼又住在東海的高人,他實在沒印象,但雲遙島倒是有點模糊的影子……

東海,雲遙島……該不會,是師父口中唸唸不忘的死對頭,冰仙子吧?

他依稀記得師父說過,冰仙子住在雲遙島,其實冰仙子也是當年江湖上對她的美稱,她自己從來只自稱住在雲遙島,所以也有人喊她雲遙仙子──話說回來,前輩跟師父差不多年紀,改稱雲遙仙姑也沒什麼不對就是了。素聞她總是一身白衣,冷若冰霜,而且貌美絕倫。但真正讓單鷹帆開始覺得頭大的是,當年篡奪江山、謀害皇子的華丹陽,也曾經是冰仙子的門生,雖然自華丹陽進宮後,就與師門斷絕來往。

他當然清楚華丹陽的身手,當年他和司徒爍兩個大男人才勉力和她打成平手,那女人有本事隻手遮天,正因為她不只陰狠狡猾,而且武功高強,精通陣法。

一個出走的門徒都有這般能耐了,再來一個,要是真如那幾個三姑六婆所言,原府大小姐真是武學奇材,原家和鹽幫真要造反,到時得派出誰來應付這個可能是繼華丹陽之後的另一個魔女?

就算真的有人能應付,勢必也是一場不可能不驚動帝都的大戰了。

 

★★★

 

單鳳樓老愛把臥底任務派給他,一來他精通奇門遁甲與陣法,只要摸清一座城或莊園的大概,就可以猜到這之中有沒有機關密室,而闖機關對他來說可是小菜一碟。

更不用說,招搖撞騙,也是他的專長之一。

幾天下來,他已經能夠在腦海裡繪出原府的地貌與建築分佈圖,這之中藏有幾個密室,他大概有譜,但他認為那些都不重要,因為他發現在這座巍峨莊園底下,藏有一條很長很長的密道,不知通往何處。是什麼原因要建這麼大的密道?畢竟跟情婦幽會的密道只要狗洞大小就行了吧,而他估計這密道的大小至少可以允許馬車通過,一般儲備糧食的空間也用不著這麼大。

只不過這密道入口藏得很隱密,外人根本無從察覺,連他這個機關佈陣高手在找入口的過程都陷入五里迷霧之中,他敢以死要錢的人頭發誓,這密道一定有問題。

但是他今天應該先卜個卦──儘管他卜卦從沒靈驗過──有個沒長腦不怕死的笨賊闖進了山莊,偏偏又跟他藏身的地點接近,一時間整個山莊都在喊抓刺客,他只好想辦法閃人。

也許是非常時期,整個山莊動員起來的護院,再加上那些在莊內當食客的各路高手,比起皇宮禁衛軍的數量不遑多讓。原府的規模自然是不比龍城,因此人手密度更高,而他身為賤民是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這立刻讓單鷹帆陷入進退維谷的絕境。

在這時他也思考到一個重點──為什麼區區一介平民,卻在私下養了這麼多足以成為兵力的人?難道原滄浪真想合鹽幫之力造反?

所幸這幾日的觀察中,他知道附近有一處廂房守衛非常少,似乎是因為一直空著,而且位置又非常隱蔽的關係。單鷹帆立刻往那處僻靜的廂房前進,一路上行動有如影子般悄無聲息,在飛躍屋梁時瓦片動都不動,完全沒驚動到兩名正在搜索刺客的鹽幫護法。

話說回來,為什麼這處院落特別安靜呢?

他曾經跟司徒爍的將軍行軍過,當時他用了一招戰略奏效,成功護衛司徒爍遠離敵兵追殺,方法就是以最少的兵力護送司徒爍,另外派了一駕車輦,還圍了一圈又一圈的士兵。敵方將領是個心眼直的傢伙,當下就往士兵多的車輦圍了過去。

故意不派兵防守,讓人以為它並不重要?

會不會這處院落其實正是密道入口呢?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大概衡量一下周遭情形,還真的沒人!而且幾乎所有窗戶都鎖死了,貼在窗上的絲還是刀刃無法輕易割裂、烈火也難以焚燒的冰蠶絲混銀蛛絲紡成的。這種極為奢華的高級紡料是天朝名商「皓寅」的招牌之一,薄而不透光,輕而堅韌,幾乎只拿來獻給皇室,民間則是千金難買,結果原府拿來糊窗!怪不得連一個管牲口的老奴都穿絲綢、佩玉環了!

這讓他非得一窺究竟不可了!裡面究竟是什麼寶貝呢?單鷹帆貼著牆,正想拿出看家絕活偷開門鎖,門板卻輕輕往裡頭開了一道縫……

見鬼了,窗戶鎖得老死,反而門沒閂,是怎麼著?正驚疑之際,大門霍地大開,單鷹帆根本來不及看清楚門怎麼開的──因為門後沒人──一條銀白色絲綢已迅雷不及掩耳地纏上他的脖子,咻地一聲,他被拉進門內,然後上吊似地被吊在梁上……

靠!他要是以這種方式殉職,未免也丟臉丟到家了!正想抽出袖口的刀刃替自己解困時,他怔住了,瞪著底下從浴池裡走出的美人。

美人一手拉扯著綑住他的白綾,而這白綾繞過頂上橫梁,於是他就這麼被吊在上面了。

但眼前的重點是,美人兒渾身一絲不掛,妖嬈嬌美的胴體在他面前大大方方地任他一覽無遺!

他更正,要是他因為這種方式殉職,好歹可以算是牡丹花下死吧?可惜他不是很想當個風流鬼。

「姑……姑娘……在下沒有唐突之意……」要他學那些彬彬有禮的書生講這種話,真是差點舌頭打結,脖子上的束縛反倒是其次了,但他畢竟是打不死的單鷹帆,要死真的沒那麼簡單。「妳……妳不需要走出來……」她不從水裡走出來,他根本什麼都沒看到啊!這女人怎麼搞的?

少女一揮手,門再次閤上,她一頭烏黑濕潤的長髮拖到地上,完全不把自己的赤裸當一回事,仰起頭,彷彿研究著什麼奇特生物般看著他。

 

──是什麼樣的債,教他自我厭棄,自我放逐?──
金吉《海神寵眷》,3月25日說分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