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目前正站在聖慧醫院門口。國際名模連玉棠因腸胃炎入院,但據本台獨家得到的消息所知,連玉棠為了保持身材,節食減肥,早就患上了厭食症與憂鬱症,據悉,此次連玉棠並非腸胃炎入院,而是因為厭食症昏迷,今晚將是關鍵期……」
記者背後醫院的大廳內,等待叫號的民眾專注的看著懸吊在天花板下的電視所播放的新聞內容,心想著那位國際名模真的就住在這間病院嗎?
而就在加護病房內,一名雖然面容憔悴枯槁,纖瘦得驚人,卻仍看得出昔日丰采的女孩躺在病床上,呼吸細緩,心跳微弱,彷彿隨時隨地,脆弱的生命就會隨風而逝。
在病房外,除了連玉棠的經紀人、模特兒公司的老闆以外,另有兩大七小在等待。
他們,是連玉棠的家人。
連家貧苦,偏偏孩子又生得多,幸虧生了一名出色的女兒,十五歲那年在路上被星探相中,進入模特兒公司,隔年開始大紅大紫。也或許是因為有了工作食物較為充裕、營養足夠,連玉棠身高開始抽長,從平面模特兒一躍為伸展台模特兒,數次為國際知名品牌走秀,主持、廣告、電影等邀約更是從不間斷。
然而停止長高之後,只要多吃一點就會往橫發展的她,一直為節食所苦。
久而久之,她不只吃得少,還養成催吐習慣,後來就演變成不想吃了。
三日前,經紀人去接她時,發現獨居在外的她昏迷不醒,立即送醫急救,醫院方面發出病危通知,住在中部的連家人連夜搭車趕了上來。
「玉棠……」外頭的連家父母眼眶含淚,殷殷祈禱女兒快點醒過來。
「姊姊……」七名弟妹抱在一起掉眼淚。
經紀公司的老闆與經紀人則是一臉沉重。
這家經紀公司不算大,除了連玉棠外,其他都是三線模特兒,說是連玉棠養活了一家公司也不為過,她若遭遇不幸,經紀公司的營運鐵定出問題!
過了一會,生理監視器發出心跳停止的警示聲,一群人同時驚懼的往病房裡頭盯注,一名護士急匆匆跑來,進了病房查看一下情況後,醫生也來了。
醫護人員開始進行急救,在努力了半小時後,心跳仍未見恢復,只好黯然放棄。
「請節哀。」醫生歉然垂首道。
「玉棠……」加護病房內哭成了一團。
國際名模,連玉棠,在二○一○年六月二十號,晚上九點三十七分,香消玉殞,得年二十二歲。
★★★
山道上,兩隊人馬對峙。
左邊這群人,均騎在馬上,個個高大凶猛,上身僅著無袖短背心,露出結實的臂膀來。
右邊這群人,均以雙腳站立,個個看起來像許久未曾飽足過的瘦弱,但眼神卻十分凶猛。
那是絕望之人的狠勁。
「哪!」左邊這群人中,為首的那位,也就是馬平山寨頭目──路大山,語氣凶惡喊道,「我不管你們打哪來,欲往何處去,這山道我家的,想過,行,錢拿來!」
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若要就此過,留下買路財!
「沒錢!」右邊為首的,是個看上去弱不禁風的大叔。
馬平山山賊凶狠殘暴,大叔其實怕得兩腿都在抖顫,可不過這山道,至另一頭尚未受到旱災嚴重波及的地方找飯吃,就會餓死。
既然橫豎都是死,只好放手一搏。
「沒錢就回去!」他擺擺手。
「我們連飯都沒得吃了,哪來的錢!」大叔後方的災民有人不平出聲。
「又不是我害你們沒飯吃!」路大山挖挖耳朵,「快!再不給錢又不退,我就把你們丟到山谷裡!」
這群人身無半兩銀,搶不出半點值錢東西,雖然處境堪憐,但馬平山是屬於他們的,沒錢就不准過,這是規矩──曾曾曾曾曾祖父所訂下的規矩!
像是為了印證路大山的話似的,上方的山頭傳來一聲慘叫。
「啊──」
兩方人馬不約而同往上瞧,就見一個人滾落下來,還夾帶著山石,逼得眾人不得不後退,讓出中央一大片空地。
轟隆轟隆,山石崩落。
「啊──」持續的叫聲尖細,應該是出自女孩之口。
女孩滾啊滾,滾啊滾,尖叫聲逐漸虛弱,待她跟著石頭一塊掉落在空地上時,已經哼不出半點聲音來了。
另外跟著她一塊落下的,是一個碎裂的竹籃子──眾人猜測她可能是上山採山菜時,不幸摔落山谷。
可憐。右邊因旱災一樣沒得吃的災民為她一掬同情之淚。
麻煩。左邊的山賊心想還要再補踹一腳,好讓屍體直接掉到更深的山谷去當野獸的食物。
「看到沒!」路大山指指屍體,「再不退,這就是你們的下場!」
本來想咬牙衝過的災民因為親眼見到「慘劇」發生,也萌生了退意,交頭接耳起來。
「怎麼辦?」大夥面面相覷。
「可是這條路是往漢璃城必經之路,現在只有那裡有東西吃啊!」
「但若硬要過,就會直接死在這裡了!」
大夥你看我、我看你,均拿不定主意。
「我看我們還是找別條路吧!」終於有人提議。
其實他們就在等誰先開這個口,一旦有人提議,大夥立刻假裝莫可奈何的用力點頭。
這時,橫躺在兩隊人馬中央的「屍體」突然動了起來。
「我的媽,好痛!」屍體不只會動,還會說話,甚至還爬起來了!
眾人眼珠暴突。
從那麼高的山上摔下來,竟然沒事?!
「是屍變啊!」一名災民驚恐大喊。
「屍變啊!」災民嚇壞了,無須山賊威脅,自動往來時路衝。
「屍變?」山賊們也臉色鐵青。
鄉野傳奇均有類似的聳動故事,唬得小孩子驚恐萬分,這些山賊小時候也聽過類似的故事,但親眼見到還是第一次。
「頭……頭目,我們也快走吧!」一名山賊臉色蒼白的對路大山說。
「是啊!屍變耶!」其他山賊也驚懼。
「怕什麼!」路大山一臉不悅的瞪向身後的山賊,「你現在將她置之不理,山寨就在後方不遠,不怕她晚上去找你?」
大夥更驚駭了。
「既然屍變,」路大山眸露出陰狠光芒,拔出腰間大刀,「那就宰了她!」切成十八塊,讓她乖乖下地獄去!
他下了馬,步履穩定的朝「殭屍」走過去。
身後的山賊眼神充滿崇拜──不愧是小孩聽了名號就會嚇得尿床、晚上作惡夢的萬惡頭目啊!連殭屍都沒在怕的!
路大山走到殭屍前方,刀尖抵上下頷,冷聲問,「是人是鬼?」
覺得全身骨頭都散了的連玉棠納悶的抬首,她先是看到閃著冷冽光芒的大刀,再看見眸色凶狠,身材健壯如熊,一臉橫肉,五官拼湊出一個「惡」字的路大山時,不僅未出現任何驚懼神色,反而一臉困惑。
「我不是被除名了?」
「啊?」路大山不明其意的濃眉攢得更緊。
連玉棠捧著發疼的額,喃喃自語,「我體重沒有增回來啊,導演說我太瘦,不像古代富家千金,所以這部電影就把我除名了,怎麼現在又讓我加入了?」她怎麼覺得她好像喪失了好大一段記憶,怎麼也拼湊不起來。
「殭屍會說話啊……」山賊抖著聲。
而且還說了好大一段話啊!
「喂!」路大山兩腳開開蹲下,刀子抵著連玉棠,「妳死了還活著?」
連玉棠朝路大山納悶的眨了眨眼,「抱歉,我不知道接下來的台詞……」她瞧見自個兒的衣服破舊,恍然大悟,「原來改讓我演個窮苦人家的女孩啊,這形象倒是符合了……」
「喂!」她是怎樣?把他當空氣啊!「妳死了還活著啊!」怒吼聲震耳欲聾。
「小聲點,我聽得很清楚。」她捂住耳朵回吼。
她不可能是殭屍!路大山肯定。
他從沒聽過殭屍會說話,還會跟他對應的!
所以她只是個大難不死的姑娘!
「喂,你告訴我,我們是在演『響馬』這齣戲吧?」連玉棠抓住他的手臂低聲細問。
她被除名的戲就叫響馬,導演是業界有名的龜毛大導,光是前置作業就籌備了半年,而她這半年中體重掉了十四公斤之多,自五十四掉到四十,身高一七六的她看起來就像衣索比亞的難民,於是導演再次面試時,刷掉了她的角色,換了另一位外型白皙豐潤的新人出演。
路大山一臉驚愕的瞪著上臂的小手,後頭的山賊則不約而同的驚喘一聲。
竟然有人,而且還是個女人,敢主動碰觸頭目?
這……這是天要下紅雨了吧?
眾人紛紛抬頭。
天空晴朗,萬里無雲,毫無下雨的跡象啊!
看樣子,明兒個日陽會打西邊出來了!
完了!
果然是國之將亡啊,先是發旱災,接下來就等著滅國了……
連玉棠誤解他的錯愕,忙又解釋道:「我覺得我好像很多事都記不太起來,你能告訴我現在是怎麼了嗎?」她回頭,「我怎麼沒看到導演、攝影師他們?還是說現在是在排演而已?」
她就算拚了命回想,也想不起來是何時回歸劇組的。她只記得那一個晚上,她忽然全身無力,四肢無法聽使喚,人就糢糢糊糊的暈了過去,接下來的一切都是空白。
路大山仔細端凝等待他回應的姑娘。
她的臉上都是塵土,實際的模樣也看不太出來,眼神倒是真的對他毫無畏懼,坦直的迎視他。
他這輩子還沒遇過女人敢跟他四目相交,而且還主動抓上他的手!
他忽然覺得有些窘、有些不安,心頭更是莫名一陣熱,很不自在,腦子有些暈呼呼……
這女人好大的能耐,搞得他像突然生了病!
「妳敢這樣看著我?」他惱火的一把揪住她的衣領,「找死啊妳!」
「大山!」跟在他身邊多年,從小與他一塊長大的范小四急衝過來,「別激動!」
「還瞪著我看,我非把妳眼珠子挖出來不可!」路大山丟下刀子,兩隻粗指朝張大的明眸逼近。
他演技真好,逼真得讓她後腦都發起陣陣寒意了。連玉棠不由得好生敬佩,心想下了戲之後,一定要跟他討教討教!
「大山!」小四大吼,「你冷靜點!」
「我幹啥冷靜?」他回頭怒瞪。
「這是名姑娘!」而且很難得是名不怕他的姑娘!
「姑娘照殺!」管她男的還女的,統統平等辦理!
姑娘照殺?范小四錯愕。
路大山一向不對老弱婦孺出手的啊,他今兒個是怎麼了?
「不是……」小四心想該怎麼先讓他刀下留人才好,「咱山寨陽盛陰衰,很多事都需要女人來做,卻人手不足,添了她不正好?」
路大山今年二十有六,當山寨頭子已有十年之久,卻尚未娶妻!
山賊要女人還不簡單,搶就是了,但他卻不肯搶門新娘,據說是他小時候就病逝的母親曾殷殷告誡他,若要娶妻,一定是要心甘情願嫁的,硬搶來的婚姻不會幸福。
或許是因為路大山的母親就是前寨主路上搶來的,所以才不希望將來的兒媳與她同病相憐吧!
而路大山心狠絕、殺人不眨眼,卻是個徹頭徹尾的孝子,母親的遺言擱在心上實實在在的守著,可普天之下要找到心甘情願嫁給他的女子就跟被雷打中一樣難,才會孤家寡人至今。
可今日竟遇到一名對他毫無懼意的姑娘,難道是路大山的春天終於來了嗎?身為好兄弟的他自然要想方設法替他將這段姻緣結成啊!
「但我不爽她看我的眼神!」這樣直勾勾、毫無懼怕的眼神,讓他的心跳得很急、很不舒服,所以他非將她的眼珠子挖掉不可!
「別生氣,她可能是個傻子,所以不太曉得你的厲害,我來教教她,以後看到你一定跪在地上不敢抬頭!」
「你有辦法?」路大山斜睨。
「當然。」范小四用力點頭。
他們是不是根本就不管她,自己演自己的啊?連玉棠越看心頭疑雲越重。
越看……越不像是演戲啊!
「可以暫停一下嗎?」她有些無力的問。事實上,她全身上下無處不痛,能撐著一口氣實屬奇蹟。
這奇怪的疼痛也很詭異啊,她剛剛是演了什麼可以搞得一身都疼,而且還無人關心?
她的經紀人去哪了?
助理呢?
「幹嘛?」路大山口氣凶狠。
「請問你是哪家公司的?」她沒見過這名演員耶!
況且他的台詞這麼多,不可能只是跑龍套的啊!
響馬說的就是馬賊的故事,這群人一看就是馬賊,必是要角,但這些人全都是生面孔啊!
「什麼公司?」
「就是經紀公司啊!」
路大山回頭對范小四道:「果然是名傻子!」說罷,將人丟給了范小四。「交給你發落!」
「好啦,姑娘,妳就跟我們一起走吧!」小四輕而易舉的就拎起瘦弱的她,翻身上馬,將她像扛貨物一樣橫放。
「去哪……」
她還沒問完,馬就開始往前奔馳,馬上顛簸得厲害,才歷劫歸來的她哪承受得住,沒一會就暈了過去。
★★★
一醒來,連玉棠就發現四周圍滿了人。
她訝異瞠眼,那些好奇的人全都穿著「戲服」,一看到她醒來,逼得更近,好似她是什麼珍禽異獸。
「就是她喔,頭目的未婚妻?」有人出聲詢問。
「對啊!就是她啊!」
「頭目總算知道要搶女人回家來傳宗接代了!」
「可是她臉好髒,不知道長怎樣?」
「萬一長得很醜,頭目不喜歡怎麼辦?」
「那有什麼關係,晚上燭火吹熄還不都一個樣,能生孩子就好了!」
「可是她看起來很瘦,骨盆也小,生得出孩子嗎?」
一時之間,所有人都捻著下巴沉吟起來。
他們在談論的主要對象……該不會是她吧?
什麼頭目的未婚妻?
什麼傳宗接代?
這……
她被刷掉的角色的確是被搶去山寨當馬賊壓寨夫人的富家千金,但不記得有這麼一段台詞啊!
而且戲怎麼可能在她完全狀況外的情況下繼續演下去?
太詭異了!
「讓讓!」一個大嬸抱著臉盆走進來。「全都出去!滾出去!」
大嬸揮著手,那些好奇的人這才退出房間,改聚在門口。
「把臉、手啊、腳啊都擦一擦!」大嬸揉濕布巾,交給連玉棠。
「謝謝。」她接過,抹上臉,「請問……」
「幹啥?」
「這裡是哪裡?」
「馬平山。」
「馬平山?」好陌生的地名。「那妳是?」
「我是路大嬸,寨主大山的姑姑!」壯碩的路大嬸一拍胸膛,「所有的家務事都是我在指揮,妳也一樣,啥都要聽我的!我叫妳幹啥就幹啥,不准有任何異議!」
連玉棠細緻嘴角不由自主的抽了抽。
她很肯定這絕對不是在演戲!
沒攝影師、沒燈光、沒收音師、沒導演……啥都沒有!只有人跟場景,就算是純新人也看得出來這絕對不是在拍戲。
那她身處何處?
為何身上穿的會是一身襤褸?
眼前的大嬸腦後挽髻,身著窄袖短上衣綁腿褲,怎麼看都是古人。
她以前看過一套漫畫,叫做尼羅河女兒,凱羅爾掉進尼羅河穿越了時空,來到了古埃及,那……那她是怎樣?
她記得她是暈了過去……然後呢?
小手捏著額頭拚命回想。
她依稀記得似乎有哭聲圍繞著她,弟妹們悲痛的喊著:「姊,不要死……醒醒啊……姊……」
她竦然一驚。
她死了?
她是因為死了,才穿越時空來到了古代嗎?
早在醫生診斷出她得了厭食症,叮囑她不能再這樣下去,否則將會影響生命安全,她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
她吃不下。
她只要一站上體重機就渾身抖顫,就怕體重機上的數字又增多,即使後來她的體重直直落,落到只有四十,她還是一樣充滿恐懼。
家裡的生計全都靠她,父親瘸腿只能打零工,母親要照顧弟妹還有生病的奶奶,無法出外工作,一家十一口,全都是靠低收入補助金在過活,日子過得非常窮困。
還好她天生長了一張妍麗的外貌,幸運被星探看上,更幸運的被觀眾接受,加上她的出身惹人憐惜,媒體的大肆炒作將她捧紅,從此平步青雲,家中的情況也大大改善。
為怕自己遇有萬一,她未雨綢繆保了大筆的保險金,就算她死了,家人亦可領到一億元的保險金,只要不鋪張浪費,這輩子不愁吃穿。
她其實並不擔心自個兒死後家人該怎麼辦,但她萬萬沒想到,人死後竟然會在另一個世界重生,而不是像民間故事裡頭寫的,下地獄依一生功過斷定懲罰或投胎轉世!
「妳在發什麼呆呀?」路大嬸不悅的聲音傳入連玉棠耳中,「還不快點擦乾淨!」
「噢,好。」連玉棠連忙將小臉抹淨,同時擦掉手上、腳上的塵土。
將沙塵擦拭乾淨,她這才發現身上有多處擦傷。
這傷從何處來?
而且這手腳似乎比她記憶中短得多,身子似乎也比較嬌小──她可是有名的九頭身,完美黃金比例模特兒啊!
難不成她是還魂到另一個女生的身上了?
「藥。」路大嬸將藥遞給她。
「謝謝。」
在傷處抹藥時,她瞧見路大嬸似乎瞧她瞧得專心。
「請問妳在看什麼?」
「嗯……」路大嬸滿意的點點頭,「是個漂亮丫頭,配我家大山正好。」
路大嬸不提,她還真忘記了,她莫名其妙被配了對啊!
她曾經傳過緋聞,不過都是為了宣傳,事實上她跟緋聞男主角根本沒來電,她活了二十二年,腦子裡只想著怎麼讓家人過得更好,根本無暇去談戀愛,怎知一換了個時空,竟莫名跑出一個未婚夫來了!
「大山是哪位?」她可以「退婚」嗎?
她才不要嫁給一個不相識的人!
「大山可是馬平山寨寨主啊!」說起自己的姪兒,路大嬸臉上寫滿自豪,「大山十六歲就接掌了山寨,他行事快狠準,寨裡因此堆積不少財富,就算現在外頭鬧旱災,山寨也一樣衣食無虞。而且他射箭技術是一等一的好,拔刀技術更是狠絕俐落,小孩子聽到他的名號準哭鬧個三天三夜,大人看到他就嚇得屁滾尿流!」
這擺明就是個無惡不作的大壞蛋,為何這大嬸一臉她家孩子考試得了第一名,還獲得國家元首親自頒獎的滿滿榮耀啊?
想到自己要嫁給一個大壞蛋,連玉棠眼前的景象立刻一片灰白。
她是被搶來的女人吧?
天啊!她抱著頭想哀號。
她被搶進山寨當壓寨夫人了?
「擠在門口做啥?」門口傳來怒吼聲。
連玉棠一轉頭,就跟進門來的路大山四目相對。
路大山一瞧見她,明顯一愕,大臉冒出不尋常的紅暈。
他沒想到這女人其實長得很好看,臉蛋兒尖尖像瓜子,水眸圓而靈活,鼻樑挺秀,小嘴紅潤,膚色白皙,活脫脫似花妖化身。
而那水靈靈的眸又直盯著他,沒有懼意,沒有驚慌,只有探究與打量。
「大山!」路大嬸喚他。
他就是寨主?連玉棠驚愕。
她記得他!
就算他燒成灰也記得!
她記得他威脅若她膽敢再繼續盯著他,就要挖掉她的眼珠子!
她那時不曉得他就是山寨大王,還以為是在演戲,自然毫無恐懼,現在想來,她還真是命大。
她差點就變成瞎子了!
「看什麼看?」路大山朝她咬牙低吼,面目看起來更是猙獰。
這一切都是真的!連玉棠小臉發白。
他不是演技奇佳的重要男配角,而是貨真價實的山大王啊!
他那凶惡的模樣,配上剛才路大嬸對姪兒的吹捧,她完全可以猜到自己即將面臨什麼樣的生活!
不,她不能示弱!連玉棠用力握緊小拳頭。
她在演藝圈掙扎,在模特兒圈拚死往上,她很明白只要稍微一示弱,他人就會高笑踩著她的屍體前進!
人都有劣根性,只要看到比自己弱的,要嘛就是自以為是的升起保護慾,要嘛就是當作墊腳石,狠狠踩得更深!
於是,她昂起頭,一臉無懼的迎視他凶惡的眼神。
★★★
眸才對上,路大山就將視線移開去。
「大山,來看你的未婚妻啊?」路大嬸故意調侃他。
聞言,路大山爆氣,「不要胡說八道,什麼未婚妻!我幹啥娶那個……」長指朝她指了指,卻沒正眼看過她,「把她帶回來是要幫妳的忙,當奴才用的!她沒那個命當我老婆!」他惱怒的哼了聲,轉身離開。
「難道真是搞錯了?」路大嬸搔了搔頭,「真是的,難得搶個女人回來,竟是要當奴才的……」她回頭望著一臉莫名的連玉棠,「長得這麼好還不要,是在挑什麼鬼啊?」
她才要慶幸他「看不上」她哩!
阿彌陀佛,上天保佑,她無須當壓寨夫人啦!
她寧願當奴才,也不要嫁給殺人如麻的山賊為妻!
連玉棠輕鬆的吐了口大氣。
這一放鬆,人就倦了,她將布巾放回臉盆,拉起被子躺下休息。
兩造沒意思,可不代表路大嬸就會放棄。
想她姪兒都二十六歲的人了,還不娶妻,將來山寨誰繼承?
他那個短命鬼老爹,也就是她哥,三十七歲就掛了。山寨的男人都短命,不趕快開枝散葉怎麼行!
不娶也沒關係,有孩子就行啦!
路大嬸臉上浮現奸詐的笑意。
她低頭對著已經昏睡的連玉棠喃道:「好好休息,把傷口養好,多培養點體力,將來好生孩子啊!」
呵呵呵……嘿嘿嘿……
這傳宗接代的事,身為長輩的她,一定會好好謀畫謀畫的!
★★★
「吃飯了!」路大嬸將還睡著的連玉棠挖起來,一碗公的野菜炒山豬肉跟糙米飯塞入她手中。
碗中的食物頗粗糙,尚保留胚芽與皮層的糙米飯黃黃褐褐的,香味遠不及白米;碗公中的豬肉與野菜都頗大塊,尤其山豬肉看起來一點都不軟嫩,實在與「美味」兩字相差甚遠。
「謝謝。」連玉棠接過,抿著唇,心想該拿這些食物怎麼辦。
她的肚子的確餓著,但她沒有食慾,就算勉強吃下,也會吐出來,她太清楚了。
「快吃啊!」路大嬸催促。「多吃點,體力才能恢復!」恢復才能生孩子呀,咭咭咭咭咭……
連玉棠勉強夾了一塊豬肉入口,腥味猛然衝鼻,她立即將豬肉吐出來。
路大嬸瞠大眼,「妳幹啥吐出來?我煮的菜有這麼難吃嗎?」
「不是的,我……」
「我警告妳,妳最好給我全部吃完,否則我就剁了妳當晚餐!」路大嬸露出狂暴的「真面目」。
路大嬸橫眉豎目的模樣與路大山如出一轍。
她雙手扠腰,一腳跨在一旁的椅凳上,若給她把菜刀,恐怕就直接朝連玉棠的頸子劈來了!
果然是「山賊之家」啊!
「對不起,我吃不太下。」她想放下碗。
「吃不下也得吃!」路大嬸狠狠捏上她的頰,「妳要自己吃還是我餵?」
「我……」
「啊?」路大嬸的眼睛不大,但殺人氣勢驚人。
「我自己吃!」若不自己吃,恐怕路大嬸就會直接將這些難吃的飯菜塞入她口中,噎死她!
在路大嬸的嚴厲監督之下,連玉棠幾乎是屏氣凝神,將碗中的食物直接吞下腹去。
「吃完了……」她將空碗雙手奉上。
「吃完就好!」路大嬸很滿意的接過。「妳太瘦了,要多吃點才會長肉,長了肉才會有體力。」有體力才能生孩子啊,嘿嘿嘿嘿嘿……
路大嬸一離開,連玉棠幾乎是狼狽滾下床,四肢並用爬出屋子,小手捂著已經鼓脹的嘴,直衝到屋舍後方的空地,將剛才吃下肚的食物全部吐出來。
「咳……咳咳咳……」抹了抹嘴,這才感覺輕鬆的連玉棠坐在地上,雙手抱膝。
入鼻的空氣很清爽、很乾淨,吹拂而過的微風清涼,偶爾傳來幾聲清脆的鳥叫聲,與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響,跟她平日身處的大都市大相逕庭,她不覺仰起頭,打量起身處之地。
在她的右手邊參差坐落數十間屋舍,就像個小村子一樣。
村子後方就是懸崖,成了天然的防護,村子前方靠近樹林處則有木製柵欄圍守。
蓊鬱樹林後方有高聳的山壁,遠處亦有數座高山林立。
此處氣氛寧靜祥和,使人心曠神怡,心情輕鬆自在,好似度假一般。
她不知已有多久沒度假了。連玉棠苦笑。
為了讓家人過更好的生活,她從未讓自己閒著,一個禮拜搭兩三趟飛機是家常便飯,睡眠都是在交通工具上,演藝圈還封她是「撈錢一姊」。
現在,她不用拚死命的賺錢,將她當搖錢樹的經紀公司也不在了,那麼,她能幹什麼呢?
她望著上方的穹蒼發呆。
「喂!」粗聲粗氣的男聲在她身邊如暴雷般響起,「妳把飯全吐掉了?」
糟糕,忘了「消滅證物」!
若讓路大嬸知道她把她煮的飯全吐掉,一定會宰了她。
她慌慌抬起頭來,一看那橫眉豎目站在她身旁三步遠的是路大山,小臉更白。
他跟他姑姑都不是好人,被他發現與被路大嬸發現,下場同樣都是死路一條!
她吞嚥了口口水,「我身體不舒服,吃不下。」
路大山瞧了一旁的嘔吐物一眼,忽然以腳將旁邊的砂石推來,踢到嘔吐物上頭,直到堆出一個小山,這才走人。
他在幫她「湮滅證據」嗎?
才這樣猜著,那高大的男人忽然又回來了。
「哪。」
她遲疑的看著他手上的紙包。
「這東西好吃點。」他說。
敢情他是以為路大嬸的東西做得太難吃,所以她才吐了的──雖然這也算是事實。
「我吃不下,謝謝。」
原本就攢緊的眉這會蹙得更緊。
「外頭在鬧旱災,很多人沒飯吃,妳還給我挑食?」
雖說鬧旱災是那些平地人要煩惱的事,他們這山地勢高,冬季必落雪,春暖雪融,再加上不遠處有大湖供應所有生物的水源,就算一整年都沒下雨也不用愁,不過拿來恐嚇人時還是挺好用的。
外頭在鬧旱災?
很多人沒飯吃?
連玉棠甚覺可笑的笑出聲來。
她很清楚若她會死,一定是因為厭食症的關係。她已經營養不良到醫生早就對她警告多次,要求她住院治療,而上天竟然讓她穿越時空到一個發旱災的時代……
這是很乾脆的給她一個不用吃飯的理由嗎?
「我不是挑食,我是真的吃不下。」尤其剛才那碗菜真是光聞味道就想吐了,就算沒厭食症的人恐怕也難以下嚥。
「這是蘭姨做的餅,妳一定吃得下!」蘭姨是寨裡唯一一個廚藝好的,其他女人做的飯菜都跟豬食沒兩樣。
他強硬的將紙包塞往連玉棠手裡。
她抬首直視他,「我是真的……」
「不准看我!」他撇過頭去,「我看到妳的眼睛就不爽,妳敢再多看我一眼,我就把妳的眼睛挖出來!」
「好,我不看。」她垂下眼,「這餅你拿回去吧。」
她吃了一樣吐,過往都是靠營養劑在支撐身子,這個落後的時代怎麼可能有營養食品!連現代醫生都甚感棘手的厭食症,到了這時代,更是死路一條。
不過至少,她可以用很輕鬆很愜意的態度來過完最後的日子。
她還記得在死前,她回家洗過澡換了衣服,準備趕飛機前往巴黎參加一場走秀,誰知在大門口,鞋都還沒穿上就暈了過去,醒來時就人事全非了。
路大山拿出餅來,折成兩半,將半塊給她,「快吃!」
說完,他自己吃了另一半。
這餅應該做得很脆,所以他咬食的時候不時傳出「喀吱喀吱」的聲音。
自餅被折半的地方可看出黃色的糖漿,也許是麥芽糖或蜂蜜之類的吧!
想她小時候就連想吃塊餅都是天方夜譚,長大後,別說餅了,就算是昂貴的巧克力甜食也買得起,卻吃不下了。
她拿起餅來,就著尖角咬了一小口。
餅很甜,中間裹的麥芽糖更甜,口中的山豬肉腥味被沖散,取而代之的是芳香的糖味。
她的鼻頭忽然一陣酸,連眼兒也痠澀了。
她不是不想吃,她是只要一吃就有罪惡感,怕上鏡頭不好看,怕穿衣服不好看,怕寬螢幕液晶電視上的她看起來好腫,怕媒體故意拍下她某一個不漂亮的角度,然後譏笑她是象腿……
她肩上的責任好重,家人的生計靠她,公司的營運靠她,她不能不加油、不能不努力,她不能有半絲懈怠,她不能讓大批虎視眈眈、覬覦她成就的後浪取代了她的位置……
以後她再也不用擔憂任何人的觀感了!
以後她再也不用汲汲營營賺錢,生怕愧對任何人了!
可為何她還是吃不下?
為何她還是什麼都不想吃?
瞧見她吃了口餅後,竟然開始狂掉淚,路大山傻了。
而且她還不是低聲哭泣而已,她開始抽噎,開始吸鼻子,最後竟然嚎啕大哭起來。
他被震懾驚坐在地,傻愣愣看著哭得像剛死了爹還是掛了娘的連玉棠。
有人聽見哭聲,好奇的跑來,但一看到路大山也在,就沒人有那個膽走近,只敢在遠處交頭接耳。
「喂!妳哭什麼?」路大山不知所措的問。
連玉棠未理他,好像他這個人根本不存在似的,狂哭不止。
她哭得好傷心、好傷心,害得路大山覺得他的左胸口處開始發起悶、發起疼來,隨之而起的是另一種自個兒也完全無法解釋的惱怒情緒。
「我不准妳哭了!」他大吼,「妳敢再哭,我就撕爛妳的嘴!」
後方的寨民驚喘口氣,紛紛為山寨新加入的成員捏起一把冷汗。
不是說這是寨主搶來的新娘嗎?看樣子,恐怕今晚的月娘都還未升起,新娘子就要因為惹火寨主,成了孤魂一枚啦!
連玉棠才不管他的怒火升騰,狠狠一抹淚,抬首怒視,「我哭我的關你屁事!你可以走啊!誰教你坐在這聽我哭的?」
天啊!看戲的眾人臉色發白。
新娘子啊,想死也不用那麼急嘛!
這一輩子,從沒人敢這樣回嘴,敢的人全都死於路大山刀下,墳草都跟人一般高了!
「妳!」他怒極,拔出靴子裡的匕首。
「想殺就殺啊!我已經死過一次了,沒在怕的!」她仰高頸,哭得紅腫的眸直盯著他,「來啊!準確一點!」她指著頸側,「頸動脈在這!」
她又看著他!
可惡的女人又用那雙讓他看了身體就不舒服,連呼吸都不順暢的「魔眼」看著他!
「我……」他遲疑了一會才吼道;「妳想死,我還偏不讓妳死!我會讓妳過得生不如死,等著瞧!」
俐落將匕首放回靴內,路大山怒而轉身。
看戲的那堆人瞧他走來,均嚇得大氣都不敢喘一聲,更別說腳底抹油趕快溜了。
路大山的勃然怒氣將眾人震懾得腳直接釘在地上。
「你們在這裡做什麼?」
眾人張了嘴,無人發得出聲。
「吃飽太閒啊?」
「砰」的一聲,站在最前方的男人倒楣的鼻子挨了一拳。
「給我做事去!」
「是,頭目!」
不過須臾的時間,四周又恢復一片安寧。
路大山側首偷覷還坐在原地,手握著半塊餅,依然不住掉淚的連玉棠。
還哭!
他捏緊左胸的衣服。
混帳,好痛!
★★★
那女人又在看他!
她看得那麼專注,直勾勾的像是穿過他的眼,望進他的腦子深處,翻出他所有隱藏的思緒……
「不准看!再看就挖出妳的眼珠子!」他被她盯得無計可施,威脅的方式想不出半點新招。
然而她不只看著,還朝他徐緩走來。
越走越近……
越走越近……
他心跳如擂鼓,臉頰一陣熱。
「幹……幹什麼?」漂亮的臉蛋就近在咫呎,兩人之間只差一步之遙。
「我不想吃。」她抿著嘴,將他送給她的餅放到他手上。
「不准不吃!」他惱怒的喊,「不吃會餓死!」
「餓死就算了。」
「不准餓死!餓死我會……」他倏地一驚。
「餓死你會怎樣?」
「我會……我會……」我會心疼!
他全身燙得像著了火。
「那不然你餵我吃。」她忽地閉上了眼,嫩唇微張。
他不自覺的望著微啟的小口,不自覺的咬了一口餅,不自覺的將自個兒的嘴貼上她的……
「你敢偷親我!」粉拳朝他鼻尖狠狠揍來。
「唉唷!」強烈的疼痛襲來。
摔下床的路大山霍地張眼,四周一片黑暗,哪裡有連玉棠的影子!
他在作夢?
還是偷襲姑娘的夢?
惱怒的拳頭狠揍床板,骨節擦破皮,冒出血珠來。
該死的女人,連在夢中也要讓他失神!
她一定是妖孽,所以才會害他的行徑思考跟平常截然不同!
而且還是個不肯吃飯的妖孽!
路大山很快的轉移了思考方向,想著她療傷的這幾天,依然偷偷的將路大嬸強迫餵食的食物吐掉,就算他給她蘭姨做的餅,也都只吃了幾口就不吃了。
她一定是日子過得太好才會挑食,若是像寨裡的男女一樣辛苦的勞動,就不信她不來抱他大腿,懇求他賞碗飯吃!
抱大腿……
黑臉浮起紅潮。
「混帳!」他幹嘛一直對那女人胡思亂想,他是撞邪了嗎?
爬回床,拉上被子,他強迫將連玉棠的身影驅逐出腦海,用力閉上眼睛,命令自己睡著。
一向沾枕就入睡的路大山照例很快的就進入夢鄉,只是連玉棠的身影又闖入他的夢中,佔據了他所有的意識……
★★★
絕對不准讓那女人好過,她是奴才,誰都不准對她好!
這是路大山下的命令。
頭目下命令,誰敢不遵守?於是,連玉棠身上的傷口調養好的隔日,天尚未亮,就被挖起來,叫到廚房去幫忙。
路家廚房裡負責煮膳食的女人有三名,分別是煮出來的飯菜如豬食的路大嬸,廚藝最好但只負責點心的蘭姨,還有一個同樣也是被搶來,據說是范小四的新娘的安以孟。
「妳去幫以孟的忙。」路大嬸指揮。
連玉棠走來安以孟身邊,只見身子纖小,看起來大概只有十五歲的她手拿著過大的菜刀,正戰戰兢兢的切豬肉。
這女孩好小一隻,目測年紀大概跟她二妹一樣大。
「我來。」她像對自個兒妹妹說話一樣輕聲細語。
「好。」安以孟將菜刀交給她。
「這是要做什麼用的?」她問。
「路大嬸說要做回鍋肉。」
連玉棠心想這回鍋肉不是該先煮熟再切片嗎?怎麼會直接生肉切片呢,這樣炒出來的肉片肉質會不夠軟嫩,火候一個控制不好就容易過老。
「妳先去煮鍋水來。」
「煮水幹嘛?」
「好煮豬肉啊,煮完再切。」
一旁負責做點心的蘭姨瞥來一眼。
她的廚藝最好,但她很安分的只做路大嬸不會做的點心、糕餅,就是想在這山寨中恬淡的安身立命。
她的丈夫已經身亡,膝下又無子女,故不想惹出任何麻煩。
「可是路大嬸叫我直接切……」
「妳們不做事在咬什麼耳朵?」路大嬸一臉不悅走來,「還不快把豬肉切一切!」
「路大嬸。」連玉棠喚她。
「幹嘛?」
「這豬肉是不是要做回鍋肉的?」
「是啊!」
「回鍋肉不是應該先煮熟再切嗎?」
「誰說的!」路大嬸手上的杓子不爽的敲了下泥砌的爐灶,「妳給我把豬肉切好,別廢話!」
「妳快切一切吧,我去把菜洗一洗。」一看到路大嬸發火,安以孟大氣都不敢吭一聲。
連玉棠撇了下嘴,未再與路大嬸爭辯,將豬肉切成薄片,交給她。
只見路大嬸十分豪邁的倒油,熱了鍋後,將所有的蒜苗、豆乾、高麗菜與豬肉一起丟下去,調味料的用料更是自由心證──連玉棠覺得她醬油放太多了──快炒個數下,起鍋。
那肉根本還沒熟吧!連玉棠瞧得左頰不由自主的抽搐。
難怪路大嬸昨天端給她吃的那碗野菜炒山豬肉味道充滿令人做噁的葷腥。
「好了!」路大嬸將放著「回鍋肉」的大鐵碗重重放到爐具旁的方桌,「端出去!」
連玉棠端著那鍋菜,忍不住低頭聞了聞……
嘔……一點都不香,而且仍有豬肉的腥味!
對了,她也沒先汆燙過啊!
這種東西怎麼能吃啊!
她皺著一張小臉,踏出廚房。
廚房外頭是一大片空地,上搭有棚架,地上排列數張長桌,用膳時間一到,路家人以及山寨中單身一人、無依無靠者都會到此集合用餐。
范小四一家人就住在隔壁,兩家打小相好,常有往來,故用餐也都在一塊,不分你我。
連玉棠將鐵碗放上桌,轉身,差點就跟不知何時來到她身後的男人撞個滿懷。
他真的很高大。連玉棠抬起頭時想。
不過也應該是她換了時空之後寄住的身子太嬌小了,她曾經站在牆邊量了一下身高,大概只有一五五左右吧,故路大山雖然跟她原來的身高差不多,但他壯碩的身材、那總是很凶的一張臭臉更讓他看起來像個可怕的大巨人。
「怎樣?餓了沒?」工作了一上午,應該餓了吧。
「不餓。」尤其聞了那可怕的「回鍋肉」味道之後,更不餓了!
「不吃東西,當心餓死!」他厲聲道。
她沒回應,繞過他回廚房。
可惡的女人,敢不理他,他一定會讓她好看!
★★★
十幾個人圍著長桌而坐,路大嬸煮的難吃食物,大夥早就習慣了,大口大口的吞嚥,沒怎麼咀嚼就下肚去。
「玉棠姊,妳不過來吃飯?」安以孟過來拉佇立在牆角的連玉棠。
坐在首位的路大山自碗沿偷覷。
「不,我不餓。」她輕聲拒絕。
「不餓也得吃!」路大嬸可沒安以孟那樣溫柔細語,大力將人拉入座,一碗飯就直接放在她面前。
她可是要把她餵養得福福泰泰的,將來好幫她的姪兒生孩子啊!
一鍋菜的葷腥味連玉棠還可以忍,五、六鍋就沒辦法了,更何況在她面前還有一鍋魚湯!
連玉棠垮著小臉,「對不起,我不舒服。」她起身離開,快步回房。
「妳……」
「別理她!」路大山一聲低吼,阻擋了路大嬸欲追上的腳步,「讓她餓!」真餓了,就會吃了!
「大山啊,你沒看她瘦成那德性,這樣將來怎麼生孩子啊?」
「生孩子?」路大山怒瞪,「替誰生孩子?」誰敢叫她生孩子?
「當然是你啊!」路大嬸回得理所當然。
路大山黝黑的臉浮起暗紅,「我有說要娶她嗎?那女人我一看就討厭,」一看就心口痛。「怎麼可能娶她!」
「但你總有一天要娶妻的。」
「就算要娶也不娶那個女人!」
她只要一盯著他,他就全身不舒服,而且還害他晚上作了一些亂七八糟的夢,真娶了還得了!
他不由得想起昨日晚上,他夢到她坐在他的大腿上,臉窩在他的胸口,以不曾聽聞的軟儂語調對他說話,害得他身子發熱,又不由自主的低頭吻她那雙嫩如嬌花的粉唇。
之前若他在夢中偷親她,她都會毫不客氣的回揍他一拳,可這次沒有,她讓他吻了,甚至還親暱的攬住他的頸,青澀的回應……
該死!他的身子又像著了火,胯間隱隱有了反應,害得他都不敢隨便亂動了!
「真不知在挑什麼鬼!」路大嬸沒好氣地回座,嘴上叨唸,「長得那麼標緻的女孩都挑,我看你真想斷了路家的血脈了!」
「等等吃完飯,所有的鍋碗瓢盆都叫那女人清洗。」路大山命令,「還有,叫她把屋舍裡裡外外都打掃一遍,沒有做完不准休息!」
眾人聞言,驚訝瞪眼。
「只她一個人做嗎?」安以孟怯生生問。
她是個害羞靦覥的小姑娘,每次面對路大山時總驚懼他的威勢與壓迫感,說話跟蚊子沒兩樣,這還是她進了山寨兩年後才有的成果,在這之前,她是一瞧見他就淚眼汪汪。
「對!」路大山拍桌,「誰都不准幫!」
眾人你看我、我看你,心想頭目還真是討厭那姑娘啊!
到底是為什麼呢?
無人理解。
★★★
「玉棠姊,妳可以嗎?」安以孟蹲在忙碌洗碗盤的連玉棠旁,一臉擔憂的問。
「可以的。」連玉棠側首以袖抹掉額上的汗,將小山般的碗盤洗乾淨。
「玉棠姊,妳可以嗎?」安以孟跟在連玉棠身後,很是不安的詢問正在擦拭廚櫃的她。
「可以的!」連玉棠指尖勾著抹布,將細微處一併擦乾淨。
「玉棠姊,妳可以嗎?」安以孟站在窗下,詢問站在窗框上,擦拭窗櫺的連玉棠。
「當然可以啊!」連玉棠失笑,不太明白這女孩幹嘛一直跟著她兜轉。
「可是我看妳臉很白,老覺得妳好像會支撐不住。」
那憔悴的神色,怎麼看都應該臥床休息才是,寨主的心怎麼這麼狠,玉棠姊的傷才剛好,飯也都沒吃,卻一直差遣她做事!
范小四告訴過她,玉棠姊是難得看到寨主不會害怕的女人,所以他說什麼也要帶回來讓她跟寨主成親,可是寨主這麼討厭玉棠姊,有可能像她跟小四一樣成親嗎?
她當初也是被搶回來的,不過她本來就是要被賣入妓院的女人,對她而言,被強帶入山寨跟賣入妓院,都是服侍男人,差別不大,未料到的是,她以為她可能得當寨裡所有男人的慰安婦,卻沒想到她竟嫁給了范小四,成了他的妻,而且這輩子只要服侍他一人即可。
所以她反而慶幸當初跟著牙婆經過山道時,被強行擄入山寨,要不,身邊不僅不會有個疼她的丈夫,還得送往迎來、生張熟魏,將身體當商品販賣,直到老了、病了、沒人要了為止!
「放心,我可以……」連玉棠忽然腦子一陣暈眩,身子不覺搖搖晃晃。
「玉棠姊!」安以孟忙拉住窗框上的腳,「妳怎麼了?」
「我沒事。」她勉強揮手想要安以孟別擔心,小手才離開額,人就摔了下去。
「玉棠姊!」
自暗處竄出一道黑影,穩穩抱住落下的連玉棠。
「頭目?」安以孟訝愣他怎麼會出現得這麼及時。
連玉棠微張眸,「是你?」
「不吃飯,頭暈了吧?」路大山怒目瞪視。
他就是要讓她累,就不信累了還不吃飯!
「跟那沒關係。」小手抓著他的肩想下來,卻施不了半點力氣。
「誰說沒關係!」這女人真是倔強。「要不要吃飯?我叫我姑姑去煮給妳吃。」
叫路大嬸煮菜?
「不!」她驚恐拒絕。
「我姑姑煮的菜的確不怎樣,但至少能填飽肚子。」
她搖頭,「我沒有辦法嚥下她煮的東西。」
他靜默了一下下,轉頭吩咐安以孟,「去叫蘭姨煮碗粥過來!」
「可是蘭姨說她不碰鍋鏟的。」
「這寨裡是我比較大還是蘭姨比較大?」
「是……」安以孟食指微顫指向路大山,「頭目比較大。」
「那還不快去!」
「好!」安以孟一溜煙跑走了。
「你可以放我下來了。」連玉棠覺得暈眩感已經過去。
真是奇怪,她每次看著他的時候,都會讓他全身不舒服,尤其是心臟那個地方,可是現在抱著她的時候又有一種莫名的……快意?!讓他一點都不想放她下來!
她的身軀軟軟的、小小的,跟寨裡那些男人不太一樣,而且她身上有股好聞的淡淡芳香,跟那些臭男人還有路大嬸她們大相逕庭。
難不成年輕姑娘身上都有這樣的香味?
他不由得又想起他的夢,想到昨晚她就是這樣依偎在他懷中,感覺甚至比在夢中更好,嬌軀比想像中還要柔軟,害得他忍不住低眼望向那張略白的小嘴,很想低下頭去,親嚐味道……
「路大山!放我下來!」未察覺他意圖的連玉棠低喊。
路大山霍地清醒。
他剛想幹嘛?
他想親她?
他暗暗驚喘口氣。
他真的是撞邪了!
「妳回房等飯吃!」
他才不管她又說了什麼,或是抗議了什麼,直接將人抱向她住的小偏房。
她居住的房間很小,以前是拿來放雜物的,所以也稱不上乾淨,角落還可見厚厚的灰塵。
將她放到床上後,他兩手扠腰站在一旁,像在監視犯人。
「你可以走了。」她說,「謝謝。」他站在那像門神一樣,是要嚇誰啊?
「我要監視妳把粥吃下!」他不容置喙道。
監視?!
連玉棠捏著發疼的額心,「你是上了年紀的大叔嗎?這麼囉唆!」
她敢說他囉嗦?
「妳……」他氣到說不出話來。
「你可不可以別管我?」
「誰管妳來著?」
「那你幹嘛管我吃不吃飯?」她那四十歲的經紀人也是常纏著要她吃飯,只不過經紀人是用懇求的,而眼前的野人是用命令的。
「我……」他嚥了口不知如何回答的口水,「妳是我的奴才,我當然要管!」
「我不曉得原來山賊連奴才的性命都這麼珍惜。」會不會太可笑了!
明明是殺人如麻的山賊,將性命視為螻蟻的惡人,竟連奴才吃不吃飯都要管?!
「誰珍惜妳來著了?」
「不然你管我死活幹啥?」她覺得他好煩!
老是出現在她周遭、老是出現在她視線內、老是對她管頭管腳,比她的經紀人還要煩人!
「我是……我說……我……」
「你怎樣?」還口吃?她有沒有聽錯?
「我就是不爽妳頂嘴、不爽妳不照我的話來!我要妳吃飯妳就得給我吃飯,敢反抗我就不爽!懂了沒?」
「當自己是皇帝就是了?」
「沒錯!在這個山寨我就是王!」
「哈!」她輕蔑的低笑了聲。
「笑什麼?」
「你有聽過皇帝每天都吃半生不熟的菜餚的嗎?我只聽說皇帝都吃山珍海味,還沒聽過皇帝每餐都吃豬食!」
「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廚房是我姑姑的地盤,她想煮什麼、愛煮什麼,我管不著!」姑姑是長輩,只要沒吃出問題,他也不想管到廚房的事去。
「她那根本不叫做飯!」
「妳行,妳來呀!」他腦中靈光一閃,「妳自己煮的,就肯吃了是吧?」
她撇過頭去,未回應。
「看著我,回我的話!」敢忽視他?
「你不是一直叫我別看你的眼睛,敢看就要挖掉我的眼珠子嗎?」她轉頭直視那明顯暴怒的臉。
一四目交接,他果然又胸口痛了。
「不准看!」怒斥。
「你真是莫名其妙!」連玉棠低哼轉頭。
路大山真想掐死這女人!
她是吃了炸藥還是怎地,句句跟他針鋒相對,好像他剛屠殺了她全家!
「粥來了!」安以孟一踏入屋內,就發現裡頭雷電亂閃,劍拔弩張的氣氛嚇得她又縮回腳來。
「妳想去哪?」路大山將人拎回來。
「我……」她很怕一個不小心被雷打中嘛!
「把粥給那個女人。」
「好。」安以孟小心翼翼將粥端過去連玉棠前面,「玉棠姊,喝點粥吧!」她過度細瘦的樣子看得她好心疼。
連玉棠連眼珠子都無須轉過來,光是入鼻的味道她就曉得──「這是路大嬸煮的!」
安以孟驚喘一聲,「妳怎麼知道?」
路大山睨過來狐疑的視線。
「路大嬸煮的東西都有股腥味,因為她未將肉類汆燙過。」她指著碗中的肉跟大片的蔬菜,「肉大塊、蔬菜也大片,蔥還未切散!大概是因為山賊習慣大口喝酒、大口吃肉,所以連食物都豪邁,但我沒辦法忍受!」這東西吃下肚,她一定食物中毒!
她不像他們常年習慣吃這種半生不熟的肉類,加上她吃的食物分量極少,胃更是敏感,只要一吃下未全熟的食物,就會引起不適,甚至上吐下瀉。
「以孟!」路大山大手扣上安以孟的肩,安以孟嚇得簌簌發抖,「我不是叫妳請蘭姨煮嗎?」
「蘭姨不在啊!」安以孟驚懼的淚在眼眶打轉,「她下山去買糖了。」
「唉。」連玉棠嘆了口氣,下床。
「妳要幹嘛?」路大山改按上她的肩,阻止她的行動。
「我讓你們看看,什麼叫做人吃的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