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貝雅從來沒想過自己的一生會這麼結束。
她曾想過自己可能會老死、病死,寂寞而死,笑著從容等死,可從沒想過會死在三萬英尺的高空。
她不以為自己這次能活下來,畢竟機翼已爆炸起火,而且機身也開始劇烈搖晃下墜,沒意外,她是會被炸成碎片,然後屍骨無存吧!
安貝雅闔眼微笑,不同於四周的驚惶尖叫嚎啕掙扎,她是極平靜地,兩手抓著兩旁把手,讓自己安穩地坐在頭等艙舒適的皮椅上。
其實她本來沒要搭這班飛機的,正確來說,按照她的行程,她此刻應該在紐約,在偌大的會議室,主持著每月會報。
但是她昨天臨時讓祕書訂了機票,把開會的工作交給副理,然後隻身前往巴黎,打算做一件很浪漫的事。
只是現在看來,浪漫幾乎與她無緣了。
唇邊的笑此時帶上一股自嘲,機身急速俯衝的氣壓開始讓她的胃感到難受的翻騰,耳膜也開始刺痛。
在最後失去意識前,她想到那個人……
他可會為她的死感到難過?
不,應該不會,他該是擁著心愛的美人,為她戴上婚戒,然後一起舉杯慶祝,他討厭的人終於消失了。
安貝雅,我恨不得妳永遠消失在我面前。
那個人,曾經高傲的,用睥睨輕視的口吻,這麼對她說。
看來他如願了。
溫熱的液體從眼耳口鼻流下,漫過勾起的唇瓣。即使態度閒適,可她的心是遺憾的,是失落的,是悲傷的。
終究……
她還是來不及,來不及對他說……
★★★
第一眼,我以為我看到了王子,可我,卻不是灰姑娘。
「貝雅!貝雅!」
誰在叫她?
安貝雅皺眉,感覺推著自己的手愈來愈大力。
「貝雅!貝雅.安──」叫的人似乎受不了了,乾脆在耳邊大吼,「妳還睡?快醒來!」
「噢……」安貝雅的耳朵差點聾了,她迅速睜開眼睛,痛苦地捂住耳朵。
老天,她感覺還有迴音。
「妳這頭豬,終於醒了。」叫她的人雙手扠腰,年約十八、九歲,褐髮碧眼,綁著馬尾。
「妳……」安貝雅抬頭,目光怔愣。
「幹嘛?」伊絲被她看得莫名其妙,以為她還沒睡醒,忍不住翻白眼,「安小姐,現在不是發呆的時候,快清醒!」
每說一個字,她就用食指用力戳安貝雅的額頭。
「伊、伊絲?」安貝雅眨了眨眼,確定自己沒看錯,「老天,妳也死了嗎?奇怪,妳死了,怎麼反而變年輕了?」
「誰死啦!」伊絲瞪眼。死丫頭,醒來就咒她死。戳額頭的手指改成從安貝雅的後腦拍下去,「少咒我,妳掛了我都還活得好好的。醒了就快起來,別忘了今天是大掃除的日子。」
「大掃除?」安貝雅愣愣重複,她看著伊絲,再轉頭看看四周──
約四坪的小房間,斑駁的牆壁,上下層床舖,窗前擺著兩張老舊書桌,門旁邊是木製衣櫃。
小小的空間,卻無一不熟悉。
她記得……這是她在孤兒院裡住了六年的房間。
而伊絲,是她從小一起長大的好朋友。伊絲大她兩歲,她們兩個是孤兒院裡最大的孩子,即使她離開孤兒院了,她們仍然沒斷掉聯繫。
可是……她怎麼會在這?
她不是在飛機上嗎?而且不是墜機了嗎?她仍然記得墜機前的事,身體的刺痛,而現在……
安貝雅低頭看著自己;寬大的T恤、運動短褲、纖細單薄的四肢……不對,感覺不對。
她趕緊爬下床,急匆匆地跑到衣櫃前的鏡子前,然後,傻住了。
貼耳的短髮、清秀稚嫩的五官、瘦得乾巴巴的身子,就像個發育不良的小男生。
這是她──十六歲時的她。
「老天……」安貝雅嚇得往後退。
「貝雅,妳怎麼了?」她奇怪的舉止讓伊絲皺眉,她難看的臉色也讓伊絲擔心,「怎麼了?妳看起來怪怪的。」
「伊絲……」安貝雅緩緩轉頭,聲音虛弱,她抖著手,抓住伊絲的雙臂,「妳可以打我一下嗎?」
「啊?」這是什麼要求?伊絲雖然感到莫名其妙,不過手卻一點也不客氣,立刻朝安貝雅的腦袋拍下去,「這樣行嗎?」
「噢……」安貝雅捂著頭。這死女人的手勁還是一樣大,可是會痛,真的會痛。
所以,這不是夢?
「天呀!這是真的。」安貝雅低喃。她沒死,她回到十六歲的時候,「天呀!天呀!」
這種事她以為只有在電視還有小說裡才會發生,沒想到現在竟活生生的讓她遇上。
安貝雅說不出話來了。
站在一旁的伊絲完全看不懂,只覺得今天的安貝雅一整個奇怪。
「貝雅……」伊絲正要開口,窗外突然傳來小孩的喧嘩聲。
「怎麼這麼吵?」伊絲跑到窗前看,「哇!勞斯萊斯耶!是有錢人耶!怎會來我們這?是要領養小孩嗎?」
勞斯萊斯?
安貝雅一愣。她在孤兒院裡唯一一次看過勞斯萊斯,也只有……
「伊絲,今天是八月十六日嗎?」
「對啊!」伊絲點頭,一雙眼仍盯著外頭。
「二○○一年,八月十六日?」安貝雅再問,一顆心跳得極快。
「是啊……哇!還有司機開門耶!派頭真大,不知會是什麼人?貝雅,妳說……」
根本沒把伊絲的話聽進耳裡,安貝雅的腦袋是一片混亂,在她恢復神智前,她早已衝出房門。
★★★
安貝雅永遠記得那一天。
豪華的勞斯萊斯駛進孤兒院,他們都猜測來的是某家富豪,是要來領養小孩的。
她知道這沒她的份,她早已過了被領養的年紀了。
可她還是關心,畢竟孤兒院裡的每個小孩都是她的弟弟妹妹,他們若能被領養,過著幸福的日子,她比誰都開心。
因此那天,她被伊絲拉到門口,站在院長旁邊,睜著眼等著看對方是什麼人。
然後,她看見他──
一身筆挺的西裝,高貴的質料看得出來是訂作的,而他給人的感覺也是尊貴的。
那張貴族般的臉龐極俊美,卻也極冷漠,深色的眼瞳是傲然睥睨的,雖然年輕,可散發出來的氣勢卻逼人,如沉在酒裡的冰塊。
安貝雅氣喘吁吁地跑到門口,看到的,就是深烙在她腦海的這一幕──
她記得,那時的她怔住了,像個呆子一樣,傻傻地看著他,而下一秒,他的視線就落在她身上,隨之而來的,是凌厲的目光……
啊!就是現在這樣。
看到射來的冰冷視線,安貝雅忍不住扯唇失笑,一切一切,都跟她記憶中一模一樣。
這個人,還是那副高傲的模樣,讓人看了就想扁一頓。
直到此時此刻,安貝雅才有了真實感,她蹲下身,埋頭笑。
除了笑,她不知自己還能有什麼反應。
她沒死,她回到過去。她明明二十五歲了,可現在的她,卻是十六歲的模樣。
而這年的他,二十一歲,今天,是他們初見的日子。
也就是今天,她的人生起了改變。
「貝雅,妳怎麼了?」怎麼突然笑起來?院長不禁覺得奇怪。
伊絲此時也來到門口,看到安貝雅蹲在地上笑,忍不住伸腿踢她。
「喂!貝雅,妳今天到底怎麼啦?」像變個人似的,行為跟平常完全不一樣。
「妳就是安貝雅?」一抹男性特有的磁性低嗓也加入,說的是中文,雖然字正腔圓,可仍帶點英國口音。
齊天驍望著蹲在地上的女孩。看到她的第一眼,他就知道她就是他要找的人,儘管她看起來一點也不像十六歲,倒像個十三、四歲的小男生。
兩人對上視線時,他看到她眼裡的激動,正欲探究時,她卻突然蹲下身大笑,奇怪的舉止讓他疑惑,不過俊美的臉龐卻不起任何波動,墨眸盯著黑色頭顱,語氣淡漠得不帶一絲暖意。
啊!他老是用這種口吻對她說話。
安貝雅止住笑聲。她總是厭惡他的語氣,還有他看她的眼神,初次見面時,她就知道他討厭她──因為他毫不隱藏。
他高傲的姿態讓她反感;從小在孤兒院長大,她雖然窮,可骨子裡是驕傲的,他那種高高在上的模樣讓她極厭惡。
初次見面起,他們就已水火不容。
不過現在……
安貝雅站起身,她抬起頭,面對他冷傲的神情,唇瓣卻勾起笑容。
「是,我是安貝雅。」她回答,也用中文。
對,她是安貝雅,二十五歲的安貝雅,面對二十一歲小伙子的欠揍姿態,她何必計較?
「貝雅,你們在說什麼?妳認識他?」伊絲好奇的開口。貝雅是什麼時候認識這麼有錢的帥哥?
安貝雅還沒回答,齊天驍就已向院長開口,改用英文道:「妳是這裡的院長吧?我要帶貝雅.安走。」
院長一愣,還來不及說話,站在一旁的棕髮中年男子就已上前,「妳好,我是齊先生的律師,叫我麥克就好。」
院長接過對方遞過的名片,看著上面的頭銜,再看向這些陌生人,「你們是……」
「齊老先生,也就是齊先生的父親,想要收養安小姐。」麥克笑著回答,再從口袋裡拿出一張支票,「這是齊老先生對孤兒院的心意,也是謝謝妳這幾年對安小姐的照顧。」
「老天!三千萬!」瞄到支票上的金額,伊絲嚇得驚呼。三千萬美金耶!她第一次看到有人這麼大手筆,她不禁看向安貝雅,搖著安貝雅的手,「貝雅,這是怎麼回事呀?」
「誰知道?」安貝雅聳肩。面對這突來的意外,她的態度是平靜的,畢竟這場面她在九年前就經歷過了。
她的目光移向齊天驍,而他也看著她,兩人眼神相對時,他的眸光更冷,幾乎是不屑的。
她記得十六歲時的她,就是被他這眼神激怒,氣得站到他面前,抬起下巴,以高傲的態度問他們是什麼人,要收養她是有什麼目的?
而他的回答,則是上下掃視的目光,最後勾起輕蔑的笑,以最直接的動作表示她的問話有多可笑。
而現在──
安貝雅收回目光,無視齊天驍,走上前,面對律師,「齊老先生為什麼要收養我?我並不認識他。」
「齊老先生和妳母親是舊識。」麥克拿出一張老舊的照片。
安貝雅接過照片,照片上是名溫婉的東方女人,長相與她有幾分相似,女人被一名高大的男人擁在懷裡,兩人笑著面對鏡頭,親暱的姿態還有神情,足見這對男女的關係有多親密。
「貝雅,這不是妳媽媽嗎?」伊絲低嚷。安貝雅的書桌上就放著小時候和父母的合照,只是現在這張照片裡,和安貝雅媽媽相擁的卻不是安貝雅的爸爸。
「旁邊就是齊老先生,他和妳母親以前是好朋友,雖然失聯了,可齊老先生還是一直記得妳母親,也一直想找到她,沒想到最後得到她的消息卻是車禍去世,後來得知她留下一名女兒,齊老先生就一直想找到妳,他想代替妳母親好好照顧妳。」
好朋友?!麥克叔叔還是一樣這麼會說瞎話,照片裡的男女,怎麼看都不像只是「好」朋友。
就連十六歲時的她看著照片也不信,還以懷疑的口氣詢問,「他們只是好朋友?」
而麥克叔叔則是笑咪咪的,「當然,比好朋友再好一點點。」
那時,他還伸出食指和拇指比出小小的距離,對她眨了眨眼,逗笑了她,也讓她緩下因某人而生的惡劣情緒……
想到這,安貝雅忍不住勾起笑,她睨向麥克,似笑非笑地道:「你們律師說謊就跟吃飯一樣。」
麥克微愣,看了照片一眼,然後推了推臉上的眼鏡,很正經地開口,「當然,這是當律師的首要條件。」
安貝雅立即噴笑。
麥克也笑出來,伸手揉著安貝雅的頭髮,「貝雅,妳跟可心真像。」
可心是安貝雅母親的名字,他們曾是老朋友,只是沒想到她會那麼早走,只留下一個女兒。
她當然知道,麥克叔叔和齊叔是她母親念大學時認識的學長,而齊叔和她母親相戀,卻一直遭到齊叔家人的反對……總之,就是很狗血的戲碼,王子和貧窮灰姑娘,雖然相戀卻遭到阻止,又剛好王子家裡的事業突然周轉不靈,只得跟富家千金聯姻。
兩人分開,可王子卻仍念念不忘初戀情人,然後……找到了她。
「對不起,先生,請問你口中的齊老先生是……」看到安貝雅手上的照片,院長也相信麥克的話,但她還是不放心。
知道院長的掛慮,麥克笑得溫和,「院長,妳聽過齊氏財閥吧?」
「齊氏財閥?」伊絲瞪大眼,驚呼道:「你說的是那個齊氏財閥?在世界各地都擁有相關企業的齊氏財閥?」
看到麥克點頭,伊絲立即拉著安貝雅直嚷,「天呀!貝雅,我還聽說他們和英國王室有淵源,而且封有爵士稱號,齊氏不只是富豪,還是貴族耶!」
她當然知道,畢竟她可是在那裡生活了九年。
安貝雅在心裡自嘲。對齊家的一切,她比誰都清楚,而且更清楚她有多不受歡迎。
她可沒忽略,那道一直注視她的目光──即使她如何裝作不在意,尤其隨著她的忽視,那抹視線愈見凌厲。
終於,對方開口了。
「如何?知道家世背景了,願意走了嗎?」涼薄的口吻毫不隱藏裡頭的嘲諷。
齊天驍盯著安貝雅,要她將注意力放到他身上,他不是沒察覺到,她在忽視他。
明明兩人對上目光,她卻故作無視地移開,逕自跟麥克說話,卻對他視若無睹。
他沒被這麼漠視過,所以故意的吐出輕視的話,他也不在乎自己的態度,直接地讓她知道,他對她的不歡迎。
他根本不想帶她走,若不是父親的命令,他根本不想來這裡。
「天驍。」麥克皺眉。從一開始,齊天驍的態度就極差,他當然明白,也出聲打圓場。
「別這樣。」麥克低聲道,要他別把場面變得難堪。
可齊天驍才不在乎,他不理會麥克,墨瞳直盯著安貝雅,勾起的薄唇毫不隱藏嘲弄。
安貝雅看向他,面對他挑釁的態度,她回以笑容,平凡清秀的臉龐因笑容而明亮,看他的眼神讓他微瞇眸。
「當然,我想,媽咪的『好朋友』應該也不會讓我有拒絕的機會。」她揚揚手上的舊照片,口氣很是無奈,可是眼裡的笑意卻一閃一閃的。
她很有禮貌地彎身行禮,甜甜地開口,「齊先生,貝雅就麻煩你和麥克叔叔了。」
「好好,不麻煩不麻煩。」麥克哈哈大笑,看了吃癟的齊天驍一眼。沒想到安貝雅年紀雖小,風度卻極好啊!
齊天驍沒忽略她的異樣眼神,他微微皺眉。那種感覺就像……就像在看一個無理取鬧的小弟弟。
小弟弟?
他?
★★★
說真的,要一個剛經歷墜機的人搭飛機,問安貝雅會不會怕?
當、然、會!
從上飛機開始,她的臉色就開始發白,飛機起飛時,她是緊緊抓住兩旁把手,眼睛緊閉,用力屏住呼吸。
以為她是第一次搭飛機在害怕,一旁的麥克不禁覺得好笑。
「貝雅,沒事了,別怕。」麥克拍拍她的手,要她放鬆。
安貝雅睜開眼睛,見窗外是一片藍空,知道飛機已平穩飛行,她才放下緊繃的心,舔了舔唇,慢慢鬆開抓住把手的手指。
「飛機坐久後,妳就習慣了。」麥克笑著安撫她,「要不要喝水?」
安貝雅點頭,仍蒼白的臉勉強扯出一抹笑。麥克叔叔不知道她經歷過什麼,而她也無法說出口。
這種事太神奇了,若不是發生在她身上,她恐怕也不會相信,即使接受了這個事實,可她仍然覺得不可思議。
「安小姐,您的水。」空服員端著溫水,可親地遞給她。
「謝謝。」安貝雅接過紙杯。
「不客氣,若需要其他服務的話,您可隨時按服務鈴叫我。」空服員笑容甜美地說道,然後轉身面對齊天驍,臉上的笑容更美麗。
「齊先生,請問需要水、果汁,或其他飲料嗎?」
「咖啡。」齊天驍直盯著手上的資料,一頁一頁翻閱,無視空服員美麗的笑容。
「好的。」空服員不因他的無視而氣餒,柔嗓放得更嬌柔,「那請您稍候一下。」
喝著水,安貝雅注視著一切。
這種畫面她並不陌生,以往和他搭同班飛機,空服員對他總是特別殷勤。身為齊氏財閥的繼承人,又擁有一副好相貌,他的女人緣向來不差。
她記得,他還年年當選女性雜誌上排名第一名的黃金單身漢,直到他要結婚的消息傳出,可碎了一堆名媛千金的心。
而她,在紐約,聽到他要結婚的消息,其實一點都不意外。
這個冷漠高傲的男人,也只有面對心愛的女人時,才會流露出一絲溫柔,而她,總是一直看著。
她,一直看著他。
他們總是針鋒相對,他厭惡她。面對他的厭惡,她像個刺蝟,豎起尖刺防衛,從來不服輸。
只是,他不知道,她一直看著他。
她心裡的祕密,只有伊絲知道。是伊絲鼓勵她,是伊絲在她喝醉時,拿水潑醒她,告訴她──想要就去爭取。
我認識的安貝雅從來不是這麼畏縮的女人,她敢衝,她不怕衝,就算受傷了,舔一舔,站起來,她又是一頭驕傲的女獅子。
可愛的伊絲,她最好的姊妹,手扠著腰,氣呼呼的這麼對她道,她笑了,然後,決定給自己一次機會。
即使後果,她早想到了。
可是,至少她想嘗試一次,所以她請了假,放下一切,搭上飛機,卻沒想到最後的結果比她預料的還糟。
墜機,重生回到十六歲,還有比這更戲劇化的嗎?
「看夠了嗎?」放下文件,齊天驍轉頭,墨瞳冷冷地注視她。
雖然是混血兒──他母親是個金髮碧眼的貴族千金,齊叔則是黑髮褐眸,可他卻完全像個東方人,黑髮墨瞳,只是輪廓比較深邃,五官則融合父母的優點,屬於陽剛般的俊美。
至於個性──差到極點,尤其是對她。
她垂下眸,瞄瞄四周。頭等艙只有他們,麥克叔叔不知跑去哪了,大概坐到前頭睡了,她想,以麥克叔叔的想法,可能是想藉機讓他們兩個培養一下感情。
明明是律師,可怎麼這麼天真?
以齊天驍對她的討厭,沒拿刀殺她就不錯了,還培養感情。
咬著紙杯,安貝雅抬眸與他相視。
「你討厭我。」她直言道,至於討厭的原因為何,她也明白。
「沒錯。」齊天驍也不否認,看她的眼神毫不隱藏嫌惡,「安貝雅,妳別以為到齊家會受到任何歡迎。」
除了老頭,沒人期待她的到來。
「喔!」安貝雅點頭。
不在意料內的反應讓齊天驍蹙眉,「看來妳很有自知之明,連自己不受歡迎的原因都不想知道。」
安貝雅眨眼,對他笑,態度輕佻,「你想告訴我嗎?」
欸!二十一歲就是二十一歲,一下子就沉不住氣了。
齊天驍瞇起黑眸。不知為何,他有種居於下風的感覺,明明眼前只是個十六歲的小女孩,可他怎麼覺得自己被看輕了?
而她,面對他的敵意,仍是回以笑容,眼眸彎彎的,他這才發現,她笑起來時,右臉頰有個小酒窩,讓平凡的臉蛋多了絲甜美。
齊天驍收回視線,對她的問話回以冷哼,不想再理會她,低頭繼續看著手上的資料。
安貝雅也無所謂,她笑著靠著椅背,閉上眼。
重來一次的人生,這是老天爺給她的機會,既然能重來一次,那她絕不會再重複以前的一切。
她不想再次去後悔。
貝雅,想要就去爭取。這是伊絲對她說的。
她勾起唇瓣,笑容有著勢在必得的篤定。
是的,她會去爭取的。
★★★
憐憐|我們的故事之甜蜜束縛 節錄──
加了一個晚上的班,擬完重要合約的條文,累得筋疲力盡的常夏,一踏進屋子,看到燈光下的柔和曲線,疲倦的身軀隨即充滿能量。
「怎麼還沒睡?」
「在等你啊!」放下雜誌,杜小雪看到丈夫眼底充滿血絲,立即起身給他一個大大的擁抱。
「都這麼晚了……」看著掛在牆上的鐘,他輕聲嘀咕。
「再怎麼晚,也要等你回來啊!」小雪輕輕牽著丈夫的手,把他拖到餐廳,微笑地看著他,「肚子餓嗎?」
「是有點餓了。」烤箱裡飄出的香味把他的胃喚醒。
「你等一下。」小雪把準備好的消夜端出來,送到常夏面前。
「噢!太好了。」常夏拿著湯匙,舀著香噴噴的什錦雜燴粥,邊吃邊讚道。
小雪坐在常夏對面,看著他吃東西的神情,滿心歡喜。
「還好妳有等我回來。」連續舀了好幾口,把空虛的胃袋稍稍填滿後,他才抬頭,對細心的妻子充滿感謝。
「就知道你會餓。」輕點丈夫的鼻頭,她笑盈盈地看著他。
「還是小雪最好。」握住妻子的手,不斷摩挲,常夏柔情萬千地凝視著她。
「呵呵……」接收到丈夫的情意,小雪沒抽回手,任由他牢牢握著。
他的眼睛釋放出萬縷情絲,把妻子一圈又一圈環繞住。她在他的身旁盤桓越久,就被纏得越緊;她越是走動,就被揪得越緊。
「小雪……」他輕柔的叫喚著,牽動絲線。
「嗯?」她抬起頭,甜甜回應,心底溢滿甜蜜。
左一條、右一條,上一條、下一條……等到她發現時,她已經抽不了身,而且動彈不得了。
不論走到哪,不論做什麼事,她都會想到他……
她的手腳被繩索纏住,走不開,逃不了,只能任由他纏住她。
小雪知道她的心思被他的眼神捆綁住了,她的時間被跟他有關的事物佔據,日日夜夜,除了他之外,想不起別的事……
整個世界,好像暈淘淘的。
她被綁縛在糖蜜製成的繩索裡,滿心滿眼,都是常夏的影像,離不了身。
但她無所謂了……
因為她知道,就算是束縛,也是甜蜜的。
★★★
「唉……」
小雪獨自趴在窗台,望著窗外的街景,隨身碟裡傳來輕輕柔柔的歌聲,讓她不禁嘆口氣。
連歌曲裡的孤兒院的小朋友都有孤獨老人陪她聊天、講話,而她呢?
媽媽只在乎愛喝酒的叔叔,弟弟、妹妹整天吵鬧,如果有天她消失,也沒人在乎吧?
她真的比歌詞裡的孤兒院的小孩還孤獨。
她把放在抽屜裡的筆記本抽出來,撕下一頁,隨手拿起一枝筆,快速地在上頭寫下──
Whoever finds this,I love you.
孤單?有什麼好比較的呢?
比贏了,會比較得意嗎?
小雪嘆口氣,把紙揉掉,隨意一丟,繼續望著窗外發呆。
過了兩堂課,沒人注意到躺在大理石地板上的小紙團,而這天,就快要過去了。
「咦?這是誰傳漏的紙條啊?」突然,前頭傳來一個聲音。
但,整個班依舊吵得像個菜市場。
沒人認領,清清朗朗的聲音,大聲唸出,「……I love you.」
嘩!是誰啊?告白還被唸出來?
頓時,所有的人全靜下來,瞪著常夏手中的紙團。
「誰啊?是誰寫的啊?」常夏高舉手臂,揮舞著被揉成一團的字條,大聲詢問走道周圍的人。
「不知道啊!」
「不知道耶!」
管它是誰寫的,反正常大帥哥又多了一名仰慕者。
撐起半個身子的小雪,不知道該坐下,還是起立,只是僵在原地,清秀的臉蛋已經慘白。
「是杜小雪寫的啦!她在說她愛你!」在小雪座位附近的人,看到她撐起半個身子,連忙將兩手在唇邊拱成圓形,大聲叫嚷。
「哦嗚……」班上一半的男學生,嘴裡同時發出狼嚎。
「啥?」常夏轉過身,把字條遞到小雪面前,「這是妳的嗎?」
這個惡劣的王八蛋!竟然只故意唸後頭三個字,讓大家以為他又多蒐集一顆少女心,就算假的也無所謂?
小雪恨恨地瞪著他個性張揚、俊美絕倫的臉龐,不知該說什麼,只是伸出手,一把將字條搶過來。
「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一夥人坐在位子上,鬧個沒完。
「欸!你們……」看到場面尷尬,常夏轉過身,隨意擺擺手,跟大家說不要這樣鬧。
公開表白,這可勁爆了,班上同學依舊吵個沒完。
氣惱的小雪臉色發白,迅速把字條撕掉後,轉身跑出教室。
「人家跟你告白,你還把字條唸出來?」搞不清狀況的人猛拍常夏肩膀,要他多體諒女孩子的心情。
「不是吧?喜歡我應該不是這種表情。」猛翻白眼,常夏有理說不清。
小雪一口氣跑到教學大樓的頂樓,一個人站在圍牆邊,頰上還有沒抹乾淨的淚痕。
她將雙手拱成圓形,放在唇邊,對著夕陽大喊──
「常夏,你這個笨蛋!老天會懲罰你的!我最討厭你了!」
★★★
「噹、噹……」下課鐘聲傳出。
常夏等不及鞠躬、謝師的必要動作,便迫不及待地抓起跆拳道道服,衝進廁所換。
「這麼急做什麼?還不是要打掃環境。」下課後,幫哥兒們多拿一支掃帚的徐仲文,吊兒郎當地晃到廁所前,把工具丟給他。
「謝啦!」換好服裝的常夏,有了不同於課堂的英挺風姿,接過徐仲文丟來的掃帚,一起走到責任區。
「我也想找個運動社團加入,你說怎樣?」徐仲文走了兩步,突然開口。
「是喔!學期中才加入,會不會太慢?」常夏搔搔頭,走到操場外圍的紅磚道上,開始清掃環境。
「有什麼關係?重點是:我要穿運動社團的制服。」徐仲文靠在常夏耳旁,低聲表示。
「為什麼?」常夏看向不對勁的好友。
「還問為什麼?」徐仲文伸出拳頭,輕敲他的胸膛,「你穿跆拳道服,看起來很帥!我想我穿起來應該也不賴……」
一些愛玩的女人喜歡常夏,他可以理解,但今天讓他震驚的是,相貌秀麗,很會讀書的杜小雪也看上常夏?這讓他開始反省自己哪裡不如人了。
「沒吧?」常夏想到交往過的女生,嘴角不自覺揚起,「女人都那個樣,不需要為她們耗這種心思吧?也沒什麼好的──」
這輩子,他會真心喜歡的女生……大概沒有吧!
「不要裝了!杜小雪跟你告白,你很爽吧?」徐仲文直接打斷他的話。
「呃……我跟她不熟啦!」怎會突然提起下午的那件糗事?他不小心把一個討厭他,對他沒興趣的女人惹哭了!
雖然他不怕她,不過他也不想身後跟個背後靈,被人無止盡的怨恨。
「你應該跟她道歉!」徐仲文深深吸口氣,眼底有指責的光芒,「把她的告白唸出來,就是你不對。」
徐仲文的座位離他們較遠,也沒聽清楚常夏當時唸什麼,不過從全班轟動跟杜小雪哭著跑掉的樣子看來……大家說的應該沒有錯。
「是!是!是!得罪你心目中的女神,我真的很抱歉。」常夏涼涼道歉,口氣很沒誠意。
事實上,他有追出去,但杜小雪已不見人影,後來是隔壁班的同學來拿她的書包,說她肚子痛,請假回家了。
「你喜歡她嗎?」徐仲文比較想知道這件事。
「兄弟,看來,你還不大了解我。」揚起眉梢,常夏一本正經地告訴死黨,「女人在我看來只分兩種:可以玩,跟不可以玩的,她看起來就不好玩,我沒興趣沾。」
嗯!的確,他是問了個不上道的問題。
不過,鬧成這樣,杜小雪對常夏應該是死心了,他現在比較想知道的是……怎麼受女人歡迎?
在鳳凰花樹下,徐仲文想得很認真。
閉上嘴後,常夏掃得飛快,快速地把垃圾掃進簸箕裡,便把掃帚丟給好友,然後跑到跆拳道社集合的地方。
「幹嘛啊?平常上課也沒這麼認真……」留在原地的徐仲文嘀咕著。
喝!喝!趕上了、趕上了……
「那個聲音」還沒開始,他先跟大家做暖身運動,再一手一腳,揮踢得十分奮力。這運動,除了他喜歡之外,祖父也希望他在拳腳上多下些工夫,日後遇到危險時,第一時間可以自保。
不遠處的軍樂隊似乎開始練習,七零八落的敲擊後,便是「乒乒乓乓」地猛敲,打得非常起勁,彷彿跟他虎虎生風的拳腳呼應。
常夏沒說話,只是遠遠凝望著軍樂隊的小鼓手,不斷訓練自己的肌耐力。
右一拐、左一腳……喝呼!
鼓聲「咚!咚!」地敲個不停,彷彿敲進他的心裡。
除了「乒乒乓乓」的鼓聲,跟天邊的那抹餘暉,常夏的心裡再也裝不下其他風景。
★★★
「小雪,我跟妳講……」
林娟娟放妥書包,拿出課本,看到小雪踏進教室,便鬼鬼祟祟地拉住她,把她拉出教室。
「怎麼了?」小雪自信的小臉噙著淡淡的笑意。
經過一晚的沉澱,小雪容光煥發,沒有昨天的狼狽,也想好怎麼面對昨天的突發狀況。
「跟妳說,常夏跟丁羽柔有曖昧。」林娟娟趕緊獻上得來不易的消息。
「啥?」沒想到會聽到這種八卦,小雪有點錯愕。
「真的!他們兩個,一個跆拳道社,一個軍樂隊,都故意在學校留到很晚才走人。明明不同路,兩人還是可以一前一後走同一條路,等丁羽柔到家,常夏才回家。」
林娟娟盡量壓低音量,卻仍壓不住沸騰的情緒,開始比手畫腳,跟轟動全班的「告白事件」女主角密告,要她小心情敵。
這算什麼?
她被大家算進愛慕常夏的成員之一,所以,她們要互通消息,一起對抗有可能會變成常夏正牌女友的人嗎?
「其實,真相……不是妳們所想像的那樣。」
「不然是怎樣?」林娟娟好奇。
「以後妳就會知道了!」等到她一直不理常夏,就沒人會把這事當真了。
「幹嘛賣關子啊?這樣很討厭咧!」她都提供這麼重要的情報,小雪不能資訊共享嗎?
「真的!妳以後就會知道了,不過……」她記得林娟娟沒參加社團,「既然他們為社團留到那麼晚,妳怎會知道?」
「嗯……我昨天幫媽媽去超市買醬油,經過學校時,剛好看到他們倆一前一後走……」林娟娟被問得結結巴巴。
大家都知道她家住在學校附近,她這樣講行得通吧?
「原來是這樣。」小雪點頭,表示了解。
「妳沒參加學校的社團,很吃虧的!」她好心提醒小雪。
小雪嘴角噙著淡淡弧度,「沒辦法,我家窮啊!我要回家幫忙賣東西,沒空留在學校。」
她的時間很寶貴的。
「那他們……」就這樣下去嗎?
她還以為小雪知道後,會想放學後留下來查個究竟咧!搞不好也會質問常夏,把這件事鬧大,沒想到……
「跟我無關。」
「可是……」林娟娟還想再掙扎一下。
小雪張大水汪汪的雙眼,看向林娟娟,「還有其他事嗎?」
「沒了。」林娟娟搖搖頭。
「噢!只有這樣?」難得聽到第一手八卦,結果只有這樣?小雪輕輕嘆息,遺憾地轉身。
「妳怎麼……」就這樣走了?林娟娟不懂。
「不然該怎樣?」小雪回頭看她一眼,露出頑皮的眼神,「妳要我去問常夏,他到底喜歡誰嗎?」
「是啊!」林娟娟趕緊點頭。
原來是這樣。嘖!就不想順她的意,看她能如何?
「這樣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小雪無所謂地聳肩,「或許妳不信,但我真的不是很關心常夏喜歡誰,不過如果妳探到最新八卦,又願意跟我說,我也會聽的。」
說完,小雪便腳步輕鬆地離開了。
★★★
「厚!」好討厭。
小雪邊搬全班的英文作業,邊皺眉頭。
朝會時,教務主任一聲令下,要抽查三年級的英文作業簿,她就得苦命兮兮地跑回教室,把大家放在桌上的作業簿收齊,再搬到教務處。
她實在看不出這種抽查到底有什麼意義?看學生的字體端不端正嗎?每班的作業與進度都不同,要替老師查哪個學生沒寫作業?本數太多,看得出來哪裡有問題嗎?
她對這種勞師動眾的抽查很反感。
「杜小雪,我幫妳搬吧!」常夏突然從保健室蹦出來,兩手伸出,俊臉帶著若有似無的笑意。
若是一般女生被這樣叫住,大概連腰骨都酥了,偏偏她不是「一般」女生。
小雪淡淡瞥他一眼,走得更快,無所謂地回應,「不用了。」
「沒關係,搬東西原本就是男人該做的事。」常夏不但不請自來,而且還堅決杵在她身旁不走。
「嗯?」他多餘的動作,讓小雪眉心皺起,不知該怎麼應付他。
她知道體育社團的人有特權,說要特訓,就可以不用參加朝會,也有人躲在保健室裡睡覺,但不包括幫人搬東西吧?
而且,她也不覺得常夏有勤勞到替朝會當苦力的苦命股長搬書本的習慣。
「昨天的事,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常夏走在小雪身旁,兩眼直視正前方,裝作沒事的模樣,但嘴裡卻冒出隱藏多時的話。
她厭惡地瞟他一眼。
「哦?是嗎?」小雪盯著正前方,臉上沒多餘的表情。
這種讓人不屑的眼神,讓常夏很受傷!
「我做了什麼事,讓妳這麼討厭我?」一個箭步,堵住她的去路,他決定問個一清二楚。
「你這小人!故意讓大家以為我跟你告白。」小雪恨恨的指控。
「沒有。」這什麼說法?他不接受。
「上頭不只『I love you』三個字吧?你為什麼只唸那三個字?」想到這件事,小雪就恨不得扒了他的皮。
「這……」常夏點點頭,但俊臉卻有點吃癟的表情,「但我只會唸那三個字。」
因為女生跟他告白時,常常用到,他跟那三個字非常友好。
「耶?」沒想到有人的英文爛成這樣?小雪傻眼。
「對!我的英文還需要加強。」有點糗,可他還是老實說了,因為他不想要被這雙清澈的眸子討厭。
「那是一句英文歌的歌詞,意思是:誰撿到這張字條,我愛你。但這只是我隨手寫下的歌詞,不是跟你告白!你別往自己臉上貼金。」她很懊惱地表示。
「喔!是這樣啊!」常夏恍然大悟。
難怪她那麼生氣,甚至厭惡他。
她把他想成一個奸險的小人了!嗯……這個嘛……常夏摸摸額頭,不知道該說什麼。
「我不欠女人喜歡,不需要做這種事。」他解釋的表情很尷尬。
「我知道。」清澈的眸子裡帶著倔強,小雪淡淡說明,「你可以去找來聽,很好聽,是美國的鄉村歌謠,是在講一個孤獨老人跟孤兒相遇的事。」
其實,她打算不再提起這件蠢事。
誰會看上他這種花花公子啊!自以為瀟灑,女朋友換來換去,整天亂搞男女關係,又不認真念書……依她看來,他全身沒一根好骨頭。
「我不常來上課,連最認真的社團活動也不是天天去……」真糗!常夏忍不住多解釋幾句。
常夏俊臉滾燙,開始有「書到用時方恨少」的體悟了!
從他的眼神,她了解他說的話都是實話。
「我可以把歌詞影印出來,單字查好,教你唱。」畢竟她是英文小老師,這點小事,她還做得來。
「乾脆在班會的時候教大家唱,我再跟著說清楚,妳就不會被誤會了。」雖然對公共服務不熱心,但他還是想澄清這種天外飛來的「愛慕」,尤其哥兒們好像滿欣賞杜小雪……
「欸?」需要這樣嗎?小雪瞇起眼。
「好啦!明明是一首歌,幹嘛被別人亂講?而且我英文爛,沒翻出正確的意思,就讓同學鬧成這樣了……妳讓我彌補一下過錯啦!」常夏微笑,堅持要替小雪洗刷冤屈。
「也不是你的錯。」她反駁他的說法。
「妳那天哭了!」好像扯上他,很丟臉似的!他很少在靠近他的女人臉上看到這種表情,滿恥辱的。
「那是被大家鬧哭的。」其實那天她跑走前,沒發現自己哭了。
「所以要教大家唱,讓大家知道這首歌的含意。」他雖然成績輸杜小雪,不過跟她拌嘴,可不見得會輸。
「唉……」無奈地嘆口氣,她舉旗投降,「好吧!你這麼堅持,我就去跟班長要一點班會時間。」
繼續討論要不要教同學唱那首歌,也很蠢。
「那就這麼說定了。」常夏的眼底閃爍著異樣的光芒,嘴角揚起勝利的弧度。
小雪用眼角餘光瞄了那張振奮的臉,沒有說話。
其實,常夏還滿有風度的,除了英文差了點,人長得帥,當然一堆女生蜂擁而上……
他如果不要那麼花,再用功一點,那就更完美了。
★★★
金吉|我們的故事之少爺別鬧 節錄──
是誰告訴她:絕望的最深處,就是苦難的結束,因為人生這條路的跌宕已經到了谷底,悲傷不會再更深了,蝴蝶終於能夠展翅飛翔?
不相信。她從來都不相信!
不是不願相信,而是奇蹟從未降臨。
眼刺痛著,溫熱腥黏的液體流淌進眼眶裡,讓荷露什麼也看不清。但這比起嘴角被父親一拳打得皮開肉綻的傷口,一點也算不上什麼;比起額頭撞上窗戶,扎進碎玻璃後宛如灼燒般的疼痛,更加算不上什麼;比起同母異父的姊姊此刻受到的凌辱,更是微不足道。荷露從碎了一地的玻璃碎片中拿起一塊,握在手上。
她不想再扮演悲劇裡的苦難角色,母親總是畏畏縮縮地告訴她們,只要父親的怒氣平息就沒事了,要忍耐;姊姊總是笑著安慰她,一切都會過去,要忍耐……
但一年又一年,一天又一天,內心壓抑的憤怒只有越來越狂烈,父親的暴力與恫嚇則彷彿命中注定的詛咒,沒完沒了。
然而拳頭可以忍,咆哮更可以忍,只是荷露卻萬萬想不到母親裝聾作啞,姊姊委屈隱忍的真相竟是如此汙穢不堪!
她怎能允許自己像母親一樣懦弱?她們怎能要她繼續忍耐?
原來覺悟是這麼回事,只要把心裡所有的溫度與情感割捨,像只求奮力一搏的獸,決然地踏上不歸路,就什麼也不怕了!女人的尖叫與哭喊讓她厭煩,那些求饒聲離她越來越遠,男人的暴吼與怒罵再也不能鑽進她心房中啃蝕她的勇氣,她彷彿沒察覺碎玻璃扎進掌心的疼痛,身上大大小小的舊傷也不再能扯痛她。
「去死──」用盡全身的力氣,她把玻璃扎進男人後頸。
可惜玻璃扎得不夠深,受傷的男人成了瘋狂的獸,朝她撲來,一巴掌就將瘦小的她狠狠打飛。「天地顛倒邊了,妳敢給林北……」
「啊──」前一刻還像待宰羔羊一樣躺在男人身下的少女見狀尖叫起來,撲向男人後背,咬住他的耳朵,雙手死命地用力掐進男人身上可以掐的部位,指甲都深深刺進肉裡了。
這舉動徹底惹毛喝醉了酒,以為自己刀槍不入的男人,他決心繼續方才未了的懲罰。「破╳,林北養老鼠咬布袋!」他把少女甩開,拉住她的頭髮,狠狠甩了一巴掌。
荷露轉過頭,看著一旁驚恐地抱住身子,坐視丈夫這些暴行的母親,厭惡地瞥開視線。她不顧自己被打得暈頭轉向,跌跌撞撞地衝向廚房,男人粗魯不堪的怒罵與姊姊的嗚咽,讓荷露出乎意料的冷靜,只是身子不住地顫抖著,她一把抓起砧板上的水果刀往回衝。
「不行……」看見她舉著刀子去而復返,母親竟然衝過來阻止她。
「走開!」荷露已經分不出自己的顫抖是因為氣憤或害怕。
「妳不可以……」
荷露推開母親,水果刀卻掉到地上。
一切發生得太突然。
被男人壓在身下的蓮雨掙扎著,伸長手握住掉到她手邊的水果刀,在母親的尖叫聲中,猝不及防地狠狠將白刃捅進男人的胸口。長久以來的恨意像終於被釋放的妖魔鬼怪,她拔出鮮血淋漓的刀子,不理會男人的掙扎與顫抖,長髮因為汗水與淚水而糾結凌亂,瞠圓了大眼,像復仇的厲鬼,泛白的關節讓男人的血染紅了,但那絲毫不能讓她鬆開死命握住刀柄的手,她又捅了一刀,一刀,又一刀……直到男人斷了氣,她仍沒停止地把他的肚子捅得血肉模糊。
母親嚇呆了,荷露衝上前抱住衣衫不整而狼狽不堪的姊姊,作勢要搶過刀子,卻被阻止。
「妳不可以。」
年少的她不明白,為什麼不可以?只因為她是那個禽獸親生的嗎?
那一天,荷露相信絕望真的已經到了最深處,這禽獸死了,再也沒什麼能製造悲傷與痛苦了,哪怕是軟弱的母親也不能。那一天,在她對奇蹟徹底死心之後,卻不得不再一次懷著悲傷,祈禱奇蹟降臨在蓮雨身上。
神啊,如果奇蹟對凡人來說太奢侈,她只求一生就只有這麼一次──蓮雨不該為了她們苦難的終結付出代價!
荷露早已記不清當時蓮雨是怎麼善後的,只知道母親依然只會不停地哭,哭得她心生厭煩。她曾經很討厭那些多嘴的親戚,他們說母親是一隻不會保護小獅子的軟弱母獅,但這一刻荷露覺得他們說得一點也沒錯,她想到母親是如何無視親生女兒的痛苦,為了仰人鼻息而裝聾作啞,還把前夫的女兒送到那男人嘴邊……荷露噁心欲嘔,從那日起她沒再和母親說過一句話。
警察來之前,蓮雨早就把她自己和妹妹清洗乾淨。
「等一下就說妳什麼都不知道,明白嗎?」
荷露看著憔悴的姊姊,她的嘴角和臉上有一塊一塊的淤傷,身上也是,她終於喉嚨一梗,抱住姊姊嗚咽了起來。
她永遠不會忘了那一天。
發生了那麼大的爭吵,鄰居完全沒有動靜。其實那怪不了他們,因為那個躺在地上、肚子血肉模糊的男人酒後愛鬧事,在鄰里間是出了名的,有一回里長真的看不下去,叫來了警察,母親竟然跪地求警察別帶走那個從沒有一天停止用身體和言語暴力對待她們的男人,甚至斥責里長多事──這可悲的笑話真的在荷露眼前上演過一遍又一遍,直到連好心沒好報的里長也不想再管了。
於是那天,連警察也姍姍來遲,而在警方到來之前,「他」出現了,那麼不合時宜地開著拉風的花俏跑車,穿著在他的年紀顯得太不三不四的花襯衫,帶著他的管家與跟班,連不屬於她世界裡的金色幻光也隨之降臨……
後來她每想起那一幕,甚至不懷疑他們背後還冒出了天使的翅膀與光環,隨著晚風捲進她汙穢的家門的,是白色聖潔的雲霧與彩虹。
「哼哼,我就說,很快妳就會有需要我的時候。」大少爺跩得不可一世地說道,他和他那一幫衣著光鮮,皮鞋擦得一塵不染的跟班,畢竟是道上混出名堂來的,對房裡的景象沒有大驚小怪。
荷露不知道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她以前很看不起這個靠著家世背景在學校呼風喚雨的白家大少爺,覺得他根本沒有當老大的真材實料,有一回還當眾把他狠狠撂倒在地上──她和他的梁子就這麼結下了,大少爺開始處處找她麻煩,但對每天苟活在父親拳頭下的荷露來說,他找的那些碴實在有夠幼稚,她甩都不甩。
果然是靠家族名聲撐腰的二世祖,沒半兩實力,卻可以帶著一票穿西裝、打領帶,身手矯健的手下作威作福;她范荷露只和跟她一樣靠實力讓人臣服的大姊大一起混,根本不把他這個草包少爺放在眼裡。
後來她知道,白安麒的母親就是常常在醫院裡幫她出醫藥費的好心義工,那是和她們完全不同世界的人。荷露曾經憤世嫉俗地認為那不過是有錢人喜歡沽名釣譽,用以展現他們的高高在上的炫耀手段罷了。
像他們那種出身的人,怎麼能夠了解什麼是人間疾苦?什麼是一出生就注定不得翻身的無奈?什麼是每天回家都不知道會不會挨父親拳打腳踢的恐懼?別人唱著我的家庭真可愛,在她聽來只覺得噁心!
像他們那種出生在幸福美滿的環境,卻裝出一副悲天憫人的模樣,不過是花錢買威風罷了!
是白夫人給了姊姊電話,一再鼓勵她要勇敢反抗,但范蓮雨想當然耳,總是心軟地聽母親的哭訴,不要讓她們母女三人唯一的依靠受到制裁。
那時候的范荷露面對白安麒只有窘迫和尷尬,好像一個貧窮得只能在街上行乞的孩子,突然發現眼前認出她的路人是學校同學一樣……事實也相去不遠,無比的自卑與難堪讓她異常沉默與封閉。
直到她知道,白家為姊姊找了頂尖的律師與醫生,醫生宣佈范蓮雨有精神方面的問題,而范父又長年有家暴傾向,甚至強暴繼女,她在身心壓力下錯殺了繼父,法官於是從輕發落──輕到啟人疑竇。
原本范蓮雨已經有入獄服刑的心理準備,但白家說那不是他們「喬」事情的風格,要「喬」就要「喬」到圓滿為止,於是范荷露也聽說法官當時承受不少黑白兩道的壓力,白家像在菜市場買豬肉一樣,不停討價還價──一年?把女人肚子搞大都可以等小孩生出來了;半年?汽車駕訓班都不用半年!三個月?欸老猴你真的很不給面子哦,甘共金架愛林北把議員請來?
議員最後有沒有出馬不知道,點四五左輪槍當場倒是有好幾把。
法官只好舉白旗投降,判了蓮雨一個月有期徒刑。
身心皆受創的范蓮雨後來確實進了白家安排的療養院進行治療,一個月有期徒刑就在療養院裡一起執行;當然,就連她們的母親也接受了白家的安排,有了去處,但荷露沒興趣知道她怎麼了。
范荷露只知道,從今以後,不管她的少爺有多蠢、多草包、多愛耍賴,她願意把生命和靈魂都抵給他,一生一世。
★★★
他不當大哥,已經很久了。
但是人長得太帥,就是這點麻煩,走到哪都有仰慕者──
「白安麒你這賤人!害我丟飯碗……」
嗡嗡嗡嗡……他好像聽到誰在喊他?唉,當帥哥真的很忙滴。
白大帥踏出加長型凱迪拉克,為了不讓一雙電眼電昏全台北城的女性,他熟練且俐落地掏出墨鏡戴上,閃瞎人的銀色襯衫胸口的釦子完全敞開,連傲人的胸肌上性感的鎖骨都露了出來,脖子上繫了條深色皮頸圈,合身的藏青色牛仔褲勾勒出他一雙修長結實的腿,皮鞋擦得一塵不染,自然鬈的頭髮永遠都能抓出有型的線條,簡單兩個字來形容的話,就是騷包!
呃,是帥氣。
「白安麒你去死……」
保鏢迅速擋開襲擊白安麒的鬧事者,今天是千實集團一年一度的股東大會,千實本身是黑道漂白的企業,會場裡裡外外自然是加強戒備,身為最大持股董事的白安麒身邊保鏢全都戰戰兢兢,甚至連警方都不敢掉以輕心地派了警力前來,美其名是「關照」,實際上還是怕狗改不了吃屎。
不說白家曾經是黑道身分,白安麒自己鬧過的「社會事件」也不少──例如前幾年他的遊艇教練拿刀埋伏他卻殺人未遂的意外就上過八卦雜誌,而最近千實又因為圍標案引來紛爭,白家主張斷臂求生,辭退幾位高級幹部,那當中不少是當年「虎爺」手下的堂主,表面上風波平息了,但這麼做會有什麼後遺症,誰也說不準。
白安麒看也不看襲擊他的人,大少爺派頭不減地走著紅毯進入會場。他很清楚自己會成為靶子,但如果不肅清內部那些表面上跟著漂白,實際上卻繼續用黑道的方法謀利的投機分子,千實底下那些真心想老老實實過日子的兄弟會永無寧日。
然而,就在所有保鏢的注意力都在鬧事者身上時,誰也沒發現飯店柱子後清潔工打扮的歐吉桑,突然掏出一把裝了消音器的手槍,瞄準白安麒。
在外圍將飯店前的一切動靜盡收眼底的警方注意到了,但已經太遲,歐吉桑已經扣下扳機……
「趴下!」
說時遲,那時快,白安麒身邊祕書打扮的女人突然在千鈞一髮之際推開白安麒,但她的手臂卻因此中了原本該由白安麒來承受的一槍。
手槍消了音,沒人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雖然失手,但已經打草驚蛇、發現自己被警方鎖定的歐吉桑壓低了帽簷,打算趁亂逃走。
白安麒很清楚有人開了槍,他聞到煙硝味,他沒有費神去注意子彈可能射來的方向,而是轉過頭,臉色死白地瞪著抱住手臂,腳步搖晃的祕書。
「妳在幹嘛?」他的大吼嚇到了所有人,也讓還搞不清楚狀況的保全們如大夢初醒。
在幹嘛?救他啊還能幹嘛?難道他想吃子彈?扶著手臂的范荷露只想翻白眼,她努力站穩身子,深色套裝讓人難以察覺她手臂上漸漸擴大的血跡。
希望子彈沒打中動脈……鮮血很快地由手臂向指尖流淌,而她受傷的手因為太過疼痛而無法動彈。
「讓開!」白安麒一拳打在想將他團團圍起來護送進會場的保鏢臉上,想不到大少爺平日一副招搖無腦的孔雀模樣,這一拳卻打得孔武有力的大男人一顆牙都飛掉了,他推開礙事的保鏢,在范荷露跌倒前抱住她。
「股東大會……」她氣若游絲地提醒。
「閉嘴!」白安麒的表情讓人望而生畏,跟隨在身後的大力即刻替少爺打開凱迪拉克的車門,讓白安麒抱著范荷露又坐進車內。
「快到最近的醫院!快!她要是有個三長兩短,老子跟你沒完沒了!」
司機開始狂按喇叭,一路朝最近的醫院狂飆。
范荷露沒想到被子彈打中會這麼痛。
話說回來,會痛本來就是常識,都是那些電影把主角拍得太神勇,擋子彈像在擋蒼蠅,好像頭一撇、鼻孔一哼就挨過去,血漿愛噴多少有多少,但真的拿肉身去擋又是另一回事,她可沒有噴不完的血漿。
她想她的手臂可能廢了,而且因為血流個不停,她的神智開始有些渙散。
大少爺的臉色從沒這麼難看過,她的血染紅了他一身,但他仍專心地替她止血。
「股東大會怎麼辦?」
「妳再講一句股東大會試試?」他瞇起一雙狹長且漂亮得不可思議的眼。
范荷露這才發現,少爺美則美矣,真要威脅起人來,氣勢可不會輸給滿臉橫肉的傢伙。當下她抿緊唇,一方面不想跟少爺唱反調,一方面也真的是痛到說不出話來了。
「幹!你是烏龜嗎?開快點!」他又吼前頭的司機。
范荷露臉頰貼著少爺的胸口,他方才抱著她,胸前也沾了血,荷露迷迷糊糊地,忍不住想伸出另一手抹去他胸前的血跡,越抹卻越怵目驚心。
這雙手臂,這個胸膛,也不是第一次依靠了,怎麼她到今天才發現這個懷抱這麼有力,而且這麼溫暖?
少爺的心跳得好快,她的血和他的汗交融成一塊兒……
她一定是失血過多,腦子有點壞掉了吧?
「馬的,妳敢昏過去老子就……」
就怎樣?她的大少爺真的很愛強人所難吶!她都快痛死了,怎能不暈?
然而那是她當天記得的最後一句話了。
★★★
如果,你曾經年輕氣盛,因為自以為是而看不起某些人,直到有天你突然發現,原來自己目光淺短、心胸狹隘,被你看不起的人成了你的大恩人,你會如何?
范荷露剛進白家幫傭時,就是這麼尷尬。白安麒在學校人緣好,不只是因為他老爸是黑白兩道「喊水會結凍」的虎爺,更因為他喜歡打抱不平,而且不屑欺凌弱小──大少爺總是很跩地說他不屑對付弱者。
「其實是因為大少爺心很軟。」父親是「虎爺」的手下,從小學時就跟在少爺身邊的大力偷偷地說道,「不要讓少爺知道是我說的。」
但是,再怎麼心軟的人,對一個從來就擺明了看不起他,而且還曾經把他打趴在地上的人,要有好臉色也很難吧?所以剛進白家時,荷露很謹慎,盡可能不去招惹白安麒。
而白安麒果然也對她很冷淡。
其實後來荷露想,那時的她還拉不下臉來承認自己狗眼看人低吧?再怎麼說白安麒也是她的恩人,而她卻連一句道謝也沒有。
由於白安麒對她很冷淡,所以除了大力和白家的大總管練老以外,其他傭人也都不太給荷露好臉色。
可能是因為這樣,他們想為自己的少爺出口氣,她才會常被分派到白安麒居住的院落打雜,讓她這個不懂感恩圖報的女人在自己曾經最不屑的大少爺眼皮子底下做粗活吧?
說是為了報恩,那晚被帶到白老爺面前時,她戰戰兢兢地說要賣命給白家,白老爺聽完哈哈大笑。其實後來荷露回想起來總覺汗顏,她一個小女孩能有多大用處?就算要下海賣身,白家也不幹那勾當。後來說是要她跟在練老身邊學習,其實還不是寄養在白家混口飯吃?要不身邊只剩一個根本沒有謀生能力的母親,她還在念高中,能不能把書念完都成大問題!
剛進白家,高一升高二的暑假就展開了,正好讓她有更多機會在練老身邊學習。
「大少爺很愛乾淨,妳要擦得仔細一點。」練老說道。
其實不用練老提醒,荷露知道自己虧欠白安麒,她也想找機會道謝,但過去總是孤僻的她真的沒學過什麼叫示好,什麼叫握手言和,她很徬徨,但至少把工作做好,讓白安麒滿意,這一點她倒是會盡力去達成的。
所以她總是起個大早,悄無聲息地開始忙碌,一部分原因是希望能避開白安麒。
剛開始幾天,她真的都在白安麒醒來前把他房間外的院子打掃乾淨,露台地板以拖把拖得亮晶晶,並且擦亮扶手、澆好花,她會從落地窗開始擦,天沒亮時少爺房間的落地窗窗帘是拉上的。
直到第七天,白安麒突然莫名其妙起了個大早,她還在擦拭欄杆時,他走了出來。
荷露愣住,好半晌才想起她應該要和其他下人一樣打招呼問聲早,但怎麼樣就是彆扭地開不了口,背著白安麒擦拭欄杆的動作也變得像烏龜一樣緩慢。
要說懂得人情世故,當時的荷露畢竟也才十七歲,正是叛逆彆扭的年紀,而且她和白安麒是同學,總是放不下自尊心的,知道該如何是一回事,能不能讓自己坦率又是另一回事。
不知錯覺否,她總覺得背後毛毛的,白安麒應該沒在看她吧?他應該是不屑看她的,或許還對她一大早出現在這兒整理他的陽台感到鄙屑,她真想找地洞躲起來。
直到她聽見砰地一聲,接著是水聲嘩啦。
「馬的,誰把水桶放在我要經過的路上?」
荷露大驚失色地轉過頭,發現大少爺瞪著地上被踢倒的水桶,而他的褲管已經濕成一片。
奇怪了,她明明記得她把水桶擺在牆邊,為什麼會跑到路中間被他踢倒?
「對不起。」荷露只能道歉。總不可能是水桶自己長腳去絆到少爺的吧?也許是她記錯了,不小心擺在不該擺的地方。
雖然,她真的很確定自己沒把水桶擺在路中間。荷露眼角瞥見原本放水桶的地方明明還有一圈水痕!
好吧,看來,水桶真的長了腳,自己跑到路中間讓少爺踢……
白安麒臉色陰沉地瞪著她,自從那天他闖進她家以來,這是荷露第一次正眼看他。
不知錯覺否,她覺得白安麒的臉色好像比之前白了點。話說回來,現在還不到六點啊,一放假就睡到日上三竿的大少爺像吃錯藥一樣在這時間起床,恐怕不只有起床氣,血糖也偏低吧?這讓荷露不禁有些擔心。
「是妳嗎?我的褲子都濕了,妳要負責把它洗好燙平,再去幫我找件長褲過來!」
荷露看著白安麒疑似因為惱羞而泛紅的俊臉,只好不停地道歉。
「還不快進來?」白安麒站在他房間的落地窗前催道。
白安麒是要她進房間?想到要跟他獨處,讓荷露有點緊張,但也只能快步跟上。
白安麒站在佔據了一整面牆的大衣櫃前,口吻不耐地道:「都是妳,我今天就要穿這件褲子好搭新襯衫,都被妳弄濕了,其他長褲根本不搭。」
「對不起。」要是在以前,荷露心裡一定吐槽的OS滿天飛,但是現在她心裡只有愧疚。
雖然是個愛美又愛打扮到讓人無言的大少爺,但一個總是毫不遲疑幫助弱者、打抱不平的人,就算他比選美皇后還在意自己的儀容,那又怎樣呢?世間多幾個這樣的人,一定處處和平又美好。
「去拿吹風機跟乾毛巾,幫我吹乾,快點。」大少爺一屁股坐在沙發上,把褲管濕了的那條腿一抬,大剌剌擱在桌子上,然後像山大王似地呈大字形佔據整張大沙發等著她。
實在有點像在刁難人,但荷露也管不了那麼多,畢竟她到現在連一句「謝謝」都說不出口啊!
怕吹風機太熱,荷露拿了乾毛巾擦拭褲管,然後轉到冷風慢慢將濕透的褲管吹乾。其實仔細想起來,明明把褲子脫下,用烘被機或烘衣機來烘更快,可是當時還沒什麼家務經驗的荷露可不知道有那些東西,她家裡並不富裕,來到白家也才幾天而已,而且一直都負責戶外的工作。
她以為白安麒會不耐煩,所以一直很緊張,但出乎意料的是大少爺沒再吭半聲,也沒有任何刁難的動作,安靜到荷露好幾次都懷疑他睡著了,但又不敢抬頭看他,只能專心仔細地做好眼前的工作。
荷露花了半小時才把褲管吹乾。
「這樣可以嗎?」她抬起頭,發現白安麒瞪著她,臉色有點難看。
她又做錯什麼了嗎?荷露抿緊唇,像過去等著挨老師罵那般,看起來有些叛逆,其實她也有緊張不安的時候。
「行了,出去。」他聲音悶悶地趕人,荷露半刻也不敢耽擱地將吹風機歸位,並且收走毛巾離開了。
她不知道的是當她前腳才離開,始終硬「ㄍㄧㄥ」著瀟灑帥氣姿勢的白安麒就臉色鐵青、亂沒形象地往旁邊倒。
╳!他腳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