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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禾馬閱讀報No.291 瑪德琳《海上女妖》

 NO.291 2010/1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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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不想改變妳的人生?」
說這句話的人不是神仙教母,
而是像驚悚電影裡英俊的殺人犯──
出色的外表,謎樣的氣質,
鋒銳的目光一瞬也不瞬地冷睨她,
像一個黑洞,會把人捲入異度空間。
她,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恐懼感……

古靈精怪瑪德琳
繼威廉古堡後又一異想力作 
謎戀 
之二 海上女妖  
珍愛3346 1/6發行 人生全新開始

 


 

 

連載專區:

瑪德琳/海上女妖──

★★★

今夜無月,歌德式尖聳高塔頂端的紅磚簷角結凝結了一圈銀白薄霜,雲霧繚繞的萊茵河畔,傍河的蜿蜒小徑,一輛輛車子駛於朦朧夜霧中,路上只聞馳囂的引擎聲,靜謐幽暗。

水聲潺潺,伴隨著風嘯宛如幽魂啜泣,似哀訴著一則迷離傳說,迴盪耳畔。

塔鐘的鐘擺輕輕搖擺,像一首催眠曲般引人跌進酣夢中,暝暗的雲層像是稍一失神便會毫無預警降下霜雹,陰晦靜寂。

車門半敞,峰頂的凍骨寒風鑽入鼻端,一路穿透寬闊的胸臆,幾乎嗆疼了肺葉,一雙深邃眼眶中的琥珀色眼珠,正垂睫睨視腳下所踩的鵝卵石小徑,風一揚,吹亂了棕色的及肩髮絲。

任隨風刃一痕痕割著剛挺如鑿砌的臉龐,揚抬的眸子恰如黑夜的星辰,熠燿懾目,劃破了夜幕,直直地打量起前方的古舊莊園。

蕭瑟褪色的紅磚瓦和尖塔,與滿園子的羊齒類蕨葉和藤蔓,彷彿沉浸在愛倫坡營造的怪誕氛圍中,有如驚悚小說裡隨時會發生血腥命案的場景。

虛掩車門,沿著鵝卵石小徑,男人攏緊緞黑色長風衣不住翻飛的雙襟,修長的身影踩著散漫的步伐踱入莊園,穿過結滿紅莓、全是繡斑的圓拱型鐵欄架,自欄縫間垂下的一株株蔓草滑過造訪者的髮頂,螫人的齒狀葉片在掠過他後頸時留下一道細細的血痕。

他無動於衷,持續前行。

咿呀一聲,柱朽得已是空心的櫻桃木門仍撐在門框內,開閤時,像是隨時都快不支倒地的傷兵發出低鳴。

屋內沒有電燈的燈光,只見隔著一定間距矗立的燭台上燃著白燭,白燭頂端搖曳著螢綠的光圈,顯得詭異眩目。

雙眼習慣了黑暗後,男人順著燭火的方向一路走去,踩上一格格斑駁的階梯,推開一扇又一扇虛掩的門。

長廊盡頭的小房間,瀰漫著嗆鼻的金屬氣味。

腳步倏止,他的目標就在房門後頭。

「你有足夠的理由,讓我相信你不會再背叛了嗎?」門未開,一道沙啞刺耳的蒼老嗓音穿透死寂,震動了凝重的氛圍。

推開門,點三八口徑的史密斯威森手槍直抵男人飽滿的天庭。他雙眼眨也未眨,冰鑿似的俊容緊繃得一如屋外寒冷的天氣。

窄小的房間裡人馬不少,身著暗色西裝的男人如多餘的裝飾品羅列有序,手裡握著的短槍,像每尊洋娃娃必備的蝴蝶結,從不嫌多餘。

房間一隅的陰暗處,一個垂垂老矣的華裔男人坐在輪椅上,宛若二戰時期的裝扮讓人產生一種時空錯置的幻覺,特別是推著輪椅的女管家同樣一身納粹改良式深綠色軍裝,益發加重這樣的錯覺。

遭受威脅的男人打量完老者,神情凜傲,冷冷的回應道:「三年了,你完全失去聯繫,就連我被帶回家族的時候也不曾出面,現在又有什麼資格談論我的背叛與否?」

低沉的嗓音像琴音也似渾厚的風聲,加深了過重的壓迫感,而他唇邊似笑非笑的弧度,明顯充滿譏諷的嘲弄。

老者聞言發笑,渾濁的笑聲夾雜了壓抑的悶咳,「拜倫,你變了。」

拜倫半瞇起森銳的眼,併攏的劍眉終於使得繃僵的俊容有了變化。「既然如此痛恨羅蘭,為何當初要替我取這樣的名字?」

「因為,你和我一樣,都不能忘本,血緣是不能造假的,名字不過是個代號。」

「既然讓我回歸了羅蘭,又為何突然再與我聯絡?」

「我知道你讓羅蘭人改造了不少,也比從前成熟,相對的,你的能力也大大提升……」

「施奈德,廢話一向不是你的風格,省省吧。」拜倫不耐煩地哼嗤。

「羅蘭的力量果然很大,瞧你說話的模樣,已經像個不折不扣的羅蘭人……」佝僂乾癟的施奈德邊笑邊咳,幾乎咳出血似的,凹陷的瘦頰顯得兩眼凸瞪猙獰。

驀地話鋒一轉,他舉起彎曲的指節,指向沉著俊臉的男人。

「拜倫,我知道你最終的考驗。」

「那又如何?」深邃的輪廓凝重的繃緊,拜倫故作若無其事的淡然狀。

「我要那個女孩。」施奈德雙眼倏地睜大,神色陰森。

「憑什麼?」怒意在俊眸中燃燒如焰,拜倫冷聲反問。

「因為那個女孩是我的外孫女。」已是風中殘燭的衰老身軀因為這句話而猛然顫動,引起了女管家彎身關切,他卻粗蠻地一掌將她揮開。他推動輪椅,滑向有些愣然的拜倫。

「不可能,她應該是……」

「我不管羅蘭人是怎麼對你說的,她確實是我的外孫女,她的母親因為愛上一個窩囊廢而選擇離開我,當年我才會放棄了她。」

「所以?」拜倫不置可否的別開臉。

「找到她之後將她帶來給我。」

「這麼做等於是要我背叛羅蘭。」拜倫決定轉身就走。對於羅蘭這切割不斷的血脈,他還有太多待釐清的糾葛謎團。

「你應該沒有忘記你父親是怎麼死的吧?」施奈德逼迫式的益發推進幾步,尖銳高亢的質問像極了隱身於暗夜的惡魔咆哮。

一抹幽冥的陰霾飛掠過拜倫看似無動於衷的神色,儘管藏得再好,仍是難逃自小扶養他長大的施奈德的雙眼。

「把她帶來給我,就當是回報我對你的栽培之恩,如何?」

半晌,靜寂的房間中只剩下短促起伏的鼻息聲,不聞任何聲音,靜若死城。

窗台邊的燭光暗了些,氣溫驟降,窗外終於降下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落霜貼在玻璃上緩慢地消融,寒意蔓延。

「如何?」施奈德擺明了與他耗下去,問得不耐煩。

「用一個條件來交換。」終於,黑暗之中的俊顏牽動了嘴角。

施奈德輕蔑地哼了一聲,「你果然被羅蘭人同化了。說吧,你要什麼樣的條件?」

霎時,寒冷的風吹熄了虛弱的燭影,熄滅後的燃蠟氣息撲鼻而來,難聞得像腐味。

陰影後看不真切的臉龐徐徐挪向前,額心的槍口在蒼白的膚色上抵出一圈淤紅,不笑亦不怒,只是折腰低身與老人平視,同樣不可一世的兩雙眼對峙著。

「我要知道我父親的墳墓究竟在何處,以及我母親的下落。」

施奈德放聲大笑,長年注射嗎啡控制身體毒素而腐蝕的一口爛牙一覽無遺,尖銳的笑聲穿透沾了雪的窗子,劃破了夜半時分的靜默,震動了遠方林梢的夜梟,飄過萊茵河的悠悠水面,直到被川流的水聲掩蓋。

這一夜,依然無月。

 

★★★

 

此時此刻,舞台上演出的是讓柴可夫斯基之名得以傳揚百世的不朽名作。

雪白的芭蕾舞衣在舞動滑步之間落了幾根鵝絨般鬆軟的羽毛,舞者們環繞的中央是今晚眾目聚集的焦點,結束了華麗炫目的三十二圈鞭轉完美著地的黑天鵝舞者,有著最柔軟的身段以及明媚動人的亮麗外貌。

台下的特別席一字排開,全是來自中外的舞團總監以及著名的芭蕾星探。

謝幕時,熱烈的掌聲幾乎掀翻了禮堂的紅色圓頂,足足響了十多分鐘仍不絕於耳,特別是當女主角獨自謝幕時,全場觀眾如浪濤般肅然敬立。

最後一排的座位上高蹺著雙腿,睡到像是陷入昏迷狀態的少女,冷不防地讓如雷的掌聲吵醒。

她抹抹臉坐正身子,背起身側佔去一個空位的琴盒,揉揉睡塌的長髮,踹開禮堂的側門,跳下階梯,邊跳邊臭罵,彷彿剛跟誰結怨。

「既生此蕾,又何必再生小蕾……可惡!」她每罵一句就加重踩勁,卻因睏意仍濃而身子東倒西歪,屢次險些滑倒。

「小蕾?」

長髮少女聞聲止步,驀然迴身,那頭烏亮如子夜般漆黑的柔細青絲長至腰際,隨著她側身擺動,在光線的折射下,泛著一種屬於東方的神祕感。

只可惜,這頭極佳髮絲的主人,面容似乎搶不過頂上這烏黑的秀髮,勉勉強強可搆得上清秀佳人的稱號。

細淡的眉,大小適中的一雙眼睛,讓她雙眸大方瞪人之餘還算賞心悅目,小巧秀挺的鼻,至於嘴巴則差強人意,唇形過薄,並不是時下流行的豐盈翹唇。

綜觀而言,五官分開品評的話,各有各的優點,但湊在一張因長期貧血而偏白的臉上就顯得很……清秀,對,就是清秀,大抵除了這樣的形容詞,很難再尋求更為貼切的辭彙。

看清楚喚她的人後,她翻了個大白眼,「幹嘛?特地來看你的夢中情人?」

「喂喂喂,妳是嫉妒還是羨慕啊?幹嘛對我擺出一張吃壞肚子的臭臉?」髮型前衛的挑染成金色的少年同樣肩背一只琴盒,迅速跳下階梯與她並立,調侃地斜睨著她。「說得那麼酸,結果自己還不是跑來了?」

「誰說我是來看她?」她拋去一記冷瞪,極瘦的骨架顯得背側的琴盒過大,像快壓垮了她。「我是來看看明天畢業演奏會的場地罷了,你以為我吃飽了撐著嗎?」

「是喔。我等會兒要和舞蹈科的一同去慶祝,妳要不要……」

「免了,你去泡你的妞,我要是有那個閒工夫,還不如回家練琴,不然就去多兼個差賺錢。」

「小蕾……」

「別用那種噁心巴拉的聲音喊我的小名!」

「羅蕾萊!」

霍地聽見自己的全名,她冷不防地瞪大了眼,果然,附近的男學生們全如狼似虎地張大雙眼梭巡女神的蹤影,卻在瞄見是「這個羅蕾萊」後紛紛掉頭離開。

「別亂叫。」她連白眼都懶得翻了,乾脆舉腳瞄準,朝那個故意的傢伙踹去。

對,她活該倒楣!沒錯,同名同姓並非罪大惡極,也並不該死,只是,當妳是和全校為之瘋狂的完美女神同名同姓,那就是絕對可惡的該死到極點。

人家女神可是家世不凡的名門千金,而她不過是個打小無怙無恃,毫無家世可言的野女孩,不過,兩者在方正中學一樣出名。

噢,去他的!偏偏她所住的育幼院正好是由羅女神的父親資助創設,自小,她早習慣了自己的名字任人比較、取笑這等鳥事。

基因是不會騙人的,那方是天邊彩霞,這方是地泥上的小瓦礫,不過是剛好擁有同一個活在這世上的代號罷了。

再倒楣一點的是,人家是芭蕾舞壇璀璨的明日之星;而她,是音樂科的窮學生,還因為太常蹺課打工,老是錯過團練的時間,進而順帶搞砸樂團首席的位子。

知道什麼是最弔詭、最教人費解的一點嗎?這繞口令般的名字,為什麼會這麼剛好又該死的撞在一塊兒!

米可笑嘻嘻的躲過她這記突襲,繼續跟上快步行進的她。

「小蕾,妳幹嘛這麼排斥人家?怎麼說妳們也算是一塊長大的青梅竹馬啊。」

「白癡,兩個女生算什麼青梅竹馬。」羅蕾萊甩動長髮,並未回頭,罵聲卻嘹亮,引來不少側目。

受側目是必然的,方正中學有兩個羅蕾萊,一個是與完美畫上等號,另一個則是與不良劣質品同等級,打架、蹺課可說是家常便飯,通常旁人只會以一句「缺乏家庭溫暖」將她的壞脾氣加以合理化,但連豬頭都明白,根本是暗罵她沒家教。

她無所謂,家世好壞是不爭的事實,她也不是憤世嫉俗的那塊料。

「小蕾,人家蕾萊對妳推心置腹,妳何必老是……」

「煩死人了,她的親衛隊已經夠多,不需要再多加你一個,我也沒必要入她的教好嗎?你大可儘管去向誰宣揚她人有多nice、多美好,拜託請自動跳過我這個庸俗老百姓!」

不爽的吼完,順便贈送一記飛踢,羅蕾萊改快走為疾奔,奮勇的追上再兩秒就關上門的公車。

極力平息著喘息,嫻熟地刷卡扣款,香汗淋漓的長髮依然柔順的垂披肩後,等紊亂的呼吸逐漸平順後,她漫不經心地尋找哪兒還有空位。

有了,最後一排的雙人座是全車僅剩的空位。

羅蕾萊撥撥劉海,背好滑至肘臂的琴盒背帶,趁著紅燈的空檔迅速朝空位走去,邊分神瞥過窗外的風景邊瞄覷前方,驀地,她前進的雙足倉皇的止步。

雙眼冷不防地與一雙炯炯瞵視的淡色眼珠相對,目光無預警隔空糾纏,她秀氣的黛眉下意識地蹙起,放空的腦袋忽然像是被揪住最敏感的神經,警訊猝響。

好怪,為什麼她會對一個陌生人產生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彷彿曾經在哪兒見過他……在哪兒呢?

對了!這個男人也去欣賞了舞蹈科的畢業公演。

因為進場得早,那時閒得發慌的她,索性百無聊賴的打量起陸續進場的人,她還記得,這個高大且俊美的男人一副刻意低調模樣,選在開演前一刻慵懶的入席。

這個男人有股說不出的怪異,不是哪種神經不正常的那種怪,而是……該怎麼說呢,就是有種讓人覺得充滿無形壓力的逼迫感,令人窒息。

羅蕾萊猶豫著該不該再前進,對方則是一臉冷漠的回視著她,不知怎地,明明是面無表情,但她就是覺得他眸中充滿嘲弄之意。

忽然一個緊急煞車,纖瘦的身子猛地往前傾,她連忙滑下背上的琴盒,頂住座位借力站穩。

驀地,修長的五根手指探向琴盒,捲住背帶往後一扯。

羅蕾萊全然未預料到他會突來一舉,閃神之間沒來得及防備,只能傻傻的瞠目,任由重心驟失,狼狽的往前俯跌。

「喂──」她以為他是想對她惡作劇,火大地欲開罵,不意,俊美男人竟然傾身附在她耳邊,呢喃細語。

「聽過海上女妖的故事嗎?」

耳力敏感的她直讓這聲低沉的嗓音震懾,雖然他刻意放輕了音調,仍是不減渾厚的磁性,像是八○年代復古唱片中流洩而出的迷人嗓音,口音帶著輕微的外國腔調,不過,這也沒什麼好奇怪的,這年頭,隨便死都能死一堆ABC

「你、你說什麼?」她驚愕的揚眉一瞪,不懂這傢伙為什麼會無緣無故蹦出這一句,他該不會真是忘了吃藥就跑出來外頭亂晃的神經病吧?

「我在找一個叫作羅蕾萊的女孩,大概就是妳這個年紀,妳認識嗎?」對方削瘦的俊臉挪近幾分,神情似嘲謔,微帶邪氣。

搞什麼鬼,這難道是最新流行的搭訕法?

她想也沒想便順口回道:「這麼巧,我剛好就認識一個。」不止一個,還有兩個咧。

男人咧嘴微笑,可口得像蛋糕上的奶油,公車上因他的存在而使人產生一種彷彿身在幻境的美好錯覺。

可惜啊,這麼俊的男人,很可能是忘了吃藥的神經病。

「她在哪裡?」

「喔?你不知道嗎?方才你看的那場表演,女主角就叫羅蕾萊……」

「我知道。」

「那你現在是在問爽的嗎?」怪胎,果然是神智不正常的傢伙。

「問題是,妳的名字也叫作羅蕾萊。」線條剛毅的下巴因為臉上的笑意而舒展,但他鋒銳的目光一瞬也不瞬的看著她。

她聞言一愣,「你、你是誰?我不認識你。」所以,他是有預謀的搭上這輛公車?

「妳不認識我,但是我知道妳。」笑容未止,更駭人的是,他僅僅是臉上帶笑,森冷的眉宇與眼睛卻陰冷得猶如十二月的寒冬。

「你是變態嗎?還是神經病?你找錯搭訕的對象了!」羅蕾萊咬牙切齒的低罵,想也不想便伸拳頭揍向他。

通常挨了一記她這自小幹盡粗活的硬拳頭,沒哭爹喊娘就該大大稱讚,結果這傢伙竟只是懶懶的伸掌,順勢接下這一拳,腕骨未見絲毫扭折,眉頭更不見皺痕,彷彿對此感到稀鬆平常且遊刃有餘。

哇,神經病也有神力耶!

「你到底是誰?」錯愕歸錯愕,她不忘趕緊問清楚這位精神病患的來歷,免得待會兒要是讓他襲擊,才知道要把他送回何處進行索賠。

「想不想改變妳的人生?」

「你知道你病得不輕嗎?」以為自己是仙度瑞拉裡的神仙教母嗎?瘋子。

他輪廓深刻的臉龐猶如尊雕像,一動也不動的凝視著她,幽邃的眼睇得她毛骨悚然,像是驚悚電影裡英俊的殺人狂,正萌生殺念挑選下手的對象……

「放手,我要下車。」她的耐性沒有怪咖好,在全身寒毛豎立前還是先撤退好了,畢竟她拳頭再硬,也硬不過腦子有問題的殺人狂。

拜倫撩起她垂落胸前的一綹青絲,淡色的眼珠有種純粹的透澈,但,一層霧般的沉鬱罩住了這抹澄淨,琥珀色轉為暗灰,陰沉沉的壓得人快喘不過氣來。

「離聖心育幼院還有三站,妳會不會太早下車了?」

他聽似輕柔的語調暗藏一絲威脅,羅蕾萊胸口驀沉,這才意識到這男人極可能是瘋狂的變態跟蹤狂!

低喘一聲,羅蕾萊驚慌失措地自他的大掌中搶回背帶,黑白分明的大眼虛張聲勢的猛瞪著他,倉皇的背妥琴盒,顧不得公車正馳駛在彎曲顛簸的路上,她歪歪斜斜的拚命衝向車門,像個過站忘了下車的傻瓜大聲喊著「我要下車」。

「妳搞什麼鬼啊?」趕緊停下車,司機冷冷的給她一個白眼。

倘若是平日,羅蕾萊肯定據理力爭,但此時後頭一雙如影隨形的森魅冷眼正落在她身上,那深不可測的目光如零下酷寒的霜雪,螫疼了她的神經。

她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恐懼感!

那個男人像個黑洞,會把人活活吞噬,捲入未知的異度空間,更驚人的是,在他出色的外表與謎般的氣質下,有股會讓人產生甘心被捲入的狂烈吸引力。

這傢伙怎有辦法像是毀滅之神降臨人世的模樣?

連再多瞄他一眼都沒有勇氣,羅蕾萊打住這些古怪的念頭,攏緊寶貝的琴衝下公車後便拚命往前奔離。

她擦撞過數名行人的肩頭,惹來不少白眼,但步伐從未緩下,縱使已喘得快將肺吐出來,也絲毫不曾減速。

「小蕾?」紛擾中,有人喊住了像個瘋子般拔足狂奔的纖細身影。

倉皇的煞住雙腳,羅蕾萊累得分不清前後左右,只能深閉雙眼試著好好喘口氣,胸中心跳怦然,但詭異的是,遠離了那個僅有兩面之緣的怪男人,她的心為何莫名感到一絲悵然?

「妳怎麼了?」一道身影接近,探手搭上背身相對的娉婷纖影。

這突來的碰觸驚醒了沉思中的人兒,羅蕾來一愣,思考倏然僵住,下意識的甩開搭肩的手,待看清對方的面目之後,她不免感到有些尷尬。

一頭及胸的淺栗色髮絲,一百六十五公分的纖細骨架,緞藍的公主袖洋裝像蔚藍的海浪,將姣好的身段包裝得更為纖長,無論遠觀近望,容貌、身段、氣質均是上選之最,頸間的一串典雅的珍珠項鍊隱隱透露著女孩有著不俗的家世。

呵,天鵝公主與醜小鴨,此時此刻正真實地在二十一世紀台灣的街頭上演。

深吸口氣,試圖掩飾方才不經意洩漏的排斥,羅蕾萊直接省略虛偽的笑容,只是淡淡打聲招呼虛應。「Dolly,這麼巧。」

為了避免喊同一個名字的尷尬,她一向喊同名同姓命運卻大不同的小千金英文名字,噁心得讓她反胃的英文名字。

「小蕾,是不是又有人找妳麻煩了?」Dolly面露憂色,善良純真的神情無辜得像是個讓人想摸摸抱抱的洋娃娃,名副其實。

所謂「是不是又有人找妳麻煩」的意思是,妳是不是又惹了什麼麻煩?

羅蕾萊扭頭不看向那張令人自慚形穢的漂亮臉蛋,因疾奔而劇烈的心跳雖逐漸緩下,但神情依舊僵凝。

「有事嗎?」勉強壓下過衝的口吻,硬擠出尚稱友好的語調,羅蕾萊問歸問,卻沒有直視對方的雙眼,瞎子都看得出來她有多麼不願意和對方交談。

「明天是音樂科的畢業演奏會,爹地和我已經買好票要去替妳加油呢。」

嘖嘖,聽聽看,多麼善解人意又溫柔婉約的嗓音,嬌俏得酥人筋骨,偏偏她就是痛恨這種調調,人家說伸手不打笑臉人是吧?抱歉,她天生反骨,伸手專打笑臉人!

「不必了,我不需要妳這位完美女神來幫我壓風采。」

「小蕾──」美女連癟著嘴的模樣都能拍成沙龍照,基因好壞果然有差。

對,她知道自己像隻刺蝟,那又如何?惹人厭恰好是她的看家本領。

「快讓妳的親衛隊送妳回家吧,要是妳出了什麼事,說不定我還得跟著一塊兒陪葬呢。」冷冷地嗤聲道,羅蕾萊從頭到尾沒正眼瞧過讓全校雄性動物為之瘋狂傾倒的少女一眼,甩頭就走。

「小蕾!」Dolly不肯死心,堅持追上一臉不悅的長髮少女,追逐了一陣,最後演變為兩人並肩同行。

羅蕾萊覺得自己像隻醜小鴨,大大烘襯出天鵝的嬌貴,真是悲哀。

「妳不跟著我會死嗎?我是欠妳爸爸債,不是欠妳,妳沒必要這樣跟著我吧?」能不能快點放過她?沒有人願意當陪襯品。

「妳看起來心情很差,我不放心……」

「我的喜怒哀樂不需要誰來幫我煩惱,妳別再跟著我了!」羅蕾萊憤惱地止住腳步,不打算再讓對方亦步亦趨,特別是對方還是最令她感冒的小公主。

「妳不是要回家嗎?我提早離開慶祝會,我們可以一起回家呀。」

羅蕾萊直翻白眼,「妳家又不是我家,妳自己不會回去嗎?妳的親衛隊呢?」她應該還不至於悲哀到要當公主身邊的隨侍,護送公主回家吧?

Dolly一臉羞赧的垂著秀頸,吶吶地低語,「後天我就要到美國參加面試,我一直很想試試搭公車回家的感覺,可是爹地都不肯答應……」

這種話很像是吃了一輩子大魚大肉的王公貴族,忽然心血來潮說要試試吃齋念佛的感覺,聽在有心人耳中頗有種「何不食肉糜」的滋味。

不知怎地,羅蕾萊忽然興起湧淚痛哭的衝動,她早應該習慣自己與小公主的殊異差距,明知對方這句話是出於長年養尊處優所培養的天性,但她仍壓制不了心中逐漸高張的怒焰。

「抱歉,我沒有這種閒情逸致陪妳玩這種平民遊戲。」說完,她甩頭便走,決定這次她不會再讓對方有跟上來的機會。

心知Dolly畏懼黑暗,羅蕾萊刻意拐入昏暗的防火巷。她有十成十的把握,絕對不會再被甜美可人到不知人間疾苦的小公主纏上。

果不其然,快步走了一段路後轉過身,萬眾矚目的嬌點已然失去蹤影,她隱忍的滿腹炸藥也終於徹底引爆。

「搞什麼啊,由司機接送的高級轎車不坐,偏要坐公車,擺明了是想挖苦我就對了,白目小公主……」

羅蕾萊沉著臉,以喃喃的臭罵宣洩心中積壓的不滿,不在乎毫無燈光眷顧的陋巷是如何的陰森鬼魅,她散漫地徐行,刻意放空腦袋,不去攪動任何思緒。

驀地,踢動碎石的腳尖空懸,長年貧血的蒼悒小臉愣然失神。

我在找一個叫作羅蕾萊的女孩,大概就是妳這個年紀,妳認識嗎?

不經意的,那雙烙在腦海中蓄滿莫名勾引的懾魂眼睛不斷浮現,那深邃的眼,彷彿藏有一層比一層還要深,剝解不開的謎。

改變人生……他這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羅蕾萊猛地甩甩頭。她幹嘛在意一個神經病說的話?

接著,她又忽然想到Dolly想要搭公車回家。

糟了,那個白癡小公主該不會……

羅蕾萊貝齒深深咬著下唇,冷汗沁冒,尚未仔細思前想後,敏捷的手腳已搶先腦波一步,直接抄捷徑,翻身越過小吃街的矮牆。

然而肢體快過大腦命令的下場便是,她徹底遺忘了扛背在肩後的笨重琴盒,導致瘦得只剩一副纖細骨架的上半身掛在磚牆上,硬生生的卡住,尖銳的磚角霎時割過腹部,她乍覺肚子一涼,惶然的低首瞥去,果然見血。

「該死的神經病!該死的小公主!為什麼好事永遠不會輪到我,壞事卻偏偏跟我黏得緊緊的?」

羅蕾萊索性將破了個洞的衣襬撕裂,豪邁的綑綁成結,咬牙撐起雙肘,讓下半身順利橫跨過矮牆,沒時間端詳腹肚的傷勢,拔腿就往公車站牌奔去。

在肺活量嚴重超出極限,使得她近乎產生幻覺之際,焦急的雙眸鎖定前方遠處站牌。汗水滴落,模糊了她的雙眼,但仍依稀可見到那抹從小到大令她極為自卑的優美身段。

呼,幸好人還在……果然是她多慮了。

瞧瞧她一副喘得像是極度缺氧的蠢樣,真可惡,她是提琴手,不是馬拉松選手,今天晚上她究竟是走什麼霉運!

嘰咿一聲,公車門開敞,嬌貴得猶如步步生蓮花的小公主扭捏不安地跨上了公車,活像是猶豫著該不該踩進一攤爛泥中。

見著此景,羅蕾萊嘲弄地哼了一聲,索性緩下步伐旁觀。

真是的,搞到最後,最像神經病的人可能是她,居然把一個變態的玩笑話當真,白癡啊她。

羅蕾萊狼狽地撥開汗濕的長髮,發痠的雙腿刻意放慢速度,緩緩地拖行。

正當她猶豫著該不該一同搭上這班公車,一道似曾相識的頎長身子如同誤闖市區的一匹孤狼,曳長的勁影宛若夜魅,映在坑疤不平的柏油路上,她倉皇的瞥視,飛揚的黑色風衣雙襟舞動著,宛若一雙黑色的翅膀。

一瞬間,她真以為自己看見了虛擬人物,像是從某部電影或漫畫中躍至現實世界,真人化的超現實產物。

男人斜分的及肩棕色長髮在一身黑衣黑褲的襯托之下更為醒目,英挺幽邃的五官,以仰角的姿態溜動雙眼冷冷的勾睨,像精密而毫無感情的機器正探測敵人的方位,令羅蕾萊不自覺打了數個寒顫。

時空彷彿在這剎那凝結,如幽潭的深黑天幕與全身俱黑的他巧妙融合為一,她很懷疑自己是不是太過疲累,腦海中才會浮現如此始終驅散不了的殘影。

但,當男人牽動唇角時,關於殘影的一切懷疑,須臾便消散無蹤。

羅蕾萊敢發誓,他臉上那抹冰冷的微笑,百分之兩百帶著示威性的惡劣挑釁!

她想質問他為何跟蹤她,但下一秒,尚未脫口的字句便讓驚恐吞噬。

他拋來一記無聲的冷笑,伸手一攔,之後在她的瞠瞪下跨上了公車,在兩人交會的視線移開前,那雙幽深不見底的狹長俊眸倏瞇,肅穆的殺氣隱隱匯聚。

我在找一個叫作羅蕾萊的女孩,大概就是妳這個年紀,妳認識嗎?

 

★★★

 

累。

她覺得很累,累得連一根指頭都不想動,但今天是重要的日子,非得早起不可。

近半個鐘頭的個人獨奏攸關一紙畢業證書,籌備了大半年,為的就是站上舞台展現自我的璀璨瞬間,所以……

「小蕾?小蕾?小蕾?」

突來的一巴掌毫無預警的揮上睡沉的臉蛋左頰,霎時,火辣辣的五指印浮現在幾可窺見淡紫色微血管的蒼白肌膚上,迷離的意識因震痛而霍然甦醒。

當羅蕾萊彈起身後,第一個動作是撈過外殼凹陷號稱耐摔第一的鬧鐘,赫見時針指向三點,惘然的大眼立即改瞪向無緣無故半夜把她打醒的女人。

「阿籃,妳不睡覺是在發什麼瘋?」

阿籃無辜地瞅著發火的羅蕾萊,扯弄懷中陪伴多年的兔寶寶玩偶,一臉不安。「小蕾,妳怎麼還有心情睡……」

羅蕾萊翻白眼,往後躺平,起床氣未消,但睡意倒是大大驟減,不過,這並不代表她有那個閒情逸致陪室友聊通宵,於是故意閉眼假寐,佯裝不曾看見阿籃拚命甩動兔寶寶耳朵試圖引起她注目的舉動。

一個三十歲的女人,言行舉止卻如未解世事的稚童,以院長和老師們良善敦厚的說詞來形容,這是上帝在造人時發生了小錯誤,導致靈魂鑄體時產生無法治癒的瑕疵,翻成白話,他們是一群智能有障礙,永遠不懂人世醜陋的孩子。

育幼院收留了太多這類的孩子,多不勝數,這類的孩子沒有誰會願意領養,只能年復一年終老於院中,阿籃不過是云云範例之一。

瑪麗亞的天使?去他的,如果這些孩子真是天使,為什麼還要遭受這麼多磨難和異樣的眼光?真是鬼話連篇,人類最擅長的就是替缺陷商品覆上掩蓋的包裝,彷彿如此一來便能展現人類的同理心與良善之心……全是狗屁不通的虛偽謊言!

「小蕾……」屢屢得不到同伴的關注,阿籃發出可憐兮兮的低鳴。

「阿籃,妳再不躺回自己的床上,我明天要告訴院長,讓他罰妳喔。」無聲嘆息,羅蕾萊睜開眼,只能以嚇唬小孩的妥協口吻勸哄。

阿籃圓圓的胖臉雖浮現驚恐,但一向膽小的她卻依然固執的呆立,不肯挪動龐然的噸位,鼻音濃重的抽噎著,「小蕾,Dolly不見了……Dolly一定是被壞人帶走了。」

看一個三十歲的老女人哭得像五歲的小孩,真是令人覺得可憐又好笑,但此時此刻羅蕾萊卻笑不出來,在消化完那句「Dolly不見了」之後,她再次彈起身,昏沉沉的腦袋像是被誰拿鐵槌狠狠敲了一記,每條神經都腫脹抽痛。

她驚愕的瞪著阿籃,「妳在胡說什麼?該不會是又作什麼奇怪的惡夢了?」

阿籃癟嘴猛搖頭,「沒有,我沒有作夢。我剛剛去廁所的時候,看到院長和羅爸爸躲在小教堂說悄悄話,所以就偷偷躲在旁邊聽……結果聽見他們在說什麼警察要抓小偷……」

永遠別想從這些天使身上套出什麼可靠消息,因為那只會將自己活活累死罷了,這是羅蕾萊與阿籃當了十三年室友所得到的體悟。

「妳確定妳有聽見羅爸爸說Dolly不見了?」羅蕾萊按捺著浮躁試探地問。

「有啊,羅爸爸眼睛紅紅的,好像在哭……」

「他們還說了什麼?」自小捧在手掌心上的寶貝不見了,當然會哭得死去活來,光是金額無上限的栽培法就不知投入了多少新台幣,換作是她也會哭到瞎。

「好像還跟錢有關係……還有誰要勒死誰什麼的,我不記得了。」阿籃苦惱的擠眉苦思。

迅速意會阿籃拼湊不完全的語彙是「勒索」一詞,羅蕾萊的思緒像被吹散的一疊紙,雜亂無序地漫天飄飛,抓不到一個著力點,但她仍努力試著在一張張紙上繁密的文字中尋跡。

今晚,Dolly搭上了那輛公車,那個滿口鬼扯的神經病尾隨在後,也一同搭上公車,會不會……

惶然的眼驀地浮映出一雙刀刃般凜銳的冰眸,揮之不去的殘影鏤刻在她眼中、腦內,擾亂了她的心神整整一夜,即使入夢也不肯罷休,甚至在阿籃呼她巴掌驚醒的前一刻,恍惚之際,她彷彿瞥見那個古怪的男人就坐在床畔,以陰鬱的神情睥睨著她。

那個男人像是吞噬所有光芒的渾沌冥夜,所到之處皆會將人捲入一片漆黑中,那雙無所畏懼的銳眸,宛若鑲嵌在險峻岩峰的彩礦,光澤奪目且暗藏致命的危機,稍一失神便讓人墜入萬丈深淵。

會是他下的手嗎?他要找的人就是Dolly

怎麼也忘不了他移開視線關鍵的一剎那,男人彎起唇角冷笑,宛若手持鐮刀的死神,預備奪走某條寶貴的性命,教人戰慄……

「小蕾,妳怎麼還有心情睡覺?」阿籃瞪著翻身捲被掩面,打算閉上眼再入夢鄉的羅蕾萊。

索性轉過身,她懶得再理會阿籃,語焉不詳的咕噥,「睡啊,幹嘛不睡?」閉眼是怕一睜開眼就滿是那古怪男人的影像,但閉上之後似乎改善不了什麼,那張深邃俊臉依舊像病毒一樣不斷入侵她體內,控制所有神經系統。

「小蕾的心好壞喔……Dolly不見,妳都不會擔心嗎?」

「不會。」床上傳來一句斬釘截鐵的答覆。

「小蕾是壞人!」

「我從來就沒說過我是好人!」驟然掀被,羅蕾萊惡狠狠的吼完,再次拉高寢被,悶頭就睡,無論阿籃怎麼搖、怎麼喊,打定主意像尊死屍般無動於衷。

無可奈何,阿籃只得像個討糖失敗的頹喪孩童,揪起兔寶寶玩偶的耳朵,一路拖著躺回她的床上去。

待隔著一張老舊書桌的鄰床模糊的傳來平穩的鼾聲,矇在被子裡裝睡的蒼白小臉這才徐緩的探出,氤氳的雙眼失神地愣望著滿是霉斑的天花板。

羅蕾萊茫然的視線無意識的跳躍在一朵又一朵暗褐色的霉花間,紛擾的思緒凝結在片段的記憶裡。

Dolly和她擁有相同的名字,命運卻迥然殊異,Dolly的父親是熱心公益的富商,協助院長創辦了聖心育幼院,每逢假日便是陪育幼院的孩子們玩耍,慈藹的羅爸爸。

善良的天性會遺傳嗎?儘管她內心的答案是否定的,但從世俗的眼光看來,羅爸爸的心肝寶貝,確實是善良得像散發著聖潔的光輝,讓人不敢靠近褻瀆的女神。

那麼,邪惡的基因會遺傳嗎?答案無從推斷,無從探究,偏偏普世的集體意識裡,壞胚子永遠是壞胚子,瞧瞧她,不正是一個絕佳案例?

平淡的相貌,悽慘如電視芭樂劇的身世,不知父母是何方妖魔鬼怪,被隨意遺棄的孩子,能有多優秀的基因?縱然真的有,恐怕已讓殘酷的現實徹底覆滅,無從考據,無從發揮。

她僅有的幸運,便是羅蕾萊這個名字與一把古舊的提琴。

正因為恰巧與羅家小公主同名,羅爸爸氾濫的愛心擴及她身上,知道她熱中音樂,喜歡拉提琴,所以破例以半收養的方式供她念音樂科,並支付個別指導課的鐘點費。

這樣的待遇,全因一個名字而起,她唯一的幸運。

「小蕾是壞人……」阿籃無意識的夢囈像小孩子的拌嘴吵鬧,喚回了翻越重重時空摸索過往回憶的羅蕾萊。

側頭看著阿籃純真的睡臉,疲倦感突然襲來,她眨動不住往下墜的眼睫,決定就此打住在腦海中播放的回憶。

羅蕾萊的眼皮完全閉上的瞬間,男人的臉和像是末日來臨都撼動不了的懾人眼神,再度侵襲她逐漸失防的腦海。

而她最具憂患意識的潛意識,正以一場場荒謬迷離的夢境提醒她,這個男人對她而言將會是永遠醒不來的夢魘。

 

★★★

 

輕輕舒展痠痛肢體的同時,濃重的倦意隨之蔓延開來,伴隨著後腦一陣古怪的腫脹疼痛,浮沉的朦朧意識不得不幽幽轉醒。

可惡,若不是今天是重要的日子,她寧願蹺班丟了一天薪水外加禿頭老闆一頓臭罵,也不願此時此刻張開雙眼面對一堆狗屁倒灶的生活瑣事。

羅蕾萊伸伸懶腰,以過人的意志力支撐,逼迫睏倦的眼皮睜開。

嚴重恍惚的目光愣愣的呆視著天花板,來個醒前預備動作,通常,她都是默數熟悉的霉斑,不知今早是否又多了幾朵。

倏地,羅蕾萊驚惶的瞪大雙眼,錯愕震懾的感覺取代了睏意,不敢相信自己看了十多年的天花板居然不見了。

莫非灰姑娘的神仙教母來過?

一面裁切成六角菱型的玻璃帷幕,倒映出一張毫無血色、略微浮腫的臉蛋。當然,這張臉的主人不會是別人,是她,可憐又悲哀的孤兒羅蕾萊。

倒映的鏡面清晰可見,烏亮的長髮糾結垂散在胸前,黑色緊身小可愛勒不出誘人的胸線,只見突出的鎖骨,她纖瘦的標準幾可抵達營養不良的門檻。

自己有多清瘦她當然知道,並不需要這扇明淨的玻璃天窗提醒她。

會是夢遊嗎?

羅蕾萊甚覺惶惑的左右梭巡,除去身下的軟墊外,陌生的房間擺設簡單,視線所及皆是調性一致的家具,空氣中縈繞著淡淡的植物香氣,她循香望去,果然在房角一隅瞥見一株白色的盆栽。

儘管稱不上豪華或舒適,但比起屋齡逾半百的日式房屋改建而成的育幼院,這個寬敞的房間已逼近足以令羅蕾萊熱淚盈眶的美好。

翻身坐起的單薄身子順勢滑下柔軟的床舖,當熱褲包裹住的長腿踏上冰涼的磁磚,腳心竄上颼颼涼意時,她終於放棄了這是個怪夢的自我催眠。

還是,她正躍進了電影「小公主」中的夢幻橋段?

缺乏營養而嚴重蒼白的臉狐疑地審視完乏善可陳的擺設,赤裸的雪足筆直地朝著靜立在角落的沁香植物走去,纖瘦的身子背對著門扉,彎身欲捧起白色瓦盆,渾然忘卻這是個致命的錯誤。

彷彿蓄滿能量的手掌倏然自腰部兩側穿出,羅蕾萊震愣不敢動彈,瞠瞪著這雙大掌兀自將蓊鬱的薄荷草捧高,她的雙手就這麼僵懸在半空中,蠢得好笑。

粗糙的大掌捧起盆栽時,她俯彎的身子被對方圈囿在尷尬窄隘的範圍內,眼角餘光悄然凝視,她看見一雙剛強結實的肘臂分環在她纖腰兩側,因為使勁的緣故,使得肘臂的細密青筋微微浮起。

羅蕾萊深吸一口氣,不敢恣意呼吸,因為這雙胳臂似乎有意無意地逐漸縮短圈起的範圍,捧著薄荷草的肘臂寸寸逼近,幾乎快抵上她平坦的腰腹,而她屈居下風又礙於肢體受限,不敢擅動,只能僵硬著馨軀作無聲抗議。

身後的男人能察覺出羅蕾萊的驚惶不安,一聲清晰可聞的戲謔笑聲在她耳邊肆無忌憚的響起,聽得她滿腹的火藥瞬間引爆,直想發飆。

這個混蛋根本是想耍著她玩!

「你是誰?這裡是哪裡?」羅蕾萊刻意揚高音調,以挑釁的口吻虛張聲勢,不願一開始便輕易示弱。

對方不吭聲,只是一逕冷冷地哼笑,笑得讓人極為火大。

羅蕾萊瞪住懸在她腰腹前就此打住的肘臂與盆栽,心裡想著,是要一腳踢開,還是來個快狠準的後鉤拳,趁隙脫逃?還是她應該……

「聽過海上女妖的故事嗎?」

半陌生半熟悉的嗓音問著似曾相識的話,剎那間,她的胸臆中無可抑制地湧現一陣強烈卻莫名的悸動,像是海潮浸漫過已乾涸太久的沙洲,狂瀾澎湃。

「是你……」

「我問妳,聽過這個故事嗎?」

他益發俯近她幾分,儘管兩人的身體並未有任何碰觸,但他溫熱的鼻息均勻平穩地在她耳畔拂動,倘若此際是寒冬時節,她的眼前肯定是白茫茫一片。

「聽、聽過又怎樣?」耳邊太過低沉的嗓音帶著窒息般的壓迫感,逼得她不由自主的扯動乾澀的喉嚨,倔強的答覆。

「把妳知道的說出來。」拜倫陰冷的口吻宛若陡降的寒霜,冰寒刺骨。

羅蕾萊隱咬下唇,壓抑著逐漸醞釀的怒焰,以只差沒有破口鬼吼的暴躁語氣回道:「那是一首詩,一個只會搞浪漫的無聊詩人寫的爛詩!有個金髮辣妹,喜歡在傍晚的時候坐在岸邊梳髮,勾引一堆瞎了眼的爛男人神魂顛倒。」

「妳說的是二十一世紀的新譯版本嗎?」他含笑嘲弄著問。

「不然你想怎麼樣?」她憤眼相瞪。

「那不只是一首詩,也是個傳說。」

「所以呢?我既沒有一頭金髮,也不是辣妹,如果你綁架我是為了滿足你變態的幻想與特殊癖好,那我可以告訴你,你綁錯人了!去你的變態王八蛋!」礙於肢體受縛,她只能靠一張嘴盡情飆罵,藉此洩憤。

「綁架?妳似乎搞錯了,我並沒有綁架妳。」陰鬱的笑聲清晰的飄來,她訝然的感受到笑聲中蟄藏的一縷孤寂,但下一句卻炸得她頭昏眼花。「妳只不過是一樣以物易物的商品。」

「你這是什麼意思?交換什麼?」她顫著乾澀的嗓音,發痠的雙臂微微顫抖,凜冽寒意陡然竄上心頭。也許,她只是明知故問罷了。

「簡單的說,他們拿妳來交換另一個羅蕾萊。」拜倫的嗓音恢復了些許暖意,但出口的字語卻足以凍傷一顆偽裝堅強的心,特別是渴望信任與溫暖的心。

清瘦的嬌軀隱約發著抖,無法遏止,但剛硬如磐石的自尊催促著她不得不問個明白。「他們……是誰?」

噙著譏諷笑意的薄唇倚近她發涼的耳,刻意放慢速度,咬字清晰的詳實敘述,「還會有誰?從小看著妳成長的院長,和資助妳一切開銷的羅爸爸。」

他這聲「爸爸」說得極為冰冷,彷彿每個音節都封上一層厚厚的冰霜。

驀然,隱忍淚意的雙眼含憤的一瞇,羅蕾萊伸肘奮力頂向身後的胸膛,冀盼能藉由衝撞的力道撞開身後的高大昂軀。

砰一聲,乳白色的盆栽像塊柔軟蛋糕砸向地板,須臾,碎片四散,泥土的氣味瀰漫在僵透的氛圍中,那種味道,像是什麼要從土中萌出芽來。

成功脫逃的羅蕾萊頓失重心,遭受無形打擊的她踉蹌的跌撞,直朝門口奔去,只差半步便能搆著門鎖的剎那,驟然一陣刺痛感自頭皮傳來,促使她頓下雜亂的步履。

側身惶然一瞥,她看見自己的一頭長髮纏繞在男人的臂上。宛若攀著繩索,秀髮尾端牢牢捲繞在他的指掌中,動輒便撕扯出細微的痛楚,映著淡淡光暈的黑髮襯出胳臂主人的膚色,黑與白的對照刺激著視覺,顯得極為詭魅。

此刻,她成了一只人型風箏,去留全掌握在這個男人手中。該死的變態瘋子……羅蕾萊只能不停的在心中咒罵。

「知道嗎?妳全身上下最符合羅蕾萊這個名字的,恐怕只有這頭長髮。」拜倫彎起唇角,及肩的棕色髮絲虛掩著他深邃的輪廓,熠熠的目光鎖住她驚惶的視線。

她感受得到自己的心跳正失序的狂躍,迷離的焦距卻無法飄挪半寸,愣了片刻才咬緊一口貝齒火大的回吼:「這一點不用你說我也很清楚!你這該死又自大又的臭變態!」

聽見她道出污辱性的字眼,拜倫非但未動怒,僅是微仰下頷睥睨著,好整以暇地審視起她的恐懼與不安。

「我相信,憑我的外貌,距離變態應當還有一大段距離。」他頗為玩味地挑高深棕色的眉,露出俊美卻極為惡劣的淺笑。

「你到底想怎麼樣?」不知為何,她就是知道他是惡意逗著她玩。「Dolly真的在你手上?」

「我說過,他們拿妳來交換。」他揶揄的神態彷彿是在靜待她自己瓦解偽裝的堅強。

「是你向他們提出這種可笑又荒謬的要求?」可惜,她天生反骨,此生除了她自己的葬禮外,並不打算浪費多餘的淚水。

「是。」

「為什麼?Dolly那種類型應該比較符合你這種變態的喜好。」

「事實上,當我跟他們接觸時,不過是隨口要他們帶個像樣的對象來以物易物,至於結果,妳應該比我更清楚。」

「你換了我又能幹嘛?賣淫?賣毒?還是準備把我賣到國外去?」她偏激的措詞反而逗笑了他。

「妳知道寫下『羅蕾萊』這首詩的作者是誰嗎?」他丟出一句跟她的問題完全無關的另一個問題,幾乎快徹底惹惱她。

「我管它是誰寫的!你他媽的最好快點給我說清楚!」為什麼她會落入這種變態手中?她的人生除了「悲哀」兩個字可形容外,根本毫無意義可言。

拜倫半瞇起眼,「別在我面前說髒話,再讓我聽見一次,下場自理。」

「那我也警告你最好快點放我走,否則我一定會讓你後悔終生。」嗯哼,原來變態也是有原則的。

「喔?我倒是很想聽聽妳要怎樣讓我後悔終生。」他挑眉瞟睨,毫不吝於展露森銳的挑釁。

羅蕾萊咬唇瞪著他纏繞著長長青絲的右臂,「放開!然後我會讓你知道什麼叫作真正的痛!」她揚動握緊的粉拳,表明不惜一戰的堅毅決心。

拜倫諷笑道:「妳連我一根指頭都動不了,何必白費力氣?」

「你究竟是誰?」對,她很清楚就算硬碰硬也必然淪為輸家,但最起碼也應該知道自己是栽在何方妖魔鬼怪的手裡。

「妳猜啊。」他冷嗤,似乎對她的蠢行感到甚為可笑。

「你總該給我一點提示吧!」她火大的擺著頭,始終不肯放棄脫逃的機會,但下場卻是痛得頭皮發麻,眼眶含淚。

潑墨般的烏黑亮髮如一匹錦緞,披繞在男人曲拱半舉的鐵臂上,緊緊纏鎖。

「無論過了幾個世紀,羅蕾萊三個字永遠得和一個男人並列,妳說,這個男人會是誰?」隨著說話的音調起伏,修長而不安分的指頭稍稍攏捲,一寸寸將青絲收緊,痛得她蹙眉咬唇,不肯示弱喊疼。

王八蛋,竟然想用這種卑鄙的手段逼她靠近!

「不說話,是因為妳不知道答案,還是不願意說?」

「我不屑說!」

「那麼,就這樣耗著也無所謂?」他刻意揪起散發馨香的髮尾,果不其然,再次聽見某個倔強少女猛地抽氣。

不行了,她覺得自己的一頭長髮彷彿雨後鬆軟泥土上的雜草,已快被他連根拔起!

在某個俊美的綁匪一再重複繞臂纏髮的動作下,她只得以痛恨又倔強的表情縮短彼此的距離,藉以舒緩長髮被拉扯的不適。

霎時,傲岸的頎軀形成一片龐大的暗影,籠罩住太過單薄近乎失去存在感的清瘦身影,氣勢高下立見,而她卻只能瞠眸仰瞪著他詭計得逞而揚起的笑容。

噢,除了無知的孩童時代之外,她從未有過這般彷徨無助的茫然感覺,這個男人像是難以捉摸的突變病毒,無法知道他不斷更新的毒性究竟會有多強。

「打從見到妳的第一眼,我就發現妳和一個人很像。」

聞言,羅蕾萊自嘲的冷哼道:「你是說笑吧,有哪個倒楣鬼會和我很像?」

「我。」俐落的單音孤傲不馴,儘管語音已逝,餘音卻一再迴盪在房間中,久久不散。

像一團烈焰忽遭雨淋,惱怒倏散,她愣傻如癡,更加不解他眸中何以蟄埋著暗潮洶湧的複雜陰霾。

「你再怎麼樣發瘋也該有個限度……」她跟他很像?哪裡像!

「海涅。」抿笑的薄唇微張,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慌,索性主動道出答案。

「海什麼鬼……」羅蕾萊一愣,記憶驀然復甦,下意識脫口而出,「對,那首詩就是這個爛人寫的。」

他彎身壓近她的鼻尖,幾綹髮絲垂落,覆撩著她臉蛋的肌膚,酥麻的刺癢感迅速擴散,她應該乘勢抽離絞在他臂上的長髮,但心神卻凝結在視線交會的這瞬間。

「可惜,我不是海涅。」拜倫陰鬱的俊臉噙著嘲謔的淺笑。

羅蕾萊傻眼,「所以你現在是在耍我嗎?」說了一大堆奇怪的前言,轉了個彎竟然又不是這樣,這傢伙根本只是想把她徹底逼瘋吧?

「我想改變妳的人生,一如他曾經對我做過的事。」在炯熠的凝視下,他牽動半邊唇角,似笑非笑的弧度比較傾向嘲弄的意味。

「你憑什麼改變我的人生?」她只覺得這一切荒腔走板,完全失去邏輯,讓人莫名其妙。

「不需要憑藉什麼,只要我願意,我隨時可以改變任何一個人的命運。」

「哈,你當現在是在寫小說還是拍電影?」

拜倫緩慢地眨了眨眼,彷彿敏銳的鏡頭被重新拭淨,然後越發精準無誤地鎖定目標物,淺色的睫毛宛若一層層羽翼,當他張唇時,唇角習慣性的微揚,帶著譏諷和挑釁。

當然,越是鮮豔的花越是含有劇毒,同理,這唇形厚薄適中且富性感挑逗之意的嘴吐出來的話,通常是句句帶刺,極盡揶揄。

「如果這是一部電影,我想,妳可能不夠資格擔任女主角。」

「我也沒說過我想當女主角好嗎?該死的瘋子、王八蛋!」她早猜到他會吐槽,她對皮相美麗的人毫無好感可言,因為他們絕大部分都擁有讓人作噁的特質。

「但如果這是一本小說,我會盡我的全力讓妳當上女主角。」

這是哪門子的怪邏輯?

「我跟你有仇嗎?為什麼要……」羅蕾萊驀然噤聲,雙眸惶然的瞠大。

她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察覺她臉上陡然浮現的懼意,他往她瞪視的方向望去,明白她的恐懼來自於他後腰上怵目突出的槍托,原來要讓她乖乖就範的方法竟是如此簡單。

羅蕾萊抿了抿泛白的唇瓣,憤惱的目光中多了幾分忌憚。「你……你是不是有前科?還是有案在逃?你需要錢是不是?那你真的綁錯人了……」

沉默半晌後,拜倫忽然失笑,少了些酷戾的氣息。「假如真是如此,妳會乖乖聽我的話嗎?」

「廢話,當然不會!」她反骨的回嗆,再覷過他後腰上的黑色金屬物品,驀覺懊惱。是啊,她悲慘的人生確實毫不值得留戀,但也不該悲慘到必須在此時此地終結吧?

「很好,因為我也不認為妳會。」對於她的答覆,他一點也不訝異,反而讚許的揚起嘴角。

羅蕾萊雙睫一顫,心跳漏了許多拍。為什麼他總說得一副很懂她似的?明明兩人互不相識,只是恰好又該死的有過兩面孽緣罷了。

「你到底是誰?」她的夢魘成真了嗎?這個男人不再僅是她腦海中的殘影,而是此刻真實地站在她面前纏著她髮,說一堆超乎她理解範圍且莫名其妙的鬼話。

「我是想重新賦予妳全新人生的人。」再度纏緊已逼近她肩上的髮,兩簇眸光宛若火炬般燃視著她。

羅蕾萊直想往後退,不習慣與人過於貼近,更厭惡感受他噴灑的灼熱鼻息,以及他一再的冷嘲熱諷,可是,他太過深邃的目光正使她的腎上腺激素失控飆升,她無法移開目光。

「你跟我一點關係也沒有,憑什麼說要賦予我全新的人生?」

「可以無關,也可以有關。」他臉上笑意驟斂,再度恢復冷峻的神情,語氣依舊帶著會刺得人發麻的譏誚。「妳是『羅蕾萊』,我是『拜倫』,妳和我竟然在光怪陸離的二十一世紀相遇,如此有趣的事,光憑這點,我們就應該大肆慶祝一番。」

羅蕾萊震愕,「你、你名叫拜倫?!」太可笑了,這麼荒唐的事情居然發生在她周遭!

她還以為自己的名字已經夠白癡的了,想不到眼前還有另外一個白癡可以跟她匹敵。

拜倫陰沉的瞇視忽然放聲大笑的蒼白少女,「妳笑什麼?」

羅蕾萊笑得前俯後仰,幾乎偎近他堅實如壘牆的胸膛。「笑你的名字蠢啊!你爸媽怎麼會幫你取這種過時又荒謬的名字?」

「我沒有父母這種東西。」

一句淡漠的言語,成功的止住了響亮的笑聲,她錯愕地僵住笑容,愣看他面無表情的疏離神態,這才恍然發現自己的這席話有多麼可惡。

不,他是精神異常、意圖不軌的壞人,她何必對他感到內疚?但是……

拜倫捕捉到她尷尬神色一閃而逝的幾縷歉赧,一時之間,毫無理由的,從來不曾為了此事難受的他,胸膛驀然悸動得厲害。

羅蕾萊難得沉靜下來,不能理解自己為何以狀似道歉般的口吻低語。

「是因為這樣的緣故,所以你才說我們很像?」原來他所謂的相像是指這個。

「不,妳錯了。」拜倫淡淡的反駁。

「孤兒沒什麼好可恥的,可恥的,是那些擅自替我們貼上標籤的人。」

拜倫揚起一抹饒富興味的淡笑,「妳知道妳的口吻聽起來一點也不像是十八歲少女該有的嗎?」

她是基於惺惺相惜,抑或是同病相憐的心態出言安慰?上一刻還揮拳意欲與他對抗,下一秒卻帶著歉容鼓舞他,真是個傻得可以的女孩。

「是啊,因為我從來沒過過一天像是十八歲該有的日子。」

「我說了,這並非構成我們相像的原因。」拜倫面露不耐煩,眸中卻是濃濃的抑鬱與陰沉的黯淡。

「那不然你指的是什麼?」羅蕾萊憤然地反問。

「答案留給妳自己慢慢摸索吧,比起我的提示,我更希望妳能自己體會。」

「你又鬼扯些什麼……噢!可惡!」她焦躁地跳腳,忘了方才無意間靠他過近,一仰臉便直接撞上他的肩胛骨,亮響的叩一聲,撞得她額頭泛紅,頓失重心的纖瘦馨軀更在失衡之下驟然滑倒。

拜倫順勢鬆開纏臂的秀髮,探出右臂環繞成半圓,困在半圓中央的羅蕾萊沒有機會滑向摔得粉碎的瓦盆,直接橫腰懸掛在堅牢若鐵鑄的肱臂中。

靜謐了片刻,她抬高纖肘猛地往後一擊,趁他稍稍鬆懈之際成功脫逃。

羅蕾萊毫不遲疑地奔向唯一的出口,迅速拉開門,外頭的光線讓她一時之間睜不開眼,但她只想著盡快遠離這個古怪的男人,越遠越好,因此不顧一切的想往外跑。

然而,映入眼簾的面孔令她愕然的頓住腳步,無法再有其他反應。

 

──我在找一個叫作羅蕾萊的女孩,大概就是妳這個年紀,妳認識嗎?──
怎能料到,一個問句就此改變她的人生?瑪德琳《海上女妖》,1月6日發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