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狂之旅」旅行社慶開幕,歐法之旅兩人即可成行,價格絕對合理,資深專業導遊帶領您見識不一樣的美麗歐洲,豪華禮車接送,下榻六星級飯店,行程安排緊湊精采,保證為您帶來不同於別家旅行社的刺激和享受!意者請速電:06-666666
「哼!」粉色的唇瓣逸出一聲輕嗤,駱紫蔓瀏覽著廣告傳單的眼睛很快的掠過那個一看就知道有詐的旅行社。
歐法兩人即可成行?資深導遊隨行?見鬼了,天底下哪有這麼好的事,用豬腦袋想也知道,這旅行社鐵定是做「黑」的!
燦爛的陽光灑落,令人頭暈目眩,快要睜不開眼,在連綿的樹陰下,駱紫蔓漫不經心地走在偌大的校園內,一身飄逸薰衣草紫洋裝,傘狀浮繪著小碎花的裙襬在移動腳步時旋成一圈淡紫色的圓,近腰的長髮隨風飄揚,彷彿一隻翩翩紫蝶,一路上引來不少流連的目光。
駱紫蔓,方正大學法文系出了名的系花兼即將卸任的校花,自入學那天起便風靡了眾多男性的心,連歷屆校草也為之傾倒,其追求者之眾,簡直可說是轟動武林,驚動萬教,男生趨之若鶩,女生則嫉妒排擠。
幸好,她早已練就獨來獨往的性子,不喜與人廝混,管他外頭攻擊她的流言蜚語滿天亂飛,她照樣安安穩穩地度過四年的大學時光。
攬好滑下肩頭的皮質提袋,她一路徐步踱出校門。大門左側按照慣例早早便聚集了想趁她畢業前來個大告白的宅男,右側則是穿著打扮入時,愛耍酷裝模作樣的潮男。
她隨意瞟了兩眼,逕自往前方走,穿越斑馬線,兩側堵錯方位的兩大陣勢全蜂擁而上,然而轉眼間紅綠燈上的小綠人卻已經渾身通紅,阻止他們越界。
「唉!」此起彼落的挫敗聲如潮水般湧來,眾男兵敗如山倒。
這個法文系的校花堪稱方正大學創校以來最難追的難搞女,但男人就是這樣,越難追的就越想到手,倒是身處這種猛烈攻勢中的駱紫蔓早已麻痺,根本不當一回事。
她稀鬆平常的視身後的滿地瘡痍為無形,筆直地朝隱身小巷中的學生公寓踱去,涼涼的視線再度挪回手上的傳單,又瞄到一開始看見的那則廣告。
兩人即可成行啊……那少個人應該也無所謂吧?
這個的念頭甫掠過腦海,正拾級而上的駱紫蔓加快了腳下的速度,一鼓作氣,趁自己還沒改變心意前衝入租賃的小公寓內,扔開提袋,抓起話筒。
駱紫蔓半瞇著眼,視線掠過那組詭異的電話號碼,思索三秒鐘後還是伸出指頭按下數字按鍵。
聽著答鈴聲單調的旋律在耳畔繚繞許久,她都不禁開始懷疑這個電話號碼根本形同虛設,正要頹喪地放下話筒時,旋律驟斷,電話另一端終於有了回應。
「瘋狂之旅旅行社,馬上報名即刻出發,管你兩人、單人還是半身不遂都一定奉陪。」對方以懶洋洋的語調機械式地說著,隱約還帶著點不耐煩。
駱紫蔓輕蹙起眉頭,猶豫著自己究竟該不該因為貪小便宜而冒這樣的險。
「喂!你是不是死威廉?又想打來鬧是不是?」久等不到回應,電話那頭的人忽然破口大罵。
「你、你好。」駱紫蔓被這麼一兇,登時嚇著,倉皇地出聲。
「抱歉,我以為是惡作劇電話。」對方一聽是嬌柔的女聲,兇巴巴的語氣頓時顯得有些無措,趕緊道歉。
「請問是瘋狂之旅旅行社嗎?」她不放心地再次確認。
「不用懷疑,我們絕對是正派經營的瘋狂之旅旅行社。」對方一聽見她這麼問,立即大為興奮,活像快從話筒蹦出來似的那般雀躍。「小姐,妳是要參加我們特別策畫的歐法之旅嗎?」
「我……」喔,慘了,還真的是旅行社啊,得快點找藉口推掉。「我還是學生,所以費用方面……」
「放心,妳可是我們開幕以來頭一位客人喲,絕對保證大優惠!」
女人貪小便宜的心理一但被挑起就很難壓下,駱紫蔓溜轉著靈活的大眼,內心天人交戰,想來個慶祝自己畢業的大冒險,又生怕受騙上當。
「小姐,現在報名的話,還贈送特別驚喜,貼身導遊陪妳上山下海,絕對讓妳大呼過癮,這可是別家旅行社沒有的喔!」對方卯足了勁兒大施催眠術。
「但是……只有我一人也可以成行嗎?」有這麼隨性的旅行社嗎?真詭異。
「當然沒問題,一個人更好,保證給妳最完整的服務。」
「那費用……」
「保證是讓妳連眉頭都不皺一下就會點頭的優惠價格。」
「那手續……」很怪耶,聽他的口吻根本不像是想牟利的經營者,倒像是只希望有人報名就功德圓滿了。
「全程服務,妳甚至連人都不用來,我們會派專人過去幫妳把所有相關證件都辦妥,只要妳給個地址就能搞定。」
駱紫蔓嚥了口唾沫,水亮的大眼骨碌碌地轉了一圈。好吧,應該不會有什麼大問題,人家都說是因為要慶祝剛開幕嘛,現在生意這麼難做,會提供這麼多優惠一定是為了先打造好口碑,不會有事的……
「哈囉,小姐還在線上嗎?請告知妳的地址,我們即刻派人過去辦理。」
她可以想像話筒另一端的男子肯定是咧開一口白亮的牙齒笑著。
纖長的皓指捲動電話線,猶豫再三之後,她還是決定賭它一賭。
駱紫蔓即刻開口回覆,「嗯,我的地址是……」
★★★
這幢曾經華美的巴洛克式建築物在歲月的淬礪中逐漸衰老。
斑駁的外牆,斜掛的破招牌,左側的屋簷還塌陷了一塊,陳舊發霉的氣味飄散在空氣中,推開鎖頭已朽爛的殘壞大門,舞廳的那種旋轉七彩燈光與這兒顯得極不搭調,且使得陰暗偌大的內部空間更添幾絲毛骨悚然的詭譎氣氛。
來者抬眸看了眼懸在門口處的一塊小木板,上頭以瑞士刀刻著蒼勁飛揚的「瘋狂之旅」四字充當招牌,既陽春又率性。
這裡原本是一間經營不善的酒吧,因為鬧鬼之說渲染開來,倒閉後輾轉賣給一匹對工作倦怠,心生退休之意的「流浪狼隻」。
撥開懸在半空中幾可充當殺人利器的小木板,設計俗氣的吧台直接充當現成的辦公桌,電腦設備和一堆玻璃杯同時擠在狹隘的空間裡,簡陋的設備讓人不得不懷疑,這裡真的是間旅行社嗎?
吧台上一雙蹺高的長腿微晃著,儘管已經退休,但敏銳的感官知覺可沒法跟著衰微,席德老早便察覺有人闖入,側挪了下身,自電腦螢幕前歪著頭睨向來者,一看清造訪者的面容,原先一張愛睏的臉頓時咧開笑容。
「忽然大駕光臨,難不成是改變心意要加入我們的行列?」
造訪者慵懶的挑高眉梢,長臂勾來一把高腳椅,漫不經心的落坐,接過席德隨手調好的「火熱天堂鳥」,垂頸啜飲。
席德雙臂環倚著吧台,鍵盤就擱躺在雙腿上,彷彿兩者合為一體,不可切割,迷你無線滑鼠更是從不離身,完全當電腦是終生伴侶,預備一輩子相扶持;輕鬆簡便的衣著說好聽點是瀟灑不羈,實際上是不修邊幅,一身邋遢。
他等著造訪者開口表明來意,等了老半天,對方依舊逕自打量著周遭,因此他乾脆自己開口問道:「梅勒斯,你該不會就只為了喝這杯才來的吧?」
據他所知,梅勒斯不久前才剛接了祕密任務,應該沒有空來此閒坐。
梅勒斯好整以暇的撫平風衣的衣領,瞟向笑得燦爛的席德,掏出一包菸,好笑地道:「你們這幾個也該鬧夠了吧?弄間隨時會倒閉的旅行社來賺退休費,會不會太可笑了點?」
席德嘻嘻哈哈,絲毫不以為意。「不是鬧,這叫作適時發揮個人專長!怎麼樣,有興趣加入嗎?」
「免了吧,等我卸下這次的任務再說。」梅勒斯低首將菸點燃。「像你們這樣瞎鬧,根本沒個正經,會有客人上門嗎?」
席德揮了揮嗆鼻的煙霧,抓起防塵罩將吧台上的電腦蓋上,寶貝得不得了。
「嘿,我才想炫耀一下呢,最近啊,不僅來了第一位客人,還是女生喔,漂亮得咧,而且她報名的還是本社精心策畫的歐法之旅!」
梅勒斯縱聲大笑,臉上的森冷氣息一掃而空。「不會吧,是哪個笨蛋真的找上你們這間不可靠的旅行社?她肯定會後悔。」
「拜託,由雪萊負責的旅程絕對精采刺激,我們瘋狂之旅成立的宗旨就是讓人發瘋又抓狂,不瘋狂絕不罷休!」
席德興奮地說著,邊抓過一頭油膩的亂髮。天曉得他一窩在電腦前就像毒癮發作,可以三天三夜不閤眼,更別提洗澡了,那可能得翻行事曆才能確定何時曾洗過。
「雪萊?」梅勒斯聞言微愣。「那傢伙居然跟著你們一起發神經?」
「拜託,最先說要退休培養第二專長的人就是雪萊大哥耶。」
「哼,我看那個女孩鐵定會對這次的旅行終生難忘。」
「怎麼說?」席德抓起一把魷魚絲放進嘴裡嚼著,一臉不解地問。
梅勒斯指尖彈彈玻璃杯緣,饒富興味地揚起笑容,深邃的眸中盡是玩味。「雪萊呀……」
見他長吟不語,眼裡有著詭譎的神情,席德也沒興趣多加追問,反正有客人上門就是好的開始,他只負責接case,其餘「實務」方面可就不關他的事了。
順手拎起擺在一旁的飛機模型,席德將它高高舉起,天花板旋轉的七彩光球射出的熠熠光芒,將飛機模型映照得色彩繽紛。
「咻──我們的第一位客人應該已經抵達機場囉!」席德咧嘴燦笑道。
瘋狂之旅旅行社創立的宗旨是,讓每位顧客發瘋又抓狂。
開張大吉,敬請指教!
★★★
人來人往的機場大廳裡,各色肌膚的旅人們來去匆匆。嬌小玲瓏,披散著一頭烏黑亮澤長髮的東方女孩差點被淹沒在人海中。
駱紫蔓氣喘吁吁地推著行李左顧右盼,有些不敢置信自己此刻她已身在戴高樂機場。嗯,苦學四年的法文總算派上用場。
這趟旅途是屬於她個人的畢業旅行,也是脫離學生生涯的慶祝,更是邁向下一個人生旅途的起點。
不過,她還是很懷疑自己究竟有沒有上當。
一週前在電話中不假思索的報了名後,當天傍晚,一名冷面酷哥毫無預警的出現在她住處門外,取走她的照片與五萬元的報名費就走,約莫三個小時後,護照簽證一應俱全,效率快得讓她當場傻眼。
她知道說出來肯定沒人相信,長達兩個月的歐法之旅,費用竟然只需五萬台幣。
記得那日在電話中,那個嘻嘻哈哈有些瘋瘋癲癲的接待員是這樣跟她說的。
「駱小姐,請教一下,妳的預算是多少?」
當時,她臉不紅氣不喘的道:「五萬,多了沒有,但也不會少付一元。」
「唔,五萬啊,比我預料的還多耶,本來想算妳全程免費,就當慶祝妳是頭號客人……」電話那頭的人說得像是百般苦惱,再認真不過。
直到現在回想起來,她仍感到不可思議,敢這麼胡裡胡塗就單獨坐上飛機來法國的她還真是不怕死啊。
沒法子,錢她沒有,膽子倒是比一般人大很多。
她人來了,旅行手冊也帶了,膽量也時時刻刻隨身攜帶,願意面對這是場騙局,必須自己承擔後果的懊悔亦正在醞釀中。
因為,那位接待員在電話中一再大力推薦的「貼身導遊」並沒有出現。
駱紫蔓隨意找了個空位坐下,撐起雙腮漫不經心地來回梭巡忙碌的人潮,暗暗想著,不知道接待員口中所謂的貼身導遊會是怎麼樣的人?如果是禿頭凸肚的色老頭,那她馬上走人,大不了自認倒楣,當作來這裡自助旅行。
等了片刻,差點打起盹來的駱紫蔓索性掏出小梳鏡整理儀容。
她喜歡把自己最整齊完美的一面呈現出來,無時無刻都希望自己內外都是最佳狀態,或許是因為如此,才會有人背地裡說她喜歡裝模作樣之類的鬼話,她也不否認,反正她喜歡自身和周遭的一切都是完美的。
喜歡完美是她改不了的癖性,崇拜完美是她的生活哲學,追求完美是她的人生目標,總之,不完美的人、事、物都會令她無法忍受。
檢查著眉毛的粗細、幾乎難以察覺毛孔的細緻肌膚、睫毛膏是否刷得勻稱捲翹、笑容是否夠燦爛柔和,好搭配這個向來以美麗著稱的國家。
幾公尺外,有道將近一百九十公分的身影,一雙幽深微斂的邃眸將坐在大廳角落的東方女孩攬鏡自照的模樣捕捉得仔細,毫無遺漏。他蓄滿猛獸般野性氣息的昂碩身軀就矗立在她右側後斜方,她拿在手中的圓鏡依稀倒映出他深摺的眉宇。
驀地,駱紫蔓皺皺鼻頭。唔,好像聞見會令她過敏的菸味,討厭,她最受不了癮君子了。
低低的腳步聲在耳畔輕響,她正納悶著,意欲偏首回睨,熱燙微帶星火的一撮菸灰驟然自天而降,彷彿經過精心安排,天際流星般墜下的菸灰竟落在她握著鏡柄的手背上。
燦亮的晶眸倏地瞪大,她抓在柄上的手過度激動地一抖,鏡子就這麼滑出她的指掌。
貼綴著萊茵石的圓形小鏡畫出一道半圓弧線,啪一聲甩落在光潔的地板上,駱紫蔓猛地回神,一張臉當場傻住。
喂喂,據說摔破鏡子會衰七年耶!
「喔,天啊!」她慘叫一聲,顧不得會弄髒裙襬,來個撲身滑壘搶救。
到底她為什麼會這麼倒楣啦!到底是哪個白癡加三級的混蛋隨便亂彈菸灰,該死,她一定要揍扁這個渾球!
玻璃鏡面多了裂痕,數片玻璃碎屑更飛撒在一雙灰灰的黑靴上,接著在地上滾動之後靜止下來,折射著迷離的光線。
低垂螓首的駱紫蔓俯望著自破碎鏡片中倒映出的一張臉龐,只瞥了一眼便旋即呆愣。
窮其一生,她恐怕也不會像此時此刻這樣呆愣。
破碎成一格格的鏡面,映出一張稜角分明的英挺臉龐。
寬闊平正的額,擰摺的劍眉凜然有型,而那雙半垂掩冷睇著她的眼眸,如同玻璃鑲嵌而成,如此熠熠閃爍,連星芒都遜色。
深邃突出的五官輪廓,俊挺的鼻和微揚的薄唇,臉上笑紋略深,隱約帶些譏誚的嘲弄。男人的膚色本來應該是偏白的,極有可能是長年在太陽下奔走的緣故,臉龐與雙臂都呈現健康均勻的焦糖色。
這張臉是她有生以來見過最美、最俊、最酷、最冷、最傲、最不屑的一張臉。
慢著!他夾在指節間的長菸……
霍地視線定住,駱紫蔓驚跳起身,不再透過破碎鏡片覷視那張俊臉,而是仰高皓頸正視身側的高大身軀。
毫無距離阻礙的這麼一望,差點讓她雙腿發軟。
天,從小到大,她不知道拒絕過多少男生,其中當然也不乏許多優秀俊男,可是沒有一個比得過眼前這一位,絕無僅有!
抿抿粉軟的唇瓣,駱紫蔓緊張地仰望著他,卻仍佯裝鎮定。「先生,你是故意的嗎?」他要是敢承認,她絕對會給他好看!
男子面無表情的陰鬱酷臉垂視著嬌小秀氣的東方女孩,職業病不聽大腦指揮,自發性地目測起她的身高與體重。
一六五公分,四十五公斤,標準的東方女性身材。
他順手再彈彈菸灰,吞雲吐霧數口之後,才在駱紫蔓的瞪視下一派慵懶地將菸踩熄,寬大的掌滑過半長的褐髮,性感的薄唇抿成極深的直線,一件窄身灰色T恤遮掩不住他結實精壯的胸肌,卻又不會過分得太令人噁心。
只能說,上帝在製作這個男人時肯定心情大好,異常愉悅,於是決定讓人見識何謂祂的巧手。
「駱紫蔓?」
低啞微沉的嗓音配合著俊臉,真是完美啊。她愣愣的遲疑了好半晌才趕緊點頭,神情有些訝然,「你怎麼會知道……」
她滿腹的疑惑尚未解開,就見他右掌往口袋裡一掏,拿出一團揉爛的紙,像隨手亂扔垃圾般率性地塞進她的手掌。
連和完美俊男的第一次接觸都還沒來得及好好感受,厚實的大掌便迅速俐落地收回,那種非常人所能及的敏捷速度,快得讓她傻眼。
攤開它一看,像是張名片的紙上有著「瘋狂之旅」四個中文楷體字。
駱紫蔓倒抽口冷氣,猝然仰眸,撞進那雙藍黑色透澈的眼睛裡,那有如大海般深幽,害她差點暈眩在他的雙眸中,上不了岸。
「你、你就是我的貼身導遊?」她顫抖著嗓音不確定地問。
「雪萊,Shelley。」他以中文和英文各說了一次。
「雪……萊?」她迷惘地重複道,總覺得這個名字好耳熟。
啊!不正是那個英國詩人?跟詩人同名的俊美男人啊……完美!
他徐緩地半挑起峰,不懂面前仰高的白皙小臉為何突地綻放燦笑,完全迥異於先前氣憤的模樣,顯得嬌美可人。
不過是聽見一個尋常的名字,有必要這麼興奮嗎?
他漸感不耐煩地瞥過機場裡雜遝的人群,再看向她置於座位上幾乎快達她腰際的行李,忽然想起席德在電話中的交代。
「老大,這位可是我們開幕一年多來首位上門的客人,你千萬要讓她感受到何謂賓至如歸,把人照顧得無微不至……」
無論間隔多久未見,席德仍不改聒噪個性,讓雪萊當下直覺想摔上話筒掉頭走人。
「你當我們是男妓還是伴遊公關?」懶懶的哼了聲,雪萊以森冷的嗓音道。
在太平洋另一端的席德對此早已見怪不怪。「老大,別忘了,說要下海創業的人是你喲,再說這位客人可是漂亮得咧……」
「廢話少說,她想要什麼樣的旅行?」
「根據駱小姐的要求,因為這是她為自己慶祝的畢業旅行,所以希望能夠完美,最好一路上吃的、喝的、住的、用的都是貴族般的享受。」唔,糟糕,最近雪萊的心情不大好,多半與家務事有關,看來駱紫蔓的要求恐怕有點……
「說了這麼多,我還是覺得你在說廢話。」雪萊不屑地說完便即刻收線。
腦海裡浮現這段對話,再看看此刻站在面前的這尊秀氣的東方娃娃,雪萊唇邊嘲弄的弧度更加明顯。
「那個……」駱紫蔓羞澀的開口。「雪萊先生……」
「雪萊。」俊秀的眉微微抽動,他額際的青筋略微浮起。
「剛才的菸灰是……」
「確定一下妳是不是駱紫蔓。」他淡淡地道,又瞥了一眼仍躺在自己腳邊那蠢透了,像貓又像兔的破鏡子,他彎腰拾起,遞還給她。
豈料,駱紫蔓笑容凍結,瞪著他,看似溫馴的她開始噼哩啪啦地痛罵,「你怎麼可以用這種爛方法確認?要是燙到我的手怎麼辦?你要怎麼賠償?而且害我摔破了鏡子要衰七年!都是你的錯!」她亮麗的五官猙獰地皺成一團,火氣十足。
驀地,他伸手抓起她的皓腕,粗糙的指腹游移在她的手背與手腕上,剎那間,她的雪膚漾開淺粉的色澤,又愣然又不解地看著他垂眸像注視著什麼。
半晌後,他揚起眉不置可否的輕哼,「沒傷沒疤,不過是脈搏速度快了點。」
駱紫蔓的臉上倏地湧起數朵綺霞,侷促不安又忿忿地抽回皓腕,縮到身後。
好尷尬、好尷尬、好尷尬!她又不是追逐享受的狂蜂浪蝶,為什麼在他輕輕一個碰觸之下便亂了方寸?
「光用目測的哪準啊……」她咕噥著。
雪萊睨了她的麗顏一眼,隱帶嘲弄的唇角不自覺地往上微揚。
目光再懶懶地上下梭巡過她一身碎花露背小洋裝的纖軀,視線所能觸及的肌膚嫩得像嬰兒一般,金色細帶涼鞋繫繞的雙腿勻稱白皙,讓他想起曾經在台灣嚐過的一道菜……
「況且機場裡全面禁菸耶!」駱紫蔓氣呼呼的斥責倏然拉回他的視線。
這傢伙會不會太跩了點?斜前方就有兩名機場警衛,雖然那兩位腦滿腸肥的警衛正在打屁混時間,他這樣公然抽菸根本是明目張膽的觸犯規定!
聞言,雪萊冷酷的俊眸先是瞟她一眼,然後像是懶得轉動眼珠,極其緩慢地滑動視線瞥過四周,想當然耳,也沒有忽略牆上的禁菸標誌。
許久,他張開性感的薄唇淡淡地問:「那又如何?」
駱紫蔓既傻眼又沒轍,敢情她是找了個流氓還是痞子當導遊就對了?瞧他這傲慢的模樣,撇開隨性的衣著不談,那散漫的神態活像中古世紀的王公貴族,彷彿應該被服侍的人是他。
好吧,如今她也只能認栽了。
「算了。還有一件事,雪、雪萊,下次沒有我的同意,請你不要隨便碰我。」駱紫蔓憤惱又略帶窘澀地提醒他,但匪夷所思的是,被佔便宜的是她,但在說這句話時,她竟然莫名的有些許心虛。
雪萊的俊眉始終半挑,慵懶的目光一瞬也不瞬地回睇著她,矜傲地回了一句,「客人的請求,一律照辦。」說這話時,他墨藍色的眼瞳迸發出一抹幽邃的精光,教人不寒而慄。
駱紫蔓頓覺一陣寒意從腳心直竄而上,不知怎地,明明是烈陽璀璨的大熱天,她卻無端打起哆嗦來。
這種充滿危險性的貼身導遊,她能不能退貨啊?
雪萊徐緩地挪回過於銳利的視線,大掌探向口袋裡壓扁的菸包,冷不防地接收到頭號客人看穿他意圖所流露出的不滿神情,他冷哼一聲,將滿是粗繭的手收回來。
「妳這個頭號客人還真不是普通的麻煩。」他沒好氣地低吟。
「啊?」駱紫蔓以為自己漏聽了什麼,趕緊湊上前豎耳仔細聆聽。
雪萊鎖眉斂眸,敏銳的嗅覺聞到來自纖瘦馨軀飄來的淡香。是小蒼蘭,碰巧是他不太排斥的花香氣味。好吧,放她一馬。
他又瞟了那張秀美的小臉幾眼,似笑非笑地問道:「聽說,這是妳的畢業旅行?」
「嗯。」她為之前沒聽清楚的那一句話而滿臉狐疑。「其實我原本並不打算請導遊,但席德先生強烈推薦,加上他說你自小生長在法國……」
「席德真這樣告訴妳?」雪萊半瞇起眸子,臉上隱約透出冷肅之氣。
「是啊,有什麼不對勁?」覷過他懾人的目光,駱紫蔓不禁頭皮發麻。
「沒有。」半晌,陰沉的神情驀然一換,再度恢復原先漫不經心的慵懶神態,宛若大衛魔術般快得讓駱紫蔓傻眼。
現在是怎樣?為什麼她這個花大錢的消費者要看一個導遊的臉色……好吧,說句良心話,是小錢,不是大錢。
「既然是畢業旅行,當然不能太隨便,我保證一定讓妳終生難忘。」霍地,雪萊像信誓旦旦般如是道,但眸中躍動著一抹另有打算的精芒。
駱紫蔓勉為其難的擠出一絲淺笑,頭皮依舊發麻,因為,聽完他這樣保證,反而使她心底湧起一種不太妙的預感。
瘋狂之旅究竟是一間什麼樣的旅行社啊?
驟然,一隻胳臂在她恍惚之際拽過行李箱,又相當熟稔的將小型行李袋攬在肩上,那印有粉紅小兔子圖騰的行李袋,和他那張冷峻傲然的臉龐呈現極端對比。
雪萊對此似乎全然不在意,對旁人的側目和竊笑視若無睹,一派自然的睨向駱紫蔓,薄唇微揚,「走。」
風吹過他深褐色的髮絲,半遮的俊臉側迎向她,渾身散發魔魅懾魂的性感氣息,尤其是淡淡投來的迷幻眼神,直教人猛嚥口水。
駱紫蔓像著魔似的僅能半僵著身子點頭,對雪萊那囂張又跋扈的模樣毫無招架之力,從前這種會讓她暗嗤為花癡的舉止,想不到竟然會出現在她身上,果真是現世報不成……
見她終於有了回應,雪萊逕自旋身踱出機場大廳。
光是挺拔的背影一路上便吸引了許多火辣洋妞的注目,更遑論三三兩兩欲上前假借問路實則想乘機搭訕的少女,不過,這些鶯鶯燕燕全在雪萊冷掃一眼後自動知難而退。
他身上籠罩著一股生人勿近的野性氣息,她總覺得他是礙於工作才願意接近她,否則像她這種東方小女生哪有這麼大的能耐。
走在雪萊後頭,駱紫蔓沒來由的心生一股虛榮感,垂望著他略有些磨損的黑靴走過的足跡,她一腳一腳踩著他的影子似的跟著,從沒想過自己也會幹這種蠢事。
真是完美啊,除去身上不修邊幅的裝扮,這男人從頭到腳沒有一樣能挑剔,比美術館裡的雕像還要令人驚豔。
駱紫蔓邊想邊吃吃竊笑,一個不留神,在跨下階梯時右腳一滑,整個人斜斜地撞上前方高挺的身軀。
她滿臉通紅,差點岔了氣,可是心底卻反常地有些竊喜。
喔,她真是神經不正常了!
「對不……」
還未說完,她瞪圓的晶眸赫然迎上一輛舊款老爺車。她認得這個車款,一九七二年自美國福特出廠的Gran Torino,但那漆得俗豔赤紅的復古車體不僅破了單邊車燈,車尾更似乎曾歷經過一場極速追撞,嚴重凹陷了大半。
駱紫蔓的下巴差點掉下來,揉揉雙眼再三確認,又左顧右盼,發現後頭還停著另一輛比較像話的舊款別克,這才鬆了口氣,連忙拍拍受驚過度的胸口。
「慢著,妳走錯方向了。」突地,一根略有些歪斜的手指拎起她輕薄的洋裝後領,像揪小白兔一般輕輕鬆鬆將她拉回來。
她連別克的車門都還沒碰著就猝然被拖開,然後直接被塞進那輛報廢車的前座。
她就這麼傻在座位上,睜大的杏眸看著雪萊俐落地將她的行李拋進後車廂,再探出單手撐在車門上,彎身探入前座,將粉色的行李袋塞進完全呆住的她懷裡。
「這、這是什麼?」駱紫蔓仍處於震驚狀態,偏首瞪著剛滑進駕駛座的昂藏身軀。
「車,讓妳能舒服度過這個假期的交通工具。」雪萊淡淡瞥她一眼,拉起排檔桿,腳下一踩,刺耳的引擎聲嘎拉、嘎拉作響,立時引來周遭許多人側目。
駱紫蔓呆愣了許久,聞著車裡濃重刺鼻的怪異氣息,只覺渾身無力,眼前陡然一黑,險些暈厥。
這輛可以報廢的Gran Torino會出現在機場已十分詭譎,更何況這輛車帶給人的印象向來是黑幫電影中火併的畫面……
她夢想中的完美假期呢?他方才那句「顧客至上,要求一律照辦」根本有說跟沒說一樣!
駱紫蔓硬擠開一抹僵笑,「你是開玩笑的吧?這輛車應該只是你臨時租來的吧?明天我應該可以坐到禮車……不然一般的轎車也可以……」
「不,我手邊就只有這輛車。」雪萊散漫淡然的態度比車外的熱浪還要能挑起人的怒火。
「什麼?!席德在電話中明明不是這樣跟我說的!」她真是誤上賊船!
「這裡,我說了算。」半晌,他邊瞟向她邊撂下這一句,口吻聽似輕柔,實則蘊含駭人的嚴峻。
見狀,駱紫蔓倒抽一口氣,傾向駕駛座的身子連忙縮回去,直往車窗蹭,委屈的抿緊雙唇,垂首瞪著懷裡的行李袋,只敢用眼角餘光覷視身旁的人。
散發出一種教人不得不屈服的懾人氣息後,雪萊又迅速恢復淡漠慵懶的模樣,和方才撂話時的森冷判若兩人。
這……這傢伙簡直是雙面人!
天啊,不該是這樣的,她幻想中的完美假期不是這樣的!而且,她明明是顧客,為什麼必須像隻綿羊乖乖聽他的話?
可惡,就知道外表完美的男人沒有完美的性格!
★★★
駱紫蔓告訴自己,一定要忍耐,錢都花了,總不能白來這趟,況且這是她替自己精心策畫的畢業旅行,是為了慶祝終於能擺脫學生生活,意義重大,所以絕對要忍……
是可忍,孰不可忍!
睜大眼睛仰瞪著矗立面前的建築物,她腦海中迅速掠過席德在電話中所說的那些鬼話──
「保證給妳超值的享受,全程都由禮車接送,至於住宿方面更是不必擔心,本旅行社特別優待妳這位頭號顧客,絕對比希爾頓飯店還要高檔萬倍……」
高檔個鬼!優待個屁!
瞧瞧眼前這幢活似鬼屋的小古堡,沒錯,巴洛克式的華麗建築,鑿砌的石雕與羅馬柱雍容出色,再加上宏偉的馬賽克磁磚,確實是處處充滿藝術氣息,但優點說盡,缺點才是重點,這幢建築根本搖搖欲墜,昏暗無光,幾扇窗子還破了大洞,外頭的迴廊、花園不知已荒廢多久,攀滿綠苔的斑駁牆上更佈滿坑坑疤疤的小洞……
駱紫蔓還沒來得及「欣賞」完整幢建築的外觀,旋即讓一道推力催促著向前,害得她重心不穩,差點踉蹌。
「別杵在這裡,進去。」
她連影子都還沒看清楚,帶著行李的碩長身軀已率先走進門樑歪了一半的生鏽銅門裡。
「我……」
「別讓我把話重複第二次,很煩。」門內驀然傳來冷冷的一句喝斥。
駱紫蔓簡直是氣炸了,狠狠抬腿踹了石階數下,但踹完後旋即懊惱的彎身檢視粉藕色綴縫著小巧寶石的涼鞋是否仍然完好。房子不完美有罪,可是她腳上這雙完美的涼鞋無罪啊。
小手正忙著將鞋上鬆脫的細帶繫好,赫然覺得耳邊一陣溫熱,她蹙眉轉過臉,還沒來得及凝神端詳,訝然微張的唇就這麼啄吻上剛毅雕鑿似的下頷。
她的心口霍然一窒,登時,那聲愕然的驚呼硬是卡在咽喉擠不出口。
逆風飛揚的髮扎著她瞠圓的眸,刺刺癢癢的,仰高愣然的眼,一張側俯四十五度角的俊臉半掩雙睫淡淡看著她,絲毫不在乎自己的下頷仍被她的粉唇貼著。
只見雪萊徐緩伸手撩梳過飄飛的髮,微彎著腿,左臂驟然一彎,橫過半蹲在地上的纖細身軀,深棕色的眉習慣性的半挑,依稀可聽見他極沒耐性的冷哼一聲。
「說過了,別老是要我把話重複。」修長但線條不甚漂亮的指頭戳開看傻了的麗顏,橫在纖腰上的大掌微微攏緊,邊說邊將她像扛大型行李般攔腰抱起。
「喂──」有沒有搞錯?她此刻竟然像件摺起的衣物掛在他臂彎裡,就這樣被送進屋!
「席德沒告訴我,頭號顧客是個愛耍大牌的人。」雪萊稍感不耐煩的瞟過臂彎裡的人兒,全然無視她滿臉錯愕。
「我哪裡耍大牌了?我這叫作合理的申訴!」駱紫蔓決心抗辯到底,覺得自己這趟真是狠狠被坑了。「明明是你們騙人,你們根本就是詐騙集團!當初說好,比希爾頓飯店還要高檔的住宿呢?我的加長型禮車呢?」
她嬌軟的身子霍地被拋在塌陷的舊沙發上,一隻溫熱的大掌迅速捂住她尖聲質問的小嘴,雪萊瞇起的冷眸躍動著微怒的光芒。
「唔……」幹嘛?難不成他想殺人滅口?
「安靜點,我不喜歡家裡吵吵鬧鬧。」
「家?這是你家?」駱紫蔓順利掙脫大掌的桎梏,驚詫的環視著四周。
「所以安靜點。」雪萊瞇眸下了結論後退開身,逕自轉入內廳。
駱紫蔓不安地矯正歪斜不雅的坐姿,沒有多餘時間消化分析方才的曖昧氛圍,不敢相信這看似荒廢許久的地方會有人住。
儘管歐洲處處可見到古堡,可是真正會將它當作棲身之所的人應該不多,畢竟誰住得慣歷史悠久又難清掃的古蹟?
挑高的大廳,上方中央懸掛著結滿蜘蛛網的泛黃水晶燈,廳裡擺著滿是蟲蛀痕跡的長桌,椅墊塌陷的古董椅,斑斕五彩的瓷磚除了刮傷還有一些奇怪的裂痕,而方才雪萊前去的地方似乎是廚房。
駱紫蔓湊近釘在牆上的玻璃櫥櫃,裡頭擺滿穿著蕾絲蓬蓬裙的洋娃娃,她隔著佈滿指痕的髒玻璃觀看,瞪著洋娃娃的晶瑩藍眼珠,心裡直發毛。
這些充滿恐怖片氛圍的洋娃娃真令人膽寒。
驀地,窗上倒映出另一張半挑眉梢的俊臉,她心口一慌,差點倒栽蔥。
雪萊瞇細眸子,長臂隨性一伸,輕鬆便幫她穩住重心。她斜目一瞄,一罐不襯此人此地格調的可口可樂正握在他另一隻大掌中。
可口可樂?這個俊得宛如動作電影裡殺手的男人,竟然大剌剌地喝這種大眾化的碳酸飲料?真是詭異的對比。
雪萊橫睨她狐疑的目光,輕鬆自若地仰首飲一口可樂,讓刺激的氣泡滑過乾渴的喉嚨,飲畢,他性感的伸舌舔去殘留於薄唇上的泡沫,駱紫蔓看得目瞪口呆。
「你一定要用這麼……引人注目的喝法嗎?」她口乾舌燥的悄聲嘀咕。
為什麼那瓶易開罐拿在他手裡一點也不拙,反倒像是什麼高級啤酒,罐身刺眼的鮮紅色一點也不適合他冷酷的氣質,但又矛盾得讓他看來帥得要命。
由於聽不清楚,雪萊的身軀俯低了些,瞇眸仔細聆聽,揚唇道:「能不能用妳一開始對我大吼的音量說話?這裡沒有蚊子,妳是想說給誰聽?」
聞言,駱紫蔓腦海中的瑰麗幻想瞬間被戳破。「我、我幾時吼你了?!」
近在她眉際的俊臉勾起一笑,他涼涼的調侃,「現在。」
什麼啊,莫名其妙的怪咖!一會兒要人安靜,一會兒嫌她音量太小,根本令人無所適從嘛!
「是你一直惹我好不好?」聞見他帶著汽水味的灼熱氣息,她俏臉微紅,雖然並不覺得渴,可是單是這樣欣賞他灌飲的酷樣,她仍不自覺地吞嚥口水。
儘管她喉間只發出輕微的聲響,但耳力異常靈敏的他還是捕捉到了。
慵懶的略揚起眉,雪萊邊捏扁空罐邊問:「想喝?」
駱紫蔓心虛地猛眨長睫閃躲他熠熠的視線,沒好氣地回答,「沒有,我只是剛好也覺得有點渴。」拜託,在與他近身接觸之後,又目睹他性感暢飲的模樣,任誰都會感到莫名的口渴吧?
雪萊慵懶的收回搭在她背後的手臂,漫不經心地旋身再度轉入廚房。
見狀,駱紫蔓抿抿唇,睜圓瞳眸,不禁踩著小碎步尾隨而去。
當她走進廚房,立即因為眼前所見的景象呆住。
天,這根本不叫廚房,而是高科技的烹調實驗室!
功能繁雜、按鈕密密麻麻的新式烤箱,一應俱全的精緻廚具,光滑得能當鏡子照的鑲嵌壁櫥,霧面的玻璃門裡,陳列著數十組有著各種飽滿色澤的骨瓷杯,搭配浮雕著酢醬草的精緻金色小茶匙,高貴華美,目光所及之處皆是藝術。
駱紫蔓愣愣的看著廚房,接著轉頭瞥向老舊的大廳,如此來回審視數次之後,終於確定自己並非正作著一場荒謬的夢。
五星級廚房裡的那道瘦削人影正打開銀面鑲著水鑽,足足有六個人一字排開那般寬敞的冰箱,當三開門全敞,他彎下身時,冰箱內的景象更是令人傻眼。
映在她眼中的驚人畫面是滿滿的、堆疊得整整齊齊,一片燦爛豔紅的易開罐,全部都是方才供他解渴的可口可樂!
「接住。」
聞聲,愣忡的駱紫蔓反射性的接下呈拋物線扔來的冷飲,沁涼的觸感令她的手瑟縮了下,垂眸一瞧,芙顏上的微笑忽斂。這不是可口可樂,竟然是雪碧。
「為什麼不是可樂?」抬起的水眸裡滿是不解。
雪萊微微瞇眸,投給她一記「想喝就少廢話」的凜視。
駱紫蔓只好咬咬下唇。照理說,按她這種隨時隨地都能站上台演講的烈性子,應該是會橫眉豎目爭取平等權益,可是,在那雙藍黑色湛深眼睛的注視下,她竟然不敢隨便抗議、反駁,真的好奇怪,怪透了,明明她才是花錢的冤大頭呀!
拉開瓶蓋,她邊喝邊低聲咕噥,「明明長得人模人樣,怎麼會這麼小心眼?為什麼你喝可樂,我就喝雪碧……」
驀地,一隻溫熱的大掌猝不及防的伸了過來,彷彿習慣成自然地橫過她的纖腰。正啜飲著汽水的她就這麼嗆著,但連咳都還來不及咳出聲,再度像衣物被掛在他的手臂上往外走。
「喂──」土匪啊!這是什麼服務態度?她還真是誤上賊船!
「念在妳是頭號顧客,初犯可赦。」一句冷冷的話傳進她的耳裡。
片刻,騰空的馨軀在一陣頭暈目眩後又回到一點也不柔軟的舊沙發上,平穩且恰到好處的力道,讓她手中的汽水想灑也灑不出半滴。
瞪著罐身外沁流的霧珠好半晌,駱紫蔓才消化完他所說的「初犯可赦」,這句話的意思很簡單,廚房是他的禁區,誰都不能擅入。
「你很寶貝你的廚房?」
剛解決完第二罐可樂的雪萊看都沒看她一眼,喝完後便將空罐捏扁,扔進垃圾桶,動作俐落,肢體線條優雅。
他雙臂環胸,半偏著頭,過長的髮絲掩去側邊的俊臉,幽邃的眸光專注得教人心慌。
「我討厭把話重複,所以聽清楚了,直到回台灣之前,這裡是妳的……要稱為飯店還是旅館都隨便妳,想住進任何房間都沒有限制──廚房除外。」
果然……駱紫蔓輕皺秀眉,憤惱地回道:「所以說,什麼媲美希爾頓飯店的保證都是假的?高規格的接待也是假的?完美的假期都是假的!」說到最後,已經是接近歇斯底里的尖叫。
斜靠在牆上的昂藏身軀只是靜靜的聆聽,毫無表示,眼尾微微上揚的一雙誘惑桃花眼始終慵懶的垂睨,唇角若牽若抿,似笑非笑。
女人,妳的名字是不理智,混合瘋狂以及不可理喻調配而成的失敗DNA。
「我在抗議、申訴耶!」她將他唇邊浮現的細細紋路解讀為嘲笑,極度不滿的火氣燃燒得更熾。
「我受理妳的抗議和申訴。」雪萊不置可否的揚起眉。
等了半天,憤怒抗議的無辜鄉民只等到這句毫無實質彌補的官方說詞。
駱紫蔓愕然的張著小嘴,「就這樣?你不應該提出點賠償或補救嗎?」這到底是什麼樣的鬼旅行社!
突地,雪萊踩著優雅的步伐走來,疊臂環胸,上身傾俯向她。
她的心剎那間一凜,雙肩高聳,呼吸驟然加速。
俊美的臉龐不斷在睜圓的杏眸裡放大,近到她甚至能發覺他的眼角處有顆小痣,當下,她腦海飛掠過一個極不理性念頭──他真是性感!
「妳是頭一個向我提賠償的人。」雪萊溫沉令人發暈的嗓音直朝愣然的她低語,湛深的藍黑色眼瞳清澈如鏡,教凝視者的心神不得不墜溺於其中。
「當、當然啦,因為我是頭號顧客。」她杏眸微顫,但不敢眨動,聞著他身上淡淡的菸味,有種彷彿置身夢境的迷幻感。
雪萊半掩的幽眸微凜,唇角徐牽。「妳不說,我都差點忘了。」
駱紫蔓不死心的再問:「那……我的賠償呢?」真是的,說話就說話,一定要靠得那麼近嗎?
「妳想要什麼樣的賠償?」他銳利的視線緊盯著她皓白細緻的臉。
她秀氣的眉細細彎彎的,揪在一起時徒惹人心煩。目光再往下瞥過她微噘的粉唇,它色澤如春櫻,笑開時粲然柔媚……
端詳到現在,他忽然憶起,自己似乎已許久未與東方人接觸,怪不得一時之間竟不太能習慣她嬌柔的外貌。
驀地聽他這樣反問,駱紫蔓忽然沒了頭緒。賠償不都是那樣嗎?要不就是退費,要不就是額外增加優惠或者福利。
對,她要據理力爭!
駱紫蔓抿著下唇,無所畏懼地仰頭回道:「你必須給我一個合理的補償,管你是要把車換掉也好,立刻幫我訂間大飯店的套房也好,總之,一定要……」
「妳要的,這裡全都沒有。」雪萊噙著笑的臉刻意欺近幾分,充滿壓迫感。
「所以你是在耍我嗎?」她氣得牙癢癢的,恨不得張牙咬破他的下巴。
「讓我把事情弄得簡單明白些,妳要的不就是一個補償,至於如何補償是由我定奪,所以妳安靜點,廢話聽多了會讓我很不耐煩。」他冷冽的眸子稍稍瞇起,教人畏。
「什麼?你是嫌我吵嗎?」駱紫蔓哪管得著他耐不耐煩,埋在腹裡的炸藥即刻引爆。「該發飆的人是我才對!我是顧客,顧客至上你沒聽過嗎?太可惡了!等我回台灣後,一定要舉發你們這間廣告不實的旅行社……」
怒吼聲驀然被捂來的大掌掩去,她瞪大水眸,難以置信這個男人竟然一而再、再而三使出怪招來阻撓她發聲,簡直是惡劣到極點!
她想也不想,旋即扯開覆臉的大掌,豈料大掌像上了膠似的又迅速貼回去,牢密的堵住她的嘴。
「唔……」駱紫蔓氣憤地自沙發蹬起身,一時忘了衡量兩人之間的距離,涼鞋就這麼硬生生踩在他的黑靴上,嬌小的身子瞬間往前趴去。
見狀,雪萊騰出另一隻手掌攀托住她,刷地一聲將她撈起,這次不是把她掛在肘臂上,而是將她往的肩膀上扛,讓她頓時成了一件柔軟的行李掛在他肩頭。
「快放我下來!我要抗議,我要取消這次的行程,我一定要舉發你們!」
雪萊的薄唇冷冷地上揚,視線斜睨右肩上的俏臀,再越過俏臀睨向那張倒掛的小臉,惡意地朝她咧開笑容。
「抱歉,本旅行社不接受取消。」
登時,血液逆衝而漲紅小臉的她在聽見這聲慵懶跋扈的語句後徹底氣翻,她奮力扭打他的肩胛與挺拔的背,結果他看似瘦削的骨架卻剛硬如鐵,最後她非但沒能掙脫,渾身上下更是全沾上他獨特的氣味。
怪的是,明明恨死菸味的她,竟然一點也不排斥他身上夾雜著菸味的氣息。
對,一定是時差還沒調過來的關係,否則對菸味特別過敏的她怎麼可能會不排斥!
「時間差不多,也該安排讓妳休息了。」他旁若無人的低喃,彷彿此刻扛在肩上的是個洋娃娃,是他購買回來擺設的裝飾品。
「雪萊!」她高分貝尖叫道。
調整好肩上沒啥重量的東方娃娃,他順手攬起行李一併帶上階梯。石砌的螺旋階梯襯映出步在其上的黑影,倒吊的娃娃氣歸氣,仍無法否認,這古怪男人的氣質既出眾,又帶有複雜頹廢的華麗感,和這幢古堡確實很搭。
可是,這一點也不符合她追求完美的精神啊!
怪裡怪氣、不修邊幅、冥頑不靈、我行我素、孤傲執拗、不按牌理出牌、神祕兮兮、冷僻主觀……綜合這幾項,早超出了她要求完美的邊界,更何況後頭還有一連串又臭又長待數的缺點。
腦子裡的數落尚未結束,驀然一陣天旋地轉,駱紫蔓目眩神晃,明眸尚未對焦,下一秒人已被安置在偌大的床舖上。
比起他勁瘦堅硬的骨架,這張猶如海上孤島的床宛如天堂。
小腹方才一直頂在他肩頭,差點將她胃裡的汽水都衝撞得逆流而上。
真是沒人性的大魔王!駱紫蔓輕捂著腹部,揚眸瞪向依然隨性散漫的俊臉。
雪萊只淡淡回瞥著她,又瞄過她捂腹的舉動,繼而突兀地將食指指向某處。
「廁所。」眉漫不經心的一揚,他懶散的語氣猶如搖籃曲,令人意識昏沉。
「什麼?」她只顧著欣賞他挑眉的俊態,反應慢了好幾拍。
「妳不是想去廁所?」眉揚起的角度又高了幾分,他睨向她腹部的俊眸透著些戲謔的笑意。
剎那,駱紫蔓的鵝蛋小臉迅速湧上嫣紅,羞澀與赧然像雙色霜淇淋融在一塊兒,覆滿了細嫩的雙頰。
她又急又惱地反駁,「這是、是因為剛剛壓在你肩膀上,害我鬧胃痛,我才沒有想去廁所!」喔,好糗好糗好糗好糗!
「喔。」雪萊漫應一聲,絲毫沒有半點會錯意的歉然。
「喔?就這樣?」她的五官皺得像個包子。「你應該為你方才粗魯的行為道歉才對!」
「粗魯?」好整以暇的他環著雙臂不置可否,彷彿這個詞彙是她自創的,壓根兒聽都沒聽過。
駱紫蔓氣急敗壞的扭過身子,索性拒絕看向笑得很故意的惡劣傢伙,這個男人根本是魔王級的極度惡劣,她要是跟他認真,絕對會氣成一桶炸藥。
憤惱的水眸梭巡過房間一圈,她的小臉頓時浮現愕然,總算知道何謂欲哭無淚的滋味。
這算什麼套房?空盪盪的房間裡只擺著一張大床,貼滿星輝黑藍壁紙的牆上懸著一座古老的掛鐘,鐘擺滴答作響,令人毛骨悚然;錯落鋪著櫻桃木的平滑地板上並無任何擺設和裝飾物,更沒有電話,可說是徹底與外界隔絕,說好聽點是相當清幽,說難聽點……
這是什麼跟什麼?才一張床就能稱為套房嗎?把她當成沒見過世面的鄉巴佬還是凱子耍!
氣炸的粉容霍地轉向矗立的人影,豈料雪萊竟搶先她一步出聲。
「這間房是特別替妳準備的,妳不會又想抗議吧?」
微斂起的邃眸若隱若現的迸發著兩道冷芒,簡直比醉漢拿把藍波刀架在脖子上還要震懾人心。
駱紫蔓咬唇退縮了下,潰敗連連,只能囁嚅著說:「就一張床,連個枕頭都沒有,這也太過分了吧?」好慘,她怎麼覺得自己活像是隻遭人遺棄的小貓咪,發出無助的呻吟?
雪萊輕蹙眉心,眸子瞥向床舖,又瞥回隱忍著不悅及滿腹委屈的嬌顏,從不在乎任何閒雜事的心沒來由地微微一緊。
「枕頭……」他輕喃著瞇細雙眸,思忖半晌,忽地揚起淡笑。「妳說,要六星級的套房?要補償?」如此簡單的事情,何必弄得那麼複雜?
「當然!」駱紫蔓猛點頭,心卻怦怦亂跳。他光是一笑就能亂了她的方寸,魔王級的惡劣小子絕對不容小覷。
雪萊笑容更熾,聲音醇厚的低吟,「顧客至上……當然要顧客至上。」
「所以呢?」沒事笑得這麼燦爛做什麼?有鬼,絕對有鬼!他該不會又想出什麼奇招的怪式來對付她吧?
他再次彎身傾近她。這似乎是他與人交談的習慣,喜歡四目相對毫不迴避,只是,他湛深燁燿的眸子太懾人,她真懷疑有幾個人能招架得住。
「晚上十二點,我給妳補償。」教人屏息的對望之後,他俐落的這麼說。
她先是愣愣地點頭,旋即又狐疑地問:「十二點?為什麼要等到十二點?」
雪萊輕挑眉梢,無聲又能精準地表達厭惡將話重述一遍的脾氣,跋扈狂傲得讓駱紫蔓很無言。
惡霸、流氓、魔王、痞子、壞蛋!
這是盤旋在她腦子裡的詞彙,相信幾天之後……不,應該是幾個鐘頭或者幾分鐘過後,又會迅速增加各種罵人的新詞彙。
「五分鐘後下來。」不知幾時已走向門口的雪萊朝暗罵得正爽的她交代道。
「做什麼?」驟然回神,駱紫蔓萬般提防地問,不是防他,而是害怕又發生更多讓她覺得錯愕又難以置信的誇張事。
「晚餐。」說完,厭煩多話的孤僻身影已消失在門外。
「晚餐!」駱紫蔓瞪大雙眼,模仿起他的口吻,皺成一團的白淨臉兒像發過的麵糰般鼓脹,吐舌頭扮鬼臉發洩一下,否則她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因為忍無可忍而就此爆炸。
有沒有搞錯?聽聽那是什麼口氣!活像她是拖油瓶還是什麼來投靠他的可憐孤兒,他究竟還記不記得他的身分是導遊啊?
駱紫蔓渾身虛脫地往後一躺,仰望鑲嵌著彩繪玻璃,造型特殊的天花板。才踏上這個她心中最嚮往的國家不到二十四小時,感覺卻猶如經歷了半世紀之久,這全都要「歸功」於他,雪萊。
疲累的腦袋瓜在那張俊美又囂張的臉掠過時停止運轉,她忍不住皺眉嘟嘴,要不是看在錢已被吞掉的現實上,況且往後兩個月的假期都還得靠他,以她出了名的倔脾氣,早跟他……
算了,多想無益,人已身陷賊窟,還能怎麼樣?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仰躺的乏力馨軀側轉了個身,無奈沮喪的水眸盯著床的內側,沉重的眼皮子半垂欲掩,由於時差還沒調整過來,她直想打盹……
寬敞昏暗的房間裡一片靜謐,毫無聲息,背向門口蜷於軟床上的纖細身子好半晌沒有其他動作,連房內不知何時多了絲幽微的鼻息聲與一道修長的身影,都未曾察覺。
慵懶的人影徐步踱向床畔,懶得費勁出聲,長臂一伸,橫過側臥人兒的腰身,正想施力撈起老愛大驚小怪的東方娃娃時,他忽然打住。幾綹髮絲垂下,微遮住他的雙眼,卻不損視線的敏銳度,睨視那張帶著疲憊淺眠的小臉,陰柔的俊顏徐緩地露出莞爾淺笑,攬在她纖腰上的大掌慢條斯理地抽回。
之後,床沿凹陷了一塊,雪萊交疊雙腿稍作歇息,側頸偏睇躺在身旁的人兒,藍黑色的眼珠在無心之間自動將秀妍可人的睡顏烙下。
敢這麼毫無防備的睡在他勢力所及範圍內的人沒有幾個,這個精力充沛的娃娃兵真的很不怕死……也對,她根本不清楚他的過往,也難怪會毫不設防。
背脊微弓,雙肘撐在膝頭上,從口袋裡掏出菸包,他將菸叼在仍浮現笑意的薄唇間,垂首燃起星火,但不知怎地,忽然扭頭望了身側陷入熟睡的單純睡顏,唇角弧度更深。
頭號顧客娃娃兵,挺有意思的,衝著她膽敢單槍匹馬報名的勇氣,在知道他是貼身導遊,以及讓她完美理想破滅的「飯店」實況後還能繼續撐下去,光是這兩點就值得他多看她幾眼。
煙霧瀰漫,繚繞整室,隱在煙霧中的俊臉始終噙著笑。
直到手中的長菸燃了一半之後,雪萊才懶懶的憶起,「啊,麵爛了……」
性感如低音琴聲的嗓音邊說邊睨著那張睡得酣然而略微浮現紅暈的蘋果臉,他鼻端逸出一聲輕嗤。
呵,單純可愛的洋娃娃,真不應該出現在這種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