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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禾馬閱讀報No.285 喜樂《幸福之鑰》

 NO.285 2010/1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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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把幸運之鑰
打開了相愛的契機
那也是把幸福之鑰
讓我體會愛情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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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 樂
RC712 幸福之鑰  
一個神祕性感、堅定悍烈的大男人
一個嬌小甜美、善良堅強的小女人
他的任務糾纏著她的祕密
一場精采好戲即將抓緊你的視線……

 

 


 

 

連載專區:

喜樂《幸福之鑰》──

★★★

台灣 花蓮某個山谷裡

 

身為鄰近海岸線方圓數十公里內唯一一間咖啡店,HerCafé理所當然成為當地藝文人士聚集交流的最佳選擇,在看過比流浪漢稍微有點氣質的藝術家,以及菸酒不離身、滿口國罵的文字工作者之後,辛嵐對於這些彷彿某種迴游性魚類,不時光顧的老主顧們驚世駭俗的言行舉止早已免疫。

自從在這裡工作超過三個月後,能讓她驚訝到說不出話的事情實在也不多了,眼前這個滿頭銀絲、目光炯炯的超熟齡哈雷騎士就是其中之一。

他的模樣太硬挺健朗,實在沒辦法跟一般老人的形象畫上等號。

明知門口掛上今日公休的告示牌,卻仍在外頭敲了好久的門,逼得她不得不停下手邊正在計算的數字,下樓開門察看。

誰知道他一看門開了,就自動自發的走進店裡,不僅嘰哩呱啦說個不停,還喧賓奪主的指使她做這個做那個,著實讓她目瞪口呆。

當她終於了解只有服從他才能盡快擺脫他這個偉大的道理之後,她火速送上熱騰騰的餐點和香醇的咖啡,只求這個不速之客快快走人。

拜託!她今天可是公休哪!

「對不起,你剛剛說什麼?」

在呆愣了足足一分鐘之後,辛嵐終於從把客人趕走的思緒中回過神來,態度非常謙卑恭謹的請眼前的客人將方才的提議重說一次。

她安慰自己這麼忍辱負重是為了做好國民外交,真的不是因為她是卒仔。

一身黑色皮衣皮褲,腳踩鉚釘皮靴,額頭前面還綁了一條鮮豔紅頭巾的銀髮老人,眼眸裡飛快閃過一絲淘氣,線條迷人的唇型揚起一抹莞爾的笑意。

她按捺住想問他有沒有跟他一樣帥氣迷人的子孫的衝動,又重新問一次。

「我說,我身上沒錢可以買單,可不可以用別的東西來抵帳?」

魅力指數與年齡數字成正比的超熟男說著一口帶著特殊口音的中文,讓辛嵐更加肯定這個不速之客應該是長期旅居國外的華人。

不過他似乎很滿意她所表現出來的平靜和耐性,雙眼閃爍著睿智的光芒。

帶著點嬰兒肥的圓潤臉頰幾不可察的抽動了下,辛嵐及時咬住下唇阻止自己說出必須請示老闆這句話。

「這樣啊……那你想用什麼來交換呢?」她都忘了自己上個月底頂下了這家店,從那個時候開始正式成為老闆了。

可惜地主沒有意願賣地,不然她還真想買下來算了。

「我是個畫家,讓我畫張作品給妳當作抵押,妳絕對不會吃虧的。」

辛嵐露出了然的神情,整個人頓時輕鬆了許多。

「不用了,就當我請客吧!你不用放在心上。」藝術家嘛!在有點知名度之前有一餐沒一餐是正常的啊──至少在這裡是這樣啦!

「不行,我這個人從不吃霸王餐,只是剛好身上沒有現金。小女孩,別想這麼多,妳去拿張紙給我,順便借我一枝筆就對了。」閱歷豐富的黑眸閃爍著堅定的意志,還有一絲令人費解的神祕,跟一般落魄甚至臉皮厚的怪咖非常的不同。

辛嵐瞪著眼前這個提出古怪要求的老傢伙,一邊思索著該不該將他盡快打發離開,同時還注意到屋外的風雨越來越強大。

現在可是秋末冬初的涼寒季節哪!

好吧!她心一軟,決定這樣的天氣實在不適合趕走客人,尤其是年紀大到足以當她祖父的客人,便默默的拿出了紙筆。

反正,最差也只是多一張所謂抽象派的鬼畫符……哈哈!

結果,他一畫就是好幾個小時,畫到連雨水都滴乾了,天空清明得足以窺見月亮的陰影才停手。離去前,他還煞有其事的弄了個克難式的憑據,上頭有辛嵐的字跡,信誓旦旦的說日後會有人來贖回這張畫作。

「記得要把它裱框掛在讓人欣賞得到的地方喔!這可是我畢生最得意的作品!」

言下之意,就是要掛在店裡那面已經密密麻麻掛滿照片啦、簽名啦,或者是作品的牆上就對了。

辛嵐臉頰兩側的軟嫩嬰兒肥又不自覺的輕輕抖了抖,雙眼難掩苦惱的注視著手中那張薄薄的紙張,純粹敷衍的朝那個騎著昂貴重機的背影揮了揮手。

她火速關了店面,隨手將那張素人畫作拿起圖釘隨便釘在牆上,一心只想上樓回到自己的小窩去看最新的犯罪現場影集。

當她終於舒舒服服的窩在單人沙發裡,手上還拿著遙控器,腦海裡卻閃過剛剛那張勉強算是素描的作品,忍不住癟癟嘴、搖搖頭,「現在的藝術家都這麼混嗎?怎麼連個立體感也畫不好!」

不管他。

辛嵐將注意力拉回電視螢幕上,從不認為有朝一日會像影集中的辦案人員,需要鉅細靡遺的檢視今天發生的一切細節……

 

★★★

 

加拿大溫哥華

 

今年的暴風雪來得忽然,又走得無比眷戀。

詭異的動向一如某人的生命章節。

約莫半個月前,掌握全球半數以上金礦礦脈的古氏集團董事長以八十高齡與世長辭,這個消息立即撼動了黃金市場,卻又理所當然的快速平息。

眾所皆知,以金礦崛起又跨足生物科技產業還有電子消費市場的古氏集團,也許是因為幾百年前來自神祕中國的祖先所立下的規矩,向來非常保守又堅持傳統,即使後代子孫都有不少人都和歐美一帶的居民通婚聯姻,不過他們的行事作風依然中規中矩,效仿中國古代帝王傳子不傳賢的繼承體制,以至於這次古氏集團的龍頭驟逝,外界理所當然的以為這偌大的產業鐵定是交由三個兒子合力接手管理。

要是媒體知道在這棟上百年的古家大宅裡正醞釀上演一齣怎樣精采萬分的好戲,包準會像迅猛龍一樣露出嗜血的尖牙利嘴。

他們毫無疑問的會先拿赫亞書曖昧不明的身世來當開胃菜,順便暖暖身。

一雙陰鬱的墨黑瞳眸凝望著落地窗外那片刺眼的銀白,合身的工作褲強調出那雙強健的長腿,深色的喀什米爾羊毛上衣突顯出寬闊結實的胸膛,堅毅有力的下巴線條有大部分讓修長的手指給遮擋住,無意中讓人將視覺焦點放在那抿緊的性感唇瓣。

赫亞書終於自落地窗前轉過身來,外型黝黑高大,俊美得有如異教徒神祇。

在一群西裝筆挺的男士中,他的瀟灑不羈幾乎是一種罪惡。

他沉默的一一注視著會議室裡的每個成員,清楚意識到自己的存在讓某些人非常坐立難安。

或者說咬牙切齒會更貼切一點。

「所以說,其實根本就沒有遺囑。」終於有人按捺不住開口質問。

這是一向以沒耐心出名的古家二少爺──古亞倫,他原本翠綠的眼眸因為長年酗酒而今顯得混濁,像一灘長滿青苔的死水。

「有,只是不在這裡。」長年效力於古家的忠實老律師不疾不徐的回答。

每個人都理所當然的認為眼前這位白髮紳士是最佳的遺囑發表人,沒人想過他今天的任務其實只是掀開一場遊戲的開端。

「我以為你今天把大家找來是要公開遺囑。」那一道尖銳的嗓音憤恨不平的扯動室內的空氣,身為在場唯一的女性,同時也是古家唯一的媳婦,來自英國貴族後裔的安娜有著不可一世同時令人費解的病態優越感。

根據她對古家龐大產業如數家珍瞭若指掌的程度,老律師合理的猜測當她下嫁給古家長子時,絕對不只是因為真愛。

「不,我只是來傳達古老先生生前最後留下來的訊息。」老律師依舊是不卑不亢。

「他的訊息就是沒有遺囑?」赫亞書低沉渾厚的嗓音夾雜著明顯的譏誚,那睥睨世人的模樣讓垂垂老矣的老律師忽然懷念起不久前才溘然辭世的老朋友。

「不是,是找到的人就可以知道遺囑是什麼。」老律師佈滿皺紋的嘴角有一瞬間可疑的揚起,在引人疑竇之前又恢復了原先嚴肅的弧度。

「找到的人?那沒去找的呢?有認真找卻找不到的呢?況且,誰知道遺囑是不是只有四個字──你被耍了?」赫亞書毫不留情的猜測,說中了在場所有人的心聲。

老律師依然面不改色。

「亞書少爺,事實上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去尋找這份遺囑,古先生似乎有特別中意的人選……」老律師慢吞吞的從公事包裡掏出一份文件,「不過我不能保證遺囑內容是否跟金錢有關係。」

眾人頓時大驚失色,除了依舊佇立在落地窗前的赫亞書仍然是一臉的莫測高深,再加上一些些藏不住的厭煩。

真是個好孩子啊!老律師暗自在心中稱讚著,半點也瞧不出他其實對於眼前的鬧劇同樣感到厭煩。

「什麼?!」古家老三古亞德像隻驚慌的野兔般自沙發一躍而起,神色複雜難解,他嘲蔑的往赫亞書的方向瞄一眼,在看到那雙黑眸閃過輕視的笑意,還向他舉杯致敬時,瞬間氣白了原就沒啥血色的臉。

「是誰?名單上有誰?」古家老二古亞倫又猛灌了一口白蘭地,一臉充血,漲紅成豬肝色。

「難道說只有一個人選?」古家老大古亞歷跟弟弟們比起來就沉穩多了,而他的言下之意,大家都心照不宣。

儘管赫亞書並不是「正式」的古家人,卻偏偏只有他得到古家祖先代代遺傳的天分,也就是古家能從一個卑微小礦工搖身一變成為礦產大亨的關鍵──赫亞書是天生的淘金高手!

在資源日漸短缺又屢遭金融風暴殘虐的當今世局,誰能擁有礦產產地,誰就能在全球經濟中屹立不搖。

就因為這樣,他們雖然始終將他排除在家族之外,卻又不得不依賴他過人的天賦──那經過歷代優秀基因,去蕪存菁過的可怕直覺。

曾經質疑過他能力的古亞倫和古亞德,也因為幾個月前在蒙古確認過的豐富礦產而從此閉嘴不談。

他們兄弟一直認為這也是父親生前如此縱容赫亞書的原因!

不過,他不認為情況會有這麼荒謬,況且誰會大費周章立下一份跟財產安排毫無關聯的遺囑?更別提他父親是一個多麼老奸巨猾的傑出商人。

他身旁的金髮貴婦一臉嫌惡的瞄了赫亞書一眼,「天哪!難道兜了一圈,還是全都給了那個雜種……」

她馬上遭到丈夫的喝斥。

「安娜,閉嘴!」

赫亞書是父親的私生子一事,一直是古家心照不宣卻又不能說的祕密。

赫亞書僅僅無聊的瞥了一眼,便收回視線。

幸虧他從十多歲起,就不再對類似的言語攻擊產生反應,更別提如今已經三十二歲的他,有足夠的修養將這類言詞歸納為低等生物的發聲練習。

以前年紀小,剛踏進這間冷冰冰的豪宅時,總認為古家這群人都是豺狼虎豹,但是現在對於他而言,這些人只能歸類於溫馴又不知天高地厚的家庭寵物。

可惜,老傢伙走了,不然會更有趣一點。

老律師按兵不動,等到每個人都安靜了下來,確定他們的注意力都擺在他手中這張文件時,才緩緩的開口,「為了公平起見,也為了讓各位眼見為憑,我請各位一個一個的過來親自確認有誰列在名單上。」

停頓了約莫十秒鐘之後,老律師和顏悅色的又開口,「大少爺,我們從你開始好嗎?」

古亞歷明顯躊躇了一下,才在眾人的注視下走向老律師。

 

★★★

 

?!

竟然指名要他去!

搞了老半天,大費周章的把這些人從世界各地給叫來,居然只留了一個名字,沒有其他選擇。

赫亞書憤怒的甩上了車門,讓引擎代替他發出震天怒吼,然後像隻狂野的猛獸暴衝離去。

去他的古家傳統!

既然知道有歧視私生子女的無聊傳統,就不該明知故犯,讓孩子無法在正常的家庭中成長。

去他的古家遺產!

反正他沒有繼承權,根本不必蹚這淌渾水,他真不該順從自己的好奇心前來參與這場荒謬聚會。

「亞書少爺,你不能拒絕,因為你在這裡,就表示你同意接受任何安排。」

當其他人都各自離去以後,老律師平靜的向他解釋,而他只想罵一聲:狗屁!

去他的古家鑰匙!

誰知道那把天殺的鑰匙長什麼鬼樣子?世界這麼大,又該從何找起?找到了又如何?他也只是為人作嫁而已!

赫亞書這輩子永遠忘不了片刻前那些所謂的家人,包括那個勢利眼的假貴族安娜,看到自己就列在名單中時,那既放心又驚喜莫名的笑容,還有下一秒鐘發現他們必須、一定要委託他,赫亞書,去尋找鑰匙時驚愕不解的神情。

他媽的,沒想到竟然連死亡都阻止不了老傢伙操縱這個病入膏肓的家庭!

老傢伙以為一把小小的鑰匙可以達到什麼神奇的效果?

就算那把鑰匙是用純金打造的,他也不見得就能找得出來啊!

老傢伙如果真的這麼想,就的確是高估他的能耐了……

想到這裡,赫亞書強健有力的雙手不禁握成拳頭,心底的疑惑簡直就跟眼前這片無垠雪地一樣深厚,親人死亡所帶來的悲傷感受,讓一連串發生的事情給鎮壓在最底處動彈不得。

他從來就不喜歡拖泥帶水,更不是婆婆媽媽的軟個性,當他決定要做一件事的時候,就表示他不會半途而廢。

偏偏這也是自從他十六歲想盡辦法離開古家自力更生以後,老傢伙唯一了解他的一件事情。

當赫亞書意會到這一點的同時,雪地裡也留下深深的煞車鑿痕,開始凝眉沉思。

老律師幾乎奉獻了三分之二的人生給古家人,信任指數幾近破百,那張不是遺囑的遺囑公開在這些生性多疑的人眼前,也是為了杜絕未來不必要的質疑。

而老傢伙生前精心設計了這個局,將他扯進了漩渦中心,究竟是為了什麼?

赫亞書連忙拿出老律師親手交給他的紙條,那些荒謬的對話在腦海中浮現──

「這上面寫的是什麼意思?什麼叫做只有那個小子才能出發去尋找那把該死的鑰匙?」這可怕的消息似乎嚇跑了所有的酒精,古亞倫此刻看起來超乎尋常的清醒。

「找到鑰匙以後呢?是不是所有的財產都被他拿光了?」古亞德倒是嚇白了原就蒼白的臉,簡直有些青森森的病態。

「我們今天來這裡到底是為了什麼?律師,你確定我公公寫下這張……遺囑……的時候,神智清醒嗎?」安娜冰藍色的雙眼盈滿了焦躁不安,活像斷頭台前的悲劇貴族。

「咳……請問,那亞書去幫我們找鑰匙的時候,我們要做什麼呢?」還算冷靜的古家長子此話一出,成功控制住了快要失控的場面。

所有人都屏息以待。

老律師慢慢的抬起頭來,眼神隱隱透著智慧。

「做你們原本就在做的事情,幫忙管理所有古家的產業。」

「什麼?」

「真的假的?」

那些原本緊張兮兮,幾乎快要原地繞圈圈的體面男女,在老律師點頭給予肯定答覆的那瞬間,忽然都鬆了一口氣,甚至還能夠露出笑容來。

赫亞書掏出所謂的線索,想要試著找出任何不尋常的蛛絲馬跡。

而那張關鍵性的紙條上只有短短五個中文字,筆跡清秀卻顯著潦草。

老傢伙還真的是太看得起他了,竟然以為憑著這五個字就能找到那把鑰匙!

台灣喝咖啡

還真是言簡意賅……

等等。

那雙黑眸凌厲檢視著那力道輕淺的短短五個字,經過令人屏息的幾秒鐘後,他非常確定這不是那個老傢伙的筆跡。

是一個女性。

一個跟老傢伙有曖昧的女性?一個跟老傢伙約在台灣,把喝咖啡當成風花雪月代名詞的女性?什麼樣的女人會跟一個快要一百歲的男人眉來眼去?而老傢伙居然還有這種興致?

這就對了!

關鍵就在於老傢伙真的還企圖證明自己寶刀未老之類的愚蠢男性尊嚴嗎?

就算老傢伙富可敵國,又長得像史恩康納萊一樣帥,而且還真的有很多拜金女不死心的追著他跑,自願獻身向他證明他的攝護腺功能十分健全。

但是他有必要千里迢迢的跑到那個小島去搞這一套嗎?而且還把鑰匙留在那裡。他是什麼時候去的?印象中,他好像在幾年前去過一趟台灣,就是在他下放大部分的事業給長子古亞歷全權處理的那一年……

諸多疑問有如眼前又紛紛落下的晶瑩雪花,輕飄飄的在赫亞書心頭堆疊出難以忽視的厚度。

赫亞書當機立斷認為有必要去一趟台灣,況且,還有一位美麗的女士早已在那裡等待多年!

 

★★★

 

綠色環保風潮隨著地球暖化、溫室效應和能源開發等議題在全球發燒蔓延,台灣這撮爾小島自然也無條件跟進。

這幾年的單車熱擴散到花東縱谷線,帶動了沿線經濟效益,有人氣就有商機,於是HerCafé不再是咖啡因上癮症患者以及藝文人士的唯一選擇。

不過,這無損這家位於某個山坳處的小店的生意,因為某種特殊的磁場吧!這裡反而不知不覺的化身為不成文的文藝達人溫床,紅磚瓦牆裡時常湧入前來挖角藝文界明日之星的經紀人。

當然,還有更多期待能被伯樂一眼識中的千里馬。

利用漂流木作為主要結構體,並把月桃葉煮軟抽絲綁繞,再加上顏色鮮豔的原住民風格刺繡,結合成這間店裡獨一無二的吧台區。

正在吧台裡忙碌著的圓潤身影穿著一襲偏淺灰色系的寬鬆棉麻上衣,搭配一年四季都不曾缺席的刷白牛仔褲。

今天穿的是膝蓋破兩個洞的那件,也是她當年來應徵工作人員時所穿的那一件,算一算,也已經快要超過三年了耶!

就如同當初合力打造這個吧台時還默默無名,現在卻都頗具知名度的那三個工藝家,辛嵐如今也不再只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小工讀生,她不僅成了某間人氣小店的店主人,還因為這幾年經營這間「HerCafé喝咖啡」的獨特手法,而有了一個「文化推手」的封號。

她都忘記這些搞藝術的有多感性,感性到因為她常常不收咖啡錢,便特地在領獎的時候,把她也列入了感謝名單。

當同一年的金曲獎最佳原創音樂製作人,和國家工藝獎最佳創作獎得主,以及遠赴德國參加環保綠建築設計大賞而聲名大噪的建築新星,都不約而同的提起HerCafé的女主人,誰還能保有低調的生活呢?

許多媒體聞風而至,卻都讓她避之唯恐不及。

這也讓她有了危機意識,在店門口掛上「謝絕拍攝、婉拒錄影」的斗大字體。

她如果這麼想出名,怎麼會年紀輕輕就把生命擱淺在這個山坳裡?這些所謂的記者先進們真的是太不聰明了!

或者說,太不體貼了。

終於送走今晚最後一桌的客人,掛上了休息中的告示牌後,吧台邊分別坐著兩個女子,正吃著辛嵐特地製作的私房點心。

「所以我們明天又要玩真假老闆的遊戲了?」將最後一口地瓜煎餅送進塗著豔紅唇蜜的櫻桃小嘴,馬芬挑眉詢問對面一臉無奈的素顏佳人。

不同於辛嵐的直髮娃娃臉外加嬌小豐滿的身材,她是留著一頭浪漫鬈髮的高女郎,一年前才讓辛嵐親自應徵進來的工作人員,年紀大概是三十歲左右,在她之前都是辛嵐一個人獨立作業。

這半年來,辛嵐一直都很感謝自己當初憑著一股衝動,錄取了這個看起來就很藝術家的單親媽媽。

「反正妳兒子看到妳上電視也很開心啊!妳就再幫我一次嘛!」

自從幾個月前某個缺乏道德觀念的平面媒體前來偷拍,又陰錯陽差把當天一人值班的馬芬誤認為就是傳說中的「文化推手」,辛嵐就這樣將錯就錯的讓馬芬代替她接受任何採訪。

「這次又是哪家報社?還是電視台的專訪?」

其實馬芬有些遲疑,因為這樣不是長久之計,雖然說這並不是什麼滔天大罪,但是看在有心人眼裡,就是一個很好的把柄。

而隨著HerCafé的知名度越來越高,誰知道暗地裡是不是會有敵人悄悄的逼近呢?她絕對相信「人怕出名豬怕肥」這句諺語自有其智慧。

「都不是啦!只是市區一群高中生自己組成的小型報社,她們這個月的主題是在地風雲人物誌。」辛嵐一頭滑不溜丟的長直髮如絲綢般的左右甩動,粗框眼鏡下的眼神像極了單純的孩童,難怪那些外地來的,統統誤以為她只是個工讀生。

「馬芬,外面在飄雨了,妳趕快回家吧!免得待會兒雨下大了。」

不是辛嵐小題大作,實在是這裡的天氣簡直比神經病還要難以預料,哪天忽然下了冰雹,她也不會太驚訝了。

馬芬點點頭表示聽見了,繞進吧台裡把剩下的杯盤清洗乾淨,「那好,我只要多講一點當初如何辛苦,如何咬牙苦撐,應該就夠這些年輕人發揮想像力了。」

辛嵐不好意思地露出淺淺的笑容,白皙的臉龐在暈黃的燈光下更顯純淨。

「不要太誇張啦……而且……我真的沒有咬牙苦撐啊!」說著說著,她又無奈了起來,因為馬芬又送給她一記「我不相信」的眼神。

怎麼就沒人相信她啊?她真的有把大把大把的現金啊!

「我知道我知道,妳有聚寶盆幫妳生錢,所以不怕那些懶惰賺錢的藝術家賒帳。我走了,明天見。」辛嵐那一套說法,她聽了一年都可以倒背如流了,她也不知道哪來的狗屎運,竟然讓她找到這麼好的老闆兼知己。

「明天見。」

跟馬芬道別後的辛嵐埋首整理貨單,一點也不擔心這荒郊野外的地方只有自己一個人。

其實從窗口往西南方望出去,遠遠的可以看見零星的燈火搖曳,那是一個散居的布農族聚落,靠近中央山脈附近的瀑布和古道,近幾年因為部落裡的獵人發現黑熊而慢慢有了名氣,偶爾會有單車背包客前來尋求刺激。

而東北方則有一條小徑直通聯外道路,這也是很多客人建議她增加民宿項目的原因,因為這間咖啡館正門除了可以飽覽海岸山脈的蜿蜒山稜,以及中央山脈的巍峨美景,後門更緊貼著一個完整原始的山壁凹處,也就是說此路不通,來者一律要原路遣返。

就她個人而言,打開後門直接面對九芎和金剛櫟原生林是一件還算愉快的事情,更別提那些淘氣靈活的松鼠們以及嬌小活潑的羽類動物。

而住在二樓的小閣樓裡,忙完店務上樓享受只屬於自己的生活空間,更是她的人生一大樂事之一。

這兩天正好是月底結帳的忙碌期,等她處理完這疊厚厚的帳目,一定要好好的犒賞自己一番。

今天,就泡個櫻花浴吧!

那是她特地上網請人從日本代購,送給自己的二十八歲生日禮。

半個鐘頭後,辛嵐終於起身伸展一下僵硬的身軀,正想關掉吧台那盞樹皮燈時,忽然聽見有人敲門的聲音。

嬌小的身軀驀地一僵,原先昏昏欲睡的神情轉為警惕。

她隨手抓起角落邊充當擺飾的漂流木,乾枯的木頭受到自然力量扭擰彎曲的弧度正適合她的手掌大小。

這方圓數十里內的居民幾乎都認識她,早先會有幾個無賴借酒裝瘋來騷擾她,後來讓店裡那些熟客知道以後,自動自發的幫她清除這些障礙,算是對她無限期賒帳的另類報答。

最近她的眼皮一直跳,隱隱約約有種預感,讓她對於眼前的生活忽然充滿了不安,又格外珍惜了起來。

又一聲手指關節敲打在厚實木門上的結實聲響,辛嵐停在木栓前做個深呼吸,卻被門外忽然出聲的男人嚇得差點跳起來。

「妳好,請問這裡有提供住宿嗎?」

低沉又帶著一點奇特腔調的嗓音像是異國熱情的沙漠,讓辛嵐的心頭莫名的熾熱。

她稍稍放鬆了戒備。看來又是一個沒做功課的外國觀光客,不過中文說得還真不錯。這幾年外國觀光客的數量與日俱增,年齡還普遍下降。幸好她的英文底子還不錯,溝通上通常沒什麼大問題。

「沒有耶!抱歉。你可能要走回頭路到火車站附近,或者從前面那條大馬路繼續往前,去部落裡問問看教堂可不可以借你住一晚。」那老牧師是個德國人,奉獻了三十年的歲月在台灣傳遞福音,熱心助人一向是傳教的基本配備。

為了怕對方聽不懂,辛嵐又用英文說了一次。

紅磚牆外只聽得見淅瀝瀝的雨聲,要不是依稀看得見影子晃動,辛嵐差點以為那人已經走了。

「我知道了,謝謝妳。」

等了半晌,那好聽的聲音禮貌性的道謝,卻沒掩飾其中的淡淡失落。

寬闊的背影在雨幕中彷彿有放大的效果,那雙長腿踩在地上水窪濺起的泥濘,似乎都在無聲指控著辛嵐缺乏同情心。

當理智還在天人交戰的時候,那顆柔軟的心已經替她做出了決定。

「等等。」辛嵐將手中的木棒隨地一扔,手指靈巧的撥動木栓,將那扇厚重的檜木門打開夠讓她探出頭的空間,「你沒說你在淋雨……進來進來,至少先躲躲雨吧!」

辛嵐暗暗估計他至少已經淋了半個鐘頭左右的雨,這麼磅礴的雨勢就算是鐵打的也要生鏽了。

這個邀請讓已經跨上重型機車的高大人影有瞬間停住不動,一直到他那雙長腿往她這邊大步邁近時,辛嵐才發現自己剛剛竟然都屏住呼吸。

不理會心底莫名的騷動,辛嵐將門開得更大,「你把車子停在那些木頭旁邊就好了,那裡不會淋到雨。」

她接手經營這家咖啡館之後,不但稍稍在店名做個小變動,還在紅磚房的左後方架起了一個類似涼亭的空間,專門用來擺放從海邊撿拾來的漂流木。

現在,正好可以用來停放那台顯然不便宜的交通工具。

「謝謝。」渾身濕透的男人點頭道謝,安頓好價值不菲的重型機車後,幾個大步就走到了辛嵐面前。

當那雙深邃如同神祕黑夜的雙眼躍入眼簾,辛嵐的胸口忽然微微抽痛,不但說不出話來,就連呼吸都顯得困難。

「你……請進。」她從不知道說話有這麼難,更從不知道自己會因為一個陌生男子而想要落荒而逃。

男人停在門外,伸手撥弄讓雨水淋濕的短髮,再蹭了蹭那雙長腿,才慢條斯理的踏入屋裡。

藏在木門陰影裡的辛嵐,在他主動關上木門前,聽到他喃喃說了一句──

「台灣……喝咖啡……就是這裡吧?」

接著男子低頭俯視著她,給了她一個惡魔式的致命笑容。

 

★★★

 

深夜裡,厚重烏雲籠罩著群山萬壑,所有的生命都等待著這陣傾盆大雨的結束,期待黑夜離去後能感受到陽光的溫暖熾熱。

不需要明日耀眼的光芒,辛嵐已經讓眼前剪了一頭俐落黑色短髮,下巴蓄著性格的鬍碴,黑眸恍如子夜般神祕的高大男子給眩暈了神智,若不是傻傻的忘了眨眼,她說不定會錯過那一閃而逝的疑惑。

疑惑?

這不確定的感受讓她瞬間清醒,打破了方才兩人之間難以定義的沉默。

「你要不要喝杯熱茶?還是咖啡?」辛嵐腳步稍嫌輕快的走進吧台,除了善盡待客之道,也順便掩飾自己的失態。

天知道為什麼,這當下她非常需要有個堅固的屏障隔開眼前男子的可怕魅力。

這裡雖然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荒僻,但是經常可見各具魅力的男男女女,辛嵐還以為自己已經對外貌的美醜徹底免疫──直到剛才。

那是撒旦才有的笑容,勾魂用的。

男子狀似好奇的瀏覽店裡陳設,「咖啡可以嗎?」

畢竟,線索上寫的就是要喝咖啡,不是嗎?他自嘲的想著。

辛嵐迅速的瞄他一眼,便逕自忙碌了起來,「沒問題。」

她沒忘記他剛剛說的短短幾個字,這不禁讓她的小腦袋天馬行空的胡亂猜測了起來。

這個人是專程跑來台灣喝咖啡的?什麼樣的人會把生命浪費在這種事?在台灣喝咖啡可以讓他得到什麼?什麼樣的人可以到處喝咖啡,卻又負擔得起外面停放的那台昂貴機車?

有錢沒地方花的人!

或者是靠喝咖啡賺錢的人……例如記者,例如部落客。

這個結論差點讓辛嵐抖掉了手中的攪拌杓,她忍住回頭評估的衝動,繼續在虹吸式咖啡壺中輕輕攪動,若無其事的把滾燙的咖啡倒進裝飾著琉璃珠的咖啡杯裡。

如果這個男的是另一個媒體小人,那她一定要小心應付,不能露出馬腳。

「先生,你的咖啡好了。」她一面說著,一面研究起這陌生男子的側面。

高挺筆直的鼻梁,深邃迷人的雙眼,性感堅毅的下巴,還有一副厚薄適中的完美唇瓣……辛嵐忽然感到困惑不解,她是不是曾經見過這張出色的臉龐?就連惡劣的天氣都彷彿似曾相識……到底是……

男人寬闊的胸膛無預警的呈現在眼前,強壯的肌肉跟著每個音節完美的抽動,「謝謝妳。」

修長有力的指節握住咖啡杯的把手,古銅色的肌膚在暈黃的燈光下有如黃金般耀眼。

辛嵐心虛的回他一個靦覥的笑容,垂下了原先探究的雙眼,繼續在腦海裡一一搜尋過往曾經見過的面孔。

世界忽然靜默了下來,只剩下窗外毫無收斂的狂風暴雨在頻頻嘶吼,還有吧台裡兩個人的呼息聲。

她像隻受驚的小鹿似的一直打量著他,醜到爆的鏡框下其實有一雙美麗的大眼睛,裡面有著明顯的不信任,和出乎他意料之外的率直單純。

他沒料到這麼晚了這裡還會有人,自然也沒想到自己今晚會有機會踏進來喝杯熱咖啡,畢竟他的原意只是想要確認地點,順便觀察一下地理環境,這樣明日過來就可以專心的蒐集其他資訊。

多虧他在宜蘭下榻的民宿裡發現那本過期的雜誌,讓他在歷經好幾個星期徒勞無功的搜尋之後,在一聽到咖啡就本能的想反胃的時候,終於有個明確的方向可以繼續進行這個幾乎不可能的任務。

原來這家店就叫做「HerCafé喝咖啡」!

看來那把傳家鑰匙應該不是金屬做的,因為這次他的探測雷達徹底失效了!

不過,她似乎不是那本雜誌上報導的那個女主人,除非她剛換了髮型,還把自己的腳給鋸短十公分,順便去做了豐頰手術。

想不到那老傢伙原來還保有一點點人性哪!多年前的台灣之行,竟然特地來到這個依山傍海的美麗土地,是來悼念?或是單純的回憶?

這裡不但孕育了赫亞書的父親,也讓一場嚴重的車禍意外促成赫亞書讓古家收養的命運。

從此,他成了古家人絕口不提的私生子,那些自視甚高的繼承人們自作聰明的以為他是老傢伙在外頭逢場作戲不小心有的孽種。

更絕的是,現在老傢伙已經掛了,而他們依然被蒙在鼓裡!

赫亞書舉杯就口掩飾嘴角輕蔑的笑意。等他找到那把該死的鑰匙以後,他要先設法和永遠保持忙碌的母親聯絡上,再來決定剩下的人生要怎麼過。

沒記錯的話,母親多年前跟他開口拿了一筆鉅款,似乎在台灣忙得不亦樂乎,不過,他們應該可以挪出時間小聚一下,反正他在蒙古礦區正式開採之後,就已經決定那是最後一次的探勘工作了。

短期之內,他就隨心所欲的流浪吧──等他找到鑰匙之後。

反正老傢伙走了,他再也不需要向任何人證明什麼,或故意炫耀什麼。

他這幾年這麼認真的在各種礦坑裡鑽來鑽去,也不過就是為了氣死那些瞧不起他的古家子弟,也為了讓老傢伙知道他雖然不姓古,卻有最寶貴的古氏基因!

但,僅只於此,既然他失去了目標,也就失去了動力。

喝下了最後一口甘醇的咖啡,收回飄移的思緒,赫亞書決定放棄原先擬定的迂迴戰術,改採速戰速決的開門見山法。

也許,這樣反而能出奇制勝。

「謝謝妳的咖啡,還有謝謝妳讓我進來躲雨。」赫亞書誠懇的道謝。

雖然他的髮梢還在滴水,身上的衣物全都濕答答的黏貼在皮膚上,但是剛剛那杯熱咖啡的確驅走了大部分的寒氣,也稍稍扭轉了他甫出門不久,就一路淋雨時氣急敗壞的惡劣心情。

剛剛在情急之下,他隨口問了是否可以住宿來當作自己出現在這裡的理由時,絕對沒想到在一抹溫暖的燈光下,會有一個不曾謀面的女人因為善良,而幫一個淋雨的陌生人開門。

但,這個女人在暈黃的燈光下看起來怎麼這麼不真實?讓他好想伸手摸摸那絲綢般的黑髮,還有那白瓷似的肌膚,確認她是真的。

「不客氣。等一下雨小一點的時候,你趕快去找個地方過夜。」辛嵐在水槽裡東刷刷西刷刷,假裝自己很忙碌。

為了她說不上來的原因,她不敢抬起頭來跟他的視線相對。一個渾身濕答答,凡走過之處必定會有水漬的男人,照理來說應該是邋遢又狼狽的,怎麼會還這麼的英氣逼人?

他的墨黑瞳眸幾不可察的瞇了一下,「妳覺得雨會一直下是嗎?」

即使明白自己剛剛被下了逐客令,但他就是還不願意現在離開。

他告訴自己,他是為了盡快找到鑰匙。

辛嵐不想把馬芬離開前才洗過的器皿重洗一遍,她認命的抬起頭來,讓視線短暫的掃過眼前那張稜角分明的臉龐。

「嗯!這裡的天氣就是這樣,非常非常的情緒化,像今天這樣的情形,有可能會一直下到清晨喔!」她趕緊補上一句,「我可沒辦法留你這麼久。」

她怕自己到了半夜就會心臟病病發,這個男人讓她緊張得全身發抖。

赫亞書昂藏的身軀往前傾了些。

「留我?那妳自己呢?不用回家嗎?還是說妳就住在這裡?」他像隻聞到血腥味的鯊魚般緊追著獵物不放,深邃的雙眼在燈光下熠熠生輝。

他剛剛停放機車的時候沒有看見其他的交通工具,看來她住在這裡的可能性非常非常大。

辛嵐一臉猶豫,半倚在吧台椅上的身子不安的動了動。

「嗯……也可以這麼說啦!」這個話題讓她很沒有安全感,他畢竟是一個陌生人,而且體型還將近是她的兩倍大。

但是她知道自己真正擔心的不是這個,她怕他來這裡其實是別有用心。

似乎看出眼前嬌小女子的退卻,赫亞書又恢復原先放鬆的坐姿。

「老闆明天會來嗎?」他不著痕跡的觀察著她的反應。

他就是知道她正試圖隱藏著什麼祕密,而他目前對於這間店裡的所有祕密都充滿濃厚的興趣,一直到他找到他要的東西。

「老闆?」潔白的貝齒輕輕咬囓著紅嫩的下唇,透露出她的不安。

赫亞書假裝沒看見那可以是多麼誘惑的小動作,他強迫自己把心思擺放在正在進行中的話題。

「嗯!我在雜誌上有看到妳們這間店的報導,裡面還有幾張照片。老闆是不是長得高高瘦瘦的,還留著一頭很長的鬈髮?」他其實可以形容得更精準,卻刻意說得很模糊。

圓潤的小臉瞬間恍然大悟。

「喔!你說馬芬啊?她明天會來,而且明天有個訪問,所以她應該會很忙。你有事找她嗎?」辛嵐努力壓下心頭的失落。

看來這個不速之客十有八九是為了工作來的──她最不喜歡的那種工作,不然一般遊客哪裡會專程來這裡找老闆?

他身上不會藏有針孔攝影機吧?

這個可能性讓她緊張的往赫亞書的身上四處瞄了瞄,好像以為這樣就能看出哪裡不對勁。

沒有,只有因為淋濕了而緊貼在強壯肌肉上的單薄衣料。

辛嵐暗自鬆了一口氣。

「對,很重要的事。」赫亞書不會看錯那張姣好臉龐上忽然架起的防衛,和淡淡的失望,這兩個反應都值得他好好玩味一番。

「那你只好明天再來囉!早一點來。」

辛嵐決定她受夠了,下定決心朝門口走去,早死早超生。不過這男人眼神堅定,看樣子不是好打發的角色。

赫亞書等她把白皙的手指擱在厚實的門板上才起身。

「我想我該走了。」她忽然這麼急著趕他走,讓他更加確定這間店裡有很多很多的祕密。

辛嵐嚴肅的點點頭,柔順的髮絲如水波般蕩漾。

「對不起,我累了,而且雨現在變小了,你快點去找過夜的地方。」她討厭跟媒體打交道,更討厭自己此刻心中難以言喻的失望。

「好吧!明天見。」他刻意凝望著她片刻,讓最後那三個字加強了點誓言的意味。他其實早就找好下榻的旅社,剛剛還是從那裡一路淋雨過來的。

「嗯!明天見。」我會交代馬芬好好招待你的。辛嵐在內心說著。

就在辛嵐即將消失在那扇巨大的木門裡時,已經跨上重型機車的赫亞書忽然轉過身,朝著她自我介紹。

「對了,我叫赫亞書。」他依然用那帶有特殊魅力的腔調說著中文。

門扉後的白皙臉龐愣了片刻,才怯怯的開口,「喔……我……我是辛嵐。」

門關了,燈熄。

「晚安,辛嵐。」赫亞書低沉獨特的嗓音在暗夜中飄送,充滿黑暗魔法般的神祕蠱惑。

直到引擎聲漸漸隱沒在遠處,背靠在門扉上的辛嵐才把雙手從自己緋紅的臉頰上放下來。

「晚安,赫亞書。」

 

★★★

 

山谷裡經過雨水一夜的洗禮,天空澄淨清明,遠方山稜線此起彼落的深淺交錯,宛如畫中美景。

現在是上午十一點,那幾個青少年準時在十點半報到,實在非常值得嘉許。他們此刻正和馬芬圍坐在店裡唯一的石板雕刻圓桌旁,看來相談甚歡。

中午以前的時段通常是辛嵐最有空整理店務的時候,因為這裡的老主顧們都沒有這麼早起床,而觀光客們又遠道而來,卻又沒有可以過夜的地方,所以通常會選擇下午茶的時段。

今天的辛嵐顯得有些精神不濟,而且還緊張兮兮的。

都是昨夜那個叫做赫亞書的不速之客害的!

經過一夜的輾轉難眠,她起床照鏡子的時候,就知道自己看起來有多糟,為了讓氣色好一點,她還難得的上了淡妝,並將人人稱羨的直髮束成馬尾,企圖營造出朝氣蓬勃的錯覺,不過這樣一來,她看起來就更年輕了些。

也好,她今天更要扮演好服務生的角色,這樣正好有說服力。

她相信他一定會來。

他看起來就是那種言出必行的人。

輕輕的在巧克力蛋糕表面均勻撒上可可粉,辛嵐小心翼翼的將店裡的招牌甜點移到冰箱去冷藏,等到下午茶的時候,就有美味可口的提拉米蘇可以品嚐了。

「辛嵐寶貝,妳剛剛冰起來的那個,是我的最愛嗎?」

一個熟悉的身影甫進門就直奔吧台,一頭雷鬼燙再加上色彩斑斕的寬鬆棉褲,讓南大山壯碩結實的上半身格外醒目。

辛嵐一轉身,看見那會讓無數女性臉紅尖叫的赤裸胸膛時,立刻就拉下臉,「大山,你不冷嗎?怎麼又沒穿衣服?」

這個大山自從跟她混熟了以後,常常只穿著一件褲子就跑來串門子,她一開始還不知道要把眼睛放哪裡,後來習慣了以後,就能夠視而不見了。

所以大山老是嚷嚷著她是女版的柳下惠,半點染指他的興趣都沒有。

「很熱啊!辛嵐寶貝,我可是走路來的。」說完,他還不忘搧搧風,朝她俏皮的擠眉弄眼。

辛嵐好氣又好笑的睨了他一眼,不忘幫他倒一杯冰鎮檸檬水,「你哪天不是啊?」

光是單程就有好幾公里的距離,她實在是佩服大山過人的腳力。

「寶貝,謝謝。」大山感激萬分的接過玻璃杯喝了幾口,烏溜溜的大眼睛在玻璃杯的倒影中多看了幾眼。

「等一下,這裡有可可粉。」他忽然湊向前,伸出手指頭在她豐潤的臉頰輕輕抹了一下,直接送進自己的嘴裡。

「嗯!夠純。」他還不忘做出美味無比的表情。

辛嵐簡直啼笑皆非,「大山,我今天有上妝,你吃到的是粉底液。」

孰料大山居然擠眉弄眼,整個人又朝她更靠近了些,兩人的額頭都快要撞到了,「我當然知道啦!可是,我是故意的。」

這個回答讓辛嵐傻了眼。

「你什麼?故意的?」軟嫩的小手自動覆上大山寬闊的額頭,「你的腦袋終於壞啦?」

這句話換來大山一個白眼。

「當然不是啦!」只見大山深情款款的伸出黝黑大手,將辛嵐的白皙小手牢牢包覆著,讓辛嵐杏眼圓瞠。

「我是做給倚在門口的那個男人看的。」大山輕聲細語的說著,仍是一臉的溫柔多情。

「誰?」辛嵐皺著眉想要越過大山寬闊的肩線看看他說的人是誰,卻在大山的無聲暗示下作罷。

「辛嵐寶貝,妳不會背著我談起戀愛來了吧?」大山黑白分明的黑眸裡是滿滿的曖昧,口氣倒是十足的哀怨。

「我哪有!」辛嵐毫不遲疑的否決。

「那為什麼那個男人用一種被人戴綠帽的狠戾眼神盯著我的後腦勺?我的背都快著火啦!」

「你一定是搞錯了,我沒談戀愛,沒男朋友,也沒老公。」她就算動過這方面的念頭,也沒時間好嗎?這間咖啡店幾乎可說是她這幾年人生的全部,說不定也是未來的全部。

「難道那是妳前夫?」大山不死心的逼問。

「大山,你在講什麼?再胡說,冰箱裡的那盤提拉米蘇就不留給你了。」辛嵐氣呼呼的抽回自己的手,壓根兒也不曉得此刻兩人之間的互動看在外人眼裡,就像是一對情人在打情罵俏。

「不!」大山哀號。

一個身高超過六呎,全身都是壯碩肌肉的男人,公然做出西施捧心的樣子,還真是讓人不忍卒睹。

「那就坐旁邊一點,讓我瞧瞧那個用眼神放火燒你的人是誰。」辛嵐露出得意的笑容,知道這一招鐵定會讓嗜甜點如命的大山妥協。

「遵命,辛嵐寶貝。」大山一臉哀怨的退回原位,還乖乖的往旁邊挪了挪,免得擋住了辛嵐的視線。

辛嵐那雙盈滿笑意的眼眸卻在看見大山身後的男人之後,突然手足無措的愣住了。

「我就知道那是妳前夫。」大山像個怨婦般窩到一旁,小小聲的嘟囔著。

辛嵐朝他做了個閉嘴的表情,撐起笑臉跟已經坐在吧台前的男人打招呼。

媽呀!他的身形竟然比大山更巨大,更有壓迫感,全身上下都散發出嚴峻冷厲的氣勢,讓辛嵐必須很辛苦的維持笑容,而不是懦弱的往後退一步。

她昨晚怎麼沒發現他其實是很具威脅性的?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他的出現仍是在她的胸口引起一陣騷動。

「你好。」她認命的先開口,卻刻意不說出他的名字,想要假裝自己根本沒把他放在心上,完全沒有影響她的睡眠。

接著她便眼觀鼻,鼻觀心的把視線專注在吧台上的木頭紋路。

臭大山,你再繼續擠眉弄眼,就讓你一個月吃不到甜點。辛嵐在心裡恨恨道。

「妳好,辛嵐。」

啊!他記得。

一圈圈喜悅的漣漪悄悄在心底蕩漾,辛嵐的笑容裡多了幾分不情願的柔軟。

赫亞書不著痕跡的從大山光裸的上身收回視線,看似隨意的將手臂曲起擱在吧台上,狀似無意的展示著合身棉質上衣下的強壯臂肌。

這個陌生男人半裸的壯碩身材,以及俊俏的濃眉大眼,讓他莫名覺得非常礙眼。

在這同時,辛嵐則緩緩的深呼吸了幾次,試圖掩飾自己聽見他的聲音時,不自覺的顫抖。

「辛嵐,馬芬來了嗎?」

他昨晚回到他在市區下榻的旅社房間,拿出那本雜誌重新讀過一遍,確定裡面沒有提及老闆的姓名,只在照片下方以店長來稱呼。

這似乎沒有什麼好起疑的,但是他忘不了眼前小女人昨夜奇特的反應。

還有現在。

聽到馬芬的名字,就像潑了一桶冷水在辛嵐臉上,讓她瞬間清醒。

「嗯……馬芬還在忙。」她朝左手邊最裡面那張圓桌的方向指了指,順便跟馬芬極有默契的打個暗號。

「你要不要先喝點什麼?算是本店招待。」她這個大白癡,差點忘了他來這裡只是為了工作。

赫亞書僅僅轉個身,朝那個似乎跟幾個青少年相談甚歡的長髮女子點點頭,便又回過身來,正好瞥見辛嵐正噘著粉嫩的唇瓣,一臉嬌嗔的朝另一個男人搖搖頭。

「那就來杯咖啡好了,跟昨晚一樣。」最後那句話,不經大腦的衝動說出口,挑釁的意味濃厚到連他自己都有些驚訝,至於他為什麼這麼做的原因,等他有機會獨處的時候,他會好好研究研究。

現在他要當作不知道角落裡那個半裸男子渾身上下所散發出的明顯敵意。

「咖啡……好,稍等。」

辛嵐有些不解的瞥了忽然一臉嚴肅疏離的赫亞書一眼,又看見大山不時朝她拋媚眼送飛吻的蠢樣,當下決定眼不見為淨。

臭大山在搞什麼鬼?

她決絕的轉過身去,打算要慢慢的煮出一杯好咖啡。

在那嬌小的身影後方,兩個體格不相上下,外貌各具魅力,輪廓同樣深刻有型的男子則在靜默中互別苗頭。

這有趣的一幕讓片刻前結束訪談的馬芬忍不住促狹的朝辛嵐挑了挑眉。

「最近桃花很旺喔!」她風情萬種的走進吧台裡,經過辛嵐身旁時,悄聲說著。

「最好是啦!他是來找妳的!」辛嵐頭也不抬的回答,壓根兒就不認為背後那兩個男人是在爭風吃醋,覺得只是單純的男性荷爾蒙過剩罷了。

男人就是喜歡做這些無聊的事情,要不然也不會有那麼多的鬥毆新聞啦!

「就是這個男的?」馬芬彎腰湊近她耳邊,假裝要拿木杓。

辛嵐眨了眨眼代替回答,巧妙控制著燒瓶的溫度。

「哇!他是外國人吧?輪廓這麼深又這麼帥。妳確定他是記者?我們的知名度真的打到歐美去啦?」馬芬拿起木杓攪拌慢慢冒泡的咖啡壺,鳳眼裡滿是質疑。

「我也不曉得,他中文說得可好了,可是他一開口,就說要找老闆,我還能怎麼想?還是小心一點的好。」辛嵐壓低了聲音,一字一句都是無奈。

馬芬同情的看了她一眼,在那雙觸感極佳的白嫩手背上輕輕的拍了拍。

「可憐的寶貝,那就讓我來應付他吧!」

辛嵐從沒解釋過她不想曝光的原因,也沒人請她說清楚,保持現狀一直是HerCafé的最高行為準則。

不論是老闆、員工,還是老顧客,統統都受用。

身負重任的馬芬端起了咖啡,刻意掛上精明幹練的笑容,直接迎視那個帥到讓辛嵐六神無主的男人。

神祕,堅定,悍烈。

馬芬對於眼前男子是記者的可能性感到無限惋惜。

「赫先生……對嗎?你好,我是馬芬。聽說你有事情想找我談,是嗎?」她刻意在走出吧台後停下腳步,直到那男人挺起高大的身軀,才搖曳生姿的帶領他朝圓桌走去。

離開前,她還不忘送給一旁做鬼臉的大山一記衛生眼。

擺放圓桌的這個角落,幾乎可說是不成文的採訪拍攝區了,那裡同時也是離吧台最遠的位置,是辛嵐刻意隔開的安全距離。

看見那兩個俊男美女紛紛落坐,辛嵐稍微鬆了一口氣,卻又難掩失落。在赫亞書背對她的時候,她舉起手中擦拭的玻璃杯,默默向馬芬致意。

然後,她沉默的料理午餐用的食材,悄然無聲的向難得心動的感覺道別。

再見,赫亞書。

 

<他的任務糾纏上她的祕密,將會引發什麼精采好戲?紅櫻桃712《幸福之鑰》, 11月19日發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