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子時的天都,星月無光。
被重重烏雲覆蓋住的墨色天際,厚重的雲間掠過一道又一道的詭異七彩電光,卻不聞雷聲。
城中原本人來人往的青石板道路上,此刻幾乎不見人影,在愈垂愈低的漆黑天幕與不間斷的駭人閃電映照下,整座城顯得分外詭譎。
但此時的城南,卻有一個小小身影不停地向南逃竄疾奔,她略顯稚嫩的臉上滿是熱汗,因為一群荷刀舉劍的兇惡人士,正如影隨形地緊追在她身後。
「追!絕對要讓他永遠沒有機會將今夜所見所聞說出去。」
是的,就是這樣。
如今在暗夜中狼狽逃竄的黑影,正是女扮男裝上大街來溜達,卻不小心目睹一件擄人勒贖案件,而遭歹人追殺的倒楣路人甲──譚雪。
「早知道就聽長老們的話留在家裡了……」
是啊!明明只是想散個步,順便看看那奇怪的閃電為何能如此絢爛詭譎而已的嘛!
更何況,什麼時候天都城竟變成連散個步都會不小心目睹犯罪現場的地方了?
難怪最近她義父每天得那麼辛苦的上朝、下朝,日日煩心得睡不著覺……
心中雖不住地嘟囔著,但十五歲,一身少年裝扮的譚雪,腳步卻停也沒敢停,依然不斷地向前狂奔,然後在望見前方那絕對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後,埋頭咬牙向內衝去。
儘管再跑就是亂葬崗了,但若不跑,她停下腳步的地方,就成了她的亂葬崗了!
「不好意思,打擾各位了……請繼續休息,若我逃得過今日,改明兒個一定帶上好酒好菜,來給你們大家賠個禮、道聲謝……」
「他進亂葬崗了。」
「繼續追。」
在譚雪不住的喘息聲中,身後追兵的腳步愈來愈近,她快速地左右掃視了一下,當望見左手邊的樹林間似乎有幾棟廢棄木屋的陰影時,連忙將身子閃入樹林中。
但不知為何,當她的腳步愈來愈靠近那幾棟廢棄木屋時,她的身子卻開始有些微寒,全身的寒毛緩緩豎立。
這種陰森得令人有些肅然生畏的感覺,是怎麼回事?
雖說她自小膽子就比心眼大,雖說夢族七長老自小就教導她,在這世上本就萬物並存並生,沒什麼了不起的,況且,有些人還遠遠比妖物鬼怪更駭人,可此刻的她,究竟該進,還是不該進呢……
一陣狂風疾掃,將地上的落葉一片片掃至譚雪身上,打得她渾身發疼,但在追兵聲愈來愈近時,她一咬牙,閉上雙眼雙手合十──
「我夢族的列祖列宗,我是譚雪,請給我勇氣、給我力量,讓我能抬頭挺胸的向前走……」
在口中的祈禱聲中,譚雪的心緩緩靜了下來,而心底更湧起了一股源源不絕的勇氣。
緩緩睜開眼,譚雪毫不猶豫地踏在紛飛的樹葉上,在暗夜中那格外令人發怵的嘎吱聲中,向其中一道門走去,然後在走至門前時,猛地一愣──
因為那道破敗的木門,竟自動開啟了!
望著眼前的異象以及門內的闃黑,譚雪的心急速地怦怦跳動著。
那道門內,究竟會是什麼樣的世界?而她若走入其中,看到的又將是什麼……
儘管心中忐忑,但譚雪終究還是在雷鳴般的心跳聲中緩緩踏入,因為她太明白,進去,了不起被鬼怪嚇昏,不進去,肯定會被後頭那群人當場砍死!
可出乎譚雪意料之外的是,木門的那頭,雖如同她所想般的黑暗,卻沒有她所想般的髒亂、恐怖,而且還有一股淡淡的皂香,以及一陣規律的運轉聲……
她不斷地向前走去,待走過幾道自動開啟的門,進到一間更黑的屋子,並接連踢到了幾個像是家具的堅硬物後,她在黑暗中摸索至一個窗台旁蹲下身去,將身子隱沒在黑暗之中,豎起耳朵專心聽著大屋外傳來的細碎人聲──
「快進去找找啊!你們愣在那裡動也不動的做什麼?」
「這是天都……最著名的……鬼屋……」
「鬼個屁,老子進給你們看!」
那個兇惡的話聲甫落,譚雪便聽到了一聲嘎吱聲及幾聲慘叫聲。
看樣子那道木門,又自動的開啟了。
「叫什麼叫?老子都給你們叫煩了,還不快給我搜。」
儘管那個兇惡的話聲依然兇惡,但譚雪聽得出來他已有些氣虛了。
而待幾個腳步聲陸續進到屋內後,譚雪更是屏氣凝神地動也不敢動一下。
不知究竟過了多久,突然,一陣雜杳、踉蹌的腳步聲伴隨著一聲聲驚人的慘叫,在漆黑屋內此起彼落的響起。
「媽啊!鬼啊!」
「救命啊!別殺我啊……有鬼、有鬼啊!」
「阿仁,快拉我一把,帶我一起走啊!」
聽著那其實就在自己附近,卻慘絕人寰到讓人頭皮發麻的叫聲,譚雪的心跳更急促了,但她卻又實在好奇,好奇到底他們究竟看到了什麼,竟嚇成這樣,讓她更好奇鬼究竟長成什麼樣……
待人聲全退出屋外,整座木屋靜得連一根針掉落都聽得見時,譚雪鼓起勇氣微微站起身子,露出小臉的上半部向窗台外望去──
小院,很尋常,但小院內的景況,卻似乎有些不尋常,不尋常到讓她終於徹底明白為什麼那群大男人會個個嚇得屁滾尿流,連滾帶爬地逃出這間「鬼屋」。
那景象就連向來自詡大膽的她看了後都四肢僵硬,腳底冷寒。
就見暗夜之中,詭雷之下,一名身材頎長,身著黑衣斗篷的男子詭譎地立於小院中。
狂風吹得他身上的斗篷飄啊飄的,他頭上的黑色髮絲,駭人般地呈現著放射狀在他腦門上直立,而他平開的雙手之中,遊動著一團彷彿有生命似的鬼火。
在鬼火的映照下,他雙眸緊閉、忽明忽暗的臉龐顯得那樣的慘白、詭奇,並且還帶著一股恍若對四周之事全然無感的異樣平靜,可他的唇角卻又掛著一抹淺淺的古怪笑意……
這就是鬼嗎?長得還真人模人樣哪──若不論他那頭呈放射狀的髮絲的話。
原來,鬼的睫毛也可以這麼長、這麼好看啊……
望著眼前這個「鬼」,譚雪心中興起的不是害怕,而是更多的好奇,好奇鬼為什麼跟人一樣有手有腳有身體,最重要的是,鬼為什麼可以笑得那樣滿足?
是的,滿足。
雖然此時此刻,他臉上的笑容怎麼看怎麼讓人覺得彆扭,但不知為何,譚雪總感覺那笑容裡,真的有著一股恍若小孩在玩心愛玩具般的單純與暢快。
不知自己究竟這樣傻看了多久,但看著看著,譚雪卻開始覺得有些不對勁。
咦?斗篷燒起來了!
啊!連頭髮跟眉毛都燒起來啦!
忍不住倏地由窗台飛出,譚雪急衝至院內一角的水缸旁,抄起一旁的水桶,將水一桶又一桶快速地淋在他的頭上與全身。
火苗,熄滅了,而一陣濃煙,籠罩了黑衣男子整個人。
「你……」清了清喉嚨,譚雪的嗓音有些微顫,「沒事吧……」
恐懼,當然是存在的,但鼻尖傳來的焦味,讓譚雪足以鼓起勇氣開口詢問,因為幽靈鬼怪應該是不會被燒成如此狼狽的模樣吧?
應該吧……
譚雪的話雖問出口,卻半天沒有得到回應,直到許久許久之後,她才終於聽到一聲長長的嘆息伴隨著一個飄忽的嗓音在院內緩緩響起──
「唉!失敗了。」
失敗?
什麼東西失敗?
未待譚雪再度開口,男子便一句話也沒說地逕自「飄」入另一側的屋內,獨留她站在小院中。
正當她腦際混沌,考慮著該走還該留時,突然,一陣嘎吱聲又引起了她的注意力──
就見一個不知由哪裡出現的小木人,竟緩緩地飄向她,而小木人手上與身子相連的木頭托盤上,還放了一杯熱茶!
「這……」望著那個小木人,再望著那杯飄散著茶香,氤氳著熱氣的茶,譚雪愣了半晌後,才找回自己的嗓音,「謝謝。」
老實說,這是譚雪第一回對著一個小木人道謝,但人家既然送茶來了,說聲謝謝也是應當吧?
就這樣,譚雪像陷入一個迷幻之境般地傻坐在小院裡的大石上,手裡端著那杯熱茶,瞪著那個小木人。
「抱歉,方才麻煩你了。」
不知過了多久,譚雪的身旁突然傳來了一個飄忽的嗓音,而她也才同時發現,原本佈滿天都的濃厚烏雲不知何時已然散去,皎潔的月光與星空緩緩浮現。
「小事一……」下意識地先望向身旁發話者映在地上的影子,譚雪在確定此人真的是人後才緩緩抬起頭,可她的話聲,卻整個停頓在半空中,半晌後才將最後一個字說出口,「樁。」
但她這回的停頓,並不是因為驚慌,而是因為詫異。
詫異他的溫文爾雅,詫異他的清澈目光,詫異他再不詭異且渾然天成的一股優雅氣質,更詫異他那雖依然有些蒼白,卻異樣俊挺、年輕,且怎麼看都讓人覺得有些眼熟的臉龐。
這長相、這氣質……她在哪裡見過?
「抱歉,能否麻煩你稍微讓一讓,讓我瞧瞧究竟哪裡出了問題。」
正當譚雪努力地在腦中思考之時,突然,她又聽到那飄忽的嗓音再度響起。
「喔!好。」
連忙由大石上站起,譚雪好奇地望著他手持著一個發亮的圓球蹲下身去,他輕皺著眉,專注地望著那顆大石上寫的怪字、畫的怪畫,而口中吐著一大堆她聽都沒聽過的數字與名詞。
感覺著男子似乎是想由那塊被他畫滿怪字與怪畫的大石上試圖為他方才口中的「失敗」尋找解答時,她的眼眸眨了眨,在閉上眼沉靜了一下後,手突然朝大石一指──
「這裡。」
老實說,譚雪一點也不明白這名男子為何可以那般遊刃有餘地操縱著那顆古怪的火球,又為什麼要如此做,而她更不懂他口中所有的喃喃自語,但她依然使出了她夢族一脈相傳,卻極耗費體力與靈力的「靈光術」來助他一臂之力,只為不想再望見他蒼白臉龐上那緊皺的眉心……
「這裡是嗎?」聽著譚雪天外飛來的話後,男子竟真的移轉眼眸望向她手指的方向,在一段長之又長的思考後,眼角與唇角一起淺淺的笑開了,「嗯!是這裡。」
這人笑起來的樣子真好看……
望著男子輕淺又開懷的笑容,譚雪微微有些癡了,畢竟她早明白,自己之所以存活於世間,目的就是為了可以讓擁有這種笑容的人多一些。
只可惜,這世上的人,總看不開、總想不透;總要求得太多,總付出得太少……
「小兄弟,謝謝你為我解惑。」
「不、不,你言重了,更何況我只是順口說說而已,我其實什麼都不懂……」發現自己似乎瞪了人家太久,譚雪有些不好意思地別過眼,然後在望見雲間那顆閃亮的星辰時低呼一聲,「啊!是啟明星!」
「喔!時辰到了。」
聽到譚雪的話後,男子芮聿樊喃喃低語一聲後,突然一轉身,輕輕飄進屋內,而待他出現時,他手中拿著一個譚雪從未望見過的古怪器物,將之架設在小院中。
望著芮聿樊旁若無人的舉動,譚雪只覺得有趣,她不催也不走,就靜靜地蹲在一旁,好奇地看著他腳下穿著的,那有著幾個古怪木輪的靴子。
這是「飛靴」吧?
太有趣了,難怪他能那麼飄逸、瀟灑地飄過來、飄過去的,要是她也能有一雙,那就太好了……
「來。」
直到他對她揮揮手,她才依他的指示將眼湊到一個怪怪的洞口中,然後在望見其中的奧妙時,忍不住驚呼出聲,「哇,好美啊!」
一個好大好大、好亮好亮的啟明星,以及一旁好多好多、好清楚的流星。
「根據我的觀測,這天候約莫可以維持半個時辰,而這半個時辰,也恰好是……」
坐至譚雪身旁,芮聿樊仰起頭望著星空,輕輕地開始說話。
儘管他口中說著的是許多譚雪從來聽也沒聽過的東西,但她卻覺得異常的有趣,而他的嗓音,雖乍聽之下有些飄忽,但聽久了之後,卻別有一番韻味。
「抱歉,我似乎說得太過仔細了。」就那樣天馬行空地說著,半晌後,芮聿樊突然像想起什麼事似的轉過頭,略帶歉意地說道。
「不,請繼續說,我喜歡聽,就像我喜歡你那雙飛靴一樣。」聽到芮聿樊的話後,譚雪連忙回道。
「飛靴?」望著譚雪眼底毫不掩飾的純稚與坦直,芮聿樊呵呵一笑,然後一仰頭,伸出手,繼續為她講解天都的星空。
這一夜,對向來與外人沒有太多接觸的譚雪來說,是新鮮、溫馨又極其有趣的,有趣到她幾乎忘了時間,直到一陣雷聲又起,當她感覺著自己的眼皮愈來愈重時,她才驀然驚覺,連忙站起身子就想離去。
但她先前超額使用靈力的身子,卻已不聽使喚了。
「小兄弟,你怎麼了?」
當腰際被人攬住時,譚雪聽到頭頂傳來芮聿樊的嗓音。
「我得……趕緊回去才行……大學究……我下回……再來找你……玩……」讓整個身子的重量全壓在那雙手臂上,譚雪喃喃說著。
「回哪兒?」
「城北……霞……雲……觀……」斷斷續續說完這幾個字後,譚雪的眼眸整個的闔上,無知無覺地安穩睡去了。
★★★
雷聲轟轟,大雨傾盆。
一輛窗口飄著白色窗綾的馬車,噠噠噠地在青石板路上走著,而所有見著這輛馬車的人,第一個反應便是看看天色,然後,轉身。
馬車停了,停在城北的霞雲觀外的草地旁,馬兒自顧自的低頭吃草,但觀外四周一群原本肅敬、警戒,衣衫上有著特殊標記,顯而易見屬於李東錦特意派駐在此盯梢道觀內外動靜的黑衣侍衛,頓時起了一陣騷動──
「那是不是……」
「我沒看見,別跟我說話。」
「我也沒看見,別跟我說話。」
將男裝的譚雪扛在肩上,一手舉起傘,一身黑色黑斗蓬的芮聿樊神態自若地走下馬車,走向道觀,接著放下傘,舉起門上銅環敲了敲。
無人回應。
推開大門,芮聿樊舉起傘逕自向內走去,待走至一處亮著燭火,且充滿細碎人聲的房前,開了口,「抱歉,打擾了。」
本來響著嗡嗡低語聲的屋內,突然一下子靜謐了,而後,門倏地開了,而後,一聲夾雜著驚詫與難以置信的蒼老嗓音響起──
「你!怎麼進來的?」
「走進來的。」望著門雖開了,屋內卻空無一人,芮聿樊有些納悶的低下頭,這才望見,有七名矮小老者早已將他團團圍住。
「胡說八道!」聽到芮聿樊的話後,為首的白髮老者橫眉低斥一聲,「外頭有那麼多人在,你怎麼可能走進來!」
聽到如此的質疑,芮聿樊一點也不以為忤,只是淡淡一笑,然後回頭,舉起傘,在七名矮小老者的步步緊逼之下,靜靜向道觀大門走去,而後,又走出大門,上了車,再下車,又一次靜靜走回老者們的眼前。
「我確實是走進來的。」將傘收好後,芮聿樊淡定地說道。
望著他如入無人之境般地在戒備森嚴的霞雲觀來去自如,以及他手中那把自動開關自如的魔傘,那七名矮小老者個個目瞪口呆,半晌都沒回過神來。
待終於有人想起把門關上之後,七名老者再不理會芮聿樊,而是自顧自地圍成一圈議論著──
「這人是人、是鬼,還是妖啊?」
「瞧瞧他那怪模怪樣,八成是妖!」
「那些人連看都看不到他,是幽靈吧!」
「你是哪位大人座下的?」在一陣討論過後,最後,為首的老者終於再度望向芮聿樊,抬起頭嚴肅地問著。
「抱歉,在回答這個問題前,我能否先將這位小兄弟放在他該在的地方?」低下頭望著老者,芮聿樊徐徐說道。
「啊!你怎麼不早說?快、快,放這兒來,小心些、輕些。」
在終於將譚雪安置到床上後,芮聿樊立即又被那七名老者帶至前廳團團圍住,被嚴厲地質問著──
「你是誰?」
「你到底是誰座下的?」
「為什麼你會到這裡來?」
在這個被燭光照亮的前廳中,芮聿樊耳邊雖充斥著老者們的嚴厲話聲,但他卻完全充耳不聞,因為他的注意力,已全被地上的影子吸引住了。
他突然發現,那被燭光映照而產生的影子,連著他本該有八個,可地上的影子,只有一個──
屬於他自己的那一個!
忍不住蹲下身去,芮聿樊來回望著那七名矮小老者,再望向地下的影子,再望向他們,再望向地面,最後眼底緩緩浮現出一抹若有所思的異樣神采。
「不許看了!」被芮聿樊那恍若看透一切的清澈眸子來回掃視之後,老者忍不住怒斥。
「抱歉,我放肆了。」在老者們驚惶又嚴厲的喝斥下,芮聿樊終於緩緩站起身來,眼底有些微微的抱歉,卻沒有恐懼。
之所以不感到恐懼,是因為他自小便遺傳了母系那見鬼如見人的體質,因此如今二十一歲的他,早學會如何淡定從容地去看待一切了。
「放肆個屁!我警告你,你不許說出去,否則我們一定會要了你的命!」老者瞇起眼狠狠地瞪視著芮聿樊。
「請您放心,就算我想說,也沒有人願意聽我說,更沒有人會理會我究竟說了什麼。」明白這七名老者心中的擔憂,芮聿樊淡淡笑道。
「最重要的是,絕不許對小雪兒說!」
「小雪兒?」聽到老者的話後,芮聿樊愣了愣,半晌後才明白他口中的「小雪兒」所指何人,「喔!是那位小兄弟。」
「小兄弟?」聽到芮聿樊的話後,七名老者一同歪著頭望著他,恍若在看什麼異類一般。
「抱歉,打擾各位休息了,請恕我先走一步。」
當聽到觀外傳來的一聲馬嘶聲後,芮聿樊對那七名矮小老者微微頷了頷首,便逕自向大門外走去。
望著已到觀門口來接他的馬兒,他輕輕拍了拍馬頸,「雨勢夠大的啊!是吧?奔浪,我們是該趕緊到西山去測雨了。」
★★★
三年後
「喂!大學究,大過年的事情多,所以我今天先回去準備了,改明兒個再來找你玩。對了,別忘了吃飯,還有參湯也別忘了喝。」
將溫熱的食物放至埋首於書冊中的芮聿樊身旁不遠處,再將地上的凌亂收拾收拾後,譚雪踩著腳上的飛靴,靈巧地在房間與廊柱間七轉八繞,最後「咻」一下地向那道自動開啟的木門飄去。
「小兄弟,請問今天是大年初幾?」
身子剛滑出門的譚雪,難得聽見了向來連「再會」都不多說一句的芮聿樊的嗓音由小院內傳來。
「正月初八。」
對於芮聿樊那只要一頭陷入思考與發明中,便不知今夕是何夕的習慣,譚雪早已司空見慣,因此她頭回也沒回地高聲應答後,在聽到院內難得傳來的一聲長長嘆息時,整個身子早已飄向亂葬崗,飄向天都的青石板路。
不過,譚雪在望見霞雲觀的大門時,突然身形一轉,小心翼翼地左右觀察了一下後,才快速繞至觀後一間無人居住的小木屋,翻起地板,跳入其中,再拉上地板,飛下十階台階,進入那窄小,直通霞雲觀柴房的祕密地道中。
這個地道,其實是十二歲時的她偶然發現的,而在發現那時起,她便開始悄悄地由這裡出沒,在每個深夜裡,穿上男裝,在大部分人都熟睡時,在無人的街道上閒逛,好奇地想像著街旁那些店舖在白日裡是如何的熱鬧,好奇地想像著那間掛著「書苑」的屋子中,在白日時,那些與她同齡的人們,在裡頭做些什麼,又學些什麼。
譚雪睡得很少,一天只需一個時辰,所以當眾人紛紛陷入沉睡中時,她反倒清醒得很。
而深夜的天都,少去了日間的紛紛擾擾,總讓譚雪覺得輕鬆自在、悠然自得,只可惜,夜晚總會過去,白日總會來臨,所以她格外珍惜黑夜,特別是在認識了行事有趣古怪,對人溫文有禮,但有禮中卻又帶著一份淡淡疏離的亂葬崗大學究之後。
老實說,儘管認識三年了,可她依然不知道他究竟是誰,也不知曉他平時在做些什麼營生,真正居住在什麼地方,但這些都無礙於她喜愛上他那兒玩的念頭。
畢竟在他那裡時,她可以忘卻自己的身分,忘卻白日裡的心力交瘁,並且擁有了一個如師如友,獨屬於她的真正朋友。
是的,在譚雪的生命裡,除了夢族七長老與她的義父外,她幾乎不熟識任何人,儘管她在白日裡會見到各式各樣的人,但那些人,沒有一個是她的朋友,也不可能成為她的朋友,因為那些人都只是她義父李東錦的權貴友人罷了。
是的,譚雪是李東錦的義女,因為在十三年前,五歲的她與族人遭受到他族迫害,幾近滅族,若不是李東錦的相助,救起了她,還有年邁的夢族七長老,給了他們一個棲身地,並提供毫無工作和生存能力的他們錦衣玉食的生活,如今,夢族或許早已無一人倖存。
而身為夢族的唯一子嗣,譚雪不僅繼承了夢族的特異才能,更在夢族七長老的細心教導下,成為了一名相當出色的「祈夢者」──
為心有所盼的人祈夢,而後替那些獲得夢兆之人解夢。
但或許是她的工作著實做得太盡責、成功率太高,更或許是愈權貴之人的「雄心壯志」便愈發強烈,因此,在她聲名大噪、求教者絡繹不絕之後,義父不得不將她悄悄遷往霞雲觀,並在她居住的四周佈下重兵,一方面隔絕一些閒雜人等的騷擾,一方面保護她的安全。
「保護得也太滴水不露了……」一想及自己的處境,譚雪不禁喃喃說道。
是啊!保護得連她都無法自如出門,要不是讓她無意間發現了那祕密通道,恐怕到現在,她連天都真正長什麼樣都不清楚。
「也保護得太盡善盡美了……」
是啊!保護得她不愁吃、不愁穿,不愁工作也不愁睡,一輩子都不需為生活瑣事操煩,更幾乎以為全天下的人都與她同樣無憂無慮,而勒瑯國日日國泰民安,風調雨順的。
老實說,她並不想這樣不懂感恩,畢竟她如今所有的一切,都是拜義父所賜,因此只要義父開口,她幾乎不會說出一個「不」字,就如同今日一般──
明明是皇家新春團拜,明明只要求皇家身分者出席,但由於幾位后妃娘娘、皇子皇孫有事相詢,所以,她不得不穿上那一身令她無法自如活動的衣裳,擺出一副莫測高深的模樣站在這兒任人品評,然後聽著四周那些充滿虛偽、造作,公式化的問候話語。
回想著芮聿樊的那聲嘆息,連譚雪自己都想嘆息了,因為她並不喜歡這樣的聚會,但她卻會出席,因為她的義父希望她出席,而她永遠也不會違逆他……
在那間焚著檀香的精緻宮室「祈夢宮」中一一回答過人們的問題過後,譚雪悄悄避開人群,溜至皇宮御花園想鬆口氣,正當她一人信步閒逛之時,突然聽到不遠處的宮女聚集地傳來一聲女子的慘叫聲──
「鬼啊!」
鬼?大白天的皇宮御花園會有鬼?
聽到這聲尖叫聲後,譚雪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眨了眨眼眸。
「呸、呸!大過年的,妳胡說八道什麼?」
「就是,穢氣!」
「真的……剛剛我在後花園……真的看到……看到──」就見那名見鬼的小宮女花容失色地直打哆嗦,幾乎連話都說不清楚了。
「看到他了是不是?」就在此時,一名老宮女打斷了小宮女的話,並伸手往前一指。
移過眼,譚雪好奇地跟所有宮女一同往老宮女手指的方向望去,就見那陰暗的樹叢間飄過了一個穿著黑色蓋頭斗篷的影子。
「是、是,就是……他……」
望著那個飄忽不定的身影,小宮女更是嚇得與其他宮女一起蹲地抱頭,然後聽見耳旁傳來老宮女的一聲輕啐──
「少見多怪,那是幽靈貝勒!」
「幽靈貝勒?」小宮女緩緩抬起頭。
「就是那輛名聞天都的幽靈馬車的主子,也就是當今聖上五弟的獨子,襲承皇沐貝勒頭銜的現任十八貝勒芮聿樊。」
聽到老宮女的述說後,譚雪這才終於明白,自己口中那「大學究」來「大學究」去的男子,竟就是天都城民口中的「幽靈貝勒」芮聿樊!
真想不到那亂葬崗大學究居然會有如此出人意表的身分哪!
更想不到這烏煙瘴氣的皇室竟也有這樣一個出汙泥而不染,根本不在意所謂名利與權勢,更不懂花天酒地,對世事永遠一派雲淡風清的成員。
難怪了。
難怪在得知今天的日期後,他會發出那聲無奈的嘆息了,畢竟向來喜歡在半夜出沒的他得起這麼早確實有些痛苦,更別提還得跟這麼一大堆皇子皇孫皇貝勒們一起行禮如儀了……
「他是……人嗎?」
就在譚雪恍然大悟低頭冥思時,她又聽見小宮女怯生生地問道。
「大膽!人家貴為十八貝勒,當然是人!更何況當初出生時,還是我接生的呢!」聽到小宮女的話後,老宮女開始倚老賣老、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不過也怪了,當時的他明明是個軟綿綿、熱呼呼,可愛得不得了的孩子,也不知道怎麼幾年不見,卻成了這副陰陽怪氣、古里古怪的模樣……」
當發現芮聿樊是人,並就是那位名滿天都的「幽靈貝勒」時,一旁的宮女們也紛紛站起身七嘴八舌地議論著──
「我聽我家主子提起過,他那間宅邸不管什麼時候,都像沒人住似的破敗、陰森,弄得宮裡的人一個個連靠都不想靠近。」
「這算什麼!說起他那輛『子時見喜丑見憂』的幽靈馬車,才真叫邪門,明明沒人駕馭,卻滿城的跑,更詭異的是,見過的人都只見窗紗不見人。」
「不邪門,哪叫幽靈馬車啊!」
「我二大娘的三大叔說,有一回他真的在子時見到了那輛馬車,第二天,他那原本醫了半年都沒好的病竟真的全好了。」
「那算什麼,我娘的四大爺的五大叔也見過,只不過是在丑時見到的,第二天,他的舖子就給人半夜搬得一空,什麼都沒剩。」
「對啊、對啊!我三叔的二姨的八舅母……」
這什麼跟什麼啊?會不會太誇張了點啊?
聽著那些宮女一個比一個離奇的故事,譚雪都不知道該哭還該笑了。
不過,若芮聿樊的那輛馬車真那麼神奇,那麼下回她也許可以開口要求試坐看看也不一定……
正當譚雪腦中浮起這個念頭時,又聽到宮女們此起彼落的驚叫聲──
「啊!他不見了,一下子就飄不見了,他真的是人嗎?是人怎麼能用飄的?」
他當然是人啊!只不過穿上了他的飛靴,外加身上那件斗篷又太長了點而已嘛!
在心底又好笑又好氣的嘟囔聲中,譚雪悄悄朝著芮聿樊所在的樹林方向奔去,在發現那一下出現、一下隱沒的身影後,輕輕一飛身,一把拉住他身後飄飛的斗篷。
「嗯?」
當斗篷後襬被人扯住時,芮聿樊有些意外、有些詫異的一回頭,望著一身雪白華貴,臉上還戴著繡梅白色面紗的譚雪。
「不知姑娘找我何事?」
「認不出我啦?」望著芮聿樊眼中濃濃的睡意,以及萬分詫異與不解,卻依然溫文爾雅的神態,譚雪邊輕笑邊對他眨了眨眼。
「抱歉,請問姑娘是……」莫名地覺得譚雪的聲音很熟很熟,眼眸很熟很熟,所以白日裡腦子總有些停滯的芮聿樊著實有些納悶自己何時認識了這樣一位顯而易見出自名門、氣質高雅、靈氣迫人的婀娜女子。
是哪位娘娘的異族遠親嗎?
芮聿樊之所以如此判斷,是因為她身上穿著的與宮中人有些不同:一襲青春又高雅束領的頂級棉質及膝白裙,一件盡顯她玲瓏身段的滾金邊緊身紫色馬甲,一雙襯得她雙腿那樣修長的黑長靴。
除此之外,她身上散發出的那股淡淡異香,不僅讓人聞之心曠神怡,而她臉上的那襲輕紗,更襯脫得她的眼眸大而晶亮,小臉神祕而又絕美……
「我啦!你的小兄弟。」偷看了一下四周,在確定沒有閒雜人等在附近後,譚雪輕輕解開臉上的面紗。
唉!他又幾天沒睡了啊?瞧瞧他眼下的黑影都成什麼樣啦?
此外,雖說他對外界事物向來無動於衷,對她有時男裝有時女裝的裝扮也常常視若無睹,依然日日以「小兄弟」稱呼她,但也不至於連她的聲音都認不出來吧?
「我的小兄弟?」凝望著那張絕美小臉,再凝視著那雙眼眸半晌後,芮聿樊原本惺忪的眸子緩緩浮現出一抹淡淡笑意,「啊!是妳,妳怎麼也在這兒?」
「唉!跟你一樣的原因啊!」嘆了一口氣後,譚雪拉著芮聿樊坐到大石上,似笑非笑地望著他,「十八貝勒。」
「妳還是跟著別人一樣叫我幽靈貝勒好了。」聽到譚雪對自己的稱呼,芮聿樊有些無奈地抬頭望天,淺淺笑著。
「我才不,我偏要叫你亂葬崗大學究!」譚雪說著說著,突然一低頭,望向芮聿樊的腳,「咦?今天你腳下蹬的是什麼玩意兒,我以前怎麼沒見過?」
「改良版飛靴。」望著譚雪毫不掩飾的好奇,芮聿樊呵呵一笑,「妳也有。」
「我就知道你這人夠意思!」輕拍著芮聿樊的肩膀,譚雪笑得開懷,「來,在我的拿到手前,先借我穿穿。」
譚雪之所以笑到眼眸都幾乎呈彎月,自是因為由芮聿樊口中的那句「妳也有」讓她明白,雖然他向來我行我素,看似對她的出現都無動於衷,甚至在她每回離去時,連應景的道別話語都不曾說過一回,但至少他還記著她呢!
就這樣,穿上了芮聿樊的改良版飛靴後,譚雪行走如風地在他四周繞著圈圈,任她銀鈴般的笑聲在樹林間來回迴盪,然後邊飄邊聽著他說著那些她或許不見得懂,卻有趣至極的話語,徹底忘了兩人之所以出現在此的最根本原由。
「祈夢姑娘、祈夢姑娘!」
不知究竟過了多久,一個焦急的嗓音由樹林外傳來。
「啊!有人叫我了,我得走了。」聽到那叫聲後,譚雪的小臉一垮,無奈又不捨地脫下腳上飛靴換回自己的黑長靴後,向芮聿樊揮了揮手,便往發聲處跑去,「改天再去找你玩。」
由於譚雪走得太急,所以她根本沒有注意到,在知曉她「祈夢仙子」的身分後,芮聿樊那若有所思、寓意深長的一凝眸……
★★★
才走回人群中,遠遠的,譚雪便望見了獨坐在權貴之中,有著一頭白髮、一雙鷹眼、一臉不怒自威神情,以及一身華服的義父李東錦。
看到他眼底雖不鮮明,卻真實存在的一絲不悅,她連忙乖乖地快步走至他跟前。
「義父。」
「去哪了?義父怎麼半天沒瞧見妳?」放下手中茶盞,李東錦揮揮手讓旁人退去後,淡淡問道。
「抱歉,義父,我方才遇著了十八貝勒,所以耽擱了一點時間。」知道此時誠實為上策,因此譚雪連忙低眉斂目,有禮有節地恭敬回答著。
「芮聿樊?他還活著?」聽到譚雪的話後,李東錦似乎有些詫異,半晌後,他笑了笑,「祈夢,義父很高興妳將義父的話全記在了心中,但妳必須知道的是,義父雖教過妳要多方與宮中人交好,但這宮裡,也有完全不需結交之人。」
「是的,義父,祈夢明白。」儘管李東錦未將話點明,可譚雪已明白他的話中之意──
芮聿樊是不需結交之人,而不需結交,自是因為他除了世襲的貝勒爵位之名外,毫無任何權勢與財富。
但那又如何?
反正義父這話是對「祈夢」說的,所以當她是白日的「祈夢」時,她自然會乖乖的謹遵教誨,但當她是芮聿樊「小兄弟」的夜晚時,她只是她自己──譚雪。
或許這樣的作為對一名自小受義父恩寵的她而言,有些大逆不道,可是她一直覺得自己的存在價值,應不僅僅是夢族的唯一子嗣、李東錦的義女,更是她自己……
「對了,祈夢,一會兒太后希望妳為她祝禱、解夢。」
「是的,義父,祈夢立即至祈夢宮焚香準備,恭候太后鸞駕。」
★★★
夜晚的天都總讓芮聿樊感覺神清氣爽,而每當他有想不透的答案、解不開的難題時,他更喜歡一人獨自乘坐著那輛馬車,任馬車拉著他在天都的大街小巷中閒逛。
但為了怕給城民們帶來困擾,他會盡可能地避免太常出沒,不過偶爾,為了與兄弟們碰面,還是會有例外的時候。
是的,兄弟們,那群與他一樣擁有一半鬼族血統,並且齊心致力為受李東錦迫害並驅離天都的鬼族,以及其他弱勢民族而戰的兄弟們。
自小體弱,更無法像常人一般沐浴在陽光下的他,其實很早便了解到自己的與眾不同,與自己肩頭背負著的使命。
因此,不若其他兄弟們可以親赴火線作戰的他,只能盡其所能地把握著每一時、每一刻,努力鑽研著各式各樣的書籍,只為在其他兄弟們苦苦奮戰時,可以提供他們一些方便、有效的器件,讓他們能早一刻脫穎而出,早一刻達成階段性任務。
他的生命裡,除了這些兄弟外,只有書籍,只有研究,只有不斷地改良與改造,以及日復一日的實驗、重來,實驗、重來;他那在眾人眼中古怪離奇的馬車,也只不過是他為了掩人耳目,以便他與兄弟們相聚,且方便替兄弟們祕密運送器物的意外產物罷了。
這樣的生活,或許單調,或許沉悶,或許沒有太大刺激,卻適合他──
適合隨時有可能會離開這雖然混亂,卻又處處充滿驚喜與希望的人世間的他……
是的,芮聿樊一直明白,明白自己的生命較尋常人短暫許多,就如同他的鬼族娘親一般。
但這又如何?
或許他無法決定自己人生的長度,他卻可以決定自己人生的寬度。望著身旁兄弟們一個個的成長、沉穩,望著他們藉由自己夜以繼日努力發明出的種種工具而大步向目標邁進,儘管也許他並無法親眼目睹所有鬼族同胞昂頭挺胸回到天都的那一日,但他已然滿足了。
「咦?今天這馬車怎麼這時辰就出來了?那我們是該避還是該看啊?」
這夜,晚亥之時,當路上的夜歸人在望見芮聿樊乘坐的這輛馬車,倏地背過身去,驚惶不已地思考著是該避還是該看時,卻有一群人趁亂擠入了馬車內──
就見七名矮小的老者手忙腳亂地扛著譚雪上了車,然後在望不見芮聿樊的身影時,氣急敗壞地朝著車廂拍叫著。
「臭小子,我們知道你在,快滾出來!」
不一會兒,就見原本只有單排座位的馬車突然響起了一陣古怪的嘎吱聲,而後,車廂四壁像變戲法似的開始左右橫移、轉動,最後,芮聿樊蒼白的俊顏出現在眾人眼中。
「各位好。」芮聿樊先是閒適地對七位老者問候著,但在發現夢族七長老竟將譚雪塞在自己懷裡後,有些納悶但又不失溫文地客氣問道:「請問七位長老,你們這是做什麼?」
「這全天都,我們只相信你!」七位老者中那位向來代表發話的老者二話不說地瞪著芮聿樊。
「那是因為各位只認識我吧……」望著那七雙死瞪著自己的目光,芮聿樊苦笑了笑。
未待芮聿樊問清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七位老者忍不住地開始哀聲嘆氣外加一個勁地數落──
「都什麼時候了,你這小子就不能機靈點嗎?」
「不要求你拿出發明那些鬼東西的七成才智,好歹拿出三成行不行啊?」
「你快點想想辦法行不行哪?」
「敢問我該如何機靈?」待眾老者將話都說完後,芮聿樊才緩緩啟齒問道。
「小雪兒給人下了藥了!」為首的老者指著譚雪,憂心忡忡地說道。
「我現在就找大夫去。」望了望懷中譚雪臉上古怪的紅暈,以及全身上下古怪的灼熱,芮聿樊二話不說,取出袖口的一支小竹笛準備指示馬車轉道。
「都這時候了,找大夫有什麼用啊!」一把搶下芮聿樊手中的竹笛,為首的老者氣急敗壞地低嚷著,「我說你的眼睛跟腦子到底是長著幹嘛用的啊?」
「各位的意思是……」低頭凝望了一下譚雪輕閉著雙眸、呼吸急促的古怪反應,芮聿樊心中一動,若有所思地問道。
「讓你快點救她啊!還會有什麼意思!」老者用著一副「那還用問」的神情瞪著芮聿樊。
「誰下的?」又望了譚雪一眼後,芮聿樊緩緩問道,眼底有股凝重。
「你管那麼多做什麼啊!」
「誰下的?」儘管老者不願正面回答,但芮聿樊依然語氣和緩卻堅持自己的問題。
「都什麼時候了,還廢話那麼多!」老者不耐煩地低啐了一聲,「太子啦!」
是嗎?原來是太子,那就難怪了。
畢竟太子向來與李東錦不對盤,雙方多年來處心積慮都想削弱對方勢力,任自己獨大。
至於目的,想必是太子欲將譚雪強行據為己有,待生米煮成熟飯後,堂而皇之地將她奪至身旁,一方面削弱李東錦的氣焰與氣勢,一方面循李東錦利用譚雪搜集情報的模式來壯大自己。
「李東錦知曉此事嗎?」在猜測出事情約莫的來龍去脈後,芮聿樊的眼眸來回變幻著神色,半晌後才定睛望向為首的老者。
「不知道啦!」被芮聿樊看得有些心虛的老者別過眼,不耐煩地回答,「是回霞雲觀後才發現的,我們一發現,就趕緊由祕道出來找你了。」
「我明白了。」望著老者臉上異樣的神色,芮聿樊輕嘆了一口氣,「但下回若再有這類事情發生,煩請你們直接告知李東錦。」
是的,有關宮中爭鬥之事,芮聿樊向來是一點也插不上手的,但他卻明白,如今在那爾虞我詐的皇宮大內,在仇愬還必須極力隱瞞住身分而無法有所大動作時,目前暫時能徹底且強勢保護住譚雪的,只有李東錦!
「你這人怎麼這麼沒心沒肺的啊?虧小雪兒還天天大學究長、大學究短的在我們跟前誇你,你竟然……」聽到芮聿樊的話後,一位老嫗氣得幾乎都說不出話來了。
「倪姥姥,妳住口!」突然,一位一直未曾開過口的老者低斥著身後的老嫗,然後再度望向芮聿樊的眼中有抹深深的無奈,老臉更帶著一抹淒滄,「芮貝勒,一切的錯全肇因我們七個小老兒當初思慮不周,小雪兒是全然不知情的,所以請你救救小雪兒,無論是現在抑或是未來。」
「我,力有未逮啊!」芮聿樊長長嘆了一口氣。
「但至少在你還有能力保全她的時候,請……請……」由芮聿樊複雜的眸底,以及他全身散發出的虛弱氣場,老者恍若看出了些什麼,嗓音也有些梗塞住了。
「我……盡力吧!」芮聿樊喃喃說道。
「謝謝你了,貝勒爺。」
在得到芮聿樊的首肯後,老者們一個個感激涕零對他躬身致意後,便魚貫地飄飛下車,獨留芮聿樊與譚雪兩人於車中。
靜靜抱著譚雪,芮聿樊轉頭望向窗外天都的街道,眼眸迷離,當他身前的呼吸聲愈來愈急促時,他才終於收回視線,用手輕拍著她火熱的頰。
「小兄弟。」
「嗯?」由載浮載沉的迷亂中被喚醒的譚雪,迷迷糊糊地睜開雙眸,在望著眼前那張熟悉的蒼白俊顏時,傻傻笑著,「啊!是大學究啊!」
「是我。」看著譚雪輕蹙著的蛾眉與頰旁的汗滴,芮聿樊輕輕將她扶坐起,解開她臉上的面紗後,又將她一頭如絲秀髮由髮釵中釋放,「一會兒若覺得不舒服,請直接告訴我。」
「喔!好,我知道了。」雖不明白是怎麼回事,但譚雪卻毫不猶豫地點著頭,然後滿足地望著那張向來與自己有些距離,如今卻如此貼近的蒼白俊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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