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棄妃(3) 夜,很長。
公子策隨意找了一間屋子推門進去,屋子裡漆黑一片,點燃蠟燭屋裡才漸漸亮起來。
這屋裡也是充斥著噁心的血腥氣,清洗幾遍都褪不去的血腥。
「公子策,我告訴你,你想要我助你登上太子之位,就殺了季九兒!」
雲蘇充滿恨意的聲音還在耳邊迴響。
公子策有些無力地按著桌子坐下來,疲憊地撐住額頭。
他算計這麼長的時日才爭取到對自己最好的局面,現在全毀了,毀在一個自己養大的丫頭手裡。
昏黃的燭火左右搖晃,屋子裡的光也跟著搖晃,連思緒都跟著晃起來。
公子策清楚地記得,他第一次殺人是在十歲的時候,那一次他跟著娘到上陽城做出宮前的準備──娘的娘家是個有勢力的家族,就在上陽城發跡,還世代傳承著一個不為人知的身分。
而明陵王派來的人一路跟著他們。
明陵王的謀反之心早已昭然若揭,為人平庸的父皇早就不被明陵王正眼相看,父皇的子嗣──公子明、他,則成了明陵王名正言順登上皇位最大的絆腳石。
尤其是公子明這個太子。
那一晚,娘只說了句,「得把他們甩掉。」
他便鼓起所有的勇氣獨自一人引跟蹤者進了一家花樓後院,毅然用尚不成熟的武功制伏來人。匕首刺入肉體的瞬間,血污濺出來……髒。他從來沒有覺得這麼髒過。
匕首在屍體上反覆擦拭時,他聽到了衣盆落地的聲響,緊接著他就看到一張倉皇失措的臉,她逃跑的樣子像在蹦一樣,他奇怪她這樣怎麼跑得快。
花樓的後院不大,他看著她跑進一間雜房裡,看著房裡的燈火滅了,所有的種種都好像在提醒他應該殺人滅口一樣,可是……低頭望一眼手上的血污,他冷笑一聲,還是太髒了……
那是他第一次殺人,第一次埋屍體,冷冷的月光下只有一個人。
當他回到娘身邊的時候,娘開心地說道,「這便好了,萬一我們到過的地方被洩密出去,明兒就不能來這避難了。」
兩年後,為了躲避明陵王的多番刁難,他和公子明跟著娘出宮正式到上陽城避難。
他只是一個皇子,按理不用跟著一齊出來,可長他不多的公子明想出了一個妙主意──
「皇叔那麼厲害,我們到上陽城他肯定很快追過來,不如兒臣和母后住進城主府,讓弟弟在外面。弟弟只是個皇子,皇叔見他在城裡,肯定以為我們在唱空城計,就不會再在上陽城找我們了。母后,妳知道空城計嗎?兒臣從兵書上學到的……」
公子策至今記得公子明擺出一張一本正經的臉說出這些話。
後來娘抱歉地對他笑,「不是明兒想的,是臨行前你們父皇同我商量出來的辦法,明陵王為人奸詐多疑,瞞過他不是件容易的事。」
為了補償他,父皇母后把一筆不菲的家產給他,讓他連拒絕的餘地都沒有,用一場大火開幕讓他在上陽城裡安了身分。可是……連他的姓氏都沒給改,就等著明陵王的人來害他。
「七爺,想活下去就上花樓。」柳成如是說道,不離不棄地陪在他身旁。也是從那一天起,他隱埋性情戴上面具過日子,就只為活下去。
在女兒樓裡,他又看到了那個逃跑跟蹦一樣的女孩子,可她完全不記得他,跟別人一樣諂媚地喊著公子吉祥,眼巴巴地看著他,等他手裡的賞錢。
柳成無意間調查到雲蘇是護國將軍雲耀的女兒,娘便要他無論如何都要照應她,豁出所有也要照顧好她。現在想來,娘早就知道雲家有將軍令,早早地為公子明在鋪路。
他裝著懵懂無知說不出公子明的下落,一路被明陵王的人追殺到巷子裡,身上挨了好幾刀。
她來了,然後在他沒力說話的時候又丟下一件棉襖走了……
他再一次被人晾著,一個人趴在冰冷的地上等著死亡。
那年的冬天很冷,冷得徹骨心涼。
柳成再一次及時救了他。也許這輩子他做得最對的事就是救了柳成的妻子和兒子,得到柳成毫無保留的忠誠。
身體被柳成扶著,他把地上的飯菜踩得稀巴爛方才解氣。
從此,他開始百般刁難她。她愛錢,他就把銀子扔到路中間再讓她的貪婪暴露在眾人鄙夷的目光裡。她晚上都鑽狗洞送飯回家,他就讓豔娘不停地給她活幹。她想要什麼,他就不讓她得到什麼。
好像找到了一個小時候玩的小玩意,要玩到散架他才肯甘休。可她還是每天笑嘻嘻地,眼巴巴地看著每個能給賞錢的客人……
真正正視她,是雲蘇的腿被馬壓斷那時。
蕭良辰跑到公子府看望雲蘇,說起自己把一件棉襖給了季九兒,怕她不要還騙說是穿不得的。季九兒實在沒襖子穿了,洗衣服都凍得哆嗦。
他第一次知道窮人是沒有幾件過冬棉襖的,她把自己身上僅有的棉襖蓋到他身上,她已經沒襖子穿了。
真是個窮人……
他鬼使神差地回到女兒樓,卻沒想到那個丫頭一邊拖著蝶落的屍體一邊念念有詞,以為是自己餓死了蝶落。她也算是有些小聰明,臨危還知道同他談籌碼交易,威脅他不能說出去。
他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埋屍體時的情景,也是恐懼慌張,拖著手裡沉重的人,生怕死人會突然醒過來向他索命……可是殺人這種事,有了第一次,接下來就好像輕而易舉,他連噩夢都不會再作一個。看到她,他才想到自己已經變得很多。
他幫她拖屍體,他握過她的手。
她的手做慣粗活,有些微微的糙,但握上去很舒服,很暖和,能暖和到人的心坎裡去。
「公子策,你真是個好人。」
小丫頭片子的嘴巴一向很甜,對誰都一樣,他嗤之以鼻。可這丫頭卻黏上他,逮著機會就喊他是個好人,逮著機會就伺候他。
一年又一年,黏在他身邊,不曾改變。
她說過,他們四個是要好的髮小。
雲蘇一直以為是她的緣故,那丫頭和蕭良辰才能進公子府,可是不是……只有他清楚。
柳成、季九兒……有時候他會想,是不是只要他伸手幫別人一次,別人就會記一輩子。
可當他再一次被公子明打得遍體鱗傷的時候,就知道她是個例外。那時他的親娘就在旁邊眼睜睜看著,看他被自己的親哥哥毒打,完了還訓斥他幾句。
只是因為他寫了那樣一副對子。
醉臥美人膝,醒掌天下權。 他是西郡皇朝的七皇子,他太過變得甘於平庸、醉生夢死,公子明反而不信,以為他祕密謀劃著什麼,他只能裝出一副不是沒想過的模樣,寫下這一副等著被毒打的對子。
只是他沒想到,他幫了那麼多年的娘會看著他被打,心寒徹骨。
無奈身在帝王家。柳成常說這句話。
只有在皇宮裡出生的孩子,才是天生為爭權奪勢存在的。若不在皇宮,就可以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