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人~盛世華年之三
大周京城東區,在最繁華的街道上,有一家特別的典當行,門面挺大,足足有三間,卻沒有牌匾,沒有名號,在招牌林立的街上顯得相當特立獨行。
這家當舖裡面,有一位姓錢的掌櫃,一位姓孫的鑑定師傅,兩個小夥計柯望和周柱子,還有一個無所事事、專門來這裡看街上行人和打盹睡覺的老闆吳庸,以及吳庸片刻不離身的小跟班安哲。
當舖的生意普普通通,一天裡也許進來幾個詢問的客人,但是最後願意典當東西的人不會很多。
比起隔壁成衣坊「綺繡閣」總是客人川流不息,當舖簡直是門可羅雀。
不過當舖裡的人也不著急,一個個優閒地坐著喝茶聊天,或者瞇起眼打盹。反正不管當舖收益如何,他們每個月都能按時拿到月俸,老闆都不急,他們還急什麼呢?
還未日上三竿,街道上的遊人還不甚多,吳庸坐在門口的靠背竹椅上,手裡端著一把紫砂小茶壺,瞇著眼打盹。
秋高氣爽,正是偷懶打盹的好時節。
孫師傅年約五十,他看著頂多二十幾歲的小老闆,覺得那副神態簡直比他更像個看透世事的老人家,因為看透所以才顯得萬事不在意,每日過得輕鬆自在。
傳言中,吳庸是個只會吃喝玩樂的紈褲子弟,所以被他老爹吳元痕分家出來自己一個人過,只給他一間當舖門面和一座三進宅院,就不管他的死活了。
可是孫師傅自從被聘進這家當舖做鑑定師傅,可從來沒敢掉以輕心過,或小看自家老闆。
像他們這種鑑定師傅,如果玩弄點心眼,比如把贗品鑑定成真貨,然後和賣家串通,從中可以大獲其利,高明一點的鑑定師傅甚至可以做得神不知鬼不覺,就算最後被查出真相,他也可以說是自己看走眼了。
畢竟鑑定師傅也不是萬能的嘛,誰都難免有看走眼的時候,在應聘的契約書裡,就有這樣的條款呢,如果鑑定師傅不小心看走了眼,並非有心之過,那麼損失就由老闆承擔,鑑定師傅並不需要承擔其過。
當然,如果鑑定師傅被發現和外人串通坑騙老闆,壞名聲傳了出去,那以後也就別想再在這一行裡混了。
孫師傅一生謹慎,他的同行也曾想說服他,說吳庸是個蠢材,只懂得吃喝玩樂,不騙他騙誰?也不用騙太多,就弄點養老的錢就行了。
於是,有天他的同行就要人帶著一件足以騙過絕大多數人的贗品去典當,孫師傅左右為難,良心不容許他作假,但是又不願意得罪同行,最後就把東西交到了吳庸面前,說自己看不出真假,看看老闆是要收還是不收?如果收的話,按什麼價格收,一切都由老闆做主。
吳庸當時正拿著他的小紫砂壺飲茶,並未把那件東西接過來,聽了孫師傅的話後,只是笑著看了他兩眼,說:「我可不懂鑑賞,若是我懂,還請你做什麼呢?我請了你,就是信得過你,你說是真的,咱就高價收;就算是假的,咱也就當花錢買個教訓。以後這種事不用來問我,我只管月底收錢。」
吳庸不過是個二十幾歲的年輕人,可是被他若有似無、似笑非笑地看了兩眼後,孫師傅猶如被人當頭澆了兩盆冰水,大熱天裡硬是驚出了一身冷汗,他無法形容那雙眼睛帶給他多麼大的壓力,好像他的所有心思都無所遁形,那根本不是一個紈褲子弟不知世事的眼睛,倒更像一個世事練達的智者。
自那次以後,孫師傅再也沒做過半件虧心事,一半是職業操守使然,一半卻是著實不敢了。
☆☆☆ ☆☆☆ ☆☆☆
當舖這邊很是清淨,吳庸坐在竹椅上半睡半醒,忽然隔壁一陣諠譁,然後一個尖銳女子的哭聲陡然響起,把吳庸嚇了一跳。
他的小跟班安哲急忙湊到吳庸跟前說:「少爺,沒事,又是隔壁在鬧了。」
吳庸坐正了身子,不再一臉懶洋洋,手裡的紫砂壺也交給了安哲。
他這間當舖和隔壁做成衣生意的綺繡閣只一牆之隔,現在正是開門做生意的時間,門都大開著,隔壁的聲音聽得一清二楚。
刺耳的哭聲猶如一把尖刀,那女子還邊哭邊罵:「妳就死要錢,六親不認了是吧?如果不是陳安忙前忙後四處奔波,妳這些年生意能做得這麼順?陳安就出了一回錯,妳就要趕他回家,妳要他回家吃自己,那我們幾個可怎麼過啊?妳就算不心疼陳安是妳的嫡親妹夫,也該心疼我吧?我可是妳的親妹妹,我那兩個孩子可都是妳的親外甥,妳自己吃香喝辣,卻要活生生餓死我們啊?這舖子也不是妳自個兒的,是咱爹留下的,妳一心想霸佔成自己的,我就沒見過妳這麼貪心的!妳要是不讓陳安在這裡做,那咱乾脆就分家,爹這舖子值不少錢呢,妳把我們的那份還來!」
另有一個聲音低沉點的女子在勸:「三妹,妳就少說兩句,這次陳安是真的犯了大錯。眼看天冷了,大姊讓他進批厚布,結果妳看他弄來批什麼貨?全是次品不說,還一大半都發黃發霉了,上面全是霉點子,這要怎麼做衣裳?進次品還算了,陳安卻還要一等品高檔布的錢,他中間回扣拿了多少?」
「呸!妳就知道幫著葉綾舞說好話,誰不知道妳們兩個自幼好到同穿一條褲子?妳家男人不中用,妳還指望著葉綾舞替妳養男人養兒子,自然處處幫她說話,我家陳安就算這次被人騙了,那這幾年他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說辭退就辭退了,有她這樣當大姊的嗎?」尖銳女子的聲音越發刺耳。
又有一個年老滄桑一點的女子聲音跟著說:「綾舞啊,不是娘說你,都是一家子人有什麼好計較的?陳安被人騙了,他自己還正傷心難過呢,妳罰他點月錢就是了,何必非要辭退他?這批布就算咱認賠了,做生意還不都是這樣,哪可能時時都賺的?妳爹那時候也曾被人騙過呢。還有妳三妹也說得對,妳都老大不小的了,老是這樣拋頭露面與人談生意,也不是個長久之計。娘都給妳說妥了,妳那表弟雖然比妳小三歲,也不願意入贅,可是答應生了男孩兒就先繼承咱們葉家的姓氏,這還不行嗎?」
那邊一陣沉默。
做了一年的鄰居,吳庸也算了解隔壁的那位女老闆葉綾舞,她是個要強的女子,從來都是笑臉迎人,也從來不願和人在大庭廣眾之下爭吵,更何況現在和她鬧的全是她的至親。
她寧願沉默吧?何苦在眾目睽睽之下成為笑柄呢?
只是她那三妹顯然不願意放過她,繼續拉大嗓門喊:「妳說話啊!是不是心虛了?妳就是想獨佔咱爹留下的財產吧?我告訴妳,葉綾舞,按理女兒只允許得到一份嫁妝,家裡的財產是要留給繼承的男丁,咱爹臨終前是要妳招婿,生了孩子都要姓葉,這才允許妳暫時接管綺繡閣的,可是妳自己不成親,也不允許我們幫妳,妳到底想幹嘛?守著錢就能生孩子啊?」
接著她又冷笑一聲,說:「還是說妳想帶著咱爹這些財產嫁人倒貼?妳也不瞧瞧,就憑妳整日出頭露面的名聲,哪個好男人肯要妳?妳看上了人家漂亮得跟畫兒似的鄧公子,人家看得上妳嗎?呸!別麻雀想變鳳凰鳥了!話說回來,妳不願意招贅也成,我家二小子也有一周歲了,不如給咱爹做孫子,就姓葉好了,正好可以繼承葉家的家業。」
又是一陣令人難耐的靜默。
吳庸對安哲說:「去,把葉老闆叫過來,就說前幾日咱們在她那訂做的秋裝有點問題,請她過來看看怎麼修改。」
安哲看了看自家少爺,見他面容平靜,目光中卻隱隱有了惱色,便知道他氣惱那潑辣找碴的姊妹,他是要給葉綾舞一個台階下。
安哲機靈地答應一聲,迅速跑到了隔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