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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凝云(四)

  

流言或許是無稽的,然而其力量是無窮的。然達琳堅持了自己,也付出了代價。惱怒的林若熙果將她聽到的話添油加醋散播在了朝廷和後宮的空氣裡,一時間,前朝的保守派們對於與瀛部邦交的懷疑死灰復燃,龍胤陣營中對李拓忠心的懷疑亦死灰復燃。
一樁婚事,本就因還夾著平江王和秀殷公主而顯得複雜,如今,是愈發棘手了。
且不說天朝內部的紛爭,就連然達琳的娘家瀛部也出現了不和諧的聲音。瀛人自視為與天朝平等邦交,並無隸屬之法,而公主下嫁朝臣,便是示弱一般的失了骨氣。重壓之下,瀛王已有了悔意。
然達琳孤立無援。憑她一人,再如何強勢,也不能面對如此多的反對。想來想去,她只有找凝云幫助。
「琳琳,我相信妳。但目前局勢真的對妳不利。」凝云面有難色。相較然達琳,她更擔心腹背受敵的龍胤,這讓她頗有負罪感。
「幫我。」然達琳堅定地求道,「只有姊姊可以幫我了。」
然達琳走後,凝云前後沉思了一番,料準了說辭,見已近黃昏,便吩咐秋涵去請龍胤來。秋涵領了命,卻不馬上去,頗晃了幾晃,張羅張羅晚膳,又吩咐著桃蕊桃蕾一同將凝云要服的藥熬好,親自送上。該做的都做了,她轉了幾個圈,見實在沒其他事可忙,乾脆坐下繡起了針線。
凝云初時也是覺奇怪,如此幾番,便惱了。「不是叫妳去請皇上嗎?那針線叫桃蕊做便是,已拖了兩個時辰了……」
秋涵平素的柔目閃出幾分精怪,笑回道:「主子急的是什麼?秋涵瞧著還早呢……」
凝云氣極,猛地站起,卻被桃蕊扶住了。回頭看去,那丫頭竟也是嘻嘻地笑著。「主子莫急,秋涵姑姑早就著奴婢去問過了,今夜皇上還未翻牌子,大概是想在錦陽殿獨寢了。我們稍等會兒才去,或許皇上瞧著天晚,就能宿在毓琛宮了……」
啪的一聲,秋涵驚得跳了起來,膝上正打著的絡子骨碌碌地滾到了地上。她定睛看著桃蕊捂頰,睫毛一閃,眼淚便斷珠似的滾落,嗚咽著跪下。
凝云雙肩抖著,纖指緊攥,一雙清眸已是怒極的驚濤駭浪。
瞧桃蕊嗚咽著跪下,秋涵又是痛又是悔,忙也跪下。
凝云怒道:「真的是無法無天了!我倒沒想到,妳們還能這樣的陽奉陰違!」她抬眼看看毓琛宮屋簷上雪水結成的冰稜,生生地凍著自己的心。桃蕊哪裡有錯?錯的是她,時時忘了自己的身分,時時以為自己仍是蘇州時他的唯一,時時在他的冷落中欺騙著自己。
回到宮中,她仍是百計爭寵的一個尋常妃子啊。
秋涵抹抹眼,垂首站了起來,聲音中還帶了濃濃的鼻音。「主子息怒,奴婢這就去請皇上來。」
待她的纖柔背影消失在黑暗中,凝云才覺出,自己也落淚了。她輕輕彎腰,扶起桃蕊,幫她擦乾了眼淚,柔聲道:「是我不好。疼嗎?」
桃蕊杏眸仍是含波,聽凝云安慰,破涕擠上一抹笑容,道:「不……是奴婢不好……忘了主子的心也是不好受的。主子若還有氣,就對著奴婢發吧。等會兒皇上來了,要高高興興的才好。」
她扶凝云重又坐下,鋪上軟墊,又替她蓋好了膝上的錦衾,半晌才默默退下。凝云以手托腮,心道,臥聽南宮滴漏長,亦是說的等待吧。說不定,真的有一天,她也要成為那白頭宮人了。
眼瞼抬不住眾多的倦思,只覺庭院中一棵掛雪的梧桐漸漸模糊了,她沉入了深深的夢鄉。
再次睜眼時,龍胤已來了,燭火旁那張俊逸的面容離得如此近,一忽彷彿昨日重現。不知他就這樣靜靜地瞧了她多久。
她一驚,吃力地想站起來行禮,龍胤忙按住了她,連聲說不必了不必了。然她仍是微微低了秀頷,算作是禮,另一方面,也不想直視他的眼睛。她生怕,如今他的眼中已有了陌生甚至厭煩。她不願去想自己因懷孕已臃腫的身材和浮腫的臉看上去有多麼醜陋。
他的珍兒一定比她美百倍千倍,如今她更沒有資格在他面前出現了。
龍胤有些驚訝於自己的眼睛。懷孕中的凝云雖然失去了窈窕的身材和玲瓏的姿容,卻添了一份溫柔靜默的風流舉止,動人之韻不輸平日。自珍兒回來之後對她的冷落,已讓他歉疚得無以言表,而她依舊讓他驚心的美麗和他對這美麗的慾求,又讓他對珍兒歉疚。
見她緊閉了眸,沉沉的睡著,他便坐在她身邊,只這麼瞧著,苦笑浮起他嘴角。如果離開妳,是保護妳的代價……告訴我,究竟該怎麼做呢?
燭火飄搖,東牆影迷亂,光愈加昏暗,只添了他心中的衝動。紛爭拋諸腦後,探下身去,正要一親芳澤,她卻醒了。
不久前的溫柔已盡溶了,隨嚴冬的深入凍成了她麗眸中的客套與疏遠。
冰面未曾解,他倒願她如往常似的冷語諷刺,也好過如今的隔膜。
凝云仍垂著首,秀睫蓋去了無數愁思。今夜請他來是為了然達琳,她並沒忘,略一斟酌,她緩緩道:「臣妾不敢欺瞞皇上,今日請皇上來是受了弼宸公主所託。」
龍胤聞言,白天早朝時與保守派的對峙再次映入眼簾,滿心的不痛快。
「琳琳她只是對李將軍傾情,並無二心。只要皇上相信她,流言並非無破解之法。」
龍胤抽身站起,踱了幾步。「朕何嘗不相信她?本是件簡單的事,生生地被這流言搞得這般複雜,朝廷不太平,瀛部也反了臉。這樣下去,事態怕會脫離朕的控制。」
「其實……還是可以簡單的。」凝云蹙眉深思。「目前的局面是,朝廷懷疑瀛部有異心,懷疑李拓有異心;瀛部嫌公主與下臣通婚蝕了他們的面子。」
彷彿回到了往日,龍胤知道凝云總會給他明智的建議,於是他聽下去。
「臣妾早前得知,北疆有戰事,皇上早有意讓李拓揮兵北上,因此才藉瀛部進京之機,將他調回京都。」
龍胤點點頭,沒有插話。他要等她說完,再決定是否驚訝兩人的想法如此相似。凝云接著道:「皇上催他快些起程便可。」她在心裡默唸:琳琳,原諒我,但這是我能想出的最好辦法。
「何來此舉?」
「一來,李將軍在北疆為國盡忠,戰事勝利,說他有異心的人自會乖乖閉嘴;二來,他征戰在外,與琳琳相處日子短,與瀛部接觸少,也是個掩人耳目的好方法。」
「那麼,瀛部人的不滿怎麼辦?」
「恕臣妾直言,」凝云深思熟慮後道,「上自瀛王,下到瀛臣,之所以認為李拓配琳琳不上,大約只因為他少了些皇室姻親的紐帶。皇上說過,李拓是個立戰功的人。臣妾相信皇上的眼光,待他在北疆立了功回來,封王進爵是板上釘釘的事,那時,瀛部人也不會不滿了。」
龍胤又是一陣驚心。難道她能看到他的心裡去嗎?兩人的想法不謀而合。方才在錦陽殿,他已擬好了「北疆加緊,著將軍李拓速往」的聖旨。
凝云見他不發一言,不知是吉是凶。
龍胤舒心一笑,俊目含情。「云兒,妳果然是朕的解語花。」一句話間竟流轉著久別了的柔意。
凝云呆了半晌。她不敢再給自己任何希望。
「臣妾不敢。天不早了,請皇上去歇息吧。」
這「歇息」,顯然不是在毓琛宮。
我要評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