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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顏皇后~煙鎖御宮四之三

 

 
 
乾元二十八年,八月初一。太子逼宮,風離天晉崩於避暑行宮凌天殿,年六十。
八月初二,寧王平息叛亂,繼位登基。大典在正泰殿舉行。禮樂炮聲在晉都上空整整迴響了三日,普天之下,萬民同慶。南漠國、夏北國以及鄰周小邦皆派使臣前來祝賀。風晉皇朝更是大赦天下,萬民感念皇恩浩蕩,繁榮氣象更甚從前。
這一切,煙落都不曾感受。只因她病了,病得極重。她迷糊睡著,時而冷,時而熱,腦子裡嗡嗡響,好似萬馬奔騰一般混亂。她只覺身子時而輕,時而重,一會兒似有人將她托起,一會兒又似將她丟入深淵。
冰與火的煎熬中,煙落不知過了幾日。這日,煙落終於清醒過來,甫一睜眼,只覺眼睛酸脹沉重,頭頂上是金色帳幔,藍紫色的晨光耀上,刺得她眼中更痛。她認了許久,卻不知道是哪裡。她喉中焦渴不已,想著起身尋杯水。她一動,驚醒了伏在床頭的紅菱。
紅菱迷濛地睜開眼睛,驚喜低呼道:「娘娘,妳醒了?」
煙落「嗯」了一聲,紅菱扶著她坐起,在她腰後墊了個軟枕。煙落環顧四周,問道:「這是哪裡?」
紅菱掩了唇淺笑道:「朝陽殿啊,皇上派人重新佈置了一番,難怪娘娘認不出來呢。」
皇上?煙落愣了半晌,似反應不過來,口中喃喃道:「哪個皇上?」
煙落再次環顧四周,認出這裡的確是朝陽殿,原來的朝陽殿佈置得華貴深重,色調較濃重,她來過數次,總覺壓抑。如今換上柔軟的絹帛,以淡黃為主,色澤明亮,看起來要舒心得多。
紅菱轉身端來燕窩粥,見煙落一臉懵懂,笑道:「娘娘可是睡胡塗了,皇上當然是昔日的寧王啊,還能有誰?」
煙落接過玉瓷碗,燕窩粥不冷也不燙,她吃了幾口,覺得整個人舒服許多,又問道:「紅菱,我睡了很久嗎?」
「嗯,娘娘昏睡五日了。」紅菱絮叨道:「娘娘燒得可厲害了,皇上都快急瘋了,日日守著,又不放心旁人照顧,皇上都是親自餵娘娘喝藥,那頭朝政又不能丟,日日沒睡上覺,可真是辛苦呢。」
煙落隱約記起自己在迷糊中,似有一雙微涼的手餵她喝藥,竟是風離御。她眉眼略略低垂,道:「紅菱,妳別叫我娘娘,還是叫我小姐吧,我已經不是先皇的妃妾了。」
紅菱笑聲如銀鈴:「那可不成。皇上已下旨定了您為皇后,司禮監連黃道吉日都選好了,就是下月初一。」紅菱頓一頓,朝煙落擠弄了下杏眼,道:「皇上下旨大興土木,修建永寧殿,作為皇后娘娘您日後的寢宮呢。」
紅菱說得眉飛色舞,似想起什麼來,道:「對了,皇上替我改回原來的名字,紅菱哦。」說著,紅菱站起身來,兜轉了一圈,將身上那五彩金縷衣舞得飛旋起來,神情興奮道:「瞧我,如今在宮女中也是頭一分尊貴呢,皇上親自封了正二品。」她伸出兩根手指比畫了下,甜甜道:「尚書府出了一位皇后,老爺和夫人也不知正怎般高興著呢。」
皇后……
煙落思緒縹緲起來,記憶的縫隙間,有一絲溫暖的陽光輕柔灑落,她憶起,景月宮尚是廢宮之時,風離御曾在德妃秋宛頤的衣冠塚前,向她承諾:日後若他為皇,她為后;若他為匪,她為寇。如今風離御已是九五之尊,他的承諾,他並未忘卻。
煙落正想著,紅菱卻突然叫嚷起來:「啊呀,皇上交代了,娘娘一醒,即刻去稟報。瞧我,樂忘了!」她拍一拍腦袋,急急奔離朝陽殿。
「紅菱。」煙落剛想喚住她,可紅菱嬌小的身影一溜煙就跑沒了。
只一會兒工夫,殿門突然打開,夏日裡清涼的風湧入來,吹起一室輕紗舞動。
煙落朝殿外望去,只覺門口一陣金光閃耀,令她睜不開眼。再睜開眼時,她已落入一具溫暖的懷抱中。
「煙兒,妳終於醒了,可嚇壞我了。」風離御急切地擁住她,好看的鳳眸中血絲密佈如蛛網,神情疲憊至極,顯然多日未曾好好休息。
煙落依舊覺得眼前金光耀目,原來風離御身上穿著明黃色的龍袍,那顏色亮麗,似用無數金線穿梭織成,難怪刺得她睜不開眼。他終於如願以償了,龍袍加身的他是何等英俊,叫她移不開眼。皇后,聽起來是多麼遙遠又陌生的一個詞。經歷了風風雨雨,終於熬到天晴,可她真的太累了,才會病來如山倒。
煙落很想說些什麼,可話到嘴邊,已成了再恭敬不過的客套:「皇上。」
風離御一愣,不想她竟會如此喚他,心內湧上濃濃的苦澀。
日光透過窗格熹微照進,穿透了乳白色的鮫紗,落在煙落的臉上,襯得她病中容顏更憔悴。她這般疏離淡漠的樣子,如同根根銀針直刺入風離御的心底,不見血,卻極疼。
心中窒悶,他伸出一手,輕輕碰觸著她柔膩的臉頰。
她感到他碰觸著她的手,極是粗糙,心內疑惑,側目一瞧,才注意到他的雙手,每一根手指皆用白色的薄紗細細纏繞著。
「你的手?」煙落脫口問道,心「怦怦」跳動著,隱隱知道為什麼。
「沒什麼,不打緊。」風離御的聲音似柔軟展開的一匹絹綢,溫暖又平靜。雙手避開煙落審視的目光,向下滑去,輕輕環住她的腰。
見他躲避,煙落執意拉過他的手,一層一層地將礙眼的紗布去了。待露出裡面時,她低呼一聲。天!他修長的十指幾乎遍佈著大大小小的水泡,有的已經破開,滲出乳狀液體,有的尚未破裂,卻是通紅通紅,有的已是結痂,參差不齊。
她的眼淚,毫無徵兆地滑落,滾燙的。
這無疑是燙傷,而他的手為何會變成這樣,她心中再清楚不過了。煙落哽咽著問:「那日,你為何要用雙手去撲滅火焰,為什麼?」
風離御抽出雙手,將她摟入懷中,堅硬的下頷抵著她的頭頂,輕輕磨蹭著:「傻瓜,若是沒了詔書,我要怎麼娶妳呢。當時我也沒多想,只是不願用腳去踩踏,玷污了我們的情分。情急之下,才用手去撲滅。」
她膩在他的懷中,隔著龍袍,她聽到他的心跳沉沉入耳,他的體溫暖洋洋地傳到她的身上。他如此珍惜他們之間的情意,詔書燃著後,他眸中的驚恐,她瞧得真切。
「娶我嗎……」煙落似在雲中飄遊,眸中一片迷惘。
風離御撈起她一縷長髮,密密纏繞在指間,眸光中有無數神采流轉:「煙兒,妳是我唯一的結髮妻子。」
她的心似被狠狠一觸,悄悄拭去眼角淚痕,她撇一撇嘴:「你不懷疑我了?」
「煙兒,無論如何,我都信妳。對不起,是我嫉妒瘋了。」他突然緊緊摟著她,越來越用力,喃喃道:「我只是害怕失去妳。煙兒,我們好不容易才有今日,別怨我了,好嗎?」
她水眸輕眨,盈盈瞧著他,不語。
他們走過多少風風雨雨,才有今日。一幕幕波瀾洶湧,一幕幕生死徘徊,一幕幕心驚肉跳,至今歷歷在目。宮裡的夜是那麼長那麼冷,怎麼熬過來的她都不敢回頭去想。如果沒有他,沒有他在身邊,她一定撐不到今日。
她真的累了,如果可以依靠著身邊這個男人,就這樣一輩子,也挺好。她不想去怨,也無力再去怨了。良久,她在他懷中輕輕頷首,聲音婉轉輕柔,低低道:「好!」
我要評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