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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顏皇后~煙鎖御宮四之一

 

 
 
※※※
 
 
入夜時分,景仁宮。
風離御大步跨入殿中。
宮女香墨上前替他解了白狐披風,恭敬道:「七皇子,尉遲將軍等候您多時了。」
唇角揚起一絲笑意,風離御揮手屏退香墨。前廳中,青麟銅獸正吐納著縷縷青色的香煙,繚繞於華麗的朱梁之上。
尉遲凌正優閒品茶,見到風離御,他微微一笑道:「七皇子,你這茶水實在是算不得極品。」
「那就別喝!」風離御冷著調,不耐地催促道:「夜已深,你都探了些什麼消息,快講。」
「急什麼?我可是馬不停蹄替你辦事,連喘口氣的工夫都沒……」
「既然推諉,我看你乾脆去替慕容傲準備新婚賀禮吧。」風離御一擺手,止住尉遲凌的話頭。
尉遲凌心中暗恨,給慕容傲送禮?做夢!尉遲家世代忠良之將,平定天下時功不可沒,慕容成傑不過草寇出身,昔日在戰場之上暗害了他的父親,將戰功都歸在了自個兒的頭上,才有了今日的郡王之位。而他的父親僅落了個一品威虎將軍的追封,這筆帳他遲早要向他們討回。他當即凝聲道:「你讓我打聽的姑娘,是戶部尚書樓封賢之女,確是慕容傲未過門的妻子,選定過門的日子是下個月二十八。」
「哦?難道是翰林府樓徵雲的嫡妹,樓映月?」風離御略一思忖問道。
尉遲凌搖了搖頭:「是樓封賢的庶女,樓煙落。」
「哦?奇了,樓映月嫁慶元侯為正妻,亦算是高攀了。娶庶出女子為妻,慕容成傑能答應?」
「何止庶出,簡直就是個孽種。慕容成傑那老狐狸自然是不肯的,無奈慕容傲堅持。不過婚事也不敢大肆操辦。」尉遲凌輕哼一聲,又道:「據我打探,這樓煙落的母親原是江南歌伶,據說是個清倌兒,樓封賢南下對帳之時曾與她有過一段露水姻緣。兩年後,她帶著孩子尋上門,樓封賢納了她為妾。兩年前的事,又是風塵女子,誰知中間有何花樣?所以樓煙落的身世想來十分可疑。」
「庶出?」風離御軒眉一挑。
「不過,樓煙落本人卻是聞名晉都的才女,才情遠在其妹樓映月之上。聽聞她五步能成詩,且琴棋書畫皆通,女紅繡工更是了得,自創了聞名天下的亂針繡。樓封賢倒也未曾小看此女,府中下人們待她亦是禮遇。」尉遲凌讚道。
「是嗎,她倒是多才多藝。」風離御略略沉思。樓煙落的繡工他今日見識過,的確不同凡響,這亂針繡的名號也起得十分貼切,飛針走線如行雲流水般暢然,亂中有序,意境深遠。
「難不成慶元侯慕容傲真的動了心?」風離御輕輕將束在金冠之下逸出的一縷黑髮順至腦後。忽想起什麼,又問:「樓煙落的母親既是歌伶,那她可是通曉音律,能歌善舞?」
「這倒沒有聽說。」尉遲凌搖頭道。
眸色一黯,風離御再次陷入沉思。他以為慕容傲的心中只有「她」,還是因為她長得神似「她」?腦中回想起遇見她的那一幕,她的淡雅,她的端莊,她的驚愕,她的困惑,以及枕巾撕裂後她眉宇間透出的隱怒,還有她憤然轉身離去的背影。看起來,這個樓煙落脾氣還不小。一念到此,他的嘴唇拉高弧度,輕笑出聲,這個女人有點意思!
「你笑什麼?」尉遲凌好奇望過來。
「沒什麼!」風離御暗自一惱,寶石般的眼眸中閃過煞氣,冷冷道:「慶元侯娶妻,本皇子自當送上大禮!」語畢,一套周密的設計已在他腦海中形成。
她嫁不成,而且是一定的,他保證!
燭火搖曳下,風離御冷冷一笑,那一刻,他急切地想知道,當泰山崩於前時,她會有什麼樣的表情,還會像今日這般淡然嗎?會是驚慌?還是潑婦般哭泣?
 
 
※※※
 
 
戶部尚書府。
鑲滿銅釘的大門,「尚書府」三個大字高懸門梁之上,筆鋒厲辣,蒼勁有力,出自樓封賢之手。戶部尚書掌管風晉皇朝財政,樓封賢乃朝中重臣,手握實權,住這樣氣派的宅子自然當得起。
府內裝飾別有洞天,石砌小路,曲徑通幽,園中紅梅傲枝綻放,畫廊飛簷中,有鈴鐺墜下,西風過處,叮咚作響。
樓煙落與紅菱返回府中時,雪已停,天色亦晚。
正走著,尖刺的聲音破空入耳,「呦,瞧瞧!這是哪家的大小姐呦!」
煙落循聲望去,只見兩個婦人由不遠處走來。說話的是劉嬤嬤,她乃是正室方靜嫻的陪嫁,就見她斜眼瞟過來,連連搖頭,「真是世風日下,待嫁女子大婚前天黑才歸,丟盡尚書府的臉。夫人,您說是不是?」
樓煙落不想糾纏,忙陪了個不是,「對不起,我上街買繡邊,回來遲了。」
穿著牡丹華服的中年婦人正是尚書夫人方靜嫻,她一看到樓煙落便心中有氣,想她出身名門望族,卻要與一青樓女子互稱姊妹,實為奇恥大辱。還要容忍青樓女子的女兒為尚書府大小姐,這口氣,她始終順不下。
劉嬤嬤從旁煽風點火,聲音尖刺銳利,「上街?還是勾引男人去了?大小姐真有能耐,侯爺也能勾搭上。不過,『侯門一入深似海』這句話妳可聽過?這侯爺往後還不是三妻四妾,妳正室的位子可要好好坐穩些,別一個不留神摔下來。」
「煙落,妳可回來了,娘的眼睛都要望穿了。」身後又傳來一婦人聲息。
樓煙落聞聲回頭,見是娘親李翠霞,心中哀嘆一聲,知今日一番爭執在所難免。從小自大,大娘與娘親明爭暗鬥,這樣的戲碼日日上演。娘親出身不好,最恨便是自己非男兒身。她努力學琴棋書畫,只為博得娘親一笑。
煙落拉過李翠霞,壓低聲音道:「娘,不要生是非了。」
「我生是非?」李翠霞不屑道:「什麼侯門一入深似海?只怕有些人是眼紅嫉妒。」
「妹妹,妳可是說我嫉妒?笑話,映月嫡女出身,生得水靈貌美,還怕尋不到好夫婿?映月才不像煙落,成日往外跑。尚書府與安邑郡王府素無往來,不是她主動勾引,慶元侯怎會突然提親?這狐媚勁倒是不輸妳當年。奉勸妳一句,山雞就是山雞,不是說插上了五彩羽毛,就能成得了鳳凰的!」方靜嫻咄咄逼人。
「哈哈……」李翠霞笑得前俯後仰,「妳們家映月是鳳凰?就算她是鳳凰,拔了毛一樣是山雞!妳不嫉妒?映月就算攀上侯門,不過是側室,我們煙落就不同了,慶元侯要明媒正娶的……」
「娘!妳就少說兩句吧。」樓煙落拖著李翠霞往府中走去。
李翠霞用力掙開樓煙落,笑道:「慶元侯來了,見妳不在就和老爺稍坐了會兒。這不他就要走了,妳趕緊去送送他吧。」邊說著,她還不忘向方靜嫻投去得意的眼神。
「啊呀,煙落,妳真是好福氣!還有一個月就成婚了,侯爺怕是耐不住,想妳了。」
「娘親這次算是出了口惡氣,跟著妳沾光了。煙落,妳真有本事,沒讓娘失望。」
娘親絮絮叨叨地在耳邊說著,然煙落的心早已飛遠,臉上浮起兩朵紅雲,朦朧月下,萬分嬌羞。腦中只想著,她的傲哥哥來了。
正想著,清亮的聲音在耳側響起。
「煙兒……」
煙落羞怯抬頭,呼吸瞬間凝滯。眼前一男子穿一襲銀白對襟衫,華貴卻不顯奢靡。眉若彎月,目若朗星,鼻若遠山,唇帶淺笑,一派溫文爾雅,正是當朝慶元侯慕容傲。
「岳母在上,請受小婿一拜。」見到李翠霞,慕容傲淺笑著拜禮。
李翠霞慌忙將他攔住,輕笑道:「慶元侯這一拜,我可是萬萬受不起的。」嘴上雖這般說,李翠霞心中卻如嚼了蜜糖般甜,慶元侯果然如傳言般平易近人。
慕容傲淺笑道:「月色甚好,我想與煙兒一同在府中走走,可好?」
「去吧去吧,煙落,可要好好招呼侯爺。」李翠霞連忙恭送,眼睛笑瞇成一道細線。
 
 
※※※
 
 
「傲哥哥,你怎會來?」兩人行至偏僻處,煙落輕輕問道。
「因為,我想妳了。」慕容傲突然停下。
煙落一時收不回腳步,正撞入慕容傲的懷中。柔滑的觸感,那是上等的錦緞,他的身上有著淡淡的清香,似是梅花的芬芳。
身軀被幕容傲輕輕擁住,煙落緊張得一動不動,伏在他肩頭,安靜地聽著他強勁有力的心跳聲。慕容傲輕輕捧起她的臉頰,溫柔凝視著,像是望著最珍貴的心愛之物。
四目對望,煙落心旌搖蕩,石榴色的紅暈飛上她白皙的雙頰,似喜還羞。
頭頂的蒼穹漆黑如墨,月凝凍在夜空,似一面冰塊磨成的圓鏡。月光隔著柳條間隙灑落,如輕紗拂過慕容傲英俊的臉龐,朦朧似幻。輕輕抬起手,她指尖畫過他如畫般的眉目。婚前有此舉動,實是大膽,可只有這樣做,她才能確定這一切是真實的,而不是一個綺麗的夢。她至今無法相信,如此英俊、尊貴的男子,將會是她的夫婿,是她相伴一生的良人。
「煙兒……」慕容傲動情地低喚著。夜寒風涼,目光交織的兩人卻絲毫感受不到冷意,溫情在彼此間升溫。他的目光多了幾分灼熱,鼻息如熱浪翻滾、炙燙,漸漸向她貼近。
他會是要吻自己嗎?煙落不敢往下想,緩緩閉上雙眸,心臟急速跳動,有如小鹿亂撞,不知是緊張還是期待。
等待良久卻無動靜,煙落遲疑了下,睜眼卻見慕容傲一臉好笑地望著她,目帶揶揄之色。
她不由大窘,騰地一陣臉紅燥熱,恨不得當即挖個地洞將自個兒埋進去。他待她一向有禮,從不踰矩,倒是她遐想非非。
「好了,不逗妳了。」慕容傲笑得格外舒暢,抬起她的下顎,指腹輕輕地摩挲著她發燙的臉頰。誘人的紅唇近在咫尺,他像是受了蠱惑般,情不自禁吻了上去。
時間似乎有一刻停頓,她一顆心彷彿就要蹦出胸腔。四片唇相貼時,柔軟的觸感令他們彼此皆為之一怔。他如蜻蜓點水般淺嘗輒止,離開她的唇,他湊至她耳邊低聲說:「有人經過,下次再……煙兒,我等不及妳成為我妻子了。」
他溫熱的鼻息猶在,她臉越發紅透了,伸手推了推他道:「傲哥哥,天色不早,你早些回去吧。」
「煙兒,今日我來是想送妳一樣東西。」慕容傲自懷裡拿出一個紅布包裹,於掌心緩慢打開。布包層層相覆,盡頭處竟是一枚通靈剔透的白玉雕琢而成的梅花髮簪,疊疊花瓣,片片晶瑩玉潤,如水欲滴,血紅色的花蕊點綴其中,格外妖嬈。
「傲哥哥,這似乎很貴重。」難掩心中激動,煙落顫聲道。這是他第一次送她東西,又如此精緻貴重。
慕容傲微笑著伸手為煙落插在髮髻之上,盈月之下,柔和的光澤淡淡地傾斜,如斛珠閃爍,登時為她添色不少。
一時間,慕容傲竟似看失了神,情不自禁讚道:「美,真是美!煙兒……」他的思緒似飄至很遠,神情游移恍惚間,只輕喃道:「一直戴著它,別再摘下,好不好?」
別再摘下?這是他第一次為她佩戴,緣何用個「再」字?有那麼一瞬間,煙落心中閃過一陣疑惑。她沒有去細想,眼下還有什麼比能成為他妻子更值得期待的事呢?
「煙兒,下個月二十八,我來迎娶妳。等著我……」
悠揚的聲音似在耳畔不斷迴響,那句「等著我」醉了煙落的心,滿滿的都是對美好未來的憧憬。幸福,也許就不遠了。
 
 
我要評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