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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奴兒

 

 
 
小奴被賣入齊府那天,正是元月初三,南方的地界難得下了一場小雪,一片片雪花如柳絮般灑落下來,落在小奴那張粉雕玉砌的小臉上,長長的睫毛被沾濕,頭上戴著小帽,只露出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黑曜石一般的閃亮。
齊府的當家主母第一眼就看中這個女娃的眼睛,把她領進門,讓人摘了她的小帽,露出一顆玲瓏的小腦袋。
「多大了啊?什麼名字?」夫人端起茶杯吹了口,水氣氤氳,碧綠無瑕的青瓷茶杯,配著她白皙如玉的手,賞心悅目。
「回夫人,四歲了,我們種地的大字都不識幾個,哪會起什麼名字?就一直叫丫頭來著。」答話的男人自稱是女孩的爹,是城外的農戶,姓李,家中清貧,上頭有個長子,今年十八,原本訂了個姑娘,卻沒錢出聘禮。
「她這模樣小了點。」
李戶嘿嘿笑著,「這不是家裡窮嘛?孩子跟著我們受苦。」
齊夫人點了點頭,又瞧了那女娃一眼。女孩尚不識人事,大抵是沒見過這麼漂亮的屋子,有些好奇,卻又有些膽小,不敢明目張膽地張望,只小心翼翼地轉著一對眼珠。
她心底有些猶豫,這麼小的孩子,其實什麼也不能做,放在府裡就是養著,雖然府裡不差這點錢,可老爺商賈出身,膝下兒女雙全,萬萬沒有養個閒人的道理……
李戶見狀,在旁不安地搓著一雙老手。
「娘親──娘親──」這時屋外傳來一陣銀鈴似的歡笑聲,隨著凌亂的步子進了門廳,進來的是一個五、六歲的女娃,穿著粉紅色彩石榴花綢緞的襖子,頭上別著細晶攢珠花,彩蝶似地撲進夫人的懷裡,直撒嬌道:「娘親、娘親,哥哥欺負我……」
只見跟進來一個少年,通身雪白,白色緞面披風,內裡一身雪錦暗花長褂,領口袖口滾著毛茸茸的雪白狐裘,連著小靴也是白得一塵不染。他也不過六、七歲的樣子,面色瑩白如玉,瞳色淺棕,亮得出奇,琉璃般的光彩,美得過分。
他一進門就扯開披風丟給隨身的僮僕,細絨抖出偏偏銀亮的雪花,也沒反駁,逕自來到母親身邊站著,目光卻落在堂中李戶懷裡的小人兒身上。
李戶忍不住多看了他們幾眼,這肯定是齊府的一對公子小姐。
小姐繼續在母親懷裡扭,齊夫人沒理會,拉過兒子指了指女娃,問:「軒兒,你看這孩子長得好看嗎?」
齊子軒揚了揚眉,稚嫩的臉看起來有些冷,女娃一頭黑髮落在肩頭,看起來清減,窮人家的孩子大抵如此,但這個女娃雖然清減,卻無一絲面黃肌瘦,反而眉清目秀,肌膚又粉又嫩,小口如櫻,眼似寶石,嬌美靈動,一看便知是個美人胚子。
齊子軒這時卻是不知什麼美人不美人的,只是看著她便覺得十分可愛,楚楚可憐的樣子,他那好看的秀眉不由微微隆起。「好小的人……」
「以後會慢慢長大的。」深知這孩子的秉性,齊夫人笑笑道:「要是看著順眼,讓她留下來給你作伴好不好?」
齊子軒點點頭,這事就算這麼定了。
齊夫人讓人把小姐帶出去,少爺卻在身邊立著,她端起茶杯,用茶蓋推了推碗裡的泡沫。
「你要知道,若是進了我們齊府,生死都是齊府的人了,萬萬沒有日後贖身的道理。」
聽這話,便是要了這孩子,李戶忙著點頭,一雙老手不停地搓著。「這個自然、這個自然……夫人,您看這價錢……」
茶水有些涼了,夫人抿了一口,又厭惡地放在一邊,徐徐道:「我看這孩子不錯,怕是你平日寶貝得緊,今日你出去之後,與這孩子便沒了牽掛。我們齊家雖是商賈,但也是城中大戶,不會虧待你,也不會虧待了這孩子,你也莫要在外面胡說八道,知道嗎?」
這價錢自然是十分可觀,旋即讓管家起了契約,雙方簽字蓋手印,令帳房支了銀子。
平素貧戶賣兒賣女,至多十兩,李戶懷中揣著五十兩銀子,怎能不心滿意足?臨走時留了一包桂花糖放在女娃的懷裡,拍了拍她的小腦袋。
「好丫頭,以後這就是妳家了,要乖乖地聽夫人和少爺的話。」
丫頭懵懵懂懂地點頭,點得很用力。娘親說,不乖的孩子晚上會碰見大灰狼;她雖然沒有見過狼,但是娘親說很可怕,會吃人的。
見李戶心滿意足地走了,夫人便把丫頭扯到齊子軒面前。
「這是妳主子,以後妳就是公子的奴婢,知道怎麼稱呼嗎?要叫少爺,叫一句聽聽。」
丫頭點點頭,奶聲奶氣地喚了一聲:「少爺──」
夫人點點頭,還行!又道:「進了我們齊府就不能叫丫頭了,得另起個名兒,叫什麼好呢……軒兒,你說呢?」
齊少漫不經心地看著丫頭,漂亮的眼睛微微彎起,抽了抽鼻子。「這麼小的奴婢……就叫小奴吧!」
小奴──齊家小奴,他齊子軒的小奴隸。
從此丫頭就叫小奴,齊少隨意幾個字,就定了這個女孩一輩子。
齊家大宅中,公子住在簡風居,屋子寬綽冷清,分了裡屋外屋,用淡紫色的落地冰綃鮫紗羅帳相隔,齊少住在裡屋,小奴就睡在外屋的長榻上。
夫人有這個決定的時候,齊家人就都明白了。
大戶人家怕家裡的公子成人後出去亂來,染上不三不四的習氣,一般都在屋裡給公子配個女婢陪公子玩樂,這個小奴,便是夫人給公子養的屋裡人。
說白了,便是給公子長大後發洩性慾的玩物。
平素負責簡風居日常起居的是個老媽子,早年就在府裡伺候,府裡人都喚佩姨,頗受尊敬。
佩姨見著小奴便心生喜歡,見她衣著寒酸,便做主拿了幾件子玉小姐三、四歲時的舊衣裳,從裡面扯了一件桃紅色刻絲碎花小衫,外添了一條淡粉百褶小裙給小奴換上,又在頭上左右一邊各梳了一個小包子,從盒子裡挑了幾個也是子玉小姐不要的珠花別上。
小奴像個布娃娃似地任由佩姨捏捏搓搓,最後佩姨拍了拍她的小臉,「真是個好寶貝兒。」
正巧見到公子從裡屋出來,小奴揚起臉,眨眨眼睛,眼裡泛著水光,滴溜溜地轉著,面如白玉,晶瑩剔透。
齊子軒想起夏天裡從冰庫拿出來的冰鎮黑葡萄,放在雪白的瓷盤裡,極冰涼甜美的樣子,不由嚥了嚥口水。
他這個年紀尚沒有什麼美醜的概念,只是覺得這女娃特別的好看,他本來以為妹妹子玉已經很好看了,可是她比他妹妹還要好看。
這時小奴卻低下頭去,軟軟地喚了一句:「少爺──」
她個子小,一低頭,那張俏臉就看不見了,齊子軒心裡沒由來地生出一股失落。
可惜他自幼驕縱,尚不知這其中滋味,只當自己是氣了,從鼻端發出一聲冷哼,漂亮閃亮的眼睛也暗淡了幾分。
這火氣來得古怪,佩姨也有些莫名,只見齊子軒肩頭圍著披風,知他要出門,便上前給他整了整衣襟,問道:「少爺這時要去哪啊?」
「聽說城外河水結冰了,去看看。」齊子軒說話的時候,目光不由得又往小奴臉上瞅去,只是那女娃仍是低著頭。
到底是小孩子心性,南方這地界幾年都不下一回雪,更別說河水結冰,齊子軒這麼大確實是不曾見過,這次也不知從哪個嘴碎的傢伙口裡聽說了,當下就忍耐不住。
佩姨忍不住笑出聲來,見公子皺眉,臉色越發暗青,又道:「外邊天可冷啊!少爺再加件衣裳如何?」
「不加。」
「小東陪少爺一起去?」佩姨又問,齊子軒嗯了一聲,又聽她道:「河邊危險,要不再多帶一個家丁吧!」
「不用,我要她陪著。」齊子軒說著就掙開了佩姨,上前拉住小奴。
這丫頭從剛剛就傻傻地站在一邊,低頭絞著手指頭,他看她也沒反應,聽他們說話也沒反應,也不知是不是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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